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 > 新闻动态 >

狐臭多大问得见(狐臭多大可以手术治疗)

时间:2024-05-24 15:31:39       点击:0

门诊时间:8:00-18:00  | 在线咨询

文章目录:

需要大家警惕的狐臭症状

身上有狐臭是非常尴尬的事情,因为有时候自己还闻不见,但是别人却能闻得见,这是非常尴尬的,那怎么判断自己有狐臭呢?四个现象就是狐臭的症状,对照一下自己,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狐臭。

一、腋下黄色汗液

腋下出汗带黄色汗液要经细菌分解才会发出气味,保持身体清洁便能减低细菌滋生,使狐臭不会发作。

每天可用消毒液洗澡两至三次,若上班而无法经常洗澡,也应定时清洗腋窝。运动后大量出汗,要尽快洗澡,否则会令细菌滋生繁殖,臭味更浓。

二、油耳朵

外耳道也是大汗腺分布的地区之一,所以如果大汗腺分泌过旺,外耳道就会有黄色柔软或者粘稠的油脂状分泌物,从而使外耳道潮湿发粘形成油耳朵。这是狐臭的主要临床症状之一。

三、气味

其实身上一旦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的话,有的时候自己也是可以发现的,告诉您一个方法,穿过的衣服拿起来闻一闻就知道,还有就是流汗的时候,可以闻一闻自己的汗液的味道。

有难闻的气味是狐臭患者明显的症状,这种气味在运动后会更重。特别是男性朋友一般比较喜欢运动,在运动后由于大汗腺分分泌汗液的速度加快,从而加重臭味。

四、夏季加重

热天狐臭的情况特别严重,是因为出汗较多,所以应用止汗剂减低出汗的情况。止汗剂能阻塞汗液分泌的通道,并有杀菌剂消毒作用。有些人可能会对止汗剂敏感,所以应先涂少许在皮肤表面进行测试。

温馨提示:生活中我们要想彻底的远离狐臭这种疾病,必须要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和饮食习惯,尽量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避免暴饮暴食,一旦出现以上类似症状,必须及时的就医。

夏天怎样去除汗味?除腋下汗味小妙招有哪些?

夏天怎样去除汗味?除腋下汗味小妙招有哪些?在我们的生活中总是会有一些物品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有许多的小窍门在我们的生活中,而各种各样的小窍门的存在不仅是我们的生活更加便捷,也为提高生活的质量。接下来赶紧跟随小编一起看看详细内容报道,一起涨涨姿势吧!夏天怎样去除汗味?除腋下汗味小妙招有哪些?

现在已经已经到了夏天,温度是越老越高的,稍微动一动身上就会出汗的,尤其是一些部位,比如腋下,出汗还会有一点味道,那您知道怎样去除腋下汗味?您知道腋下汗味怎么去除更有效吗?

怎样去除腋下汗味

成人的身体平均有300~400万条汗腺,一天产生15升液体,汗液中将近99%是水,帮助身体散热,调节体温。只有当汗液被皮肤表面的细菌分解时,才会产生臭味。

尤其是在我们运动之后,流的汗是越来越多,散发出来的汗臭味道也会越来越重的,不仅仅自己可以闻得见,身边的人也是可以闻得见的。

因为让人的皮肤的温度一旦变高的话,出汗多,潮湿的面积就会越来越大,这就让很多的细菌有了依附,在这样的环境下,会滋生更多的细菌的。

除汗臭的第一步,是找出流汗的原因。除了高温、压力、情绪紧张让人冒汗,也需要警觉像甲状腺亢进、肾上腺肿瘤等疾病也会使汗量增加。

1、首先第一步, 一定要尽量穿棉质的衣服或者是麻类的衣服,透气性比较好,而且散热也非常快,就不会让汗液一直留在皮肤上面的。

2、少吃大蒜、洋葱、韭菜重口味的食品。

各种调味的香料和鱼、肉的腥味会经过血管,从汗腺渗透出毛细孔,加重汗味。

3、挑选合适的止汗爽身产品。

市场上出售的有止汗剂(antiperspirant)和体香剂(deodorant)等产品。

止汗剂的止汗效果要看铝盐成分:这种成分可以收敛毛孔汗腺。膏状剂型的通常比喷雾剂型的效果持久。

体香剂的制臭效果要看杀菌成分:光靠香精(perfume)并不能除臭,体香剂的秘诀在于杀菌配方,能够抑制体表细菌滋生。

常见的制菌配方有Tricolsan、酒精、绿茶素和茶树精油等,或者添加柠檬酸等成分调整肌肤到微酸的酸碱值(pH)。

使用香水

使用止汗香体产品,通常止汗香体产品中都蕴含了大量杀菌辟味的成分,可以透过毛孔渗入皮层,直接作用于汗腺,减少人体、特别是腋下汗液的分泌,临外出前或沐浴之后,在身体易出汗的部位进行涂抹,可减少一半的排汗量。

同时止汗香体产品会从抑菌繁殖入手,将引起汗味的细菌和成分分解、变化或吸附掉。因此只要在这个盛夏季节随身置备一款这样的止汗香体露,就不再受不良气味的困扰,不再因流汗造成的身体粘腻而烦躁。

了解夏季腋下出汗有异味的原因以及改善办法,让自己清凉度一夏,让自己在社交中免于尴尬。如果是狐臭的话属于疾病,对以上的解决方法并不适用,需要及时到正规医院就医。

一、最主要也是最简单的方法是:勤洗澡,勤换洗衣,最大限度地保持皮肤干燥,多注意个人卫生,就能保持身体的干爽洁净,不太容易出现汗臭味。

特别是剧烈活动过后,出汗更多,就要在休息后及时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衣服最好选择穿棉的,或者选择比较透气的。

二、如果你汗腺比较发达,容易出现汗臭味,你就要在洗澡时格外注意,选用正规厂家生产的沐浴露或者香皂,同时对腋下等重点部位多洗几次,不让细菌有藏身之处。你还可以在洗澡水中加入少量的小苏打,效果会更明显。

三、生姜治汗臭。腋下是汗臭味最大的加工厂,控制住了腋下的汗臭味就能较大程度地减轻整个身体的汗味。将新鲜生姜榨成汁,涂抹于腋窝之下,使用这种方法最好将腋毛剃除,连续使用几天,可以有效去除汗臭体味。

四、在饮食上要多加注意,少吃易引起致肝热的食物,例如少喝酒、不吸烟,不吃煎炸辛辣的食物。一些味道较浓烈的食物,如咖喱、大蒜及香料等,亦要尽量避免。

五、在控制流汗、避免汗臭之余,如果你要外出,可以选择一些清新淡雅的香水,涂抹在动脉跳动处,如手腕、脖子、耳后、手肘内侧等处,这样即使出汗也能延迟汗味的产生。

六、如果你汗腺分泌旺盛,腋下容易有异味,你可以选择使用止汗香体剂。你可以随身携带止汗香体剂,提前将其涂抹在易出汗部位(尤其是腋下),减少汗液分泌的产品,能有效止汗去臭。

腋下汗味怎么去除

1、六一散30g,枯矾10g,冰片1g,混合布包。

2、止汗膏适量,早晚使用,连续使用1-3个月可明显改善多汗症状。适用于手足多汗症,腋下异味多汗,祛汗专用品。止汗剂应于洗澡或皮肤干爽时使用,而非到出汗后才使用。

3、若狐臭明显可用密佗僧散:硫磺6g,蛇床子6g,密陀僧3g,雄黄3g,轻粉1 5g,枯矾粉6g ,共研细末布包扑。先将腋毛剃光,再用肥皂水洗涤患处,然后用药粉包扑,每日1~2次。

随着科学不断发展,有许多其他疗法治疗狐臭也有一定疗效, 如:X线疗法、外科手术法、激光疗法、消痔灵注射疗法等,这些疗法 需要在专科医院进行,有此病的患者不妨去试一下。

注意皮肤卫生 少吃刺激性饮食

为了解决腋下出汗有异味这一难题,首先应注意皮肤卫生,经常洗澡,勤洗衣服,保持皮肤干燥,清洁,保持腋窝、乳房等部位的清洁,尽量减少汗液的分泌。

每天用肥皂水清洗几次,甚至将腋毛剃除,不让细菌有藏身之处。在治疗中,要保持心情开朗,且不宜做剧烈活动。

小说:为了抓捕顺利,他们计划缜密,怎料行动当天扑了空

1 抄赌档

会上,邢副所说湾潭一带的赌档,不搞不行了。刘所说,那就搞掉吧,年底评分别让这一块拖了我们所后腿。童副所说要不要封闭消息?他们都在我们眼皮底下搞那么久了,喂得够肥,这一网要捞大一点。侯教说,那还用说?行动前先开纪律会,确定时机动手,严格封锁消息。

会我没资格开,符启明却去了,是刘所叫他去的。散了会,晚上,符启明跟我说,他早知道湾潭那边长不了,所里会动手,但只是打压气焰,估计抓不来什么人。

在左家坡租住的房里,可以远远看见湾潭,白天那里的房子并不显眼,但晚上,那里的灯光密集——密集,并非明亮。老远看去,就能感受到一股热火朝天的气势。小末和沈颂芬看星星的时候,也曾注意到那一块,问那里是搞什么的。符启明告诉她们说是赌钱的,城南地带赌档最集中的地方——有传统赌法、各种机赌、各种即开式押彩,当然,还有大台子的百乐门,最大的桌子一圈下来可以坐三四十个人,好不热闹。他又说:“里面开彩的妹子说不好还穿比基尼。”

小末说:“岂不是像澳门一样?”

我忍不住一笑:“是啊,只要公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个村子摇身一变都变成了澳门。”

两个妹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说好啊好啊,我们要去。

“好的。你们一个月生活费多少?”

小末说六百,沈颂芬没有吭声。符启明就笑了,说:“要往那里去,你们要另外傍到大款才行。我们这些穷人,还是自己围成一桌打打小麻将过过干瘾。”

城南的私家赌档层出不穷。往往是那些输红了眼、身上背有还不完的债的家伙,牙齿一咬就把自己家搞成赌档,买来几套赌具请几个街上混的妹子,就开门迎赌客,大把赚钱。赌徒从来是不缺的,赌档比麻将馆子刺激得多,轮盘上押中红花,赌本一下子翻32倍;大台上押到独宝,一下子就翻128倍。这种私家赌档是我们打击的重点,见一家封一家。

湾潭那地方放松一点,也是抑制城区内私家赌档的发展。但现在,湾潭的名气越搞越大,不单是老城区的人搭车赶去参赌,还有周边各县的赌徒苍蝇扑粪般赶过来。这一带属城乡接合部,因为扩城,很多菜农被征了所有的地,赚个十几万几十万,一不小心全交到湾潭,钱也没有地也没有,全都变成社会隐患。

符启明的那个房东老杨,现在根本没心思种菜,一去湾潭就有好几天,他跟他老婆说是去看场子赚钱。看场子一个月有一两千,但钱一到手,用不了半天工夫又交回赌档了。

湾潭已是树大招风,不搞都不行。

行动定在周四晚上八点,这个时间不早不晚,天又已黑透,布控了一收网,赌客们全变成闷罐里的王八,等着我们悠闲地一只一只往外掏。那天晚上所有的干警、辅警还有巡逻员全部参与行动,出发前院子里都站满了。兵贵神速,我们在八点一刻进到湾潭,布控的几个兄弟都说里面没什么动静,应该赌得正酣。

“怎么没见赌棍开来的车?以前这里不是停满了车吗?”进村时,领导还是有些疑惑。

负责布控的宽哥说:“车?不会吧,天还没黑的时候到处都是,奇瑞QQ啊长安奔奔啊夏利砣子啊奥拓鳖壳子啊,好车都挤成堆,要是再站几个高脚妹子,肯定像上海车展。”

“现在车在哪里?”

“真的是,怎么找不见了?狗日的湾潭打起地道战了?村里去搜嘛,所里的警犬不是闻得出汽油味?”

进到村里,我们按先前的分组迅速散开,挨户敲门。人家很配合地开门,有的还说欢迎欢迎。湾潭二十余家赌档全都变回了农家小院,一户户围在电视前面,男人吃饭喝酒吹大牛,女人纳鞋底子逗弄小把戏,或者全神贯注地看韩剧。

收队时,刘队有点冒火,说:“怎么搞的,至少也要留几家让我们端嘛,搞得颗粒无收。”

邢副所说:“没办法,所里人太多,保密工作怎么做?”

“他们要搞得这么和谐……我看,以后,就把湾潭搞成整个城南的治安模范村,让他们天天晚上饱饱地看电视剧,绝不死灰复燃!”

湾潭扑了个空,但我们知道,赌棍们跟我们打起游击战,以后私家赌档又会在城南遍地开花。工作重点仍在抓赌,我们辅警巡逻员干劲十足,换了便装穿梭于城南的街巷,心中是一份收获的喜悦。抄下一个私家赌档,奖金可观,多抄下几个,过年时可以买一堆年货打个...

符启明已不屑于巡逻。他现在来去无踪,不跟我们混在一起。伍能升说,符启明像是做起了生意,一只七百多块的金利来老板包掖在腋下,随时跟人上茶楼喝茶说话,一杯茶续成了白开水,撒泡尿接着说;到了饭点就叫几碗大碗饭,弄饱了肚皮接着说。

“你看见了?”

“金泉茶楼蔡老二跟我说的,说他顿顿点腰花。”

“是他,他现在补肾。”

私家赌档反侦查能力肯定是有,大都雇了街上瞎混的青皮,在各处路口放哨。这些家伙是廉价劳动力,一天管一包烟两盒槟榔三餐饭,再扔他们几块钱上网就行。青皮们作风军事化,纪律严明,尽职尽责,通宵守岗,一有风吹草动就报信。我们挖了好几次,也没挖过来一个反水做内应的。侦了十来天,只有马凯查到一个地方,带人去抓了个现场。这帮赌棍还没有带进所里,就有人给领导打电话,后来是罚几千块钱了事。马凯本指望重罚,没想从轻处理掉,他心情郁闷,拿钱的那天晚上死活不肯请消夜。

我和伍能升从一条巷子走出来,前面一辆洒水车播放着《重整山河待后生》,并给路面洒水。我俩在消防栓后面等了等,再走过去,陈二就开着车子吱嘎一声横在我们眼前。这还是我们所里最好的一台广本,但是随时都冒出摇床的声音,我们都说是“车震”牌。

陈二说:“上车,有情况!”

符启明已经在车里了,坐驾驶副座,果然掖着个锃亮的皮包。我问里面装的是钱还是枪,他哗啦一声拉开皮包摸出几包烟来,一人发了一包。陈二不肯拿,嘴上说:“好的,你小子迟早要当局长。”符启明只好苦笑:“二哥,你当了厅长提拔我啊。”

陈二说连宝刚才摸进一个院子,想打探情况,没想到被几个人围起来。幸好巡逻员闪雄在外面接应,看到出了状况赶紧给所里打的电话。

陈二把车朝着事发地点开,快到一处巷口,他手机又响了,陈二揿开手机,哦了几声就挂掉。符启明的手机随即也响了起来。过一会儿,陈二准确地敲响一家院门,里面有个威猛的声音问是谁,他就答派出所。院子不大,天井只有半分地。连宝和闪雄被五六个人围在中间,身上有挨打的痕迹。他俩本来蔫着脑袋,见我们进来,眼睛一下子亮了。闪雄把横在他身前那个壮汉搡了一把,冲着陈二汇报:“里面有大台,也有轮盘。”

那个矮胖子却说:“神经,就我们几个打打小牌。”一个高个走过来发烟,一人发一支,王芙。我想,猪头,我还以为你他妈发大中华。我们都没接,大中华也不接,何况王芙。符启明却接过了烟,还多要了一支递给陈二。陈二斜斜叼在嘴角,矮胖子过来帮陈二点烟。陈二懒得勾脑袋,矮胖子就踮起了脚。

连宝指着猪头说:“就是他搞起来的,刚才他们动了手。”连宝一边脸上有些淤青,刚才他寡不敌众,肯定吃了亏,对方也不敢大动手脚。我们等着陈二发话,估计这一趟不会白来,准有收获。陈二没吭声,符启明这时站出来,喷着烟圈说:“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今天的事就到这里,我们走。”

闪雄不想走,愣愣地站着,一脸杀气看着猪头。猪头也是个不省事的人,他撮个响榧子,有个武高武大状如狗熊的家伙就走到闪雄跟前,用肚皮顶闪雄,还跟他目光熊熊地对视起来,彼此都想拿对方当中午饭吃掉。

陈二过去扯了闪雄一把,说:“不走等人家请你吃饭啊?”

那猪头还在后面挥挥手,说:“不送!”我们走的时候,那帮人肆意地笑开了。

车子一下子变得很挤。

“……我一进去他们就把我围住。狗日的,我哪想到这么个破院子还装的有摄像头。幸好闪雄就在附近,晓得我这两天在盯这个院子。”连宝耷着脑袋说,“这个地方我盯了两天,基本可以确定是搞赌档。但不爬进去看看,我心里没底。”

闪雄也说:“肯定是赌档,我刚才看见他们搬赌具,还没搬走你们就到了,及时……就这么算了?怎么回事?”

闪雄刚来,还喜欢多问几个为什么。伍能升来了几年,都晓得不该问的不问。陈二抽着烟沉默。前面红灯亮起,他将车开到左转待转区。闪雄还那么问了一句,冲着陈二,语气在加重。这小孩,他心里肯定充满了正义感,觉得我们所正义的化身陈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港产片里,总有几个警察也不是好东西,他们勾结黑恶势力,欺压一线警察。但我知道,陈二不是所长,只是个干警。

陈二把车掉了个头,稳稳地开。车内空间狭小,所有人都不吭声了。陈二自己摸了一支烟抽,问符启明:“刚才快到巷口的时候,你接那个电话也是刘所打来的?”

“唔,刘所说二哥是所里最有正义感、最嫉恶如仇的一个。”符启明赶紧赔笑。

“到底怎么问事?”闪雄夹在我们中间,身体往前探。

陈二依然没吭声,符启明扭过头来冲他说:“你以为,就你嫉恶如仇?给你发一把冲锋枪,你冲进去见人就打好不好?刚才你被人家围着,怎么不动手?冲着自己人凶啊?”

闪雄愣了一会儿,委屈地说:“连哥在里面被人打,我赶紧冲进去,你知道他们说什么?他敲着我脑袋,说你算个鸟,我花钱买你脑袋,一百万够吗?一百万买你一家的脑袋都够。”

陈二说:“真这么说?谁说的?”

“就那个猪头。”

“说这屁话的时候,拿什么敲你脑袋?”

“手指头。”

“呃,还好。”陈二说,“不是手枪。”

2 猪头何冲

公安局的电脑都联着网,不要说佴城,全省每个人的户口资料敲敲键盘全都调得出来。陈二认出那矮胖子,名叫何冲。何冲的绰号真叫“猪头”。网上一查,家庭关系就出来了。他父亲何大道在佴城知名度极高,前年刚从班房里出来,去年接得一桩总投资几亿的工程,是个房产项目。这个项目奠基前先在市台打了半年广告,三维动画展示出建成后的效果,有点像电影《第五元素》里面的未来城,只是宣传片里走在路上的都是衣装笔挺的成功人士,没有夹杂着妖怪和异形。七月份那楼盘奠基,市里领导纷纷到现场祝辞、铲土、剪彩。何大道和一个个领导郑重地握手,并率几十个高脚美女对着镜头给全市人民作揖,说用人格保证,一个月内去售楼部看户型的,统统管饭。何大道经历的事多,摆平事情的能力肯定也非常人可比。我们就算把何冲弄到所里来,喝杯茶的工夫,还是要放他出去。

我想何大道拿自己这个儿子也是没办法,几个亿的工程,何冲却不肯参与进去分钱。人各有志,何冲就喜欢开赌档。何冲开一辆四环素,车牌4719。他的车头车尾都贴着“泰尚皇城”的招贴。泰尚皇城是何大道正开发的楼盘,何冲大概想以此报答他爹的养育之恩,但在何大道看来,这说不定是一种严重丑化。这辆车一旦出现在城南,车前车后往往有几个马路晃晃,衣着艳丽得就像热带鱼,全都跨着摩托,像是护卫队。摩托后架上往往绑了圆桶形的录音机,喇叭声效震撼,农民重金属乐曲一支接一支。

要找他并不难,坐在路边不须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就行。

闪雄破了皮,打一针破伤风,眼睛很快肿得滚圆。陈二跟刘所汇报情况,刘所也没有发话。要吃晚饭时,见刘所走到值班室,符启明便迎上去问刘所,今天的事如何处理。

“你说怎么处理?”刘所总是给符启明不错的脸色。

“猪头何冲放话要取连宝的脑袋,纵使是气话,但不得不防着点。那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符启明嘴巴冲着刘所,眼睛盯着陈二。

“哦,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陈二没把事情汇报具体,符启明得以补充。他把何冲威胁连宝,要花钱取他脑袋的话讲了出来。这种话我们听不得,刘所更是听不得,领导都要给下属撑腰,要不然这大哥罩不住。

“我不在场,不知道现场的情况。”刘所听了汇报,自责地说,“我敬人一尺,人敬我一丈,他再有后台,拿我手下崽子这么搞绝对不行。”

陈二说:“那个赌档肯定废了,他们把东西都转移……”

刘所手一挥:“过去了就过去了,这事情要当机立断。这一手算我们输了,没关系。但下一手,一定要帮我赢回来。”

“专门派人蹲他的点?”

“守株待兔不是个办法,姓何的近期不会开赌档,但自己打牌,总是一天都断不了吧?也不要作为工作安排,我看这事……符启明,这事你带几个兄弟去办,办漂亮一点。”刘所器重地盯着符启明。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几个摩拳擦掌等着一洗前耻,等着符启明拿方案。那天洗脚的时候大家说好的,马上办这事,一定让猪头心里搞明白,只要在城南这一块,辅警也是他爷爷。符启明却不慌不忙,第二天又找不着人了,打电话也不接。现在他学得了不少领导做派,十个电话九个不接,接通的那一个竟然是妹子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留言请按一,继续拨打请按二,不想再打请挂机……”谁要是按了“二”,里面的妹子就浪叫一声:“亲爱的,你真二。”

“你去找他。他在茶馆子。”伍能升怂恿我去。

“为什么是我去?”

“你和他关系最近,你俩的老婆不是一对姊妹花嘛。我见过的,长得像双胞胎。”他歪着嘴笑。

我去到金泉茶楼,符启明果然在和人打牌。他们出牌的动作都很夸张,牌摔在玻璃钢桌面上发出啪啪的响。我认出其中一人,跑不脱的龚楚良。和他并排坐着的衣着光鲜,脸却皱得像酸橘皮,显然是刚刚洗脚上田的农民。我不得不佩服符启明,他就是有本事和每一个接触过的人保持联系。在他看来,每个熟人都是一份资源,若不去联系,不说是浪费,也是闲置。我坐到符启明身边,他无暇看我。龚楚良认出我来,和我打招呼,微笑。他以前很少笑,现在换了牙齿,烟牙变得瓷白。

我说:“兄弟们都在办事,你在这里打牌。”

“打牌不是办事?”他漫不经心地回我,然后又打了一张臭牌,白丢了十分。我还想说什么,他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扔给我五十块钱并说:“去对街徐记买三个盒饭,一个腰花两个回锅肉。这里的大碗饭我实在是吃反胃了。”

我说:“……”

“你快去啊,怎么搞的嘛。”他乜斜了我一眼。

“老符,你怎么搞的?”龚楚良说,“要买买四个嘛。”

“呃对,你看,我贵人多忘事。你就买四个吧,拿过来一起吃。喏,再帮我买四包黄芙。”他从他身前那一堆钱里又拿出一百块钱扔给我。

我不由自主地听从他差遣,走到对街买盒饭,心里却是十分奇怪,符启明几时变得有钱了?扔来一百块钱简直就像扔十块钱。以前,就以为他搞女人特别容易,没想到搞起钱来比搞女人更容易。

吃饭的时候就不能打牌,但可以说话。符启明问我:“怎么搞的,腰花都有点柴,这猪是不是有肾结石?”他嚼一枚腰花,像是被石砬子崩了牙,一口吐了出来。盒饭几口扒完,他们三人又打起了牌。符启明大失水准,屡屡出错牌。我继续坐着,无聊,忍不住指指戳戳,以免他白白输钱。他不耐烦了,冲我说:“你怎么还不走?”

“我就是来找你的,要走一起走。”

“你先走,别管我。”他交代我说,“要他们放心,虽然我在这里打牌,但我掌握的情况比你们任何人都多。到时候,岂止是猪头,我还要何大道走到我跟前讲好话!”

隔了一周,终于找到动手的机会。那个下午,符启明给我们打来电话,说是把兄弟多叫几个来,都赶去君悦达生,还说带好家伙,一旦动手就要让对方毫无招架之力。他说:“他们六个人,两个女的,两个比较壮实,一个风吹就倒,还有一个就是猪头。喏,这么一帮乌合之众,不费力的。”

我也不多叫,叫了五个,加上符启明六个。进去之前我们分了工,两个女的交伍能升对付,我和老彭各对付一个壮汉,连宝对付风吹就倒,闪雄对付猪头。符启明呢?符启明是进去挨打的,他不还手。这才是他全盘计划的关键所在。符启明本打算先是他一人进去抓赌。猪头一伙人正围着桌子打机麻,凭猪头的嚣张劲,不反抗是不可能的。要是六个人束手就擒等着一个人抓,这事说出去,猪头以后也不好在城南混。

符启明交代,我们五个都守在楼口,听见里面有响动再往里冲。符启明强调:“里面刚一响动,你们不要急着冲进来,掐着表等一分或一分半钟再进来,我身上也好挂几道伤。”

“不行,有这一分半钟,泰森能把李连杰打变周星驰。”我担心地说,“要是遇到手重的,能把你打得永垂不朽。”

“那就四十秒吧,说定了。OK!”

我毕竟不放心,符启明没专业地练过打,也没练过挨打。众人一商量还是我和他一块进去,要不然,只一人掀赌桌也不符常理。

我俩拿钥匙轻轻开了门冲进去,里面六个人都围着机麻,四个人在打,剩下的两个在买马。听见门响,有三个抬起头看我们,有两个还在看牌,还有一个低头抠鼻屎。

“派出所的,都不要动。”

几个人很配合,坐着不动,猪头站起来发烟,这一回是外国烟,烟蒂金光闪闪。符启明呵斥一声:“你也坐下!”我俩走过去,桌上没钱。打开机麻桌的钱盒子,里面塞满了烟蒂,他们当成烟缸用。

“我们是打着牌磨时间,素麻将,不带彩。现在打素麻将的应该算是道德模范吧?”风吹就倒振振有词。

“少废话,身上的钱全掏出来!”我暴吼了一声,却不合规定。这听起来不像抓赌,倒像打劫。这些家伙也不懂条文,配合着掏钱掏皮夹。猪头的皮夹子有他的脸那么大,他从里面掏出好多毛票还有镍币,一角的五角的顶多一块的,哗啦一响满桌乱滚,像是小朋友砸了储蓄罐。这六个人友好地微笑着,示意我俩点钱。

我眼一瞟,见桌上有台笔记本电脑。忽然想起来,现在赌棍们赌钱不带现金,搞来一台电脑登录网银,输赢的钱就从网银上刷来刷去。我头皮一麻,用眼神示意符启明,笔记本里有名堂。符启明本来也锁着眉头,一看笔记本眼睛就亮了。他说:“这台电脑我要带走,送技术科检查了以后还给你。”

“这不行。”猪头明确地说,“这里面有我和小薇的私人照片,很激情的哟,但是我不往外传播淫秽图片。再说,你们没资格拿走我的笔记本。”风吹就倒冷不丁问了一句:“你们俩这衣服穿的,只是辅警吧?”别的几个就买他面子,嘿嘿地笑,笑不出来拿打嗝充数。

符启明懒得理会,他就是要激怒这帮孙子,让他们先动手。动起手就好办了,他还打算让猪头嘴巴肿起来,这样更像一头猪。此时一看,猪头并不似想象中这么蠢,这家伙,好比猪八戒撇大条粗中有细。而且,看样子他早有准备。

符启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手照着电线轻轻一带,那台笔记本掉到了地上。地面是厚厚的地毯,笔记本掉在地毯上一个印度舞娘的肚脐眼上,闷哼一声,若有若无。

“对不起啊。”符启明等着看他们的反应。

“没关系,摔不坏,摔坏了也是它的福气。”

符启明脸色又暗了下去,知道今天的计划泡了汤,每一招都被这猪头算在前头。他做手势示意我往外走,但猪头叫住他。猪头说:“兄弟,上次我就对你有印象。你夹着一个老板包,办事有主意,那干警叔叔好像都听你安排。但今天这一招实在上不得台面,憋那么久就想出苦肉计?诸葛亮一肚皮计谋,哪一个有自残倾向?亮亮你不学,偏要学黄继光。”

猪头说着还想拍符启明的后脑勺,我一手把他格开。

“叫你外面的兄弟撤了吧,你别走,我对你很有兴趣。”猪头过来按住符启明的肩,惺惺相惜地拍了几下,又说,“时间还早,我们坐下来聊一聊,搞不好就建立了伟大的友谊,像马克思和恩格斯那样,多好。”

“……我还有事。”

“我不会让你为难。坐下来先聊聊,回头我会给上次打伤了的那两个兄弟道歉。上次我也够意思啊,他们几个要打人,我是左拉右劝,坚决不让他们下毒手。”猪头极力撇清自己显示着友好,又说,“兄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找几个人打听,没看走眼。认识你的都反映你能掐会算,不是一般人。”

符启明看看猪头,定定地站着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拉我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叫兄弟们先撤。”我脑袋有些转不过来,符启明似乎也不知所措。稍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已打算留下来,陪猪头聊聊天。怎么会这样?他肯定和我一样没想明白。然后,他掀我一把催促我离开,同时又轻轻嘀咕了句,毛都没有还马克思。

3 梦窟

沈颂芬和我上到楼顶平台。本来还想看星星的,但天色浓黑,满天彤云像是穿在人身上。她心有不甘,拿着望远镜到处扫了一圈。扔开望远镜,沈颂芬忽又发现湾潭那一片暗下来不少。她问我,我说哪还亮得起来?半个月前我们所就动手,将那里所有赌档一锅端掉了。

“啊?怎么我都不知道?”

“领导说要封锁消息,老婆都不能说,何况你还不是我老婆。”我笑。

她还有点遗憾,问我赌档里抓到了多少个穿比基尼的女侍。我说只逮了一百多个,上穿胸罩,下穿兔尾裙,发卡上还镶着两只驴耳朵,那个性感啊,那个漂亮啊,被我们赶羊似的站成几排,个个星光熠熠,好似天上人间,挑出丑的都不输莫文蔚。

“那我够格去干这个吗?”她竟然自认为比莫文蔚漂亮。真没办法,原来那个港产高脚妹子是来给傻妞们增强自信心的,怪不得人见人爱男女通吃。

“你长得太正义凛然,人家不收。你一去人家以为你是收团费的。”

这天是周五,符启明不来,小末也不来。早上碰见符启明时,他主动跟我说:“钥匙配了一把压在那蔸牛舌子底下,你找找。最近我都不会上山,你带你家颂芬去我那住,过夜也行,但不要把床上的气味搞得太重。不要跟小末说啊,她毕竟是个女的,怪讲究。”

我回他:“放心吧,要说骚味你最重。”

沈颂芬还想在平顶上多待一阵,慢慢就感到冷。回到房内,开了灯。那只是一盏普通的日光灯,但因为窗外的浓黑,屋子里显得格外亮。一面墙上贴着一幅字,符启明的手笔,“梦窟”。她告诉我,这是符启明给这间房取的名字,内涵却是小末赋予的。两人住进这里,小末故意要刁难符启明,不让他碰自己的身子。“除非我们做了一样的梦,我才随你处置。”这搞得符启明很难堪,就像一个账号你本可以随时提款,有一天忽然锁号了。想找回账号,却被告知你先睡吧,梦里头会有新密码的提示。

“那符启明这一阵岂不是在当和尚?”

“也不一定。他还是很能耐,起码有两次和小末梦到同样的内容。你说,两个人同样的梦做得越多,是不是就越牢不可破?”

我不知道。我不相信两个人梦与梦能够相通。如果在小末这一新政策发布以后,符启明还能找机会干她两次,我估计是小末自己憋不住,不管符启明说自己做了什么样的梦,她都说自己也梦见。反正,该活动最终解释权在小末手里。

临睡前我想抱着沈颂芬,亲她。外面是那么的黑,在这山上的房间里,我想我俩有可能榨取到相依为命的感觉。要是她不拒绝,我有把握,这一晚我俩将会淋漓尽致地享受对方的身体,得来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她却拒绝了我,说在别人的房子里搞这个不好。

“……小末闻得见,她鼻子灵得像狗,谁来月经了她都闻得到。”

“你又没来,我帮你算着的。”我以为她这叫半推半就,再次靠拢了过去抱她抚摸她,想把她“发动”起来——对的,发动!就像八十年代用摇把子发动“东方红”拖拉机一样,虽然有些费事,但是车头终于突突突发出响声后,人就特别有成就感。她仍然拒绝我,说:“今晚分开睡,我睡沙发你睡床,看看我俩能不能做同样的梦。要是梦见了,明天我奖励你。”

若她存了心,这奖励未必比摸彩票中头彩容易。我不由得苦笑。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雨声弄醒的。我躺在床上,她睡沙发。她早就起来,站在白色的窗户前面往外看。山上下起了雨,窗外那些树颜色艳得发虚。山上的树有了红色和黄色的叶子。一层蓝绿色的雨雾在山间飘浮,远看城南城区,像被雾气推到更远的地方。

见我醒了,沈颂芬就问:“昨晚你梦见了什么?”

“梦见了你。”我晃着脑袋回忆,似乎一夜无梦。

“答案错误。今天你也只能清心寡欲了。今天晚上但愿你能梦到我梦里的东西。”

“那你梦见了什么?你总要公布答案,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我梦见了外公外婆。”

“这标准答案也太偏了一点吧?你还没给我机会让我见过那一对慈祥的老人。”

“你没法见到他们,他们都死好几年了。”

“呃好的。”我嗫嚅了一下,说,“要是我说我梦见了鬼,是不是也算基本正确?”

她想了想,说:“我不是刁难你。要是我俩从来都没做过一样的梦,那我心里一点都不踏实。我要求得不多,只想和你做同样的梦。”

我俩拿着冰箱里的垃圾食品糊弄了一顿早餐,她继续在山上看雨,我要和兄弟们去巡街。查赌档的事方兴未艾,新的私家赌档每天都会冒出来。我们打着伞在街巷里神出鬼没,忙到天黑一无所获。符启明打来电话,说在桥上请消夜。我要挂电话他又叮嘱了一句:“你自己来就行,不要把你家沈妹子带来。等下吃完了,你打个包带给她。”

桥上搭起一座座“蒙古包”,一个破音箱放着《草原之夜》,吃客却不多。我撩开布帘走进其中一间,里面有四个人,其中三个都是所里的兄弟,冲我打着招呼。对面那个女人正低下头点上一支烟。她仰起头,我认为香港美女还像当年那样漂亮,虽然沾上了毒,但是……有时候,美女的萎靡不振更能勾人心魄。

符启明冲她说:“你认得他吗?丁一腾,他认得你。”

“是嘛。不好意思,我们见过吗?”

我正想说我也在佴城一中混过,符启明又抢着说:“他一直都暗恋你。”

夏新漪晃着啤酒瓶对我说:“那我们喝一口。”

符启明说:“谁暗恋你你就喝呀?你一天到晚尿个没完,我怎么办?”

她还是喝了,将瓶中液体喝低了五个手指,我喝了半瓶,肚皮阴凉。烤串一把一把地摆在桌上。伍能升和闪雄怂恿我回忆往事,我就回忆当年夏新漪在一中的知名度,不无夸张地说了一些男孩为她做出的疯狂举动,比如喝酒、打架、割腕自杀……她嘴上说着“是吗,是吗”,表情却安之若素,听着听着还把脑袋枕在符启明的肩上。符启明捏着她的脸蛋说:“真看不出来,你那么小就祸害人间。”

她把他的手指掰开,说:“别捏,我面瘫。”他的手移开了,她的脸果真像块面筋,手指印好半天都显在上面。

我问:“小末呢?”

“鬼知道她又去哪里偷人。”符启明呵呵地笑着,把韭菜和洋葱片放进烧烤盘翻炒,炒热以后又往韭菜上打了几个鸡蛋。他又点了几盘腰花和大肠,再把那些东西统统倒进去煎炒。空气中弥散着补肾的气味。

我拿一盒煎饺回到山上的房子,沈颂芬安静地坐着,放一张碟片。她正看周星驰刚出道时演的片子,一个黑道义气小弟,会耍酷,枪法也很好,想给老大报仇,被人利用完了又被人一刀捅死在黑牢里。沈颂芬笑得浑身打抖,可能她没想到周星驰还能演这种戏。

我叫她趁热吃一点东西,又换了一张碟,是日本A片。梦窟里藏了不少碟片。

“看吗?”

“看,你敢看我怕什么?”

没有情节,一个美女生活在一个大家庭,有父亲兄弟叔叔和侄儿。每个亲人都把该美女干了一遍。这样一个片子,沈颂芬不知为何仍然当成喜剧片,笑猛了我就给她捶背,顺过气来接着笑。片子不太长,看完了以后我想抱她上床。

“你以为,惹我看这个片子,我就会听你安排是吧?”沈颂芬板起脸来推开我,骂我痴心妄想。转眼,她又柔和了一些,很讲原则地跟我说:“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有本事就做梦吧,梦到正确答案,什么屁话都省了。”

梦总是频繁更换场景,一晚上不知道会出现多少段无厘头的情节。她同意我每次醒来说五段梦,最好是归纳成五个关键词。为了记住梦里的场景,我变得警醒,隔一阵就醒,醒了再睡。每一次醒来,我就用手机记录下关键词。那天晚上,我记下的是:飞翔、找厕所、美女跳舞、乘船出海和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路。早起时拿给她看,她摇摇头,说没有一样相同。

看她的表情,我就觉得这么猜下去,会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就像打靶,她根本就没给我靶子,让我把每一枪射入黑暗,然后由她判定哪一枪碰上了十环。

“这不行,为什么都是你说了算?要是这么搞下去,我每天都死得不明不白。”

“那好,每天早起我也在纸上写五个关键词,你交上你的答案,可以看我写的,撞不撞得见不就一目了然?”

虽然撞上的可能性很小,但这个方案至少有了可依赖的根据。那一阵,雨一直也没断过,符启明和小末都不来山上,房间一直给我俩用。沈颂芬尽量不往外走,成天看着山上的雨,还信手写起了诗。我白天照样干活,晚上加大了意念捕捉梦里的情景。我都梦见了什么?活了二十多个年头,直到这时我才和我的梦有了一种近距离接触,半夜醒来时在手机上记下关键词。真不知这些梦是怎么引发出来的,大都和我的生活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某个梦里,我见一个人走过来和我瞎聊。我拼命想看清他的脸,仍然一团模糊。这人肯定是个话痨,絮絮叨叨。我好多次打断他,问他:“好的,你是谁?”他不说,只是继续东拉西扯。他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他,撕下他的脸皮掖进衣兜,等着醒来后看清到底是谁。某个梦里,我变成一个流浪歌手,还创作了一首歌叫《你家是一把饭勺》。我抱着一把造型像狗的吉他坐在猪圈上对着一条溪流弹唱:“你家是一把大饭勺,你家是一锅咸稀饭,你家是一个烟灰缸,你家是一捆破麻绳,你家……”某个梦里,我看见沈颂芬朝我飞奔而来,我想伸手抱住她,她一下子钻进了我的裤裆。我也赶紧勾下头钻进自己的裤裆,追着她跑了一阵从后衣领里跑出来,看见她变成一只猫叼住我脑袋。

上述的梦,我就写成:撕人脸皮、我是歌手、沈颂芬变猫。

每天早上,沈颂芬变成我记忆中小学老师的模样,审视着我上交的答卷,再公布她手中的正确答案。每一次,她都大公无私地说:“帮不了你忙,你自己看看。”我拿过来一看,她总会写一些我意想不到的东西。有一次大概是这样:黏稠的空气中情人急促地喘息、美杜莎穿着小肚兜、小末与一羊头蛇身怪一边打太极一边做爱、丁一腾变成一对钌铞、梦见自己醒来。她说:“你看看你的关键词,哪一个对得上我这上面哪一条?”

一对标准答案我又考了个零分,只好问她什么是美杜莎,什么又是钌铞。

某晚临睡,我提出这样一个建议:“不如这样吧,我俩可以把梦中出现的情节归成一些大类,比如飞翔啊、捡钱啊、钻黑洞啊、碰见怪物啊,一共找出24个大类,或者36个大类。每个梦,都把它安放到其中一个类别当中。这就可以大大地简化,每天早上你写其中五个数,我也写五个数。要是撞上同号的,那就算是我们同梦了,怎么样?”

“你当是买体彩对吧?要是归成五大类,我们每天晚上都能做相同的梦,对吧?”她不无揶揄地说,“你写12345,我也只能写这五个数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梦是无法归类的,每个梦都独一无二。不但不能归类,以后我们的表达还要尽量清楚一点,你别以为写一个词就能涵盖一大片。你要知道,我是个讲求精确度的人。”

“那是不是每天早晨写一篇,不,写五篇作文啊?每篇五百个字,如果有三百个字和你写的完全一样,就算我答案基本正确?”

“你要是这种态度,我就没办法了。我是真想和你做同样的梦,甚至,我俩同心协力修炼出一种本领,每天晚上梦都相通,这样一来,我俩在一起的时间就增加一倍,不是吗?老梦不到一块,我也非常遗憾。”她异常失望地看着我,说,“你们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现在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要跟我下蛮力,我也不会叫喊,就看你在不在乎你在我心中的形象。”

“你放心,我不会强奸你。虽然好多人都跟我说过,每个女人都有被强奸的愿望,但我想,就你一个人没有。”

“你怎么认识这么多教唆犯啊?你不要气急败坏。”

“哪有,我哪有气急败坏?”我坐沙发上看电视,正播一档人口与计划生育的专题片,一帮老头老太太坐着瞎聊,畅想一千年后人啥样。一豁嘴老头坚信,一千年后人均身高两米二五,活168岁。主持人问他怎么不是188岁,老头说,小娃娃你不知道,难熬啊。

沈颂芬靠过来,语气柔和地说:“其实,我也不信同床同梦的事情,那不能说明什么。”

“怎么了?”

“他俩梦到一块又怎么样呢?昨天……”她欲言又止,但还是说,“小末跟那个男的在一起,就是住在暮山村的那个。”

“那个嫖客?”

“别那么说,不一定是他。万一我看花了呢?他的名字叫安吉瞳,你听说过这人不?”

我摇摇头。这名字一听就不像本名,像笔名,像艺名,像一个人改头换面重新注册的商标名。我问:“他在泡她?”

“我就只说给你听,哪里听到的,你不要说出去啊。”

“这种事情灯下黑,符启明不会知道。”我咽了一口唾沫,想憋没憋住,告诉她,“看样子他俩针尖对麦芒……”我又咽了一口唾沫。我怎么就说了出来?脑海里忽然蹭出血淋淋的两个字:叛徒!

“你是说,符启明也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我的个天,你们男人……”沈颂芬眼珠子亮了一下,示意我接着说。我已经后悔,男人守不住嘴的,统统成不了大事。不但成不了大事,在黑帮片里这种人肯定身残志更残,随着剧情发展他死得极快。我悲哀。她表情八卦,眼含期待,小报记者般催我继续爆料。我只好说:“他俩又没结婚,分什么外面里面?一切皆有可能,是不?”

沈颂芬这一会儿像是省悟了什么,在我肩头猛掐了一把,说:“好啊你这个家伙,要是我不说小末的事,你也不会说这个是不?是我嘴贱憋不住,没有内涵是不?”

“我俩半斤对八两,配上对了。”

“现在半斤只有五两,你心思比我多三两,我怕了你了。”

我俩沉默了一会儿,电视里换上了新闻节目。忽然,她说:“我们不要在这里住了,明天把钥匙退了吧。”她留恋地环顾房内,目光在“梦窟”那两个字上面停留了不下十秒。然后,她又扭头对我说:“换个地方搞不好就能做同样的梦。”

我哦了一声,脑海里浮现出符启明和夏新漪那天晚上喝啤酒吃烤串的模样。我有点恨我自己,心想你俩是那么的光明磊落,而我只多一句嘴,怎就变得不是人了呢?

4 有产者

我相信智商是一个恒定的值,即使遇到突发情况有了变化,变化的额度会像体温一样,加减个几度就会很要命。反正,绝不可能说,今天250,明天却降到120。

符启明在春姐的药店里打牌。现在,他不在那里打,就在别的地方打牌,巡逻查赌这些事情,他不再亲力亲为。他也不在乎奖金,我甚至怀疑,那份微薄的基本工资他也是出于一种礼貌收下的。春姐店子不大,中间那点空当可以摆下一张方几当是牌桌,他们三人在那里斗地主。符启明几乎是包庄了,一个人打他两个,出牌时漫不经心,但光哥一直保持着高潮,把每一手牌都用力砸向方几,想把木板砸穿。光哥这么用力,说不定也起到一种宣传的作用,进门买药的老头一看光哥这股劲头,会误以为是药催的。

光哥每赢一把,符启明扔他五块十块。光哥把零钱塞进裤兜,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以前,符启明碰到那些智商横溢的,打牌都从来不输,现在怎么可能输给光哥?光哥脸色放光,表情里已经夹杂得有感恩戴德的意思。符启明把钱扔出去时,脸上竟然也是有些得意,有时候,他会和春姐暗中交汇一下眼神。

我在所里的值班室,用望远镜看得清楚。

老朱说:“你老往那边看搞什么?那边在偷人?”

“一切皆有可能。”我收了望远镜,打个哈欠。

稍后符启明给我电话,说你等下带闪雄他们几个去金泉茶楼开个卡座,跟蔡老二打个招呼,挂我账上。

闪雄带几个人开一辆奥拓过来,车子破得像是刚从垃圾堆里捡的。我挤上去,坐在一个小帅哥和一个妹子腿上。到了金泉,我上去找到蔡老二,说这些都是符老板的兄弟姊妹。

“符老板啊,好的。他怎么没来?”

“他在另一桌下不来。”

闪雄带来的一拨人要雅座,蔡老二打了符启明的电话,就把他们带到雅8里面。他们玩扎金花,还叫我别在一旁闲着。金泉茶楼已成为符启明的据点,雅8算他的办公室。他在这里挂得了账,所里的那帮兄弟经常要他帮忙搞个座。符启明有求必应,大气地说这算什么,你们只管去好了,我在那里月结。有时,他在雅8里面和几个朋友打大彩,所里兄弟去了,他就叫蔡老二将他们安排在雅8门外那个卡座。这么一来,气势就不一样了。符启明的牌友带了陌生人进来一起玩牌,相互介绍。别人介绍符启明,总是随手往外面那桌一指,说:“喏,那些都是他的小兄弟。”外面那桌打牌的兄弟赶紧面朝这边,整齐地、礼貌地颔首示意。

陌生人立马就对符启明有了不一样的印象,多问一句:“符老板哪里发财?”

“哪里发什么财?就是喜欢到处玩,多认几个兄弟。”符启明按一下服务器叫蔡老二拿四包青果槟榔,两包送里面两包扔给外面那桌。

“符老板真是谦虚。”陌生人往往会客气地说,“初次见面,我就觉得与你特别投缘。你带这帮兄弟不容易,今天茶水钱记我账上。”

一开始,我估计符启明牌打得多了,输光了钱总会歇歇手吧?时间一长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人是活的,就总有办法。反正,爱玩牌的一天有牌玩,爱喝酒的一天有人请,爱泡妹子的总有连绵不断的艳遇。现在他不缺钱,即使缺钱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问身边几个穷弟兄借,更不会找捕鱼烧蜂之类的蠢办法筹钱。有的是人把钱借给他。

符启明现在随时都有车开,有时候是奥拓,有时候是奥迪。那天很晚了,我们下了牌桌,他开来一辆马六,叫我们上车。时间实在不早了,本以为各自回家休息,但到四桥时他没有拐进去,直往前走。到二桥时,他才将方向盘猛地一拐,拐过二桥又继续向前走,出了城南。很明显,这是往跑不脱那边去。我以为他实在喝糊涂了,提醒他:“你早不住那边了,在左家山,你忘了?”

“你以为我喝多了?他妈的,你放心好了,让你俩看看我的产业。”

“产业?”

“是啊,产业。丁兄,不是我说你,像你那样来了两年,还住着所里的单身宿舍,不搬出来住,你难道没有失败感?”他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点燃了烟,又说,“我们是男人,不能把日子过得一成不变,每年都要给自己制订一个目标,每年都要有所发展。”

我没听明白,虚心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可能一直当辅警吧?等着转正编的?那是所领导吊你胃口的东西,那么多领导子女等着正式编制,轮得着你吗?一个男人,必须置产业,但我发现,你俩根本没有建立这种意识,就好像,好像……呃,怎么说呢?”前面看见了灯光,跑不脱已经到了。下了车,他又说,“就像做个女人,却没意识到自己要生孩子,像什么话嘛。”

循着那条小路,他还是向以前租住的那个农家院子走去。我有些疑惑,以为他又把那院子租了下来……里面养着夏新漪?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否定。夏新漪怎么可能住在这种地方?她可不是渴望寄情山水的古典美女,她只喜欢吸毒。

院门已经被换过,是两扇实木大门,很厚,表面钉有乳钉。天黑,看不清漆色。门吱呀呀地打开。刚才,就在五步之外,我还没听到什么声音,门一打开,里面的声音潮水一样劈头浇来。那幢平房是挺大的三间,外墙皮保持着原来那种斑驳风貌,里面经过了装修,而且花销不低,实木地板、浮雕吊顶、水晶灯。房屋不高,吊下来的水晶灯几乎撞着脑门。中间那房有七台赌机,中间一台八角形轮盘角子机,两旁各三台押图角子机,有的押船有的押赛车有的押啤酒标,还有一台很怀旧,押水果。没人玩赌机,最里边是换筹的L形台,一个人在趴着睡。我们走过去他就醒了。这人我在金泉茶楼见过的,当时他和龚楚良在一起,衣服有多挺括脸皮就有多皱。现在他穿着侍应生的服装,蝴蝶结也许是系成鞋带结,勒得他脖子又短了一截。

“老符你才来啊。”

“给我这俩兄弟各搞一百块钱的码子,记我账上。”

“尽管拿好了,哪要记得这么细嘛。”他抽开屉子挑了几种筹码,算算有一百块钱就递给我,接着又给伍能升凑一百。

两侧的门都是关着的,符启明带我先逛上一圈。左边房里是一张百家乐大台,围了十几个人。我想起这一间曾经是我们喝酒的地方,符启明拉来的书也曾经堆满半间屋子。右边房里是三台小赌桌,有人把庄,一张桌是用扑克玩梭哈,相邻那张桌是用点子牌推档,最里面那张桌是玩骰子,但空无一人。这间房,曾是符启明睡觉的地方,小末和他在这里做过爱,也曾把他铐在床上不能动弹等着我们来解救。

“给让一个位置。”推档的庄头打着招呼,我发现是龚楚良。马上就有人让了一张座,让座的人冲着我笑。我也认出了他,他是猪头何冲的一个兄弟。刚才我还看见夏新漪在那边房玩百家乐,带着一个姊妹,长得也是极惹眼。徐放辽也在,不过他和她之间隔了几个人。我不得不暗自佩服符启明,他似乎有意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关系网的枢纽、交际的平台。

我说我不会玩这个,走出去,独自玩那台轮盘角子机。这时,我回味着符启明“男人必须置产业”那番话。是啊,捣赌档是我们的产业,捣毁一处会给我们增加收入,经营赌档其实也是一份产业,这两者在赚钱的层面上并无多大区别——赚来的钱都是红红火火的颜色,钱面上的伟大领袖同样都是笑眯眯的表情。

半年以前,符启明刚来的时候,我以为我们都是患难兄弟,都会艰苦穷困地打发掉二十多岁的这段时光。但现在我知道人与人完全不一样,转眼间他已经有了产业,有了一妻一妾甚至更多。他很庆幸自己在猴托镇派出所惹出了事被调到洛井,这里才给了他一展身手的机会,像是放虎归山。

这台轮盘角子机跟二十年前的苹果机没有本质不同,但那时候苹果机很难押中一手,这上面押中概率很大。转轮平分成十三个色块区域,红六绿二黄二蓝二白一,照此看来押红的概率是6/13,黄绿蓝各是2/13,白是1/13。

天亮时我赢了370块钱,伍能升也没输。换钱时符启明也替我俩高兴,拍着我俩的肩,说:“童男子总是有手气。”又跟我俩说,到城南去喝一杯早酒。喝早茶多没意思,要喝就喝早酒。早上一杯烈酒下肚,人马上就干劲十足。

到中午,符启明坐在我对面,和一个刚认识的怀水来的包工头畅谈着发展大计,游说这个老板趁着城南开发的大好时机,挤进来找一个项目。“先找个小项目,上了手再说,城南的项目未来十年都做不完。”他稍加思索,就想到老城里的大成殿最近要整体出租。如果能租下来,不妨学学丰都鬼城,在殿内设置许多造型悚人的妖魔鬼怪,也可以摆上外国电影里最热门的异形,并配以现代化的声光手段,搞成人工景点。而且要强调互动性,游客经过时,“鬼”们时不时在他们后脑勺敲一丁公,或者在屁股上掐一把,搞得游客鬼喊鬼叫才好。接着他又掰着手指算起了账:“你看,一张门票八十。佴城四十万人,我保守地说,只要其中十分之一的人一年来看一次,是多少?三百二十万啊。”

怀水包工头嚼着槟榔,频频点头微笑。说着说着,他的手还搭到了包工头的肩头,包工头一个反手搂着他的老蛮腰。不知从哪时起,男人也时兴拥抱,但那一年李安同志还没有拍出《断背山》。现在,他每天都会认识包工头这样的朋友,共商大计,然后喝酒吃饭。他并不指望每个朋友都能够采纳他的建议。他自己说的,八十个里面有一个,或者一百个里面有一个对他的计划感兴趣,将钱投入进来,他自然会搞得好处。他不急于求成,把他们的联系方式和基本情况都做成了文件贮存着。“以备不时之需!”他说,“现在压力蛮大。如果一个人Out了,就只好滚他妈的蛋哟。”所里兄弟也用《新闻联播》那种腔调夸他:符老板正从微观一步步走向宏观。

那天,包工头不见得听进了符启明的建议,但请客时喝了七瓶水井坊。散桌后,符启明又把我和伍能升叫到一边,要我俩慢点走。他掏出两个红包,递过来。“你们俩是我最信得过的兄弟,有时候,我甚至把你俩看成我的左膀右臂。要是你们不反对,我就把你俩的手机号告诉老龚——龚楚良啦。开了年,我往外面跑得会比较多,万一跑不脱那边有什么状况,老龚给你俩打电话,你俩就过去处理一下,镇一镇场子。要是同意,以后每月去老龚那里领一份。我赚钱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兄弟们日子都过得好起来。”

我看着他,原来领导们千呼万唤的“致富带头人”长这副模样。伍能升接过红包说声谢谢,我坚持不要,跟他说:“有什么事你找我,小事我帮你办了,出了刑事案我也帮不了。不说钱。”

“你这不够意思。”

“你这是不相信兄弟!”我反咬一口。

他呵呵一笑,不再强行把那红包往我手里塞。他淡然一笑,说:“中秋要到了,到时送你个礼物,总行吧?再不要,我就跟你翻脸。”

我点点头,又问他小末的情况。“好久没见她了,她还好不?”

“我们有时在一起,做做爱。”他说,“例行公事。”

“还住在左家山上吧?”

“是啊,隔壁那家人搬了,要不我也租下来,给你和颂芬妹子住行不?”

我谢绝他的好意,说左家山太远了,我没有车,每天都往那去实在不方便。他哦的一声,说那随你,然后钻进车里把车开走。他现在这台马六有点旧,是何冲送他用的。英雄惜英雄,何冲现在很赏识符启明,但符启明背后说过,谁赏识谁,这话真不要说早哦。

5 我们的狗窝

租房子成为我的当务之急。我和沈颂芬搬离“梦窟”以后,她不愿意再来派出所我的单身宿舍里幽会。我们的初夜发生在这里,但她并不会因此对这地方怀有感情。我这里不行,她住的学生公寓也不行。那一间房有四个妹子。她自己说的,胆大的妹子也敢叫男朋友翻墙头,合上帐门在里面闹个地动山摇,别的妹子就在自己帐内安之若素地睡觉。她问我敢不敢。我头皮发麻,但不好意思说不敢,别人的男友有这勇气,我不好丢她的脸。我咬了牙点点头,问她住几号房,从哪里翻墙进去。她就笑了,说:“你敢我可不敢。我是什么人?”她又说,“你到我们学校外面租间房吧,我们可以一起住。”

天气冷下来,公汽流氓却被抓到,不在车上,在佴大东门新开设的工行分理所。开业那天很多学生使用ATM机,排起长长的队,仿佛开业大优惠,账面上消一百机子里能吐出一百二一样。公汽流氓也夹在队伍中,见几个男生气势汹汹朝他走过来,撒腿就跑。他穿着一件军大衣,有点显眼。中秋已过,今年纵使冷得快,这时节穿件夹衣顶多加件毛衣就能对付。那几个男生本来不是抓他,是为一个兄弟的感情问题找另一个男生寻衅滋事的。那个男生站在公汽流氓后头,而公汽流氓前头是一个细妹子,穿得很少。公汽流氓盯上了妹子丰满的屁股,正找机会下手。他等待着后头的人往前面挤。

那些男生见那个军大衣忽然跑起来,既意外又有趣,忘了寻衅,在他后面追。公汽流氓没跑多远,被下衣摆绊了个跤。大学生们把他揪住并打的送到派出所。军大衣一揭开,里面的肉仁子就露了出来,他只穿一条裤头,浑身精赤。在工行分理所排队时,只要后面的人往前一挤,他就会扒开大衣用自己的裸体贴紧前面那个妹子。他自己承认是那个公汽流氓。他已经不年轻,瘦得像木乃伊,不晓得哪还得来这么多低级趣味,且那么容易达到高潮。

那天,公汽流氓的运气算是不错,如果夏天里他在公共汽车上被抓个现行,免不了先吃一顿饱揍。这时候才被人抓住,送到派出所时,所里兄弟已经把他犯下的事忘得差不多了,所以对他还很客气,围着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搞,到底有多快感。审他的现场,有点像是中央十二套的心理访谈节目。符启明呢,他就变身为心理咨询专家,循循善诱地问下去,并向别人做着学理性的解释。经他嘴一解释,这人不但不可恨,还有那么点可怜。

流氓姓焦。符启明温和地发问,老焦越说越放松,越说越来劲,承认自己耍流氓的确高潮迭起。所里的兄弟一开始喊他“姓焦的”,慢慢地听他说着有趣,就亲切地叫他“老焦”。

说到后头老焦竟然偏着脑袋问:“我可以走了吧?”

“再坐一会儿。”

“要坐到几时啊?”他还有点不耐烦。

“那不是我们的事,要看法院判你几年。”符启明微笑着跟他这么说,然后继续引导老焦回答问题。

他们听得开心,忘了给我打电话,我就错过了这次聆听访谈的机会。如果我在场,我也不恨他,相反会有些感激。我和沈颂芬正是借着抓他的名义,在公共汽车上有了第一次的约会。当时我就在佴大东门找房子,听见三百米开外,工行分理所外边有喧闹的声音。我不敢怠慢想跑过去,我认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但沈颂芬抓住我衣袖,并对我说:“你真以为你是警察呀?”这句话,不知何时变成了她的口头禅。

佴大周边,学生租房的太多,房子并不好找。打探了几天,我才租到一间。房间不大,只十来个平米,每月一百二十块钱。价格便宜,因为窗外就是铁道。沈颂芬看了一眼竟然满意,说就喜欢这里的小。她觉得小房间给人一种相濡以沫的快感。她总是能产生很多用成语才能表达的感觉。我正琢磨不透,她又能换成最简单的表达:金窝银窝,不如我们的狗窝!

我忽然觉得世间还是充满了乐趣。即使你是一条狗,也会有个妹子喜欢跟着你钻狗窝。

她把她的用品都搬到这小房间里来,精心地布置。我抽着烟看她布置房间每一个细节,这才确切地体会到,我有了一个女人。

有了这间小房子,我的爱情生活仿佛才正式开始。正像我预想的那样,用不着梦见同样的内容,我俩也能在里面日以继夜地做爱。——别的事大都夜以继日,但在做爱这件事上,说日以继夜应是没错。我们彼此的身体都是可持续的热源,被窝里会时不时地热至沸腾。每一晚,少说有十辆列车从外面驶过,铁轮撞击钢轨的律动会把我们一次次弄醒,弄醒了索性就不睡。那时我还年轻,身体和时间都尽可拿来挥霍,而她也正值妙龄。完事以后,我瘫在床上,她却从潮热的被窝里爬起来,撩开窗看向外面,远处有一盏信号灯是绿的,如果马上有火车开来,灯就会由绿变红。除了灯,窗外的一切隐藏在一片黧黑当中。

我看着她隐在黑暗中的裸体,体味着身体被完全抽空的快感。她忽然又大呼小叫地钻进被窝,浑身冰冷,要我焐热她。这简直就像搞芬兰浴。

她在窗户上加了一层厚厚的窗帘布,一面银白一面黑。我不知道她所在的班课程如何设置,她想不去就不去,甚至无须请假。只要那道窗帘拉上,屋子里就一直都处在夜晚。如此又在小房间中待了几天,我俩的时间概念都开始搞得模糊,肚肠的饥饿感也变得紊乱,有时候醒来发现是半夜,有时候想要吃早饭发现时针指着晚饭点。有时候她很饿,我也很饿,当我们相互激励着要爬起来,正待穿衣,竟然猝不及防地做起爱来,简直毫无道理。

某天傍晚,从黑暗中爬起来,打开灯,我俩都饿得不行,房内找不出一丁点吃的东西。我走出去,跨过铁轨穿一条小巷来到佴大东门外。我去“好香锅”要一份猪杂火锅,这是沈颂芬爱吃的东西。我还要一份配菜,一盘冻豆腐和海带结,又问老板借一个火锅,也好在自己的房间热气腾腾地吃起来。

进到房里,沈颂芬还瘫在床上,我架起锅把猪杂热一热。房间既小又封闭,很快,那一股略带臭气的香味就溢满了每个角落。她醒来,坐过来吃。屋子里还有酒,我喝劲酒,她喝二锅头。我以为沈颂芬喜欢眼前的一切,她吃得很香,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她喜爱朗诵诗词和看星星,这样的女孩当然不会俗气,她们往往不计较生活的环境,因为她们总能从简单的事物中获得意想不到的滋味。

她突然把一口菜吐到地上,说:“我许你死哩,今天的肠子没洗干净。”

“怎么可能呢?好香锅的大肠本来就有点臭,你还说你喜欢。”

“你自己看吧!”她不吃了,从锅里挑了几截肠子。我看不出肠子有何异常,只看出她心情似乎不好。

“怎么了?”

“不要在这狗窝里吃,换个地方,我们出去吃。”

“狗窝?刚租下这房子的时候,你不是说金窝银窝……”

“呃,别墅楼我不喜欢,就喜欢钻狗窝?我不是人啊?还有,吃的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她挤出一脸怨气,说,“好久都没见他俩了,打打电话,要是有空我们四个人也聚一聚。”

我只好打给符启明,无人接听。她又打给小末,不在服务区。

她自言自语地说:“他俩不晓得在哪个高档宾馆吃得一嘴油。”

我怀疑,这大概就是原因所在吧。然后,我小心翼翼地说:“符启明啊,未必是和小末在一起。最近一阵他老是……”

“他还有一个女人,对吧?好的,上次你就说过,还装得是不经意说出来。”她非常失望地看着我,“你把符启明花心的事说出来,是要证明你忠诚得像条狗,是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想提醒她,今天你有点过敏。

她不依不饶:“你就是那个意思,没钱就装得很真心,有钱了你还不是一样?你和符启明有了落差,其实你心里一直很嫉妒他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嫉妒?”

“是的,为什么啊?你也不要拿自己和人家比。他有两个,甚至有三个又怎么样呢?他能够把每一个都照顾得很体贴,但有的男人一个女人都养不活。”

“你们佴大上课都教什么?读了四年书,你还认为女人是该由男人养活?”

“你可以不这么想,但懂得这道理的男人,肯定更讨女人喜欢。”

我不太敢相信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但屋子里没第三个人。我没想到她突然产生这么大的情绪,纵有很多驳她的理由,却不敢再火上浇油。她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符启明这几个月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她又怎么可能不变?从符启明身上,她就能意识到男人和男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有的男人天生懂得发展自己,不停地将生活升级换代,有的却只能一天一天重复着平淡。小末不想给朋友重色轻友的印象,符启明和小末在一起时,特别有了车以后,沈颂芬有时也会给他俩当跟班。符启明要买什么一买两件,沈颂芬也有份。她可能开始了解了什么才是男人的魅力。

别说她了,我都感觉到符启明身上具有某种魅力。我一直还当他是晚上并肩巡街的兄弟,他可能已经把我当成了马仔……

我正乱七八糟想着事,沈颂芬已经穿好衣服往外走,说晚上要到学校听个讲座。当晚她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我估计她这一生气要好几天才会消停。虽然她的状况毫无先兆,毫无头绪,我也只能安静地接受事实。恋爱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冲我生气。别人早有提醒,说恋爱时两个人不可能不闹闹矛盾,否则就不正常。所以,她这一生气,我就当恋爱关系进入了更加正常的状态。

6 神算子

我们把老焦从精神病院里接出来,他精神状态不错,仿佛精神病院不是用来治精神病,而是用来蓄精养神的。老焦被拘留几天,又在精神病院检查了一阵,之后被免予刑事起诉,遣返原籍。老焦家在竹山县,只有一女已经嫁为人妇,生儿育女,辛劳度日。所里电话通知他女儿过来接人,并要她日后协助有关部门,行使对老焦的监管义务,但她理都不理。她肯定知道,协助是实打实的,有关部门却是虚的,最后所有事情都会变成她一个人的操劳。

刘所跟符启明说:“你们要会同当地派出所的同志,做通老焦女儿的工作。再说老焦能赚钱,又不靠她养活。你们路上也多劝劝老焦,有这么多钱,何必还耍流氓呢?”

老焦确实能赚钱,他是竹山有名的神算,在自家房外贴一张告示:每天只算四卦,每卦只收一百,上午十点开门营业,下午三点关门杜客,概无例外。预约电话……

老焦在家算命算得好好的,每天进账好几百(他承认每天不止算四卦,而且每卦经常不止收入一百),本来小日子过得不错。有一天他心血来潮自掐一卦,不日即将招灾。再求一求破解,此灾只能从女人身体上求得消除。他老婆早就死了,而且,他又从不嫖娼——他说,嫖娼会让他的功力折损,算卦失准。这个老焦,其实还蛮讲职业道德。既有这样的避讳,又怎么从女人身上求得消除呢?老焦为这事伤透了脑筋。有一天坐车时,老焦忽然来了灵感,趁着拥挤对女人防卫薄弱的后臀下手,果然高潮了一把。即将来的灾难应是解除了,但老焦忽然变得一发不可收。竹山太小,熟人太多,老焦奉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放下手中的活计,来到佴城专事耍流氓。被抓以后,他说命有此劫,消灾即是招灾。

所里的车不够用,刘所就抓符启明的丁,要他弄个车送老焦回竹山,汽油钱所里给报。符启明点了我和伍能升的名,我们三个一起去执行这趟公干。老焦闭目养神,伍能升央求地说:“焦师傅,帮我算算嘛。”老焦只是微笑,并不说话。

符启明跟老焦说:“老焦,我们对你不错吧?你给我们算一算,还好意思要钱?”

“你们要这么想,心不诚,我就没法算准。”老焦又恢复了半仙的气质。

刚出城,伍能升就接到他母亲打来的电话。我在前排都听得见,那边气喘吁吁。伍能升母亲沈姨年纪也不小,但火气虚旺,随时会跟人发生冲突。伍能升挂了电话,又说:“符兄,掉个头吧,我妈在万家惠超市门口。”符启明马上掉头,把车往回开。万家惠门口围了一堆人,里外三圈。我们把围观群众一层层拨开,就像是剥蒜皮,最后剥出蒜瓣子,果然是沈姨,正跟一个女人吵得不可开交。

“怎么啦?”伍能升分开她俩。但这个时候,沈姨已经激动得无法陈述事情经过。另一个女人叫嚷着说:“还叫警察来?警察是你儿子啊!”

那个女人跟我说明事情经过。起因是几天前,那天沈姨付款时没有出示超市积分卡,她是超市收银员,顺手把沈姨应得的积分充到自己卡上。这也是收银员们惯常的小动作,多搞一点积分,换几筒卫生纸。沈姨问收银员为什么要把积分充到她的卡上。“你没出示会员卡。”收银员这么解释。沈姨叫来超市经理,并奇迹般掏出一张积分卡,说这个收银员“盗取”了自己的积分。超市经理行事果断,当场决定扣除该收银员当月奖金。收银员咽不下这口气,今天见沈姨又来超市,便跟着她,在超市出口揪住她要她道歉并赔偿损失。很多人围观,没人拨打110。沈姨给伍能升打了个电话,收银员也拨了个电话叫人,但她叫的人还没来,说不定她叫的那些人正从附近哪个乡镇挤农用车往这里赶,而我们抢了先。我们把她俩隔开,她俩就像是磁铁的正负极,找着一切机会要往一块粘。伍能升不得不大吼一声:“妈,你丑不丑人?你把人家一个月奖金都搞掉了,还有什么不解气?”

“难道我还要赔给她?”

收银员听得有些意外:“真是你儿子?”

这种事不值得过多纠缠,伍能升和我一左一右夹着沈姨把她拽到车前,拉开车门把她塞进后一排。车子往城南开,先送沈姨回家。老焦一看就焦急了起来:“你们说话不算数,又要把我关进去?”我要他闭嘴,说临时有些事,耽搁一下,保证他能够在竹山吃晚饭。

沈姨下车以后,我们去往竹山。这个老焦却要来事,伍能升不叫他算命,他偏要算。“刚才那个女人……”他一吭声,我们的眼睛都睁开了。我扭头向后,看着老焦的表情,仿佛洞悉一切。

伍能升不好问,我帮他问了出来:“那女人怎么了?”

“那女人一把年纪,但不正经。她有两个男人,搞得家庭一直不和。”

“……你,再说一遍?”

老焦扭头看着伍能升,把自己的意思更准确地表达一遍。老焦要是算得准,怎么没看出来伍能升就是那女人的儿子?通过后视镜,我都把伍能升那张脸变黑的过程看了个一清二楚。于是,老焦挨了打。伍能升又准又狠地抽了老焦一耳光,他还发蒙问怎么了?于是另一边脸又挨了一下。我只好拦住伍能升,脸上却忍不住挂出笑容。伍能升不应该打人,但换成是我,我也憋不住要抽老焦两下。这个老焦,你可以说我妈长得不好看,但你不能说我妈偷人……何况还当着面哩。

座位再一次得到调整,我和伍能升互换了一下。老焦瘦弱,却是一副不怕打的样子,我看着他时他还友好地笑一笑,仿佛在说,没得事没得事。

车开了两个小时,在怀水县吃了个午饭,往下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竹山。上了车,我很想睡个午觉,老焦又说话了。他说:“丁老弟,你这一趟不光是送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哪又看出来了?”我有点好奇。

“你表情不对,眼巴巴地等着干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

“你要去见一个女人。你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这一阵都没有睡好觉对不?”

我心里一惊,符启明笑了起来,问他:“老焦,真是名不虚传,算出来的还是察言观色看出来的?”

“这些比较浅的东西,不用算。”见我没有吭声,他又问,“说对了是不?那个女人在竹山?竹山的女人可不好,脾气大,喜欢要死要活。”

符启明说:“还要过去,在朗山。那妹子在佴大读书,跟我这个兄弟认识只一两个月……老焦,你算算。”

“算什么?”

“我知道算什么要你说啊?”

老焦果然就闭上眼睛,左手手指掐了起来。他掐算的时候伍能升又反过脸来,盯着老焦。其实,刚才我从观后镜里看得到前排伍能升的表情,就一直观察着他,发现他一路都是落寞的样子,操着手,嚼槟榔。我无端觉得,他刚才被老焦算了个准,他家里肯定有事。他恨女人会不会和他妈有关呢?我来不及走神,那是伍能升家里的私事。老焦掐了一阵,眼睛像一休一样啪地睁开,一脸的笃定。他说:“不要去了,那个妹子心思不在你这里了。”

伍能升喝骂道:“你还想讨打啊!”

“哎,这个老焦,嘴巴这么臭,以后还想不想赚钱了?”

“打我我也这么说,真的。这一段时间你们教育得对,我对自己的行为有了深刻的反思。以前为了骗人钱财,算到的事情往往不说,总是要顺人家的心思讲好话。但这次回去,我决定再也不骗人了,算出什么讲什么。”老焦看我的反应。我没反应。他还不肯住嘴,接着说,“再说,现在细妹子今天喜欢你明天喜欢人家的情况,时时刻刻都在发生。那么多男人,凭什么要人家只喜欢你一个啊?你又不是人家刘德华。”

“跟刘德华有什么关系?你有完没完?”我扬起手作势要抽他,手掌在空中劈了条弧线又停下来,扑哧地笑了。“算准我脾气好,不会打你是不是?”

“不是,你相信我说得对。”

“那帮我算算,那妹子心思跑到了哪个男人身上?”

“这个算不到,给我钱也算不到。”老焦有如科学家一般严谨。

朗山是佴城地区最北的一个县份,马路在进竹山县城之前分道。分道的三岔路口可以等到过路车去朗山。在三岔路口,符启明掏钥匙打开后备厢的盖子,我拽出一大盒糖果。

那晚沈颂芬离开我俩的狗窝,一直没回。后来打个电话说她妈病了,反正课程也不紧,她回朗山照顾她妈。等了几天,我发现我分外地想她。同居以来,这是我俩第一次分开,每一个日子都被思念抻长。符启明提醒我:“老是等也不行,她妈病了,正是你好好表现的机会。”我打算往朗山跑一趟,正好所里就有了遣返老焦的任务,可以搭一阵顺风车。

我事先没给沈颂芬打电话,想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给她一个惊喜。老焦掐着手指算出来的内容搅乱了我的心思,见到我,她是惊喜还是烦?

“光看看她妈就完了?你这个人啊,真的很不会讨女人欢喜。”符启明拍拍我,又从后备厢里拿出一件东西,是一个长盒子。他又说,“帮你想好了,这东西她一定喜欢。”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架望远镜,镜身金色的。若非天光暗淡,太阳光洒在这架望远镜上,定能产生非常炫目的折光。他说:“喏,这颜色好。望远镜都是非黑即白,这颜色罕见得很,显得你独出心裁,很用心地为她挑选。”

“是你独出心裁!”我感激地看着他。

在三岔路口我很快搭到赶往朗山的车,天黑以后赶到那个小县城。这是我第一次来,朗山的万家灯火陌生地闪现在眼底。我不知道沈颂芬家住哪里,也不知道她妈住哪个医院。我找个地方吃大碗饭时跟本地人打听了一下情况,和别的县城一样,这里就人民医院和中医院有床位住院,私家的都是小诊所。我买了水果在朗山两家医院的住院部走了一遭,除了妇产科和儿科,其他几个科室都去查了病人姓名。我知道她妈的名字,舒引娣。但没找到这个人。

十点钟,我打沈颂芬的手机,不在服务区。于是又打给小末,想从她那里打听一下情况,同样也不在服务区。我只有找个地方住下来,睡不着,又出来满街逛。正因为我不知道沈颂芬家住哪里,所以心里存留着一个希望,能和她在街道拐角处不期而遇,说不定还撞个满怀……我揣着这份希望,看着迎面而来的一张张陌生的脸。

次日下午两点,沈颂芬终于打电话过来。上午我一直拨她的电话,不下十次,时而占线,时而索性静默,信号音都没有。此时她一脚踏进服务区,见有这么多未接电话,才回过来。她问:“打这么多电话,什么事?”

“你在哪里?”

“跟你说的啊,我在朗山陪我妈治病。”

“哪个医院?”

“你……你在哪里?”

我不得不说,“我已经到了朗山,去人民医院和中医院都找了一圈,没见到你啊。”

“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在乡下。”

“你妈病了怎么往乡下跑?”

“……这里有个草医懂偏方,我带我妈来试一试。不要说那么多了,你真是烦人,我今天回不了县城,你先回去。”

“我等你。”

“我许你死哩……我明天下午到。”

我又在朗山等了一天,还打电话要符启明给我请假。那一天是在胡思乱想中度过的,我不断想起老焦说话时毋庸置疑的样子,然后又把这表情从脑海中清除。天擦黑时我见到了沈颂芬,她脸色憔悴。她说她妈的病已经极大程度地好转,治疗已进入扫尾的查漏补缺阶段,不日即可痊愈。她还批评我:“幸好我妈不在医院,你突然去看她,不是要搞得她再次发病吗?”我真想问问,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等一会儿她还要回去,我当然不能去她家。我磨磨蹭蹭喝完了饮料,把糖果、水果递给她,要她拎回家,要不然就只有扔掉。她说了声谢谢。接着我又将金色望远镜递给她,她疲惫的眼里闪出一丝光芒,冲我说了声谢谢。

“那么多东西,我帮你拎到家门口吧。”

她说:“不用,你自己早点休息。”

7 捉奸未遂

符启明帮我在所里续了两天假,我在朗山陪着沈颂芬。我不能见她的家人,只能入夜以后和她偷偷摸摸地见一见面,还尽找僻静的地方。两天以后她跟我回到佴城。

打开我们租住房间的门,她就闻见一股霉味,条件反射地捂住鼻孔。我发誓我没闻到,但她还是敞开了窗户进空气,说敞上一天再住人吧。她收拾了几件她的东西又要走,我拦住她:“你怎么搞的,回了几天朗山,变上流社会了?”

“我不是你老婆!”她振振有词地推开我。

我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或许,她妈的病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感觉到她身上有了巨大的改变,具体体现在哪,又摸不准。那天我仍是在胡思乱想中度过,并且,脑海里几度浮现老焦预言家的模样。有的场面里,预言家老焦不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骷髅,张开黑洞洞的嘴,每说一个字就喷出一股白烟。晚上躺在床上,我忽然担心沈颂芬会再次消失,越想越是这样,掏出电话趁她蒸发之前拨打了过去。

电话倒是马上就接通了,一片嘈杂。她问:“又怎么了?”

“还没下课啊?”

“几点了都?正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要搞到十二点。十二点正点吹蜡烛。”

“要这么精确吗?你……”

“还有什么事?”

“你多保重啊!”

“神经!”她挂了电话。

通电话时,我听见那一头有男有女,还有酒杯碰撞的清脆响声。他们爱搞派对。派对是什么东西,也是沈颂芬解释给我听的,不是请人吃火锅,不是露天舞会,当然更不是茶话会,比这些都要洋派。所以我理解,派对派对,什么都可以不是,但要有洋派,这他妈才对头。

次日我和所里的几个兄弟在金泉茶楼打了一天牌。昨天还担心沈颂芬会再次消失,这天不担心了,心里想着,她若真要消失,即使我把她捂住,她也会像时间一样从我指缝间溜走,我又何苦来哉?我不愿回到那小房间,陷入无尽的猜疑,和这帮兄弟打牌是不错的选择,一开始还在岔神,连输了几把我的心思全到牌面上了。

中午,符启明带着几个外地人坐在雅8谈生意,春姐被他叫来作陪搞气氛。现在春姐日益成为他的生意帮手,她可以随时放下卖春药的生意帮他打点生意场面上的事。一个晓事的女人助阵、陪衬,符启明自身的能耐和魅力将进一步体现。春姐也似乎乐意帮这个忙,在男人之间穿梭游弋说不定能让她一次次焕发青春。

沈颂芬打来电话,说你死哪去啦,我辛苦了一天回来,屋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听着她娇嗔的声音,我心底小小地温暖一下,冲电话说就来就来。我让出牌位,几个兄弟等着接。

我买来的食物在小方桌上堆得琳琅满目,恰逢她胃口大开,挑挑拣拣吃饱了肚皮。

“你知道吗?”她剥着卤煮花生,嚼得满口溢汁,舌头仍是闲不住,跟我说,“今天小末抓到符启明有奸情。”

“是吗?”我怀疑她今天回来得早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在君悦达生酒店门口,小末撞见符启明和一个女人走进去开房,勾肩搭背。”

“不可能,今天中午我们都还在一起。符启明和人谈生意,一帮浙江佬和他在一起。怎么又变成个女人了?”

“下午的事情。中午可以谈生意,下午偷情也来得及。你这人怎么是个死脑筋?”

“捉奸在床吗?”

背后说人小话,容易口干舌燥,沈颂芬拧开一瓶雪碧,一仰脖喝了半瓶,又说:“小末想跟进去捉奸在床,搞得他铁证如山,但她自己沉不住气一下子暴露了。符启明见她跟进来,有的是办法对付。小末冲上去想拽住那个女人当面对质,符启明把她拦住。那个女人一转身就没影子了,看样子偷男人很有经验,溜起来也有经验。”

“男未婚女未嫁,怎么算是偷呢?你们真是神经错乱,一会儿开放得不得了,一会儿保守得像是小脚女人。”我以一种马弁的职业精神替老大说话。

“少来教训我!这个符启明,竟然是个草料胃口。那个女人走得再快,小末也看清楚了,至少都有三十来岁……”

我打断她:“……女人穿着绿衣服,上面绣着金色的牡丹花,对不?”我忽然想起中午时候,春姐也在。

沈颂芬知道得没这么清楚,她很有实事求是的精神,发短信向小末求证。很快,小末也回来短信,她手机发出一声牛吽。她看了看短信,说:“呃,你怎么知道?”

确认是春姐,我就松了一口气。我严肃地说:“你不要疑神疑鬼,也不要以讹传讹,不是她,绝对不是她。那大姐是符启明生意上的伙伴,姐夫还是所里的兄弟,怎么可能吗?”

“那是谁?……对的,你以前说过,符启明还有个女人对吧?是谁?”八卦起这些,沈颂芬眼珠子一阵一阵地发光。

“别再八了,你毕业想进狗仔队?”

据我所知,符启明现在一心扑在事业上。跑不脱的赌档只经营了个把月,他小赚了十来万,就赶紧关张。他是见好就收的人,赚钱求个稳当。赌档关掉之后,他跟着何冲转入其他行当,在何大道的楼盘里拿到一些基建项目。为赚钱,他可以是万能选手,赌档和基建项目在他看来其实差不多,懂不懂没关系,先把项目拿下来,请一个内行的人当经理,或者转手让出去赚差价。有天他专门跟我感叹,现在事情越干越大,自己操心操不过来,玩女人都没兴趣。那个夏新漪,他已经不沾了。以前夏新漪每天泡在他的赌档,他给她一成利润,一个月下来打发了她万多块钱。那天,他蛮有心得地跟我说:“女人还是不能光看脸,漂亮当不得饭吃。她打针打得一身浮肿,我和她搞亲热,抱在一起,不剧烈一点没味,剧烈了真担心搓下她一块皮子。他妈的,本来以为是上演激情片,没想到搞成了惊悚片……找老婆,还是你找你的颂芬我找我的小末。”

“给我一个吸粉的仙女,我都宁愿换成一个有狐臭的妖精。”符启明善于总结,说到此处还拍拍我肩,语重心长地叮嘱,“这种女人,你也不要再去想啦,她早就不是你读书时见到的那个粉嫩妹子。”我“呃”了一声,不由得苦笑——是不是还要感谢他,竟然记得夏新漪曾是我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不过我乐意看他这种历尽沧桑的模样。我曾朝思暮想的女人,却被他随手泡来,转身丢弃。奶奶的,人不能跟人比,这他妈才叫生活呀。

接下来一段日子沈颂芬越来越爱搬弄是非,和我在一起时,总要提一提符启明和小末的事。那次小末捉奸未遂以后,两人关系就变得很僵,碰着面就吵架。沈颂芬对此津津乐道,很详细地告诉我每一次吵架是因什么而起,因哪句话不对劲而掀至高潮。全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小末每次吵架后都会找沈颂芬倾诉,她听完,回到我们的小屋子里跟我现买现卖。她爱讲是非,我洗耳恭听。我要感谢符启明,他那边状况层出不穷,两人关系日益恶化,却给我这边提供了无尽的话题。

符启明这一阵脸皮总是拉长,愁眉紧锁。他也跟我说到那事。

“其实你知道,我跟春姐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天那帮浙江人先上了楼,我和春姐后一脚跟进去,十来个人都在一个大厅里洗脚,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小末完全变成个泼妇。我叫她别吵,上楼看一眼就全明白了,她却不肯,还说你又不是白痴,我现在上去还能看到什么好戏?这个泼妇,我把她当老婆,她把我当戏看。”

“后面你俩吵架,都是因为这事?”

“是啊,哪有这道理?当时她发泼,我还当她是爱我的表现,越往后越不对。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她还没完没了。丁兄,你说说,哪有得个感冒就迅速扩散成肺癌晚期的道理?反正,她冲着我发脾气,有点像是演戏。丁兄,你看是不是……她自己那边出了问题?”他目光如炬地看着我。

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何必倒打一耙?她毕竟是女人嘛。”

“呃,好的。你有空的时候,帮我劝劝小末。”

我答应他见到小末时一定劝劝。我知道有关春姐的事一定是误会,由我开口澄清说不定会有效果。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小末了,想让沈颂芬邀她出来涮一顿猪杂烩火锅。

回到出租屋,沈颂芬却告诉我,小末已打算离开符启明。她没法和符启明同床异梦地过下去。

“上次的事真是误会,小末又没捉奸在床,何必小题大做?”我忍不住说句公道话,然后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她,“告诉我,是不是小末因为男人要把符启明甩了?”

“符启明真就没有别的女人?”沈颂芬玩针锋相对。

过不了几天,从沈颂芬口中得知,小末已经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从梦窟搬回学校。我找符启明证实,他告诉我这是真的。小末看样子是铁了心要离开他,他最大的痛苦是竟然摸不清头脑。他觉得小末给出的理由不充分,但小末即使不给出任何理由,也有权利这么做。挽留一个必将离去的女人,就好比爬上一堵正倒向你的墙。

那一段时间,在所里上班或者在茶楼打牌时,我一抬头就能看到符启明落寞的脸。他不是喜欢将心情溢于言表的人,但这是他头一遭失恋。我不主动问他什么,等待着他有什么话找我说。如果他觉得我和沈颂芬能帮上什么忙,我乐意当和事佬,为朋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圣诞之后,元旦之前的一天,符启明脸上挂出喜悦,要我跟着他去周围一带的农村买一只肉狗和一只羊。

“又怎么了?”

“元旦那天,我要和小末结婚!”

8 天空很近

“结婚”是小末灵感突至想来的主意。她搬下山住回了学校,符启明当然不愿意接受分手的现实,继续去佴大找她,向她承认错误(纵不认为自己有错),请求她回心转意。为了她重回自己身边,符启明可以搞得自己穷形尽相。之后不久,小末果然被符启明打动。据符启明说,小末出了个难题考验他,或者说,给自己找个梯子下楼。

“……要是真喜欢我,你就和我结婚。”

“我无所谓。”符启明相应摆出成熟稳重的表情,跟她说,“但你还没毕业。”

“哪有那么麻烦?结婚就是好玩,用不着去登记,直接结了就行嘛!你只要出点血办几桌酒菜,找一帮人聚一起热闹一下。你当新郎我当新娘,怎么样?”

他扑哧笑了,这不就是小时玩的过家家嘛。花点钱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只是有些费解。“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就是好玩,真的。前几天去参加我表姐的婚礼,忽然就想结婚了。”

“那好的。”他不由得感慨,“想结婚就结,这才叫生活!”

那天,符启明本来想杀一头猪,因他曾经帮亲戚杀过猪,很想在众人面前一显身手,把杀猪当才艺展示。一口生猪少说百多斤,宰杀了根本吃不完,不如杀狗。所以,他买了一只二十斤的狗和一只二十五斤的羊,还有鸡鸭鱼若干。元旦那天的“婚宴”我们自己动手,不光是吃,还有的玩。所里的一帮兄弟以及小末、沈颂芬带来的大学生妹子若干,中午时就聚集在左家山上的那个农家院内开始动手,足足地过了一把杀狗宰羊的瘾。小末穿一身红袄,脸上也施了浓妆,混在剖鱼的妹子里头,拽出鱼鳔就一脚踩爆。

我看得分明,她脸上并没有“结婚”的喜悦,每一脚踩下去都是恶狠狠的。

与她相比,别的人都一同回到童年,重玩过家家,尽情享受这份愉悦。沈颂芬是“伴娘”,她负责将鸭血拌进泡发好的糯米并和匀。这是佴城婚宴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血粑鸭。我负责拍摄,手持DV记录每一个人脸上洋溢的快乐。我还把机子交给伍能升,抢先和沈颂芬拍了个湿吻照,吻时深吸一口气将她的舌头拽出来老长一截,引发现场阵阵喝彩。符启明走过来将脸皮一皱,冲我说:“这不行,今天谁结婚要搞清楚啊。”

天擦黑时放了一通爆竹,开席。毕竟是假结婚,出场仪式充满着插科打诨,既要入戏,又要随时出戏,每个人都很适应角色,整场“婚礼”保持着亦真亦假的气氛。

本来想酣醉一场,忽然下起了雪,不大,但也纷纷扬扬。大多数人匆匆吃过饭就离开,最铁的一帮兄弟还有小末她们姊妹四人撤回“梦窟”,继续喝酒。

“梦窟”也布置一新,床上用品重新添置了一套,全是大红的颜色。酒是符启明的老板朋友免费提供的。搭帮这个“婚礼”,我也很来情绪,喝酒保持较快的频率,都是一饮而尽。小末也不含糊,她操起碗和闪雄拼了几个回合。闪雄先吐,被人摇醒后,他按事先的约定,冲着小末喊了一声“妈”。小末酒量令人敬佩,吐倒是没吐,但是当了妈以后,就一直坐在那里歪着嘴角傻笑,眼睛老盯着“儿子”,甚至挤眉弄眼,搞得闪雄颇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她眼睛又盯着我,时不时挤个媚态。我只好尴尬地跟沈颂芬嘀咕:“小末醉了,你兜着点。”

她有什么心事,正借酒撒欢。也许,这场“婚礼”就是她出于恶作剧心态的创意。小末傻笑一阵忽然啜泣起来,沈颂芬拉她过去洗了个脸,把粉彩都洗掉。洗尽铅华之后,她原本的那张脸上,表情十分诡谲。

“各位兄弟,今天难得聚得这么齐,给我凑这个热闹。”符启明总结陈词,“我符某人平时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兄弟姊妹们要多担待。我这个人就有这点好,就算是赚了钱,绝不一个人赚。只要找到好的机会,在座的各位兄弟都有份。喝!”

众人也豪迈地回应,仰起脖喝光杯中的酒。

“小末,你也说几句。”

“我也说?”小末环视一周,说,“热闹也算热闹,该来的人还没来。”

“小末,总结发言。今天我俩结婚嘛。”符启明在她后背拊一掌。

“把那个女人也叫来,少了她多没趣啊。”

符启明俯下身去,搂住小末:“你别给我丢人。春姐今天有事来不了,我和她没什么说不清的,在座的兄弟都可以作证。我什么人?难道还会打兄弟老婆的主意?”

“少跟我装蒜,那个姓夏的你叫过来……装失忆啊?就是帮你管赌场的那个夏新漪。”

“小末……”

“只准你到处查我,不准我查你啊。你也别装得那么无辜,我查你查得一清二楚。你这帮兄弟能帮你澄清什么?一路货色。”

“少在这里发神经……”符启明感觉到不好收场,直起腰跟大伙说,“兄弟们,今天就到这里,我关了门自己闹洞房,不麻烦你们了。”

我和沈颂芬留到最后,帮着符启明把小末弄上床,并收拾桌上的剩饭冷菜。往山下走时,我问沈颂芬还知道些什么情况,沈颂芬一个劲摇头,说真不知道。

“夏新漪她怎么会知道呢?”

“夏新漪是谁?你倒是知道不少啊,怎么不跟我说说?”

我懒得跟她解释,只是说:“这顿酒吃的,真像最后的晚餐。”

元旦以后没几天,佴大放假,沈颂芬赶紧回了朗山,小末回到家里帮父母置办年货,要么闭门不出,要么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出现在佴城马路上。符启明看见了也没法靠近她。所里任务很重,年前是防抢防盗的关键时期,每天都安排人上街巡逻。

有一晚没别的人,他问我:“小末怎么知道夏新漪的事?”

“我怎么知道?”他俩“结婚”那天我就看出来,他怀疑到我头上,但我在脑子里搜索了好久,确信自己并没把这事说给沈颂芬听。

“……那,安志勇的事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安志勇是谁?”

“就是安吉瞳,自己取了这么个鸟名字骗女人,惹得这些傻女人跟他在一起,就以为是演韩片。知道他到底干什么的?药管局配送中心的司机,留长了头发到处装艺术家。垃圾!”

“他懂乐器,还会编曲,装也算不得装。佴城这地方,艺术家往往也是半路出家。”

“你知道?沈颂芬以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了?”

我默认。他又问我怎么不早点说。我回答:“我不会把夏新漪的事说给她们听,同样,我也不会把安吉瞳说给你听。”

符启明吐了一口烟雾,说:“兄弟,你要知道,兄弟其实比女人可靠……”

“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他动动嘴皮,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一学期小末去了省城找事,沈颂芬原来说的是联系了佴城四中实习,要是表现不错就留在这个学校,但她后一脚也去了省城。我怀疑是小末拉她去的,通电话时她却告诉我,这和小末没关系。小末在一家公司,而她找了一家中学落脚。我问她是不是不回来了,她说看情况。她又说:“要是有合适的时机,我会帮你在这边也找个事。反正,你在派出所又不是正式的。省城有更多的发展机会。”我不由得苦笑,明明就是混碗饭吃,这些妹子喜欢说是“发展”。心里毕竟一热,她还惦记着我。

三月中旬的一天,符启明忧心忡忡地把我叫到一边,小声说:“小末消失了。”

“失踪了?”

“……消失了。”他掂量了一下措辞,又说,“也许,只是联系不上了。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打不通她的电话。”

我掏出手机说:“是不是专门冲着你设置的?我用我电话拨她一个。”

“没用。我用公话也打不通。你拨你家颂芬,看她是不是打得通?”

“呃,好。”我拨了沈颂芬的号。信号音倒是正常,响了很久没人接。符启明脸上的疑虑越发地重,他说:“喏,真是一对姊妹花。”

“不会的,可能在上课。”

过不多久沈颂芬回了电话,问我什么事。我问她最近有没有和小末在一起。她说:“没有,她在雨湘区,我在望城,离得很远,基本没有联系。”

我哦了一声。她又说:“是不是符启明叫你给我打的电话?人家的事,你不要管。”

“小末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她是不是换了手机号码?新号码你有吗?”

“没有,我打她也打不通。省城很大的,你不要以为和佴城一样,屁大个地方。”

省城有多大我知道,佴城算是屁大一点,省城也不过三四个屁大。但我不想和她理论、求证,抬头看看符启明,知道他的忧虑不是无风而起。挂了电话,我说:“你再等几天看看。”他努力地点点头说:“我估计沈颂芬知道情况,电话里也说不清楚,当面说会不一样。人怕会面嘛。你能不能请一天假陪我去一趟省城?”

“你要搞清楚,这不是办案。即使她知道,也可以不配合,难道还能讯问她?”

“……只要找到小末,我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上一次她也想和我分手,只要找得到她,一切都还能挽回。但是她要玩消失,我就没办法了。”

“她有没有和你明说,要分手?”

“没有,她不会明说。她干脆什么也不说,把我晾着。”

“不就是几天联系不上嘛,别想太多,兴许明天她就会一个电话打过来。”

他苦笑了一下,说:“少说这些没用的,我心里清楚。”

过了半月,我忽然接到沈颂芬的电话,一接就发现她语调特别怪异,包含了难以遏抑的愤恨。我喂了一声,她郑重其事地通告:“你不要搭话,只要听我跟你说。符启明不是个好东西,以后你也防着他一点。他要跟你讲我任何坏话,听不听你自己看着办。你必须阻止符启明再来骚扰我,要是他还来找我,我俩的一切关系就到此为止!”

我一愣,符启明和小末的事怎么把我也搭了进来?符启明去了省城找沈颂芬,追查小末的下落。沈颂芬肯定以为她的地址是我提供给符启明的——确实也是我提供的。当时符启明随口问了一下沈颂芬在哪里实习,我说出那个学校的名字。我当这不过是朋友间的关心而已。

沈颂芬的一通话让我对符启明心怀怨恨,我等着他现面时,问一问他去省城找沈颂芬怎么也不说一声。而且,他见到沈颂芬时到底说了些什么,才惹得她冲我发这么大的火?之后好几天,我都没有见到符启明,问了所里的兄弟,没谁见过他。兄弟们还跟我说:“符启明这一个月都心情不好,你还是去找找,看他到底出了什么情况。要是谁敢惹到他头上,兄弟们随喊随到。”

我去到左家山那个农家大院,天刚开始黑起,天空有一种起雾的效果。去到二楼,房门开着,里面窜着乍暖还寒的风。房子里喷了空气清新剂,橙味的。据说喜欢橙味清新剂的人都容易兴奋。他把小末的一张相片翻拍得很大,挂正墙上,相框蒙一圈黑纱。桌上有一堆书,既有《刑侦学》、《刑事缉捕学》、《法医学》、《凶案现场分析实例》、《天下第一奇书厚黑学》,也有《如何走出人生的低谷》这种剪刀加糨糊的地摊书。

我去到平顶,符启明坐在那个精心营造的角落,背对着我,抽烟。

“你来啦!”

数天不见,他头发还是黑的,可能是我眼睛打闪,老觉得像是黑白夹杂。他瘦了几圈,一张脸像是刻在黑白色的木版画上一样,尽是经纬交错的线条。他脚下有一只破火盆,现在搞成了烟缸,里面烟头不计其数。

“终于来看我了,怕我死了是不是,你放心,我死不了。”他掸掉烟灰,又说,“不但死不了,我活得很好。我从没活得这么明白。”

他那表情,强烈地示意我不必开口,只须听他说。我耸起双耳,摆出配合的样子。他只字不提小末,当然更不会提去省城找沈颂芬的事。忽然,他扬起手向上指,说你是有福之人,今天天空很近。

“……这几天,静下心来,忽然只喜欢看星星。只要拿着望远镜望天,想一想这颗星多少万光年,那颗星多少亿光年,时间观一下子就改变了。看看那些星星孤零零地悬浮在天上,想一想人生只几十年,就觉得一切都微不足道。”歇一歇,他又说,“你也过来试试,你拿着它盯着天,仔细看上半个小时,就会有一种幻觉。你试试,看着星星,慢慢地你也会觉得所有的星星在看着你。顺着这感觉走,你会发现自己只是宇宙里的尘埃,飘浮着。你看……”

他把一只眼睛杵在了望远镜目镜上,调着转台上的手柄,然后示意我将眼睛凑向望远镜。他在我耳畔指引地说:“前几天,我才第一次认出大熊,接下来一个一个的星座全被我找了出来,原来,它们果然都在的。你看,找到了北斗七星就找到了大熊,那是猫头鹰M17……仙后座看到了不?你尤其要注意,M52星团北面那颗第谷星看得特别清楚……御夫座五车二,还有M38疏散星团,今晚都像是摆在盘里等着你清点,机会难得……你仔细看,别不当回事。看进去了,你也会飘浮起来,这感觉比搞一个女人带劲多了。女人算个鸟呀!”

我眼睛凑着望远镜,费力地寻找任意一缕星光。其实用不着望远镜,我也早看出来,这一晚,天上一颗星都没有。

上述文章内容有限,想了解更多知识或解决疑问,可 点击咨询 直接与医生在线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