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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臭有自生的吗(狐臭有自然好的吗)

时间:2024-05-28 10:43:21       点击: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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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如何护理才完美 夏末初秋做个“体面”的女人

常见问题大起底!这四个问题中标几个?

问题1:体毛过重

不敢露出肌肤

体毛对于我们人体来说是一种自生的保护措施,对我们的肌肤和毛孔都是倍加呵护,可是如果身体上的体毛过多也是会成为困扰我们的一大难题。

解决方法一:修整身体的体毛

体毛过多让我们有些尴尬,尤其是胳膊、腿上和腋下很多毛,在美观上还是受一定的影响。其实我们可以选择一些安全有效的脱毛产品,比如脱毛器,虽然不能永久性解决你的体毛问题,但至少可以暂时性的让你的肌肤光滑白皙。

解决方法二:穿衣服注意

如果本来就是一直体毛多的话,有可能是遗传的原因,看家里人是否有这样的情况。如果自己体毛比较多的话,就要好好的想办法来弥补了,比如说可以穿衣服的时候遮挡些,腿上有腿毛,就多穿穿长裤之类的,如果腋毛比较多,就可以穿有袖子的衣服。

问题2:肌肤无光泽

堆积老化角质

我们在洗澡时,会发现身体上自然脱落一些乳白色软质物,这就是老化的角质,它随着沐浴时冲洗或揉搓身体而脱落。当年龄增长,这种剥落的过程就会减缓,结果过多的角质就形成了粗糙干燥的表皮。因此,定时定期的去角质是保持年轻肌肤不可缺少的。

身体去角质四大好处!!!

1、去除皮肤的老化死细胞、粗糙角质,可使皮肤显现出细嫩光滑的质感。

2、去角质的同时能去除皮肤表面覆盖的黑黄色素,并消除油性斑,使皮肤洁白而有光泽。

3、去角质还可以促进皮肤的血液循环及新陈代谢,使细胞再生更加顺畅,皮肤呈现清新柔美的状态。

4、若是使用含自然植物成分的脱角质乳,还可溶解皮肤的表皮层老化细胞,具有温和磨擦作用,可去除表皮的老化角质及聚结的黑色素和粉刺,改善肤色,使毛细孔较小而细致。

小TIPS:全身去角质时间每个地方约3-5次,共约15分钟去角质次数:2次/1个月

哪些情况是不可以去角质 的???

1.已出现干燥或脱皮千万不要以为去角质可把皮去掉,这时应该做的是保湿,去角质只会减轻皮肤的自我防御力,脱皮的情形反而会更加严重。

2.有发脓或发炎的痘痘,只要有长痘痘都不适合去角质,尤其是具有传染性的脓包痘痘,建议可以避开长痘痘的地方,千万不要碰到痘痘。

3.有皮肤疾病如果有皮肤方面的疾病,避免传染,也不适合去角质。例如,扁平疣。

问题3:肤色不均匀

就是想要白起来!

1、 去角质去角质相当于打开了皮肤的吸收通道,让肌肤更好地吸收水分和营养。

2、柠檬泡澡柠檬富含维生素C,而维生素C具有很强的美白功效,从超市买几个新鲜的柠檬,切成片,放进浴缸里,至少每周洗一次这样的泡泡浴,泡半小时就能收到效果。

3、黑糖擦身 黑糖也叫红糖,是一种很好的身体美白原料。洗完澡后趁着浴室里还没有散开的蒸汽,把黑糖和蜂蜜混合,再涂在身上,特别是手肘、膝盖这样容易黯沉的地方。过十五分钟后洗去。别看黑糖黑黑的颜色,它和蜂蜜混合起来不仅能美白身体,还能越擦越柔嫩光滑哦。

4、选对护体乳 首先,我们要知道可以美白的成分有哪些,一般来说,含维c、熊果苷、曲酸、甘草桑葚提取物,果酸等成分的护体乳的美白身体效果都比较好,在选择时可以留心这类成分。

5 补充维生素E维生素E具有美白功效,平时要注意补充一些维生素E了,它很帮助皮肤抗氧化。可以选择多吃一些含此成分的食物,如麦芽、大豆、植物油、坚果、菠菜以及鸡蛋等。

问题4:尴尬体臭

无法去除!

其实一般女生体臭的很少,但夏季出汗或者是腋下有一些异味的比较多见,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勤沐浴,勤换衣物、袜子,保持局部清洁干燥,有必要时常备止汗喷雾或者是香水哦。

如果你确实有腋臭,一定要忌吃这三类食物!!!

忌吃“有味”食品

味浓或刺激性食物,如洋葱、蒜头和辛辣的食物,含有硫磺的化学物质,可干扰细菌生长,但它们被人体吸收后,异味会随汗腺排出,所以还是少吃为妙。

忌多油花生果仁

人吃了带有油分的食物,部分油就跟着血液全身走,并会随汗腺连接的油脂腺排出体外。如果人身体油分太多的话,就会让细菌分解,形成体臭,所以油腻的食物宜少食。

忌过多红肉

红肉即猪肉、牛羊肉,含较多蛋白质。但细菌就最喜欢蛋白质,因可供营养给它们。所以本身有狐臭的人,吃的分量就要减少,且多吃白肉即禽肉、鱼肉,最好一日两餐,每餐3-4两肉就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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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步:声波磨砂

直接将足量的磨砂净足膏涂抹在足底,使用湿润的美足磨砂刷头搭配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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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按摩脚后跟、脚趾或其他干燥粗糙的区域,深度清洁祛角质,平滑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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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远人眼中的“懒婆娘”与“针线”“茶饭”能手趣说

靖远人眼中的“懒婆娘”与“针线”

“茶饭”能手趣说

(西部黄河文化走笔丛书·笔记杂谈卷)

武 永 宝

一、靖远人娶媳妇喜欢“针线”“茶饭”俱佳的巧妇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下惯例。

靖远人家,男孩子大了娶媳妇,是大事,全家上下非常的重视。条件好的人家,会在沿河上下,大肆求索、遴选女孩子。最后,终于瞅准谁家的女孩子最配自家儿子,就会千方百计娶回来的。靖远人土语,往往将“娶回来”,说成:“说回来”。男女间若是情投意合,私定终身,那么,男孩子会信誓旦旦地给女孩子保证:“尕妹子你放心,我跟我大(爸)我妈说,一定把你给说(娶)进我家的门……

靖远人家娶媳妇的考察条件:

一是,从“德,言,容,工”等四个方面来衡量之。这一点,与全国其它地方没什么差别。“德,言,容”自不必说,那是首要的条件。最后一个条件是:工。这里的“工”是“女红”的意思。这里“红”读“工”,不读红(hong)。“红”与“工”,它们是一个意思。

“女红”就是对女子做饭、纺织、缝补衣服、刺绣、针线等做家务能力的综称。靖远人的土语说法,将其高度概括为:“茶饭”与“针线”。这是靖远人的专用术语。读此,大家一定以为这“女红”——“茶饭”与“针线”,乃是靖远人说媳妇的最低标准了。其实,不然。

“德,言,容”的考察标准,往往有些高大上,理想主义色彩过于浓厚。有句俗话:理想很高远,现实很骨感!所以,这三个标准有些笼统,只是一种综合考量的提法而已。靖远人其实更为重视最后一项,即“茶饭”与“针线”的考核标准。在实际的操作过程中,往往将这一点不动声色地放置在了首位。

如此以来,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了。以靖远人的聪明智慧,按理绝不会这样处理事情吧。是的,没错,靖远人这么做,恰恰是其狡黠、变通、实用和高度智慧的具体体现。话说女孩貌美,谁不喜欢呢?肯定都喜欢。可貌美只是相对而言的,貂蝉只有一个,别人家娶走了,难道你家就不再说媳妇啦?那当然不是。我们说,只要男孩子中意的女孩,就是“貂蝉”。从这个意义上说,家家娶回去的都是美女“貂蝉”,而没有什么丑女“嫫母”的。同理,女孩子的“德”、“言”也是笼统的提法而已。

新媳妇在未娶进门时,婆家就已经暗暗调查了好久。但这毕竟都是间接得来的信息。新媳妇新婚进门后的第一天,婆婆会与亲友组团对其进行直接的面对面的考核。第一道关口,就是“茶饭”功底的考察。“茶饭”,这里就是指做饭、茶艺、厨艺等手段、本领。亲友团会全神贯注地观察新媳妇做饭的流程,饭熟时,大家一起品尝,予以品评……等等。所以,新媳妇嫁到婆家的第一次厨艺展示,那是十分重要的。

其后,婆家还会对新媳妇的刺绣、缝纫、纺织等手艺逐步展开考察。这些活儿,靖远人谓之“针线”。若是“茶饭”与“针线”俱佳,那么,公婆以及全家会皆大欢喜,额手称庆的,觉得终于娶得了一位全能手的巧妇。之所以这样,说明“巧妇”在今后的居家过日子中,非常的重要,其发挥的作用无可替代。总之,一个家的兴旺发达,对于“巧妇”的依赖尤重。

“茶饭”与“针线”俱佳,固然好,可是这样的好媳妇,不可多得,简直比珍稀动物大熊猫还要稀罕。谁家娶得了这样的全能手巧妇,会被认为是主人烧了高香,或者久久积德行善,老天爷对这家人的福报。

谁家的媳妇“茶饭”好……谁家的媳妇“针线”好……等等,旧时代,这是人们久久议论不衰的话题。现实生活中,往往是,至少,新媳妇二者中有一项特长,就很不错了。这样的媳妇也会被婆家褒扬、看重的。若是,二者皆无,什么本事都没有,就知道吃,那么,就糟了,如此新媳妇会被靖远人无情地列入“懒婆娘”之类的。要知道,“懒婆娘”可是为整个社会都不喜欢,讨人嫌的啊。

有趣的是,若是按照这个旧时代的标准来衡量今天社会上的新媳妇,那就很不幸喽,几乎所有的新媳妇都会被悉数罗入“懒婆娘”的范畴的。可谓“全军覆没”,无一幸免的……

二是,靖远人“说媳妇”的条件,还有地域限制。一般情况下,基本都喜欢找“滩道里”的女子。“滩道里”就是指黄河、河道两岸的乡村区域。黄河沿岸多滩涂地,故曰:滩道里。有时候,将滩道里也叫作:水地里。这里一般有黄河水浇灌的大水田地,自然经济条件较好,生活相对富裕一些。靖远人还有这样约定俗成的等级观念,说来朗朗上口,也道出了畛域之见的实质。曰:

一等人,各府州县;

二等人,黄河两岸;

三等人,古野深山。

靖远人将府、州、县所在地的城里人,看作是一等人。看来,自古城乡差别巨大。此话,不言自明。除此之外,二等人就是黄河两岸的人了……靖远人看来还算谦虚,因为住在黄河边之故,所以,大家都以“二等人”自居。至于三等人嘛,则是指塬上、山区、旱地里的人们。

由此可知,靖远人找媳妇,相对应地更喜欢找“滩道里”的姑娘。而“滩道里”的人家有女待嫁,往往也喜欢将女子嫁到“滩道里”的男孩子家。其道理就在这里。

如今,社会大变迁,人口大流徙,城镇化突飞猛进,这一观念早已成老黄历了。我们只是将此当做一种旧时代的烙印看待吧。这无疑也是曾经存在过的一种陋习文化,我们了解一下,也无妨。其实却是颇有趣的。

三是,十分重视“骨濡”问题。“骨濡”就是靖远人对“狐臭”的土语说法。“骨濡不对”的人家女孩子,那是绝对不能要的。而男孩子家若有此“污点”,则很难说到媳妇儿。打光棍者很多。

靖远人对“骨濡不对”者怀有极端的歧视心里,以为这是一个关乎原则的大问题,绝不可等闲视之的。这一点,绝对算得上靖远特色的又一“陋习文化”,而且非常的顽固。其冥顽程度,简直到了极度偏执的程度。真是不敢想象。

“骨濡”二字,不知造成了多少人间的婚姻悲剧……由于认为“骨濡”有问题,家中大人对儿女婚事极力抵触反对之,以致想不开的年轻人,为此“跳河落井”者有之;“自寻无常”者有之;“剃度出家”者有之……等等,不一而足。

早年,我曾想为之写一部大部头小说出来。这样的作品,绝对是情节生动,故事跌宕起伏,很有看点的……可惜,俗事缠身,终未能如愿。

“骨濡”是靖远人的大忌。那怎么判断呢?一般来说,“鼻子”是判别的直接“法宝”。其次,就是固执的,先入为主的观念了。说那家“骨濡不对”,那么,几辈子,甚至几十辈子人都是“不对”的。只讲固执的观念,不讲科学。

其实,按照医学原理,“鼻子”这“法宝”是极不靠谱的。科学告诉人们,“骨濡”的遗传,也有“隔代”和“隐性”之说。所以,你用“鼻子”这“法宝”闻到的“臭人”,其下一代未必就一定“骨濡不对”。而你的“鼻子”这“法宝”闻到的“香人”,下一代恰恰生出一个“臭人”……

遗传学还告诉人们,这种毛病也有突然的“变异”,也就是说,好好的人家,下一代突然就会“莫名其妙”地出现“骨濡不对”者。而原本“骨濡不对”者,经过几代人的改良,家族很可能已经完全摆脱了这种痼疾和缺陷……但是,可怕的是,无论谁家,一旦被世人认定染上了这道色彩,你几乎就再也“洗不白”了……这是靖远人根深蒂固的陋习观念。

于此,不得不感叹世俗偏见力量的强大,身在其中的“骨濡不对”者,既就是你后来“骨濡对了”,也是饱受歧视、排斥之苦的。可谓,苦不堪言。

不过,靖远人很奇怪,也很是势利眼的。有句老话说:臊得,臭得,穷不得!意思是说,“穷”比“臊”和“臭”更可怕。有时候,“骨濡”清白者,若是看上对方家的优越的经济地位和条件,那么,不论对方“骨濡”有多糟糕,也会奋不顾身地与之结亲的……这真是够奇葩的,令人有些哭笑不得啊。

近年来,由于受人口大流徙的剧烈冲击,靖远人的这一陋习观念有所淡化。因为,靖远人的儿女遍布世界各地,其中,孩子有与少数民族结亲者,更有娶来“洋媳妇”者……而此类人“骨濡不对”者比比皆是,也就是说更为严重……可是,靖远人不但不因此而忌讳什么,反倒引以为荣,沾沾自喜……这真是滑稽透顶啦。

由此可知,讲究“骨濡”,绝对算得上靖远的一项独特民俗,应该是没有多少科学性的陋俗和愚见吧。这种偏执的带有些许野蛮的世俗力量,曾在靖远城乡间肆虐了几百年,似乎曾或多或少地左右了地方史的走向,以及地方人种族群的布局梯次和演绎进度吧。所以,对此做深入的探讨,是不可回避的地方民俗学的一个课题,也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二、历史上男女劳动分工造成的风俗习尚

我们说,靖远人对于女人的“茶饭”与“针线”手艺的考察和要求,绝不是对女性的有意歧视和苛求。这一切是历史自然形成的。

基本常识是,人类历史曾经有过几次大分工:1.原始农业与畜牧业分离。2.原始手工业与农业分离。3.原始商业与农业和畜牧业分离。中华民族的主体是农业民族,农耕文化是灿烂的中华古文明的基础。男耕女织,是中国几千年的自然经济状态的写照。

所以,我们说,中华儿女无论男女,共同创造了历史,男女同劳动。男人承担更为繁重的农业耕作任务,以获取食用的农作物。那么,女人则承担相对较轻的“女红”任务,以供给家庭成员的衣饭所需……正是基于此,在农耕文明的内部,就男女性别而言,很自然地进行了上述的分工。

在艰苦的年月里,无论男女都有一技之长,这样便于谋生,大家抱团勤劳劳作才能一起过上好日子。说到这里,那么没有什么特长的“懒婆娘”遭人嫌弃,就不难理解了。

查看古典籍,对于女人“茶饭”与“针线”的分工记载很是悠久。大约2500年前孔子编纂的“四书五经”之一,《礼记·郊特牲》里,就有这样的记述:

黼黻文绣之美,疏布之尚,反女功之始也。

唐朝诗人孟郊的《游子吟》,更是驰名中外,反映了慈母的“女红”活儿对游子的重要性。诗曰: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唐代的另一位诗人秦韬玉,一首《贫女》诗,把一位擅长针黹的女红巧手贫家女的闺怨刻画的淋漓尽致,同时还抒发了诗人自己怀才不遇的情感:

蓬门未识绮罗香,

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

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

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

为他人作嫁衣裳!

从这里可以看出,历史上女人“茶饭”与“针线”的女红活儿,可谓是女性劳动分工的天然属性。这活儿也确实需要高标准、严要求才行,这无疑有利于小家庭现实生活质量的提升。这种分工现象乃是现实生活的自然法则所致,不是人为的逼迫、歧视的结果。

宋代以后,女子开始普遍缠足,女子不便外出,更不能胜任繁重的农活儿,所以,专注地“主内”了。这就更强化了世俗社会对于女子“茶饭”与“针线”方面的要求。以至于延续到近代民国和新社会的初期……

靖远人这方面的讲究,在上世纪的1980年左右,农村里还在盛行。这显然是原始的农耕文明残余观念的尾声体现吧。到了“礼崩乐坏”,现代化浪潮汹涌的今天,这一切似乎已经绝迹了。关于女人“茶饭”与“针线”的提法,年轻人一定感到十分的陌生。正因为如此,将这一问题提出来探讨,让后来者深刻了解祖辈人所奉行的习俗风尚,也是蛮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嘛。

我们这辈人承上启下,处于社会革新鼎故大变革的潮头浪尖,将靖远人祖先过去所有的,现在业已消失的东西传承下去,乃是我们的职责。

三、靖远人的几则婚育谚语与生殖崇拜

1.早养(生)的儿子早大呢,早养(生)的女娃早嫁呢。

2.人要自生呢,谷要自种呢。

3.克朗(疙瘩)地长的好麻子,丑婆娘生的好娃子。

4.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

限于篇幅,这里简述吧。这几则靖远民间谚语,很多人一定感到陌生。其实,它们几乎共同说明了一个问题,这就是在历史上“懒婆娘”曾在社会中成批量地存在着,很多很多的,绝不在少数的。

问题的本质在于,既然懒婆娘这么多,而且还有人家会娶她们,没有谁落下做嫁不出去的纯粹的“剩女”,那么,这是为何呢?核心问题,我认为就出于靖远人对于“生殖”的高度崇拜。

众所周知,女人天生就是生孩子的,一旦女人不生孩子,那还叫女人吗?试想一下,人类,一旦所有的女人都不生孩子了,那整个人类不都得完蛋吗?所以,女人的生育,可谓高于一切……这样就不难理解懒婆娘在生活艰难,封建礼教严肃的过去,还有厚重的存在土壤了。

所谓的“茶饭”与“针线”之说,与女人的生育比较起来,立马会退居于次要地位的。女人的“茶饭”与“针线”技能再好,若不能生育,立马就不值钱了。很显然,会生育的“懒婆娘”于这一刻,身价倍增,完全要压倒前者一头的。“懒婆娘”一旦给婆家生下“贵子”,那可就“贵重”得不得了喽。这下子,婆家似乎对于“懒婆娘”身上的存在的一切臭毛病和缺点都忽视了,原谅了……

细细分析一下,那几则谚语。1.早养(生)的儿子早大呢,早养(生)的女娃早嫁呢。2.人要自生呢,谷要自种呢。

3. 克朗(疙瘩)地长的好麻子,丑婆娘生的好娃子。4.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我们不难发现,女人生育力旺盛,这“一俊”,就会“遮百丑”的。丑婆娘能生出“好娃子”,这是真理。当然也是娶到丑媳妇的一种自嘲和自我安慰吧。意思是,只要能生育就好,就胜过一切。

人要自生呢,谷要自种呢。这则谚语,也说明了生育的重要性。抱养的子女往往与养父母关系不太融洽,所以,普遍的现象是,不如亲生的。这个时候,养父母就会无奈地发出这样的感叹。当然,天底下,养子女与养父母关系胜过亲生的也是很多的。

至于,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则形象地说明了“懒婆娘”之懒。“懒婆娘”除了会生孩子,这是其优势。此外,“懒婆娘”的一切,则是很不堪的。比如,她们的臭脚……

由于过去女人都缠足,懒婆娘既不善于干活儿,也不善于打理自己,不勤快地洗濯。所以,懒婆娘的裹脚布,那可真是“又臭又长”的。

后来,人们形容文人空洞无物,且文字冗长的文章,往往也用这则谚语。

文章足够长,就此收笔吧。

2019年11月27日写于陇上平川陋斋

简默:活在尘世中

文:简默

马路市场

这是一处马路市场。像所有这类市场一样,商贩们上了路,将各自的摊子摆到马路两边,铺在地上,留出中间的道路,供车辆和行人走来走去。

这条叫永福的路,向北能够到达煤城,往南则一直通往徐州,甚至更远。过去县城仅有这一条到达煤城的路,仿佛浑身漏油的公交车,散发着狐臭似的浓烈扑鼻的气味,一路颠簸着驶向煤城,沿途要经过三个煤矿,分别是三个站点,还有一些名字土得掉渣的村庄。那时煤矿们像烧得正旺的炭炉,一片红火景象,透过车窗看到不远处矗立的矸石山,就像上下车的矿工们,腰杆儿挺得直直的,说话粗声大嗓像在吵架。

后来捋着永福路向东再向东,停下脚步,将长势良好的麦地一气纵向剖腹,再横向切割,分出了一条叫光明大道的一级水泥公路,像盲肠连接起了煤城和脱胎于煤城的新城。喜近厌远的司机们打转方向盘,毫不犹豫地拐向它,选择了平坦与速度,来往穿梭如过江之鲫。

这时煤矿们煤采尽了,井关闭了,矿工们失业了,就像一炉燃向穷途末路的炭火,没了坚硬如脊梁的煤炭的支撑,轰然塌方了。再看曾经骄傲矗立的矸石山,一天一天地“矮”了下来,挖掘机正没白没黑地铲向它的根部神经。矿工们的脸上依旧有煤,只是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上闻不到煤味儿,不停失落的内心像永不见底的罐笼。

市场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现身上路了。我是说,如果永福路一如既往地繁忙,如果沿路的煤矿们一直红火下去,如果没有这条另起炉灶的光明大道,那么,会出现这处马路市场吗?

答案像白开水一样明明白白。

从一开始,市场被放逐到了城乡接合部。其实这么说有失公允,没有谁将它驱逐到了这儿,就像当初没有谁允许它上路。它像一朵野花,在离红绿灯和斑马线不远的角落,自发自生,嘈杂开放。最初是一户两户,瞅准了商机,尝试着上路了,卖点自家地里收获的新鲜。接着是三五户,七八户,有人从批发市场大包小包地拉来了各种蔬菜和水果,加入了其中。随后越来越多,城区内几个市场的商贩们待自己寄身的市场散了,纷纷收拾了摊子,像一阵风涌到了这儿。譬如有个沿河市场,从天蒙蒙亮开始陆续有人摆摊叫卖,七八点钟达到卖和买的人流高峰,渐渐地人就少了,到十一点仅剩下了三三两两商贩,愿者上钩似的等候着匆匆光顾的脚步。其他人则另寻了去处,守着各自的影子,等待着城里的兔子们。挨到下午四点钟,马路市场开张了,他们最终落脚到了这儿。我认识的一个卖水果的中年女人,我经常在沿河市场,也在马路市场买她的苹果、葡萄、香瓜等等,一来二去地就认识了。这是一个身材矮小、脸色黝黑、能说会道的女人,她每天从批发市场拉了一箱一箱的各种水果,清晨在沿河市场叫卖,卖得差不多了,市场也该散了。她再次去批发市场拉来一箱一箱的各种水果,像个游击队员似的躲避着城管,满县城地叫卖,到下午四点钟骑上机动三轮车,占据自己一成不变的位置,直到天黑透了回家。她每天划过的轨迹,也是她的同伴们的轨迹,大致为我们勾勒出了一份路线图和时间表。

她最初对一天之中在这两个不同的市场,遇见同一个我感到很惊奇。我告诉她,我清晨去母亲家身旁的沿河市场,下午来我自己家附近的这处市场。从此她便不再问了。

说到时间,上午市场上稀稀拉拉的三五户商贩,卖着蔬菜和水果,买的人也很少。最坚定的是一个卖调牛脸的女人(我实在弄不清楚,煤城不知啥时刮起了吃牛脸风),她与我同住一个小区,每天十点半左右推着车子,上路叫卖,等待着下班路过的行人。从下午四点钟,一直到天黑前,是市场最热闹和繁忙的时候。由于没有路灯,随着天色像一个卷心菜一层一层地黑下来,人越来越少,有人贪恋这时间,舍不得离开,掌起了充电的应急灯,瞧上去影子幢幢。

市场成了气候,像一枚铁钉揳在了路上,想要拔除它就不容易了。它当初完全是自生,指望它再自灭,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它已经从一粒种子开始,长成了一棵树,发达的根系延伸向我们的一日三餐,我们的舌尖,我们的胃口,枝繁叶茂地覆盖和荫庇着我们的生活。

但它最热闹和繁忙的时候,恰是永福路进入车流和人流的高峰时。这条路仍旧能够到达煤城,有些人沿着它上路回到自己的家,它们或是某个村庄,或是某个煤矿。剩下的人从起点上车,一路慢腾腾地到达终点。米黄色的公交车载着各怀心思的他们,走着天天相同的路线,来来往往好像迎面重合的时光。各种肤色和面孔的车辆扎堆地淌到了一块。还有人,骑摩托车的、骑电动车的、骑自行车的,也许刚刚放下手中的活计,来不及擦干净手,风风火火地往家里奔。来到这儿,一律被一条无形的栏杆挡住了,动弹不得。汽车徒劳地摁着喇叭,行人愤懑地咒骂着分贝,市场依然波澜不惊,直到那条栏杆缓缓扯起,车流与人流竞相涌过。

有人试着取缔它,甚至有那么几天,在警察和城管的凌厉攻势下,似乎真的取缔了,一旦稍有松懈,又卷土重来了,只好听任它生长下去。

我走出小区玻璃幕墙拼贴的大门,向左拐上步行街,出了步行街,就是永福路,进入了市场。这处市场约长二百米,我从北走到南,又从南回到北,一路经过卖香油的、卖煎饼的、卖馓子的、卖豆腐的、卖粮食的等等,他们一一对应着我们生活的细枝末节,期待着占满我们烟火生活的每一个田字格。我们掏出一张张轻飘飘的钞票,从他们粗糙的手中,换得一样样饱含着劳动的果实,充实和填补我们空荡荡的胃口。他们中有真正的农人,有穿着过去企业工作服的失业工人,有一趟趟地奔波在批发市场和其他市场之间的商贩。他们在市场上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没有谁指定给他们,是他们自己根据来得早晚选择的,一户挨着一户,今天左邻右舍是谁,明天还是谁,谁都不会像斑鸠占了喜鹊的地盘。

那些偶尔上路卖点自家地里生产的新鲜的人,卖的是自己口中的节余或多余,他们一直朝南走啊走,离城区越来越近,停车止步,卸下果实,蹲在后面,静静守望。

譬如说他。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的面前竖着半编织袋毛豆。我一眼就相中了他的毛豆。它们简直太可爱了!它们抑制住心跳,亲密无间地躺在一起,听不到它们说话,仿佛一开口,饱满的心事就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在下午五点钟的阳光照射下,它们紧闭的荚上,又细又黄的毛纤毫毕现,闪烁着细小如发丝的迷人光芒。它们每一个都弯弯如小舟,里面包裹着一粒粒豆子,也许根本不用挑选,但我还是一个一个地挑着,只为能够亲手一个一个地抚摸它们。

这时中年男人开口说话了,竟然是“俺住楼”。

住楼?!我喃喃地重复。我实在想不出住楼和卖毛豆有何必然联系?打我记事儿起,我们家就住楼,当然是那种筒子楼,一直到今天仍然在住楼,每天乘着电梯下下上上。我已经习惯了住楼,从来没觉得住楼有啥了不起,有啥值得炫耀的,仿佛这是一件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告诉我他原来住在东丁村,房被扒了,地被占了, 统一回迁到了东丁社区,毛豆是他和媳妇俩,在河堰上开荒种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东丁村我去过,是一个城中村,在火车站旁边,那儿家家户户种菜,尤以大蒜远近闻名。后来被征收拆迁了,建起了好大一片商业区,从此市场上再无来自东丁的蔬菜和大蒜了。东丁社区我也去过,它拔地而起的地方是我高中母校的原址,那儿远离城区,身边是一家焦化厂。我们上学时,每到下午四五点钟,抬头总能望见黑黑的浓烟自厂区滚滚升起,空气中立刻弥漫起一种刺鼻呛人的气味,我们都戏称“放毒了”。他说的河堰我曾带着儿子到过。那次是初春,天气还没完全暖和过来手脚,不高的河堤一边,一片倾斜的土地上,嫩绿的麦苗泼辣地生长,去年的落叶混杂在地里,颜色灰黑像一群鸟儿。刨地的女人在泥土中挖出了一只冬眠的刺猬,它大概仍沉浸在睡梦中,半睁着眼睛看了看,又缩头睡着了。这儿应该是不允许开荒种地的,可有些曾经离土地很近的人,放不下自己种植和收获的欲望,就在这儿开荒种起了各种庄稼。中年男人夫妻俩也该如此吧。

像中年男人这样,应该叫“被”住楼。他原来有自己的土地,也有自己的菜园,出产各种水灵灵的蔬菜,它们不施化肥,只撒农家肥,是真正的放心菜,完全能够做到自给自足。可一夜之间,他所有的土地都被征收了,推土机吼叫着推倒碾压了一切,就因为土地上悄然沉睡的商业价值。然后,他和邻居们经过几年候鸟似的租房后,又被统一回迁到了这个社区。社区内都是同样面孔的楼房,楼与楼之间距离很近,仿佛一跃就能从这楼跳到那楼。最主要的是无地可种了,锄头生锈了,他们一下子没了精气神。眼前的这个社区虽然继续沿用着过去的村庄名,却与他们过去的生活毫无关系,他们住在里头有些像在集中营里。

他们没了赖以养家糊口的土地,每月仅仅靠着区区几百元的生活补贴过活,住着楼房却感受不到幸福。郁闷得慌了,他们便结伴到处开荒种地,播撒收获,捧着那一丁点儿果实,到市场出卖,却怎么也找不回过去的感觉。

我一边听他讲述,一边挑完了毛豆。他拎起毛豆,挂在秤钩上,秤杆高高地撅上了天,他又抓了一把,塞进了袋里。

我提着毛豆往回走,竟然觉得毛豆越来越沉,不住地往下拽着我。

站出来的市场

你不能不承认,他们是真的挺会选地方。没有人替他们划了这地方,是他们自己相中了这地儿,自发地站出了这市场。

从一个到两个、三个……人越来越多,最多时有三四千人,都站在这儿,你拥着我,我挤着你,仿佛一株株从乡村起步进城的高粱,仰着一张张黑中透红的脸膛,渴盼城里阳光的照耀,瞧上去黑压压一大片,喧闹声像无数蜜蜂嗡嗡地相互冲撞在他们头顶。城里坚硬如铁的水泥地,遍布陷阱的地砖,叫他们扎不下根,他们像一阵风刮来吹去,最终只能转身回到自己柔软似水的土地。

他们习惯了奔波和劳作在社会的底层,像忙碌觅食的蚂蚁一样,这叫他们聚拢到一起,站在这儿,面前仿佛摆着一个不大的蛋糕,他们在眼巴巴地神往之余,咂摸着各自的味道。

先有郭城,后有开发区。其实开发区是从郭城的身体上剜了血肉、拆了肋骨捏合成的。因此,从开始它们就配合不到一块,在郭城眼中,开发区是一个吵着闹分家并阴谋得逞的不肖子。郭城在城区临山的半山腰上建了座纪念碑,碑顶立了尊游击队员塑像,他身体前倾,右手举驳壳枪作射击状,冲着的方向正是开发区,这就是郭城三大怪之一:枪打开发区。这也许是无端的调侃,但开发区自成立便半死不活如一株孱弱的秧苗,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钻了这空子,利用了这矛盾,选了这地儿。这一片是郭城和开发区边缘的衔接处,恰是一个十字路口,泰山路到这儿打了个蝴蝶结,往北是开发区,向南是郭城,一条长江路自西向东奔流,一路冲出一所党校、一所团校、一所高中、一所小学,县委、县政府、中医院、银行、超市,还有许多单位、商铺和小区,数不清的车和人在不停移动,都是被生活的激流来往裹挟的浪花。郭城和开发区各自的环卫工人打扫卫生来到这儿,各扫门前雪似的清扫自己这边,丝毫不差地盘算着扫到对方边缘就罢手了;它们各自的洒水车一路歌唱开到这儿,突然失声变成了哑巴,掉头转身轧着来时的车辙回去了。有时城管和交警开着值勤车来管,是郭城的城管和交警,他们就往开发区躲,如果是开发区的城管和交警,他们又往马路对面跑,郭城与开发区的城管和交警一齐出动的时候极其罕见,这叫他们总有退路和避难所。

他们不用闹钟,他们的身体里藏着一只闹钟,每天凌晨四五点钟准时唤醒他们。他们大都潦草地洗把脸,来不及吃饭,走出各自的家门,骑上电动车和摩托车,来到这处马路劳务市场,天色已完全被漂白了。他们将车子随意支在路边,自己站在长江路一侧,有的将车子停在人群中,自己一屁股坐在后座上,双腿耷拉向水泥地。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自称是“北路的”,这不仅是在说方位,它包括了郭城的几个乡镇和邻近的市县,最远的离这儿有四五十里路。人像撒豆子越聚越多,不知不觉地涌上了路,占据了路中间,他们仿佛讲究某种原则,即使是纠聚到一起如一个被馅撑破了皮的包子,也不越过红绿灯向西流淌。赶早上学的学生风风火火地骑车冲到这儿,过不去了,眼睁睁地瞪着不远处的学校,耳边响起了早自习的铃声,着急得直跺脚叹气;上班的人们坐在车中,徒劳地摁着喇叭,就是不见人群有所松动,反而像一整块年糕越贴越紧,他们想掉头倒车上另一条路,借助后视镜发现身后车辆接长龙似的一辆挨着一辆,自己已无退路。

咒骂、吼叫与吵嚷交织在一起。一旁的交警看不下去了,这是一个新上岗的小伙子,经验尚不足,他原本想的是他们有站在那儿揽活的自由,只要他们不越过红绿灯,影响了这条纵贯南北的主干道的畅通,他就不打算管他们,但他很快发觉自己错了,待他转身向东走到他们面前,他流水线上制造的手势如桅杆折断了,他孤独的声音如泥牛入海瞬间被冲得无影无踪了。

这儿路边有一家牛肉汤馆,清淡的汤里漂浮着几片薄薄的牛肉,还有一根根黑乎乎的粉条。我想不通嘴刁的儿子咋会对它情有独钟,一周要央求我去喝几次。我骑着自行车,后座骑马似的坐着儿子,我放慢车速,儿子敏捷地跳下来,没等我刹住,许多人抢先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我:“找活儿么?”扫视着他们被风吹日晒得黝黑的脸膛,我像做错了事似的不敢正视他们渴盼的眼睛,慌乱地摇头,答:“不,不。”他们欲散未散,显而易见的失望瞬间写上了脸。

恰在此时,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蓦地停在了路边,他们立刻丢下我,小跑着冲向前,跟着车子跑了几步,但还是晚了一步,另一伙人已经围了上去。司机也不下车,摇下车窗玻璃,这伙人弯腰探头凑近车窗,与司机讨价还价,却因报价太低没能谈拢,轿车启动一溜烟地开走了,他们四下散开继续等待。又一辆微型面包车开了过来,没等司机下车,十多人已从四面包抄上来,这次,他们的运气不错,尽管身为工头的司机一再压价,但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们最终接受了这个价格,在他们看来也没办法,挣得少也是挣,怕就怕没活干。接下来的难题是如何将他们全部塞进车中,他们争抢着上车,坐在座位上,坐在地上,坐在一切能坐的地方,车下仍然有四五个人没挤上去。工头急了,边张嘴就骂边准备开车,车下的人也急了,眼睁睁地看着被堵住的入口,不知是从哪儿腾起的怒气,抬腿狠狠地往车里踹堵在门口的那俩人,工头见状慌忙发动车甩开车下的人,这几人迎着浓黑的尾气撒腿追赶,却哪儿追得上,只好垂头丧气地转身回来。

牛肉汤馆灰黑的焦炭炉立在门口,白铁皮大桶坐在炉上,炉火熊熊燃烧,桶内大块大块的牛肉随汤翻滚,乳白色的香气四溢,一下子准确无误地勾起了他们的食欲。在牛肉汤馆,我极少见到他们的身影,十块钱一碗的汤就那么点货色,根本无法满足他们庞大的胃口,这对他们是难得奢侈的消费。他们嚼着自带的煎饼卷,里面包裹着自家炒的菜,也会花上三五块钱买几根油条、几个包子,站在那儿边吃边等待。除了每天随身带的桶、锤子、抹子、电锯等工具外,一只大塑料水杯也是必不可少的,再加上一身溅满水泥石灰的工装,好像穿了一身迷彩服,谁看谁都知道他们属于瓦工、木工、搬运工等工种。他们从早晨6点一直站到傍晚,早晨6点到9点和下午两点到4点,是揽活的最佳时间,错过这个时间段就很少有雇主来了。这只是一般规律,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一连几天揽不到一个活儿也是常事,毕竟人多活少,每天揽到活儿的不到十分之一,但就是为了这幸运的十分之一,他们依然每天站在这儿。至于收入,由于雇主可劲地压价,他们干一天十几个小时体力活下来,能够赚七十到一百四五十块钱,一个月干够十多天,可以挣个千把两千块钱,这对完全依赖种地或失地的他们已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贴补了他们生活中的窟窿。

站在烈日下,他们不是树,周围稀稀拉拉的几棵小树也遮不住他们的身影,万千道阳光像明晃晃的刺刀一齐戳向他们,淋漓的汗珠倾泻如瀑。上了路牙石走几步,是一溜儿商铺,每一间都玻璃橱窗明亮,却大门紧闭,空调室外机的扇叶轰隆隆地旋转像螺旋桨。他们眼巴巴地瞅着,但推门进去享受是万万不敢想的,能够仰靠在玻璃橱窗外面休憩一会已经知足了,心里仍然担心晚了几步,错过了不知啥时上门的活儿。更倒霉的是逢上老天爷心情不好,阴沉着脸下起了暴雨,密集的雨点像子弹迎头痛击着他们,他们顾不得揽活了,争先恐后地躲到商铺屋檐下,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这雨啥时能停。

冬季是农闲时节,田间地头少了干不完的活,进城路上、市场上多了穿着臃肿的他们,年关不声不响地像追兵迫近。寒风扯着呼哨遍地冲突,马路上偶尔洒下的水结了薄薄的冰,太阳有气无力地挣扎着爬上天空,照在冰上不见冰融化,射在身上觉不到暖和。对面有一幢高楼,粗暴地挡住了阳光,这面只剩下了阴冷。他们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仿佛向日葵追随着阳光四下移动,试图挽留住那一缕热气,嘴上衔着一根香烟,袖着手跺着脚有说有笑,一旦看到车辆和人走近停下,一窝蜂地拔腿跑上前去。

郭城和开发区心血来潮了,破天荒地会联手治理他们。这时他们无处可躲,不再站在这儿,纷纷藏入了郭城和开发区的各个角落,等到那些城管和交警前脚刚走,后脚他们就像雨后的蘑菇密密麻麻地现身了,站在了这儿。

郭城斥巨资在城外一条小路上建了一个零工劳务市场,那儿大门气派,分工明确,一间间钢化玻璃房阳光明媚,一张张实木座椅干净舒适,不停闪烁滚动的电子显示屏播放着各类招聘信息……但他们去去就走,那儿太远了,远不如这儿方便,人也太多了,揽活更难。他们习惯了站在这儿,有雇主来招人,自己直接面对面地上去商谈,在他们的思想里,他们认为站得越靠前,雇主看到自己的机会就越大,生意就越好做。而这一切,都是待在零工劳务市场不能比的。

雇主们也习惯了到这儿来找他们。正是这种相依为命的供需关系,让他们坚定地愿意站在这儿,就像秃子跟着月亮走。

但究竟谁是秃子,谁是月亮呢?

大概没人想过这问题。

系在网上的孩子

沿河市场,南来北往的脚步纷沓,无意间我发现了你。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我不知道你从哪儿来。又往哪儿去。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个市场经常有一些新面孔,他们是沉默的极少数,就像一朵昙花灿然现身之后,等到下一次现身,又不知是啥时候了。他们紧随紧跟着时令的变换,卖点自家地里出产的东西,春天卖草莓,夏天卖桃子,秋天卖石榴,到了冬天,呵呵,果树叶子都掉光了,还能卖什么呢?别急,他们从地里砍几棵打霜后的大白菜,从窖里起几块温暖的红薯,驮几条一包面的南瓜。由于自留地有限得很,也许就是那么三两棵果树,几分儿土地(还要种粮食卖和留足口粮),他们当然不像那些天天踩着三轮车,从批发市场成包地批发了菜蔬和水果再来零卖的人,他们在卖与买的关系上有点儿青黄不接,也有点儿尴尬,也许他们卖的就是从自己口中节省出来的那一点儿,也许又是自己吃不了的那一点儿,骑着车子带着它们来换点买盐的零花钱,因此他们不是天天出现在市场上。比如他春天卖草莓,他的草莓新鲜、香甜,颗颗都是那种鸡心似的红香莓,你因为草莓记住了他;夏天他又来卖桃子了,同样新鲜、香甜,个个都是那种脆生生地流蜜的红油桃,可这时没了草莓,你已记不得他了,在你面前晃动的分明是一张新面孔。

我看到你时,你就是这样一张新面孔。有了这一次,我不知道下一次啥时候还能看到你,对此我没有足够的信心。

你正蹲在市场的西侧,面前凌乱地散着一条丝网,那网长而窄,密密匝匝的网眼里稀稀落落地嵌着鱼儿,那些鱼儿一拃长左右,头或身子被网卡住了,钻也钻不出去,翻着银亮的肚皮。你一条一条地摘下鱼儿,放进小红盆里,满打满算不到二斤鱼。鱼儿你拥我,我挤你,条条活蹦乱跳,欢得很。我买下了它,一斤七两,五元钱。我是盘算回家磕个鸡蛋,用面拖了,过油炸给儿子吃。

这种捕鱼的方式我见过,就在眼前的沿河里。有人在水中拦腰扯起了丝网,就不管它了,该干啥就干啥去,水缓缓地流啊流,鱼儿逐水游啊游。待该收网了,一点一点地小心拉起,窟窿眼里钻满了水淋淋的鱼儿,在阳光下挣扎着晃眼。

趁你找钱的空儿,我盯着观察你,请原谅我,我不是好奇,这是我的职业习惯。我首先迎风看到了你脸上飘拂的绒毛,它们是淡黄色的,正在向着浅黑色挺进,就像桃子身体上覆盖的绒毛,我一下子想到了我正读初中的儿子,他的脸上也生着同样的绒毛,只是此刻他坐在教室里,坐在许多这样的绒毛当中,就被忽略掉了,因此我断定你至多十四五岁。

接下来我看到了你长长的头发,有点儿卷曲地垂了下来,遮住了耳朵,由于风吹日晒,没有各种护发素的滋润与养护,它显得枯黄、凌乱,缺乏光泽。请原谅我不得不再次说到我的儿子,他这个年龄已经懂得关注自身了,比如说对待头发,他就经常站在落地镜子前照呀照啊,吵呀嚷啊地要留某一种发型。我有时会为他的头发跟他生气,我老是嫌他留得太长,而他总是理直气壮地回击我,说他的老师说男生头发不盖耳就行,最终他总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地剪短了头发,当然我们俩都生了一肚子气。

我看到你黝黑清瘦的脸庞。它略显粗糙,没有青春痘。你穿着一件印着花儿的深蓝衬衣,右胳膊处挣开了线,露出了古铜色的肌肉;一条勉强辨得出白色的裤子,左腿挽了四五道,右腿挽了两三道。脚上套着一双只管大拇趾二拇趾的拖鞋。

你发现我在观察你,脸上堆起了冷漠,有点儿警觉,还有点儿敌意。为了表达这些,你将手指间夹的烟卷弹了弹,那动作娴熟而自然,一截长长的烟灰轻飘飘地飞了,落地无声,我有点儿恍惚。

我真的没想到几天后又见到了你。这回你卖的是龙虾。那些盛气凌人的东西张牙舞爪,纠缠到一起,互不服气似的,坚硬的铠甲与钳子相互试探和碰撞,发出激烈的声音,刮蹭得铁盆惊天动地地响。我知道你是用一种叫地笼子的网捉住它们的。有一次我坐公交车去上班,中途有一个人拎着一串那样的网上车,它们一个紧连一个,就像九连环,里面设了漏斗似的陷阱。一旦龙虾钻进去,只能进不能出,唯有认捉的份。这种网里放了羊骨头或鸡骨头,也是下在了水中,就不管它了,第二天去收,里面一定爬满了龙虾,正在互相埋怨地使着绊子。

我记住了你。在市场上你没有固定的摊位,你不天天来,在人们就要将你忘掉时,说不定哪一天,你又顽强地冒了出来,就像一颗执着地拱破泥土露出青涩的土豆。你这次在东侧,下一次在西侧,有时在两头,有时在中间。我向你周围的人打听过你,他们也说不准,有的说你父母双亡,自幼被孤儿院收养,后来你嫌里面不自由,管得太多,偷偷地跑了出来,也有人说你跟瞎眼的奶奶一起生活,你卖得微薄的钱养活着她和你。综合他们说的,我判断出一个基本事实:你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因此我同情你,许多人也同情你。我就看到过几个可以做你奶奶的人,蹲在你面前,一条一条地帮你往下摘着挂在网上的鱼儿。

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我似乎已经忘记了你。这也难怪,在每一个几乎一成不变地埋头向前行走的日子面前,我除了以一日三餐和一日两觉来捕捉与判断白天与黑夜外,还有什么能够暗示与提醒我的呢?但你又一次出现在了我面前。一把儿绳子攥在了你手里,绳子的那一头牵着一群鸟儿,从你的介绍中,我知道了那是长得有点儿相似的斑鸠与野鸽子,生着又长又尖的喙、头上顶着一撮儿羽毛的啄木鸟,还有我熟悉的麻雀。你以不同的价格估量了它们,比如啄木鸟二十元,斑鸠七元,其中有一种叫“麻姑油”的小鸟儿,扎成了堆儿扯着粗哑的嗓子叫唤,它最便宜,一只两元。不少人在围观,边看边议论,我也是其中不说话的一个。我在农村见过怎样捕鸟,在空旷开阔的地儿等距离栽下两根木棒,拉起一面大网,就像张开了一个大口子,等待各种鸟儿往里面钻。有鸟儿白天或黑夜横飞过那儿,一头扎进了网里,像流窜犯被网收容了,挂在网上徒劳地蹬腿扑翅挣扎,渐渐筋疲力尽了。

卖鸟这种事儿仅仅一次,听说引来了电视台的一个社会节目采访你。你没大有心计,不太懂得借助媒体炒作自己,像某些人一样面对镜头与观众,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痛说悲惨家史,而是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走了,留下了一个潦草而单纯的背影给观众。

夏天在高温酷暑中火辣辣地进入高潮,有的知了先知似的率先完成了蜕变,爬上了树梢,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歌唱。你晚上捏着手电筒到杨树林中等待知了的幼虫,我们都习惯叫它“知了龟”——它也的确是像龟一样曳尾于泥土中的。它们经过漫漫四年的黑暗生活,终于冲破了地牢的围困,还没爬到树上,便乖乖地做了你的俘虏。经过一夜手眼不停地忙碌,你用网袋满载着它们在市场叫卖。

看着那些盲目地蠕动的“知了龟”,不待它们扎出柔弱的嫩绿的翅膀,等候它们的将是滚烫的油锅与饕餮的胃口。我联想到了你,你多么像一只“知了龟”啊,在本该开花与歌唱的年龄,没等你绽开舒展自己,也没等你纵情放声歌唱,现实已经挥过冷酷的大手,掀起一个巨大的浪头,狠狠地将你打入汹涌澎湃当中。

生活是一张大网,你只是系在上面的一个绳扣,每天张网捕捉生活,赖以度日,因此我描述你的日子是系在网上的生活。

有人说,没有父母的孩子,命比铁还硬。在你身上,我相信了。有时我想想你像一只蜘蛛寄生在网上,不偷不抢,不争不弃,有点儿狡黠,也有点儿取巧,却在努力地活着,坚强地扛着,我在一声叹息的同时,也有一丝的欣慰。

第十三块瓷砖

我家的客厅像一条狭长的河谷。此刻,自南向北,我双脚并拢,先迈左脚,接着右脚,如此交替反复,踏上了第十三块瓷砖,像往常一样,我听到了脚下沉闷短促的响声。无数次我踏上它,都能听到这种声音,一声咯噔,从瓷砖下升起,像藤蔓缠绕着我。

我记起了老张夫妻俩。

我拿到新房钥匙时,已经进入十一月了,天气开始转冷了,但我仍然决定装修。我去了邻近单元的住家,他家正在贴瓷砖。在浴室工作现场,我第一次看到了老张夫妻俩,他正垂直扯着一条线,线下系着一个小圆锥,贴着墙体眯缝着眼睛,测量着什么,神情专注而认真。我用手轻轻抚摸着老张贴好的瓷砖,手过处平平整整,仿佛它们是一整块。我相中了老张的手艺。

像老张这样的好手艺人,往往依靠在某个品牌的瓷砖上。凭他们的手艺,当然不愁揽不到活,但他们就一两个人的规模,类似于家庭作坊,没有固定的经营场所,也没有专门的人守在那儿等待顾客上门,他们全凭了好手艺带来的好名声,经过一个人一个人地口耳相传,像滚雪球一样揽到一单一单的活。这样操心费力不说,有时揽不到活,再好的手艺也没有用,只能眼巴巴地瞅着门外,打发着漫漫无尽的一天。这时长着一副灵敏鼻子的瓷砖店找到了他们,瓷砖店为了推广多卖瓷砖,需要他们的手艺,而他们也需要瓷砖店固定的经营场所、专门的经营人员来帮他们揽活,就像背靠了一棵树,揽活变得乘凉似的容易了。这些瓷砖店都经营较长时间了,有着自己的客户群和品牌影响力,也的确是一棵棵在当地扎下了根的树。它们每天清晨开门营业,天黑打烊,坐等源源不断的顾客上门。现在到处都在征地拆迁,到处都在领钥匙上新房,也到处都在买建材装修房,它们的生意前所未有得好,老张们的活也跟着空前地紧凑饱满,一单一单地接起了长龙,再也不用愁活儿跟不上。它们和老张们之间是一拍即合的互帮互助关系,老张们借着它们的平台,靠着自己的手艺赚辛苦钱,间接地以自己的手艺帮助它们推广各自的瓷砖,譬如我就是因为相中了老张的手艺,最终选择了他依靠的这个品牌。但它们却无须付给老张们任何钱,至多到了春节,包上三百二百元的红包表示感谢。对此老张们似乎也无怨言,他们本就是单干户,仅仅靠了瓷砖店帮他们揽活,瓷砖店也靠他们的手艺多卖了瓷砖,谁都不欠谁的。

我订好了这个品牌的瓷砖,老张就依靠在它上面。根据老张的要求,我向瓷砖店老板提出由老张来干这单活,老板答应待老张干完手头这家就去给我干。虽然瓷砖店不付给老张钱,但老张得靠着瓷砖店派活,像我这样循着他的手艺上门的毕竟是少数,因此,他接活得经过瓷砖店的同意,也就是说,他不能接其他品牌的瓷砖店的活,只能吊在这一棵树上。在这上面,他和瓷砖店之间,有着一种无形的契约关系,瓷砖店以自己手中的活约束着他,叫他在需要派活时听着自己的指挥走,不能放鸽子,也不能撂挑子。

一周后,老张夫妻俩来了,带来了筛子、铁锨、瓦刀、木槌等,还有一只硕大的空汽油桶。老张挨个房间转了一圈,心中大致有数了,将妻子筛好的沙子、水泥、瓷砖,分别搬进了每个房间。那些陶土烧制的墙砖需要浸水泡泡,一股脑地被沉入了汽油桶中,满满的一桶。妻子有条不紊地给他打着下手,和好了水泥和沙子,用铁锨端给他。从浴室开始,先贴墙砖,后铺地砖。老张沿墙扯着一条垂直的线,操起瓦刀在墙砖背面抹匀水泥,贴上了第一片砖,然后小心地用木槌在砖的四角敲了敲,又贴下一片了。

老张夫妻俩配合默契地干活,我在门口站着,是个闲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俩说着话。老张十五六岁跟着师傅学徒铺瓷砖,至今已经三十多年了,这中间他没干过其他营生,也一直没放弃这门手艺。他究竟铺过多少瓷砖,又给多少人家铺过瓷砖,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早晨六七点钟来到主人家,换上工作服,蹲下身子开始干,像一根原木一样,一块瓷砖一块瓷砖地移动着。我看到他这样子,蹲在纵横交错的瓷砖中间,好像一只硕大的蜘蛛在织着网,他也的确是一只辛苦劳作的蜘蛛,抽瓷砖为丝地织起一张张独立不等的网。到中午简单地吃点自带的煎饼卷咸菜,喝几口白开水,又开始干了,一直到天黑,才起身伸伸酸胀的腰,踢踢麻木的腿,一脸疲惫地收工了。有时活儿急了,还得赶着加班,不知不觉地就到了深夜,出门整个小区像一座小小的空城,静悄悄的,他踹上一脚,突地发动起孤独的摩托车,一溜烟地狂奔而去。这样的日子一年到头一成不变,只有在春节前后那几天,或是主人家没有暖气,和好的水泥上冻了,实在没法干了,他才能歇一歇。有一次直到大年二十九的晚上,他还就着昏黄的灯光,蹲在那儿给人家铺厕所,听着窗外逐渐响起来的鞭炮声,内心越发渴望收工回家,回到自己那个小山村里的老家,永远不再回来了。他的妻子最初跟人学刮仿瓷,那活比铺瓷砖轻松些,一天下来也累得手臂酸痛。后来嫁给了老张,便给他打打下手,和和水泥、搬搬瓷砖什么的。他俩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孩,已经出门子了,嫁的是一个铺瓷砖的小伙子,老张的师兄保的媒;小的男孩正读着初三,马上就要考高中了。说到男孩,老张的妻子唉声叹气起来,抱怨孩子成绩不好,不知道学习。他们为了照顾上学的孩子,也为了干活方便,在这座城市的城中村里租了一间房子,他妻子每天中午要赶回去给孩子准备好饭菜,待他吃完再回来。其实他们的家在邻近县城的一个小山村,他们用铺瓷砖辛苦攒下的钱,盖起了一座二层楼房,但他们一年之中没几天回去,也没其他人去住,房子几乎闲置在了那儿。

浴室很快完工了。老张的妻子戴上面具,往砖与砖的缝隙之间喷着白水泥,空气中弥漫起干燥呛人的味道。

接着是卧室。老张在地上弹下一条直线,捋着墙的一边向另一边铺,这样切割下来的条块,都被一块一块完整的砖,赶向了墙的另一边。站在门口望去,一条条直线纵贯到底,经纬清晰。老张不是美学家,但他有自己的主意和原则,瓷砖在他的手下,就像一块块听话的积木,被他恰到好处地搭到了一起,它们暗暗契合了某种美学追求和艺术效果。

在贴灶台上,老张与妻子产生了分歧。我专门买了几块瓷砖,贴在灶台上作面,其中有一块需要挖一个长方形的洞,将燃气灶嵌进去。这活儿有一定难度,要用玻璃刀在坚硬的瓷砖上反复切割,拓出一个长方形的痕迹,然后攥着砂轮一点一点地磨那痕迹,最后敲掉它,就有了一个长方形的洞,四边仅留有半拃宽的瓷砖。老张大概是怕挖坏了瓷砖,也许他有过类似的经历,被主人纠缠索赔过,因此他不乐意干这活儿。他的妻子怂恿着他干,这活儿是单独算钱的。他将眼一瞪,问,挖坏了怎么办?是在问妻子,又像在问我。我见状忙说,你大胆地挖,坏了算我的。老张勉强答应了。待我下午去看,他已经凭着他的细致、耐心和技术,挖好了那个规矩的长方形的洞。妻子跟他打趣道,我说你行你就行呗。老张却只是笑,不说话。

最后是客厅。面对这条河谷,老张仍然在地上弹下一条长长的直线,捋着墙的西边铺向东墙根,直到一块一块地铺完。站起来,挺直腰,喘口气。掐指算算,他俩已经干了十二天。

这期间我有时去看看,有时忙了一连几天不去,每一次去都会看到一片新气象。老张铺完了砖,他的妻子跟在后头,打扫干净了,往砖与砖的缝隙之间撒着白水泥,一间间明亮整洁的新房掀起了盖头,就像光彩照人的新娘。有一次,我去时丢给了老张两盒苏烟,我不抽烟,这烟是别人结婚送我的。老张也不客套,默默地收下了。可能是劳动强度大的缘故,他的烟瘾也大,一有空儿嘴上就叼着袅袅燃烧的香烟,长长的白烟灰瞧上去触目惊心。

结账时,老张除了零头,还有意让了我四十元钱。我一下子明白了,这恰是那两盒烟的钱,他是不愿白赚别人的便宜,就从自己的辛苦中随意拿出一点,慷慨地支付了。

老张夫妻俩收拾了铁锨、瓦刀、木槌和汽油桶等,一个踹起摩托车,另一个骑上电动车,奔向下一家了。

他俩走后,我无意中才发现客厅那第十三块瓷砖也许是水泥抹得不均匀,反正是没铺实,有一个角踏上去一声咯噔,沉闷而粗粝。我没再找老张,砖已绝大部分牢牢地铺在了地上,像是与地焊接到了一起,找他会有什么办法呢?我想不出来。我宁愿将这块看上去安详平静的瓷砖想象成它在替老张喊累,他在拼命干活赚钱之余,也的确该像它从内心里深深地呼吸喘息了。

【作者简介】简默,本名王忠,男,祖籍山东费县,1970年6月生于贵州都匀。当过13年矿工。现为山东省枣庄市文联专业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枣庄市作家协会副主席。200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写诗,也写小说等,已发表300多万字。近年侧重于散文创作,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人民文学》《人民日报》等报刊,被广泛收入各种选刊、选本和年度精选,散文集和长篇小说分别入选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和定点深入生活项目,曾获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冰心散文奖、孙犁散文奖、林语堂散文奖、山东省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山东省文艺精品工程奖等省级以上文学奖项20多次。出版有散文集《活在时光中的灯》(《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09年卷)、《身上有锈》(《文学鲁军新锐文丛》),长篇小说《太阳开门》等多部。

本文发表于2015年第6期《青春》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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