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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年级孩子狐臭(小学生有狐臭味怎么办)

时间:2024-06-10 12:42:31       点击: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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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的一些灵异事件2——白手事件

下一个故事再给大家讲讲初中寄宿时候发生的“白手事件”

白手事件是我在上初中时候发生的,因为这个事给青春期的我留下了阴影,所以我叫它“白手事件”。这并不算一起灵异事件,但在我心里确比灵异事件更让人感觉恐惧。那年升初中,我在一所寄宿学校上学,这个学校条件一般。学校位于荒郊野外,操场是黄黄的沙土,教室是两排低矮的平房。在这所学校上学的基本都是附近村子的孩子,我离这个学校有二十多公里,所以选择了在学校住宿。学校的住宿条件很一般,现在脑海里还记得二十四人挤在一个二十平米左右的屋子里。床铺是上下铺结构的,掉漆的铁窗杆被磨的锃亮,床板是由几条木板订成的。冬天的时候寒气逼人,屋子里只有一个鸭蛋炉子,炉子旁边通常堆着一堆媒和垃圾,天气太冷了想尿尿时甚至有人直接就拿个矿泉水瓶在屋里解决了。所以时不时都会从床铺下滚出盛满黄色液体的矿泉水瓶,屋里随时弥漫着一股尿骚味。习惯了,味道也就没了。现在回忆起来那段蛮荒日子还依旧记忆犹新!屋里住的学生并非是一个年级或者一个班级的,初一到初三的不等。所以经常会出现校园欺凌事件。低年级的给高年级的打洗脚水,泡面,买东西,送情书是常有的事情。宿舍里我和小辉子是同村的,小学都是在一个班或者一个学校的,所以我们走的比较近。小辉子是一个性格很软弱的人,而且整个人身材矮小,头发偏黄,眼睛很大看上去有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他妈妈时常会在放假时跟我说平时多照顾我们小辉子点儿,他身子弱,容易挨欺负。我总是满口答应着。

但是说实话,我内心里是瞧不起小辉子的,他身材弱小,长相一般,性格软弱,每天穿的衣服也是缝缝补补的。每个周末都会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来找我。每周日下午是返校的日子,他总会一点左右就出现在我家门口,等我收拾完差不多也三点多了,这时候我俩在一起出发去学校。我去学校前通常会打扮打扮,偷偷用妈妈的啫喱水把头发喷的很亮,故意一根根竖起来弄得像刺猬一样,背上双肩背包,骑着爸爸从北京废品站买回来的山地自行车,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我的。不过我还是愿意跟小辉子在一起的,至少有他在旁边可以有个听众,有个跟班,有个衬托…我和小辉子一路上会谈天说地吹**,跟他说班里的女生哪个好看,说网吧里的游戏哪个刺激,说校长跟哪个老师有一腿,说小卖部老娘们为什么愿意跟那老头子在一起。说到搞笑的地方我俩会笑到肚子疼的停下来乐一会儿,有时候我也会有的没的把他损一顿。他倒是也不在乎,可能是不在乎,也可能是习惯了。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回击我,我自然也不在乎,因为我可以更加变本加厉的去回击他,借此机会把肚子里酝酿已久的龌龊词抖出来,逞一时口舌之能。最后看到他急得想不出词来反击我而憋的脸通红的样子总是免不了停下来在那哈哈大笑。不过不管我俩怎么开玩笑,确没有真的生过气。

我们两个住的宿舍里有五六个是初三年级的,有六七个是初二的,剩下的都是初一。本来学校是按照年级分的宿舍,但总是有的年级会剩出那么几个人来,最后剩出来的人就都放在了这个大点儿的屋子里了。这种不同年龄混在一起住导致的问题就是更容易出现校园暴力事件,寝室里也不知不觉形成了一种上下等级关系。基本上这个寝室就是那几个初三的说了算。时不时会欺负个学弟爽一下,但小辉子没怎么被他们欺负过,因为他太弱小了,是那种别人都不屑于欺负的那种。或者可以说欺负他的人一定是本事不大又很坏的那种人。,在宿舍就有这么一主,他叫大金,跟我们是同班同学。大金欺软怕硬,有一双大小眼,平时就爱跟比自己弱的人横个脖子装***,小辉就是他**的对象,不过跟我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就不敢了,毕竟我也是抹了发蜡的人。大金在寝室确是被那几个初三的欺负的人,可能是因为他有狐臭,也可能是他长得丑。尤其有一个高个十分看不上他,平时在寝室说骂就骂,想威胁就威胁,端洗脚水买东西打饭几乎所有事都会去叫大金去干。大金对他则总是笑嘻嘻,让干什么干什么,从不反抗。但是转脸面对比他弱的人则瞬间变脸,尤其对小辉更是经常找茬。(貌似铺垫太多了直接说正事)

这个事儿发生在一个中午,但却要从前一天晚上说起。那天晚上大家都睡着了,我半夜起来想上个厕所,因为宿舍里没有厕所的,厕所在距离我们宿舍一百米左右的后方,是那种旱厕。我起来后觉得出去麻烦,想着干脆在宿舍解决了吧Ծ‸Ծ。(莫嘲笑我,当时整个寝室风气是这样的)于是摸黑找矿泉水瓶子,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我突然想起来小辉子那里好像有,他就在我下铺,我便悄悄下去喊醒他了,他迷迷糊糊的从床边缝那给我拿了一个。我拿过瓶子来就地直接解决了,解决完之后我宁好了瓶盖先放在了地上,登着床栏杆直接上铺睡觉去了。心想着明天早上连着垃圾一块儿再扔出去吧。对了有必要交代一下,那个初三的高个也就是宿舍老大的床就在小辉子对面。

第二天上午下课后,我着急先去厕所蹲了个大号,让小辉子先去排队打饭吧。等我舒畅完之后便直接回寝室吃饭了。记忆里那天中午非常热,太阳很毒。我回去时离远就听到宿舍里吵吵嚷嚷的,我一进门看到饭扣在了地上,大金在拽着小辉子的脖领子,小辉子脸通红喘着粗气瞪着他。“还**瞪!”大金一个大嘴巴糊了过去。我急忙跑过去拉大金,问发生什么了?这时候有人告诉我说老大从床铺掏鞋的时候滚出一个尿瓶子,好多人说是小辉子床头的,大金说是小辉子尿的,回来看到他一脚踢进老大床下了,他看到的。我猛然想起了昨晚撒的尿早上由于着急忘了丢出去了,但它明明是在小辉子床底下放着的啊?我赶忙跑上去拉大金,说可能是误会。大金瞪着我不说话,一下把小辉子推到在了床铺上,他两只手按着小辉子的两个手腕,一屁股压在他肚子上。我还在试图拉他这时候坐一边的那个初三的高个子瞪着我大喊:***滚一边去!我怔住了,小辉子被大金掐着手腕按着,小辉子涨红了脸,张着他那大眼睛狠狠地瞪着大金。时不时的扭动身体想要挣脱,但大金就是不放。两个人不说话,整个宿舍一屋子人围观着也都不说话,众人就那么看着他们两个,没人敢上去。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打架的形式,双方没有喊叫,只有死死的僵持。小辉子越是挣扎,大金越是凶狠,后来他直接弓起身子,双手抓着小辉子的手腕,用身体的重量直接按压在小辉子的手腕上。众人仿佛在观察新物种一样静静的看着,突然有个人说:“**!你看小辉子的手,是不是很像死人的手!”我随着别人的提示看过去,看到之后我就被吓到了,那双手颜色是青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与小辉子涨的通红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双手瞬间让我想到了死亡,它似乎是一双假手白里发青,同时也让我想到了我去世的姥姥,姥姥去世那天被蒙着白布,只有手露在外面,颜色惨白,这个画面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子里。大金依旧没有放下的意思,大小眼瞪的圆圆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小辉子也是涨的通红的脸,眼睛睁的圆圆的,眼泪从眼角默默的流出来,向太阳穴方向划过去。小辉子涨红的脸与被掐的惨白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忽然小辉子把眼睛转向了我,那种眼神不是求救,更多的是绝望。小辉子盯着我让我感觉自己的眼神有些无处安放,我再次看向小辉子的白手,那双手被斜切过来的阳光打在上面显得更加惨白了,便走过去劝说了一下大金,但大金依旧不依不饶。最终这场沉默的战争在高个子一声:“快几吧得了吧,我睡觉啦!”的命令下结束了。

小辉子确实没什么事,他的手只是被掐住时间太长而不回血导致的。我事后觉得很愧疚,跟他说真对不起了。他也并没有很怪我,说知道大金早就想打他了,从之前那次被大金找茬而我过去帮忙使得他愤愤的离去就知道他还得找自己的事儿。我知道小辉子人老实,那事一定不是他干的。我在事后还是被小辉子的那双白手吓到了,那个吵架场面时不时会出现在脑海中。平时容易走神,害怕大声和惊吓,到了晚上还会做噩梦,感觉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上课时小辉子的座位就在我旁边,我平时不敢去看他的手,甚至都不敢看到他。那两天他跟另外的一个同学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总是会以一些借口离开整个人感觉魂不守舍的。那时候我还在想要不然回家让妈妈找人给我看看,但后来因为一件事情一下就好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在寝室,寝室突然停电了,我看着小辉子的床铺又想起了那个画面。我心里有点儿慌,幸好这时候小辉子没在旁边,宿舍没几个人,大家都跑到外边去了。我想我也出去转转吧,想着去后边先尿个尿。我焦虑的走了出去,脑子里还是不断的想着小辉子的那双白手,越想越害怕。当我走到那个丁字路口准备一转弯的时候,恐怖的事情出现了,我看到小辉子跟另外一个人伸着手像僵尸那样向我跳过来。可怕的是他俩的手还是纯白色的!我记得当时我差点儿吓的窒息过去,看到后破口大骂。随后他俩看到我被吓之后开始哈哈大笑,原来是他们两个带上了白色的线手套。我当时松了一口气,浑身大汗,神经瞬间就放松了,整个人的状态感觉很轻松,一切的心理负担都没有了,我知道我好了。

第二个故事结束了,后来小辉子提前退学了。听说家里给找了个去汽车修理厂做学徒的活,后来我去外地上学,就再没怎么见过。一次暑假回家无意中在村子里又碰到了小辉子,不是他叫我我几乎认不出来他了。整个人比以前黑了,个子还是不高但很壮实,粗壮的胳膊一看就是做了多年的体力活。从短暂的交流中我了解到他现在跟了一辆大货车,在跑物流,钱赚了不少,但目前还没结婚,家里有些急。仅此而已。

《教你成为段子手》断更期间奉上拙作《青春,你何时逝去了》

青春,你何时逝去了

第一章

1

九月的骄阳比往年更淫荡一些,恬不知耻地挂在半空中,猥亵地偷窥着暴晒之下的财贸大学。

九十年代末期的校园里到处散发着狐臭、剩饭、旧书和某些暧昧的气味。面临毕业的大四学生们,将末日来临的危机与胜利大逃亡的喜悦搀杂在一起,爆发出了歇斯底里般的疯狂和抑郁症般的冷漠。

萧肃从宿舍床底下拉出皮箱,打开,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捧出心爱的奥林巴斯照相机。

萧肃本不是一个谨小慎微、爱财如命的人,但是这架世界名牌照相机在当时的大学生眼里,绝对是一个熠熠发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刚上大学时,同寝室的钟大树第一眼看到它,就指天誓日地说:“我以我大姑的健康打赌,这是只广播匣子,我见过的。”钟大树出生在东北农村,爹娘早逝,抚养他长大的大姑是他至亲的人。

萧肃赶紧按下他戳着日光灯的手指,劝他道:“以后再不要以咱大姑的健康做赌注了,好不好?”

当钟大树终于搞明白这劳什子名字叫“照相机”后,非常感谢萧肃的一片好意,从此听从了他的建议,再也不以他大姑的健康跟人打赌了,而改成了“我以我和萧肃的友谊打赌”。

所以每当萧肃把玩起他的照相机的时候,就会想起钟大树当初的样子,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就会露出轻轻的微笑。

就像钟大树从小没有见过他的亲生爹娘一样,萧肃十八岁之前也根本没有见过这架日本产的高档照相机。他只是在偶然得到的一本国外摄影杂志上才看到过它的相片,但它锃亮的外壳一下子就在萧肃年轻而冷静的头脑里打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所以,当他在高考考场上超常发挥,并出人意料地考取财贸大学金融管理系之后,父母为了奖赏他,问他想得到什么样的奖品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说,要一架奥林巴斯照相机。在县城做教师的父母经济收入并不丰厚,但是仍然斥巨资,在萧肃上大学的第一天,把这架照相机放在了他的手里。

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陌生的城市/何处有我的期盼/挥别了家乡的伙伴/现在的我更觉得孤单。

如今一晃四年美好的大学生活就要结束了,毕业分配的去向还没有着落,想起这件事,萧肃的心里就禁不住有些烦。只有摆弄起这架心爱的照相机,他的心情才会爽朗些。

萧肃充分遗传了父母为人师表的硬朗性格和做派,不苟言笑,处世冷静,同寝室的刘坤嘲笑他患了面瘫,是一个不会笑的没有表情的人。

今天,这个没有表情的人真的笑不出来了——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的分配去向好像在阳光下曝光的底片一样一团漆黑。萧肃琢磨着,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只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在那个小县城里的某个小银行里了此残生了。

关系和路子总是有的,但是萧肃不想去利用。

金融管理系的姬剑主任很看好萧肃。这个撇着娘娘腔的系主任在萧肃上学报到第一天,就把他的名字念成了“萧萧”,从此以后,每当姬主任在教学楼里遇到萧肃,就笑嘻嘻地喊他“萧萧”,引得萧肃浑身鸡皮疙瘩疯长。

这个姬剑主任被外系和高年级的同学称做“鸡奸主任”,顾名思义,他绝对有严重的同性恋倾向,据说以往几届毕业生中,都有他钟情的“老公”。

也许是萧肃阳刚而稳健的形象深深地打动了思春已久的姬主任,大一的时候,他多次找萧肃到他的办公室谈心。刚开始时,萧肃不明就里,怀着受宠若惊的兴奋心情敲开了姬主任的房门。姬主任非常热情地从办公桌旁站起身,走过来,搂住萧肃的肩膀,把他按在沙发上,一只手抚摩着他的膝盖,嘘寒问暖。

萧肃感受到了父亲般的温暖,两个人在姬主任的办公室里聊了一个下午,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走出姬主任办公室时,正是大学生们去食堂吃晚饭的时候,高年级的学生们看着萧肃,就露出了一脸坏笑。甚至有一个家伙走上来,拍着萧肃的肩膀说:“小弟弟,去买一份红烧肉吃,补一补吧。”其他人就谐谑般狂笑起来。

回到宿舍,好心的高年级同乡就来向他介绍姬主任的情况了。他们时髦地把这个有名的主任称做“She”,并警告萧肃不要和“她”同流合污。

九十年代,同性恋还没有被社会认可,他们普遍地被视为“耍流氓”和“心理变态”。同乡的介绍使萧肃不寒而栗,面对姬主任的权力和淫威,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洁身自好,同时也就选择了暗淡的大学生活和惨淡的毕业分配去向。

如今这种预料已经应验了,眼看毕业的时间已经临近,虽然用人单位蜂拥到财贸大学这所全国知名的高校里来招聘毕业生,但是姬主任就是不把品学兼优的萧肃介绍给他们,让他像一片咸鱼一样晒在那里。

事到如今,萧肃的心里反倒平静了下来,就随它去吧:“只要是金子,总要发光的;只要是咸鱼,总会翻身的。”萧肃心里安慰着自己。

父母打电话来询问毕业分配的去向,萧肃就跟他们说,今年财贸大学的分配普遍不理想,自己恐怕要回到家乡工作了,父母反倒乐得远游求学的二儿子回到自己的身边。

毕业前夕,大学生们像感受到了末日即将来临的蚂蚁一样忙碌着——不是忙碌学习,而是忙碌享受。各式各样的舞会、聚餐充斥着校园,舞会过后,就会有许多对儿临时组建的男女拍档冲进小树林,进行下一话题或者行动。聚餐过后,校园里就会出现些步履蹒跚的酒鬼,面对校园内被命名为“书山”的土山包,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或者指点低年级同学,意淫他们的母系亲属。

谈了恋爱的,忙着分手或者构筑爱巢;没谈恋爱的,忙着表白或者引诱。

九十年代末期的大学校园还是比较纯洁的,恋爱中的性事还是恋人们羞于炫耀的话题,校园周边药店里的保险套基本滞销。

今天晚上,金融管理系的同学在玩腻了跳舞和醉饮之后,别出心裁地组织了一场全校范围内的时装表演秀。据说,这场时装表演秀实际上就是被命名为财贸大学的“校花二十强”,把租借来的无法蔽体的时装穿在身上,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走上几圈,然后由观众投票推选出“校花前三强”,美其名曰为“财贸大学超级女生”,简称“财女”,这无异于当时在社会上十分流行的选美。

因为这样的选美活动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而选出的“财女”就是自己身边的同学,所以这次时装表演秀大大地吸引了全校同学的眼球。

表演就在广袤无垠的运动场上举行,萧肃因为摄影技术高超,被特别邀请为表演秀拍照。此刻,他正在为这次“财大”史无前例的盛大活动做着准备工作。

提前一个小时赶到运动场,没想到那里已经被自发组织起来的学生戒严了。

因为不收门票,同时更因为这次活动的轰动效应,使运动场人满为患。不仅财贸大学一万多名大学生倾巢出动,而且更使校园周边地区的小混混们万人空巷,闻风而动。距离T形舞台最近的地面被设为贵宾席,站着中午饭都没吃的,饿得快要虚脱了的色鬼们。

萧肃出示了自己的工作人员证件,才在众多眼睛发蓝的色鬼们中间支起了三角架。他偷偷地从书包里拿出面包、香肠和汽水,递给旁边守候已久的钟大树和刘坤。两个人感动得涕泗横流,仿佛看见了亲爹亲娘。

“娱记”钟大树终于从饿狼还原为色狼,便迫不及待地向萧肃推介起本次时装表演秀的娱乐资讯。

原来,本次活动的发起人是金融管理系被誉为“校花排名第一”的林嘉,活动的起因缘于一场关于谁是“校花排名第一”的论争。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有相当一部分人在选择金融管理系的林嘉和财政管理系的杜月之间,产生了犹疑和混乱——因为这是一道单选题。

受到了侮辱的林嘉拍案而起,决定挺身而出,举办一场选美活动。她薅着自己的一头秀发,发誓要与杜月一争高下,以便为自己正名。

因为事关名誉问题,所以林嘉和杜月都投入了相当的精力和财力,要在T形舞台上一决雌雄(其实都是母的)。

而且,据业内权威人士透露,杜月为了夺取“财女”的桂冠,更准备了一套极具杀伤力的秘密行动,估计不亚于“脱衣舞”之类的行为即将上演。所以,今天所有到场嘉宾都“拭眼镜以待”一场好戏的开场。

“如果是色相欠佳,就是脱光了又有什么用呢?”萧肃说,“我是倾向于林嘉的。”

钟大树赶紧捂住了萧肃的嘴,小声警告:“小心挨打!你周围有很多财政管理系杜月的‘色迷’!”

林嘉小档案:

昵称:邻家妹妹

性别:女

生日:9月11日(后来才知道,这一天美国世贸双子大楼都塌了)

星座:处女座

祖籍:杭州

擅长:唱歌、跳舞、读小说

最崇拜的人:葛丽泰·嘉宝

人生格言:气死林青霞,气疯林嘉欣

毕业分配去向:省商贸银行信贷管理部

演出开始了,观众疯狂了。

本来很简单的舞台走秀,让处于史前文明时期的大学生们倍感时髦和刺激,万众瞩目的林嘉果然不负众望,身高1.75米的她在时装表演的过程中洋溢着野性的魅力和青春的张扬。她的时装以非洲丛林系列为主调,质地很好的绿底配黄花面料,被精心地剪裁成超短裙,短裙的下摆像草裙一样呈褴褛状,腿部两侧甚至开叉至髋部,伴随猫步的扭摆,使两条修长、白皙的大腿若隐若现地呈现在如饥似渴的大学生面前。

全场安静了下来,全场又沸腾了起来。所有的观众被林嘉野性的魅力感染了,震惊了。

萧肃也被林嘉野性的魅力感染了,震惊了。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要感谢奥林巴斯精准的长镜头,他把镜头对准林嘉身体的每一个美妙的部位,捕捉着这副最美丽的躯体的最美丽的瞬间。

突然之间,他的镜头捕捉到了她的眼神,不,是萧肃的眼睛捕捉到了她的眼神。

这是怎样的眼神啊!

仿佛在清澈的海水下面,经过一万年孕育而成的一对硕大的,晶莹剔透的珍珠,在经过了一万年之久的等待之后,终于沐浴了最强烈的那一万缕阳光,因而折射出最耀眼、最短暂的惊鸿一瞥。那一瞥之中,在美丽的背景下面,有自信、有骄傲,有深情、有爱恋,有暗示、有表白,有孤独、有求助。

一刹那间,萧肃指天誓日地相信,那凡人难以捕捉的惊鸿一瞥,是瞥向自己的,是投给自己一个人的。

从此以后的数十年时间里,萧肃曾经无数次追问林嘉,那一瞥到底是否只是送向自己一个人的。

每次,林嘉都是淡淡的一笑,不置可否。

感谢萧肃的手指吧,他的全身因为遭到那一瞥的电击而发生了严重的痉挛,因此他的手指也禁不住抽搐了起来,反而恰倒好处地按下了快门,奥林巴斯照相机转瞬间精准地记录到了这惊艳一瞥。

也许是由于闪光灯耀眼光芒的刺激,使萧肃从震惊和沉醉中苏醒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及时、有效地记载下这令自己终生难忘的一幕,也许在今后苟延残喘的生命中,她是让自己能够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

于是萧肃把稳了自己的照相机,镜头对准了林嘉的眼睛。每当林嘉摆好一个pose之后,萧肃总是能够及时地按下快门;每当林嘉的眼睛里再次闪烁出那缕耀眼的光芒的时候,萧肃总是能够捕捉到她的轨迹。他要把这个可爱的女孩儿装进自己照相机的暗室,也装进自己的心底;他要把这个可爱的女孩儿印在自己的底片上,也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就在这一刻,萧肃仿佛感觉到本来已经沸腾的演出现场忽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得见自己照相机快门启合的“咔嚓”、“咔嚓”声。

萧肃仿佛感觉到本来为全校学生表演的林嘉,此时此刻就好象在给自己一个人表演一样,人声鼎沸的操场寂静得鸦雀无声,万头攒动的现场忽然阒无人迹,只有自己和林嘉两个人,一个站在台上,扭动着动人的腰肢;一个站在台下,机械地按动着快门。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林嘉退场之后,时装表演变得索然无味。其余的校花十九强应该感觉到荣幸,因为她们一生中曾经有过一次和林嘉同台竞技和表演的机会。其中有一个丫头因为过分的紧张和惶恐,竟然在舞台上重重地跌倒,摔得流出了鼻血。

值得圈点的,倒还数杜月一人。她的出现,也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杜月小档案:

昵称:小肚子

性别:女

生日:3月8日

星座:天蝎座

祖籍:山东某县

擅长:谈恋爱

最崇拜的人:拳王泰勒

人生格言:气死林嘉欣,气疯林嘉妹

毕业分配去向:省财政厅

财政管理系的男生们疯狂地为杜月呐喊助威,与其说他们是在为杜月呐喊助威,毋宁说是出于地方保护主义的心理导向,为他们的自尊呐喊助威。

萧肃以一个审美艺术家的直觉感觉到,杜月的美貌虽然和林嘉不相上下,但是她缺少的就是林嘉所特有的那个眼神,那是令人惊心动魄的眼神,那是令人魂飞魄散的眼神。没有了这眼神,杜月就好象是一幅美丽而失神的图画,挂在墙上,成了一个水平面。

走秀过后,是自选动作。

率先上场的是杜月。她伴随着激昂的迪士高音乐,表演了一曲劲舞。

可以非常客观地说,杜月是疯狂的,她要在即将沉没之际,疯狂地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杜月也是妩媚的,她很好地把少女柔媚的腰肢同迪士高强劲的节拍融和在一起,体现出柔弱与刚劲的最佳结合。

除了有先天性生理障碍的之外,所有的男生都有了做男人的感觉。他们像野兽一样嗷嗷狂叫,上蹿下跳,像一群发情的猴子。

就在音乐即将终了的时候,杜月果然不负众望,飞快地脱下了自己的T恤,并将它甩向狂热的人群。T恤眨眼间便被撕扯成无数小块,得到它们的男生们把那一小块放在鼻子下面用力地嗅着。

“我闻到了你的体味儿!”一个男生叫喊了起来。

“我闻到了你的体味儿!”无数个男生叫喊了起来。

这是当时十分轰动的美国奥斯卡奖获奖影片《沉默的羔羊》里的一句十分性感的台词。

轮到林嘉上场了。她只是出人意料地唱了一首歌,一首当时十分流行的,普普通通的歌——《真的好想你》。这是著名女歌手周冰倩演唱的一首通俗歌曲。但是,经过林嘉的演绎,就有了特殊的味道,充分地表达出一个柔弱、无助的女孩儿思念恋人的婉转惆怅。

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追月的彩云哟/也知道我的心/默默地为我送温馨

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天上的星星哟/也了解我的心/我心中只有你/千山万水/怎么能隔住/我对你的爱/月亮下面/轻轻地飘着/我的一片情

真的好想你/你是我灿烂的黎明/寒冷的冬天哟/也早已过去/愿春色铺满你的心

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天上的星星哟/也了解我的心/我心中只有你/你的笑容/就像一首歌/滋润着我的爱/你的声音/就像一条河/滋润着我的情

真的好想你/你是我生命的黎明/寒冷的冬天哟/也早已过去/但愿我留在你的心

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即将赢得桂冠的林嘉会唱出这样一首歌。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她会把这首歌唱得如此哀宛,如此深情。

此时此刻,每一个人都感觉到,林嘉不是在竞技,不是要和什么人一争高下,她只是在倾诉,在倾诉一个少女的衷肠;她只是在表露,在表露一个少女的失意。

无数人流下了眼泪,他们被林嘉的柔情所感动。无数人低下了头,他们在林嘉的清纯倩影之下自惭形秽。无数人义无返顾地把选票投向了林嘉,他们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支持这个需要无数人帮助的女孩儿!

“妖精啊,你就是一个妖精,能把所有的男人迷倒!”刘坤擦干满眼热泪,出奇冷静地说道。

苏童:像天使一样美丽

我们街上的女孩与男孩一样,从小到大都有一种自然的群体概念,她们往往是三个一帮五个一伙的,帮派之间彼此不相往来。

在街上狭路相遇时女孩们各自对着同伴耳朵唧唧咕咕,有时干脆朝对方吐一口唾沫。

这也是香椿树街的一种风俗,我说过香椿树街是有许多奇怪的莫名其妙的风俗的。

小媛和珠珠两个人的群体很早就形成了,小媛家住化工厂的隔壁,而珠珠家则在桑园里的底端。

她们住得很远,隔着一条长长的香椿树街和江上的石桥,但小媛和珠珠长期以来一直形影不离。

每天早晨珠珠都要去小媛家,她们两人总是一起走在上学或放学路上的,小媛长得又细又高,眉目温婉清秀。

珠珠矮一点胖一点,但珠珠有一双美丽的黑葡萄般的眼睛,小媛喜欢穿洗旧的男式军装和丁字形皮鞋,珠珠的军装要新一点小一点,但也是一件军装。

1

她们挎着帆布书包肩并肩走过长长的香椿树街,途中要经过衔上唯一的药铺。

经过药铺的时候两个女孩就会加快脚步,因为吕疯子每天站在药铺门前朝街上了望。

吕疯子手里提着一串中药包,看见小媛和珠珠走过时他会跟她们说话,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像天使一样美丽。

你们像天使一样美丽,吕疯子说。

女孩子之间的事男孩们是弄不清楚的,就像国际形势一样风云变幻难以把握,后来听说了小媛和珠珠分道扬镳的消息,暗恋着小媛或者珠珠的男孩都感到吃惊。

事情的起因是有一天下午突然降临的暴雨。哗哗的雨声使教室里的中学主人心惶惶。

放学时间已经过了,男孩们大多用书包顶在头上朝雨中冲去,女孩们则焦虑地站在走廊上议论纷纷,一边等着家里人送来雨具。

那天小媛和珠珠仍然是紧挨在一起的,珠珠大声而快活地指责历史教师在课堂上抠鼻屎,小媛的表情却显得忧心忡忡。

2

小媛望着雨点在操场上溅起的水雾,心里想着这场雨怎么还不下来呢,她晾在外面的衣裳和被子也许已经被雨淋透了。

他真恶心,珠珠拉着小媛的一条胳膊摇晃着,珠珠格格的笑声听来是清脆而不加节制的。你看见他把鼻屎往地上弹吗?你不觉得他很恶心吗?

这雨下得该死,怎么还不停呢!小媛很不耐烦地推开了珠珠的手,小媛说,真急死人了,我妈上中班,晾外面的毛衣和被子都要湿透了。

苗青就是这时候突然招呼小媛的。苗青撑着一顶细花布雨伞从她们面前走过,她们没有说话,她们从来不和苗青说话。

但苗青在雨里袅袅地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望着小媛和珠珠。苗青的目光有点高傲有点诡秘地停留在小媛脸上。

小媛你来吧,苗青说,我们一起步行好了,小媛愣了一下,她看看珠珠。

珠珠毫不掩饰她的鄙夷,珠珠朝走廊吐了一口唾沫。你先走吧,我再等一会。

小媛轻声嘀咕了一句,苗青转动了一下手中的伞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她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3

小媛又看看珠珠,珠珠就尖声骂起来,你嘴里放干净点,谁是狗!你才是狗呢,看见人就乱摇尾巴。

珠珠握着小媛的手,她感到那双手正在慢慢滑脱,她看见小媛的脸上有一种窘迫不安的神情,这使珠珠感到惊讶。

我要走,小媛朝苗青的背影张望着说,我得回家去收衣裳了,紧接着小媛冲出了走廊,珠珠听见小媛的叫声在雨地里刺耳地响起来,苗青,等等我一起走。

留下珠珠一个人木然地站在走廊上,珠珠看见她们合撑一把伞在雨地里渐渐消失,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

珠珠少女时代的感情受到了一次最沉重的打击,后来她抹干脸上的泪水,捡起书包抽打着走廊上的水泥廊柱,珠珠的嘴里一迭声地重复着:叛徒,叛徒,叛徒。

第二天早晨雨过天晴,小媛在家里焦急地等候珠珠,珠珠却没有来。小媛回忆起昨天的事,预感到她们之间可能发生的事,她想她今天只能一个人上学了。

走进红旗中学的校门,小媛恰恰看见珠珠和李茜在一起踢毽子。

4

珠珠踢毽子的技艺是很高强的,珠珠在等候鸡毛毽下落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瞄了小媛一眼。

叛徒,珠珠说。

小媛的脸立刻变得苍白如雪,她迟疑了几秒钟,最后低着头绕过珠珠身边,小媛的手伸进书包摸索着,最后摸到一条鲜艳的粉红色缎带。

那是几天前珠珠送给她做蝴蝶结的,小媛从书包里抽出那条粉红色缎带,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然后她头也不回地朝教室走去。

从这天起小媛和珠珠两个人的群体就分裂了。

珠珠已经是李茜她们一帮的人了,而小媛在保持了一段时间的独来独往以后,也就投靠了苗青为首的漂亮女孩的阵营。

小媛现在经常和苗青一起结伴上学,她们走过香椿树街东侧的药铺时,吕疯子依然手提一串药包站在门口。

他的头发不知被谁剃光了,脑袋和嘴唇呈现出同一的青灰色。

5

当小媛拉着苗青从他身边匆匆跑过,吕疯子反应一如既往,他的呆滞的眼睛突然掠过一道惊喜的光芒。

你们像天使一样美丽。吕疯子说。

小媛很想知道吕疯子现在看见珠珠是不是也一样说这句话。但小媛是不会去向珠珠打听的。

小媛和珠珠现在互不理踩,偶而在学校或者街上擦肩而过,她们从对方的脸上读到了相似的仇恨的内容。

有一次小媛在水果摊前挑选梨子时,听见背后响起熟悉的呸的一声,小媛敏感地回过头,她看见珠珠和李茜勾肩搭背地站在后面,珠珠还用脚尖踩地上的那滩唾沫。

小媛再也不想忍让,她毅然从水果筐里拣出一只烂梨狠狠地朝珠珠的身上砸去。

她听见珠珠尖叫了一声,那个瞬间对于反目为仇的两个女孩都是难忘的,她们在对方脸上互相发观了惊愕而痛苦的神情。

我说过小媛是个漂亮女孩,小媛投靠了以苗青为首的漂亮女孩的阵营。苗青她们酷爱照相,小媛受其影响也很自然地爱上了照相。

6

起初她们就在香椿树街唯一的工农照相馆照,后来苗青不满于工农照相馆简陋的设备和粗糙的着色技艺,她认为那里的摄影师总是把她的脸照得很胖艰难看。

苗青建议去市中心的凯歌照相馆,她说她母亲披婚纱的照片就是在那儿拍的,是家老牌的久负盛名的照相馆,可以随心所欲地美化你的容貌。

女孩子们对苗青的权威深信不疑,欣然采纳了她的意见。

五月的一个下午,四个女孩结伴来到凯歌照相馆,她们的书包里塞满了色彩缤纷的四季服装。

有式样新颖的毛衣和花裙子,有冬天穿的貂皮大衣,甚至还有一套用以舞台表演的维吾尔族服装。

女孩们将嘴唇涂得鲜红欲滴,提着裙裾在照相馆的楼上楼下跑来跑去。只有小媛静坐在一旁,她坚持不肯化妆。

苗青把她的胭脂盒硬塞给小媛,她说,搽一点吧,搽一点你就显得漂亮了,小媛仍然摇着头,她说,我不搽,我妈不许我搽胭脂涂口红,她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7

小媛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照了一张,是侧面的二寸照,然后她换上那套借来的维吾尔族服装,又照了一张正面的二寸照。

小媛坐在强烈的镁光灯下,表情和体态都显得局促不安。摄影师让她笑,她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苗青在一边看得焦急,她灵机一动,突然模仿数学教师的苏北口音说了一句笑话,小媛才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摄影师趁机抓拍了小媛的这个微笑。

小媛最后如释重负地卸下那套舞台服装,她对苗青说,肯定照得丑死了,我以后再也不来照相了。

大约过了半个月左右,小媛的着色放大照片在凯歌照相馆的橱窗里陈列出来,许多人看见了小媛的这张美丽而可爱的照片。

苗青来告诉小媛这个消息,小媛还是不相信,苗青的脸上露出莫名的揩色,她说,你别假惺惺的了,嘴上说不知道,暗地里谁知道你搞什么鬼?

小媛偷偷地跑到凯歌照相馆去了。那是个有风的暮春夜晚,空气中弥漫着紫槐花浓郁的芬芳,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勿。

8

小媛独自逗留在照相馆的橱窗前,久久注视着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女孩头戴丝织小花帽,身穿维吾尔少女的七色裙装,眼神明净略含忧郁,微笑羞涩而稍纵即逝。

那是我自己。小媛的眼睛渐渐噙满了喜悦的泪水,小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美丽的纯洁的。

当有人走近橱窗并对着里面的照片指指点点时,她飞快地逃离到街道的另一侧,她害怕别人认出她来。

紫槐树在小媛的身旁轻轻摇曳,风吹落了一串淡紫色的花朵。

小媛望着吹落的紫槐花在空中划过的线痕,突然很奇怪地想起药铺门口的吕疯子,想起他一如既往重复的那句话:你们像天使一样美丽。

小媛打了一个寒噤,欣喜和甜蜜的心情很快被一种恍惚所替代。小媛在暮色熏风中回家,她觉得很害怕,却说不出到底害怕什么。

红旗中学的女孩子们几乎都知道了小媛的名字,知道小媛的照片陈列在凯歌照相馆的橱窗里。

9

后来男生们也见到了小媛的那张照片,胆大的男生就敢跟在小媛的身后大喊大叫:何小媛,新疆人;新疆人,何小媛。

一些低年级的男生则不情世事,他们对小媛的照片如此横加指责--何小媛,她冒充新疆维吾尔族,她是个搔首弄姿的小妖精。

我告诉你那是在七十年代初期,那时候在我们香椿树街上缺乏新闻,小媛的照片因此成为一件天经地义的新闻被广为传播。

人们都对化工厂隔壁的女孩侧目而视,小媛后来的厄运就是在声誉鹊起下慢慢开始的。

何小媛有狐臭。一个女孩对另一个女孩说,你别看她长得漂亮,其实她有狐臭。

那段时间在女孩的群体中充斥着这样的对话,女孩们对这个惊人的发现同样很感兴趣,尤其是珠珠李茜那个阵营里的女孩,她们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们走过小媛身边时都特意掏出手绢捂住自己的嘴和鼻子,或者用手绢在空中扇来扇去地表示厌恶。

10

小媛起初对此毫无察觉,她以为那是新近流行的向对方唾弃的动作,于是她也如法炮制地予以还击,她听见对方扭过脸骂,臭死了,污染空气。

小媛下意识地说,你才臭呢,你才污染空气呢。小媛骂完了突然发现有人盯着她的腋下看,她就摸了摸腋下,腋下什么也没有,旧军装没被划破也没沾上什么脏物。

小媛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她问同桌的苗青,这是怎么啦?她们为什么盯着我腋下看?

苗青用铅笔刀刮着指甲上的红色染料,她瞟了小媛一眼说,你自己不知道?她们说你有狐臭。

小媛惊恐地望着苗青,小媛的脸很快变得苍白如纸。她的整个身体在椅子上颤栗不止,而且怕冷似地缩成一团。

这样沉默了很久,小媛从极度的悲痛中恢复过来,她的嗓子已经嘶哑了,她的声音突然爆发把苗青吓了一跳。

谁造的谣?告诉我是谁造的谣?小媛问茵青。

我不清楚,大概是珠珠先说的吧。苗青说。

11

小媛的眼睛里掠过一道冰凉的光芒,她站起来看了看坐在前排的珠珠。珠珠正和李茜她们在课桌上玩抓骨牌的游戏。

我饶不了她。小媛咬牙切齿地发誓,然后她拉住苗青的手说:苗青,你知道我没有狐臭,你为什么不给我作证?

苗青没说什么,她仍然想把指甲上的红色染料全部刮光。

小媛夺下了苗青手里的铅笔刀,小媛突然举起了双臂,她说,苗青,我让你闻闻我到底有没有狐臭,苗青,你一定要给我作证。

苗青抬起脸望着小媛的腋下,苗青皱了皱眉头,小媛听见她漫不经心地回答,现在闻不出来,现在穿着毛线衣,怎么闻得出来?

小媛的双臂僵硬地停留在空中,泪水从她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后来她从课桌下拉出她的帆布书包,捂着脸跑出了教室。

正是上第五节课的时间,电铃声在学校的走廊上尖厉而清脆地炸响。男孩女孩都在朝教室跑,而小媛却拽着书包望学校的大门飞奔。

12

小媛没有发现书包里的东西正在沿途掉落,书本,铅笔盒,卫生纸,还有一张照片已经被风吹动,像一个小精灵随风追逐小媛的背影。

那是凯歌照相馆陈列照片的样片,虽然没有着色,虽然尺寸小了许多,但它确确实实是那张美丽而骄人的陈列照片。

午后的香椿树街在暮春时分的情懒和寂静之中,街上人迹寥寥,阳光直射在满地的瓜皮果壳和垃圾堆上,有成群苍蝇在街道上空盘旋。

小媛拽着书包跌跌撞撞地跑着,经过药铺的时候,她再次看见了肮脏的形销骨立的吕疯子。

吕疯子朝小媛晃动着手里的草药,他说,你像天使一样美丽,不过你要多吃一点药,不要怕吃药。

小媛躲开了吕疯子,小媛边走边啜泣着,她说,我不要美丽,你们去美丽吧,你们为什么要造谣诽谤伤害我呢?

小媛对珠珠的报复来得迅速而猛烈。

13

第二天珠珠上学经过石桥,她看见石桥站着两个高大魁梧的男孩,其中一个是小媛的哥哥。

珠珠以为他们在观赏河上的风景,她嚼着泡泡糖走上桥顶,两个男孩冷不防揪住了她的辫子,珠珠刚想呼叫鼻唇之间已经挨了一拳。

她听见小媛的哥哥说,你再敢欺侮小媛,我就把你扔到河里去。珠珠跌坐在地上,嘴里的泡泡糖带着血沫掉在她的腿上,她看见一颗牙齿黏在泡泡糖上。

我的牙齿,珠珠尖厉地哭叫起来,但两个男孩已经一溜烟地跑下了石桥。有人走过石桥时看见珠珠满嘴血沫地坐着,一边哭泣一边诅咒着什么人。

他们就去拉珠珠的手,珠珠你让谁打啦?珠珠一边哭泣一边说,还能是谁?是何小媛,她跟流氓阿飞勾勾搭搭,是她让他们打掉了我的牙齿。

珠珠是个倔强的女孩,珠珠用手绢包好那颗牙齿去上学。

在小媛家临街的窗户前她站住了,她拣起一块砖砸碎了小媛家的窗玻璃,然后冲着窗内高声骂道,狐臭,狐臭,何小媛你有狐臭,你们一家都有狐臭。

14

珠珠看见屋里有一张苍白的脸一闪而过。她知道那是小媛,她知道小媛现在是不敢出来还击的。

珠珠走进红旗中学后径直来到了校长办公室,她打开那块包着牙齿的手绢交给校长看。

何小媛跟流氓阿飞勾勾搭搭,珠珠哭哭啼啼地报告校长,河小媛让两个流氓打掉了我的牙齿。

校长和班主任把小媛叫到了办公室,他们让小媛看桌上的那颗牙齿,小媛充耳未闻,她扭过脸去看墙上的两幅宣传画,表情显得漠然而恬静。

是你让人打了萧珠珠?

她活该。

为什么要打她?

她造我的谣。

造什么谣?她造你的谣所以你就可以打她啦?

15

小媛低头不再作任何申辩。她听见校长和班主任轮流训斥着她,校长要她写一份检查认识错误。

小媛的皮鞋在水泥地面上吱吱地磨擦着,最后她站起来说,我不写检查,但是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珠珠她妈以前是个妓女。

珠珠她爹以前当过土匪,珠珠和好几个男生在码头约会,你们为什么让我写检查,为什么不让她写检查?

小媛一口气说完她想好的话,然后就擅自跑出了办公室,她听见校长和班主任在后面愤怒地喊她的名字。

她知道她已经惹祸了,但她无法控制这种灼热的报复的情绪,小媛一路奔跑着,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急剧地蹦跳着。

有什么硬物卡在她的喉咙里,使她感到窒息,小媛在操场上站住了。她对着草坪一口一口地吐着,结果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吐出来的只是一口一口的唾沫。

小媛的厄运就这样来监了。

16

红旗中学里贴出了一张处分报告,被处分的就是曾经闻名于香椿树街的漂亮的女孩何小媛。

布告贴出的第二天,校长打电话给凯歌照相馆,要求撇掉小媛的那张照片。

他在电话里告诉对方,那张照片影响了学校的秩序,给校方添了不少麻烦,他请求对方以后不要随意在橱窗里陈列他学生的照片。

照相馆的人茫然不知应对,但他们还是作出了积极的配合,很快把小媛的那张照片撤掉了。

小媛从此后变得沉默寡言,她不再和任何女孩子接近,当然包括苗青她们。

小媛独来独往地度过了最后的学校生涯,那时候已经临近毕业,女孩们和男孩一样,一半人将去农村或者农场插队劳动,另外的一半人则按政策留城。

他们的各个小团体现在分崩离析,形成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

去插队的每天挤在走廊上议论着陌生而遥远的未来生活,留城的那群女孩以珠珠为中心,仍然陶醉于课桌的骨牌游戏。

17

小媛一个人站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嗑瓜子或者沉思默想,小媛不想和任何女孩说话,而别的女孩也不想和小媛说话了。

九月的一个早晨,许多披红挂绿的卡车驶进香椿树街,带走了那些上山下乡的女孩子。

化工厂隔壁的漂亮女孩小媛也在其中。我看见她站在最后一辆卡车上,胸前的红花反衬出她的苍白和忧郁。

小媛没像有的女孩那样哭哭啼啼,也没有像有的女孩那样一路高喊豪迈的口号。

小媛倚靠在卡车栏杆上,平静地扫视着欢送的人群,她看见珠珠追着卡车跑着,珠珠手里挥着一条红纱巾。

她知道珠珠是来送李茜的,那条红纱巾是小媛送给珠珠的,现在小媛很想把它讨回来。

但是锣鼓和喧闹声遮蔽了整个天空,即便小媛真的向珠珠索还红纱巾,珠珠也不会听见,即使珠珠听见了也会装作没听见。

小媛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因此小媛最了解别的十六岁的女孩。

18

卡车缓缓地驶过药铺的门前,小媛发现吕疯子不在那里,她很奇怪这么热闹的日子,吕疯子怎么反而不见了。

小媛站在车上百思不得其解,她就问同车的一个男生,怎么好久不见吕疯子了?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那个男生很费劲地听清了小媛的问题,他用手掌充话筒,在周围的嘈杂声中报告了又一个惊人的消息,吕疯子死了吕疯子天天乱吃药吃死啦。

小媛插队的农场在很遥远的北方。小媛再回香椿树街已经是五年以后的事了。

她的以洁白如雪著称的脸在五年以后变得黝黑而粗糙,走起路来像男人一样摇晃着肩膀。

19

当小媛肩扛行李走过香椿树街时,谁也没有认出来她就是化工厂隔壁的漂亮女孩。

只有珠珠一眼就认出了小媛,她们是在石桥上不期而遇的,当时两个女人都很尴尬,珠珠下桥,小媛上桥。

她们起初没有说话,走了几步珠珠回过头发现小媛也在桥头站住了。两个女人就这样相隔半座石桥互相凝视观察,后来是珠珠先打破了难堪的沉默。

我在凯歌照相馆开票,什么时候你来照相吧,珠珠说。

我不喜欢照相,你还是多照几张吧。

小媛淡淡地笑着摸了摸她的腋下,小媛说,我有狐臭,而你像天使一样美丽。你知道吗?你现在又白又丰满,你像天使一样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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