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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金星有狐臭(觉得金星恶心)

时间:2024-05-22 15:08:49       点击: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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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校生身上的腋臭味

初一第二学期,我选择住校。因为学校距离家有三十里地,每天天不亮骑一破自行车就和村里的那帮发小风风火火往学校赶。那段路不好走,我们足足要骑好长时间,具体多长时间不记得了!因为这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至从住校,不用再起那么早了,也不用担心会晚点。但住校有一点不好,宿舍管理员规定几点熄灯,熄灯后就算不困也必须睡觉。

我们宿舍的床铺属于那种通铺,学校为了节省房间!把军队里睡的那种上下铺全都靠在一起,一个房间里只把中间空出一米多宽的地方,供学生们上下铺和来回走动用。

那时候一个房间大概要睡三十个人吧!一个人只占用一米多点的地方!要放在现在,我会觉得不但很挤,最主要的就是空气不流通。

我和我的发小睡在一起,我们同届不同班,我在五班,她在三班。白天我们很少碰面,只有晚自习后才能闲聊一会就睡觉。突然有一天,二班新来一个转校生,而且分配宿舍的时候就把她分配在了发小旁边。

白天我们各自在各自的班级里上课学习,到了晚自习后,我们在宿舍碰到了。她先我一步上床睡觉,我有点事耽搁了!待我上床睡觉时她俩聊的正起劲。我刚躺下,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呛鼻的味道,我说“这是什么味,你没闻到吗?”这时躺下我下铺的那个同学嘀咕到“这是狐臭味,呛的我一直没敢把头伸出来!”哪里来的这种味,怎么昨天还没闻到。

她气呼呼的小声说“新来的那个,就是睡在你好朋友旁边的那位,她身上发出来的”。说完,她又把头蒙起来了!我转过头来,偷偷伸手拽了拽发小,压低嗓子说“她身上有狐臭味,你没闻到吗?刚刚你俩还聊的那么起劲”。

她说“我没闻到啊!”我听到后惊愕的看了看她。你的鼻子没事吧!全宿舍都闻到了,怎么就你闻不到?睡在我右手边的那个同学开玩笑的说“你别是嗅觉失灵了”。

那多半宿,我们整个宿舍都没怎么睡着,距离近的蒙着头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我呢!更是被熏得眼冒金星,把头蒙在被窝里憋的慌,把头伸出来又被室内的空气给硬生生又熏回被窝。

直到后半夜三点多,宿舍里才没有动静,一个个才昏昏沉沉的睡着。天亮后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的哈欠连天,浑身软的像棉花一样拿的脸盆往外走。

一个星期后,那个转校生不声不响就走了。

其原因可想而知。

男子晚上照镜子出现了恐怖一幕,白天身边发生过灵异事件

经历了之前恐怖的一幕,我回去用清水洗了把脸,抬头一看,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竟然脸色铁青,简直就像死人脸一样!

我赶紧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难道是今晚太累了?可是拍完以后,除了因为太用力使脸色发白了一些,我还是一副死人脸,连我的眼神也非常呆滞,如果我不动,真的就如死人站在镜子前一样。

我吓坏了,连忙又用水冲了冲脸,当我再次抬起头看着镜子的时候,里面不再是铁青的脸了。但是却让我觉得更加恐怖,我吓得连忙向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洗手间的墙上,因为镜子里,我脸上的水珠全都变成了鲜血,而我的表情竟然非常的凶恶。

怎么会这样!

我赶紧抓起一块毛巾擦脸,毛巾上没有沾上血,我再看镜子的时候,我的脸终于恢复了原样。

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幻觉呢?难道这意味着什么?也许就是因为今天被那几个冤魂死灰色的脸吓得吧。于是我快速爬到床上,连衣服都没脱,裹紧被子,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一束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浑身暖洋洋的,睁开双眼,发现天已经大亮了,我看看周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昨晚真是跟一场噩梦一样。再一看表,居然已经上午十一半点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叶辰。

“你现在在哪儿呢?”

电话里我也没想说太多,就告诉他我在网吧。

“鬼才信啊,这都几点了,通宵的早都回来睡觉了。别说了,赶紧回学校来,我正跟一哥们儿在咱学校这边吃烤鱼呢,你也过来吧。”

我知道他说的那地方是我们聚餐去过的一家烤鱼店,但是我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而且昨晚的事情折腾的我够呛,现在脑袋还昏昏沉沉的。

“你们吃吧,我有点累,不去了。”

“你丫昨晚干什么了,这么累?”叶辰在电话那头坏笑,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别瞎想。说真的,别等我了,而且我也不认识你哥们儿,去了也没意思啊。”

“这什么话,就是为了你,我才把我哥们儿叫来的。别墨迹啊,快过来。”叶辰说完,没等我说话就把电话挂了,我心说这小子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怎么还为了我把哥们儿叫来了!

我伸个懒腰,来到洗手间。照镜子的时候我还有些心有余悸,还好我今天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要说杨露这的东西真的挺全,我找出一套新的洗漱用品,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准备出门了。

可是刚走到门口,我又折了回来,我居然把那十万块钱给忘了。拿上钱,我在附近找了一家银行,留了一部分现金在手里,剩下的全都存进了卡里,都办好后,我才回了学校。

我走进那家烤鱼店,远远就看见叶辰跟我招手。坐在他对面的,也就是他那哥们儿,看见他招手,也回过头来,跟我点了下头。嘿,颇有一种道上的大哥屈尊见小弟的即视感。

眼前这个微胖的男生块头比我们要大一些,不过我看他也就是虚胖。小眼睛,轻微的八字眉,板寸,再配上圆嘟嘟的肉脸,倒有一种莫名的喜感。他看起来比我和叶辰都要老成一些,从穿衣打扮来看,应该挺有钱,大金表,大金链子,腰带上有个大大的H,价格应该不菲。

关键是他的神态,虽然他看来也就二十多岁,但特别像混社会的,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吐着烟圈看着我。

叶辰神采飞扬地给我介绍,“文强,这是梁子。”

我和梁子互相寒暄了两句,通过后来的聊天我知道梁子比我们大几岁,大学念到一半不知道什么原因就不念了。而叶辰之所以和他认识也是机缘巧合,而且他们的兴趣点差不多,就一直联系着。

说到这儿,我就知道叶辰为什么非要叫我来了,十有八九和我能看见鬼这类的事情有关系。

“文强,你不是最近总是不太顺嘛,我就把梁子叫来了,让他给你占一卦吧,神准。”叶辰说着竖起大拇指,我知道叶辰对于阴阳知识绝对是学术级别的,能让他这么夸赞的,应该不是江湖骗子,但是我怎么就这么信不过眼前这人呢。

我看看梁子,又看看叶辰,我知道叶辰也是为我好,可是我印象中的会算卦的,要么是盲人,要么是续着白须的老人,再或者就是道士或和尚,我看他怎么都不像会算卦的。

我心里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叶辰好像能看出我的想法,“文强,你要不信,你什么都别告诉他,让他先说,看看准不准。”

梁子一听就笑了,“叶子,你还真把我当大神了啊,要是文强什么都不说,我没法算。至少要知道生辰八字才行。”

我也无所谓了,管他准不准的,就当大家乐呵乐呵,于是我把自己的八字告诉了梁子。他把我的八字写在一张黄符上,低声念了一句什么话,快速扔到了烤鱼盘子下面的酒精灯里。

然后他低下头,微微闭上眼睛,嘴里还念念有词的,突然他问我,“你来上大学之前,家里连着死了两位老人,对不对?”

我点点头,然后看看叶辰,他冲我摇摇头,“你们家的事,我可什么都没说过啊。”

难道梁子真的会算卦。

“而且你家有人疯了。”

“没错,是我大表嫂。”

叶辰听了冲我嘿嘿一笑,“怎么样,现在信了吧?”

我点点头,梁子还真有两下子。这时我突然觉得桌子底下有些动静,我低头一瞥,只见一个一尺多高的小人在下面蹦蹦跳跳的,像个小孩儿,又像个超迷你的小侏儒。

我马上就明白了,这小鬼一定就是梁子算卦的法宝,估计他这一身的行头多半也是靠这小鬼赚来的。

本来我想直接说穿的,但想了想,好歹他也是叶辰的朋友,这么不给人面子,叶辰脸上也会不好看。虽然他招小鬼不是什么磊落的手段,至少也没骗我钱财,现在无非就是想在朋友面前装装B而已。这么想着,也就不那么在意那小鬼了。

这时梁子拿出六枚铜钱,让我随意掷六次。同时他拿出一根笔和一个软皮的小本,好像是要做记录。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我心说这梁子还挺有意思,很能装啊,做得这么有模有样的,估计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了。

我按他说的,把铜钱拿在手里,随意地摇了几下,往桌子上一扔,然后他记下来,我再扔。就这样,我非常配合地掷了六次,梁子每次都把我掷铜钱结果记下来。

但掷到后面的时候,他的表情就越发地严肃了,当我掷完最后一次的时候,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念念叨叨了好一会儿,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文强,你给我说的八字没错吧?”

“没错啊,怎么了?”

“你这卦象是大凶啊,这种命理非常罕见,你是五弊三缺!”

叶辰一听,也紧张起来,“梁子,你可看准了,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懂什么五弊三缺,就知道肯定不是好卦象,于是就问梁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五弊即鳏、寡、孤、独、残;三缺即缺财,短命,无权。这种卦象我见的少,错不了的。”

我反应了一会儿,要是这样的话,那我还活什么啊?我觉得梁子如果想通过故弄玄虚证明自己很牛,也不至于这么咒我吧,连我家人都被咒了,这可有点过了。

他该不会故意把我说得这么惨,然后让我花钱请他改命什么的吧?我心里呵呵一笑,我可是已经被姥爷改过命了,正是因为姥爷给我取了天名,我才会有今天,所以我是不会上他的当的。

虽然我对于他说的这些根本就不信,但是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别扭,谁也愿意好话,哪怕知道是假的,就图个吉利也高兴啊。

梁子可能也觉得有点过分了,于是皱着眉头,把烟叼在嘴里对我说,“别急,我再算一遍,再算一遍……”

他说完专注地在那小本子上就像做演算一样,把刚才记在纸上的圈圈点点,又算了一遍。

他也顾不上弹烟灰,那烟灰直接掉在了他的餐盘里,看他这么严肃的样子,我竟然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把笔一撂,然后把烟头猛地摁在烟灰缸里,抬头看着我,“错不了,确实还是刚才的结果。文强,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叶辰的脸色也不好,就像看着一个将死之人一样盯着我,弄得我浑身难受。我觉得他算得不准,如果我缺财,那我刚挣的十万块钱怎么说,而且还有一间小公寓,再说我父母双全,自己也身体健康,更不会是什么‘五弊’了!

这时梁子突然问我,“文强,你没有换过命吧?”

我听了,心猛地一揪,他怎么突然问我这个,我姥爷确实给我换过命,但是我没说过,也不能说。

我摇摇头,然后问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梁子特别严肃地告诉我,凡是有‘五弊三缺’这种命理的人,多半是因为窥探了天机,改变了事物的规律而遭到的惩罚。简而言之就是说我犯了天条,要遭天谴!

我心里开始犯嘀咕,我改了天名会不会也算是一种有违天条的事情呢?不会不会,要是惩罚我,早就惩罚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呢。

“会不会是你们家的人给你换过,你不知道?比如说换童子什么的?”梁子继续问我。

我知道他说的换童子是什么意思。其实就是有的孩子命很差,小时候总是生病而且都是危急生命无药可医的那种。有种说法,说那样的孩子是童子转世,因为打破了天上的东西,就要去人间执行几年的刑罚,就像被判了刑一样。但是如果找了替身,换掉童子命,那孩子今后就平安了。

我告诉他们,真的没有换过,而且我也不是童子的命。

其实我已经非常不想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了,但是叶辰还是特别担心我,他问梁子,有没有什么破解的方法。

我心说他俩该不会是串通好了的吧,不过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叶辰不会做出这种事。而梁子看来也不是图我的钱,他摇摇头说,“我没有方法,如果非要给文强改命,估计又是触犯天条了,我相信像他们这种命理,没几个人敢改。”

“好了好了,别说这晦气事情了,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我赶紧岔开话题,既然我都被说的一点活路都没了,也没必要继续说了。

之后的几天,我依然相安无事地渡过,终于我等到了阴历八月十五。

叶辰原本要回家过中秋节,但是因为我会在午夜通过仪式看到姥爷在下面的情况,他就坚持要跟我一起去,连家都不回了。

我本来不想把叶辰牵扯进来,但是想想之前每次举行仪式都遭遇过危险,有个人陪我也好,而且我也信得过叶辰。

仪式的地点就选在了杨露的那间公寓里,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扰,是个绝佳的地方。

“文强,你这公寓从哪儿来的?”叶辰一进屋就好奇地问我,他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也知道我连在北京租房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买房了。

我没打算瞒他,“还记得KTV里那个女鬼吧?这是她的房子,那天晚上我没回宿舍就是就帮她教训她那男朋友了,而且他也参与了谋杀杨露。作为报答,杨露就把这房子给我住了。”

“那你真是赚大了,你这一下子可就变百万富翁了。”叶辰兴奋地说。我赶紧告诉他,这房子我也是借用,并没有权利转卖什么的。

快到午夜十二点钟时候,我在客厅的阳台上摆好一碗清水,然后拿出黄皮子的毛,跪在那碗水前面,静静地等待着。叶辰陪我跪在一边,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时针和分钟终于重合在了一起,十二点了,我屏住呼吸,把黄皮子的毛沾了沾水,然后念出姥爷的生辰八字。因为既期待赶紧看到姥爷,又怕看到他在受罪的场面,所以此刻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突然那碗水开始出现了波纹,紧接着我听到了铁链发出的‘哐哐’声,那声音就像从山谷里传来的一样,还带着回声,很快我就听到了更多铁链撞击的响声。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哀嚎痛苦的惨叫声,那声音刺痛了我的耳膜,难道我听到的,就是姥爷所在的地方传来的???我怎么觉得就像炼狱一样,我的心已经紧紧揪在一起了。

这时,那碗水变成了猩红色,就像一碗血一样,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仪式出错了,就忍不住想去碰那碗水,叶辰连忙拦住我,然后他随便从兜里拿出一支笔,慢慢地沾了一下。

‘嗞’地一声,那支笔的笔头一下子就融化在了碗里,我一阵后怕。那是一支金属外壳的笔,也就是说这碗水现在的温度,可能已经达到了上千度!但是那碗却还好好的,一点都没事,这么看起来就像盛着一碗血。

就在这时,水的颜色变了,红彤彤地就像火焰一样,而在水面上,出现了一条破损的铁索桥。我专注地盯着水面,感觉灵魂已经抽离出去了,仿佛自己也已经置身其中了一样。

紧接着我脑袋一阵眩晕,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这时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长长的铁索桥上,而桥下是一条如火焰一样颜色的大河,这么看来就像岩浆一样。

我进入了这碗水中?!

我站在晃晃悠悠的桥上,紧紧抓住两边的铁链,脚下的桥板都已经破损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葬身火海。

这时从远处走来一队人,他们衣衫褴褛,神情疲惫,一条锁链从他们的锁骨穿过,一个一个串联起来,走在队伍旁边的,是一个拿着铁鞭,带着白色高帽的人,脸色铁青,凶神恶煞。

这队人早已经遍体鳞伤,被鞭子抽打地血肉模糊,随着每一鞭子落在身上,就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看那戴高帽的人的样子,我觉得很像在电视上看到的黑白无常的形象,也有点像古代的衙役。这该不会就是鬼官吧?如果我要救姥爷的话,是不是也要通过他呢?

这么想着,那队人已经朝我走来,我无处可躲,就傻傻地站在桥中间,我该怎么办,我不会被那鬼官也一同带走吧?我怕极了,但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就像穿过空气一样从我的身体里穿过,我这才意识到他们根本就看不到我,于是我紧跟在这队人的身后,看看他们要去哪儿。

我跟着他们走过索桥之后,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山门前,戴高帽的人有规律地摇了摇手里的铃铛,山门‘轰’地升了起来。

进入山门后,是一个潮湿恶臭的隧道,黑咕隆咚的,我只能听着前面这队人的声音,摸索着前进。

我强忍着那臭味带来的恶心的感觉,跟在这群人的身后,心里已经害怕得要死了,既然那碗清水让我看到这里的情景,也就意味着姥爷也是经历了这些非人的折磨来到这儿的。虽然刚才在队伍里我没有看到姥爷,但是这不代表姥爷没在受罪。

我的心里非常矛盾,我现在是又想看到姥爷,又怕看到。

而真正让我恐惧的,是我走出隧道,站在陡峭的崖壁边缘的那一瞬间。我的眼前只有一条石阶路在直上直下的崖壁上歪歪扭扭地向上延伸。只能单人通过,石阶上长满了苔藓,一个不小心就会滑落山崖,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要把这些人都串起来的原因吧。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石阶,在我的左手边就是万丈深渊,从下面不时传来奇怪的嘶吼声,我不敢看。

我上了几个石阶之后,队伍停了下来,那个我认为是鬼官的人,把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从铁链上解了下来,然后粗暴的扭着他的肩膀放到了一个崖壁上一个微微向里凹进去的地方。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鬼官挥着一把巨大的铁锤,将一根一尺长的长钉,钉进了那人的肩胛骨,然后是肋下,膝盖,脚踝……

我已经完全吓傻了,我慢慢抬头向上看去,只见整个崖壁上已经钉满了人,有的还微微发出呻吟,有的则已经奄奄一息,但是我确定,他们都活着。难道姥爷就在这崖壁上,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就像要炸了一样。

而伴随着刚才那人无尽的惨叫,这支队伍已经乱了,他们扯动铁链想要逃跑,但是这样的结果换来的是更多的痛苦。

那鬼官拿出铃铛,‘叮铃铃’地摇起来,在我听来很普通的响声,没想到对于这队伍里的囚徒来说,竟然犹如一把锋利的小刀在身上剐肉一样痛苦。

等所有人都不再闹了以后,鬼官就继续向前走了。

“文强……快……离开……”一个虚弱嘶哑的声音幽幽地传来,虽然听得并不真切,但是我一下子就分辨出来,那是姥爷的声音!

我茫然地站在峭壁的边缘,快速寻找着姥爷的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我不能走,我要救你!”我冲着崖壁大声喊了出来。

“快走……”姥爷催促着我,他以前让我救他,怎么我好不容易快成功了,又让我走呢!

我扑通就跪在了冰凉坚硬的石阶路上,对前面那鬼官说,“求求你,放了我姥爷吧!”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

我一边磕头一边回想黄皮书上的那个典故,是不是我要想疏通鬼官得送礼呢?于是我又对他说,我可以给他钱,给他宝物,给他什么都行,但是求他不要再折磨我姥爷。

这时那队伍再次停了下来,那鬼官缓缓地回过头来,他竟然在看着我!难道他是看得见我的?然后那鬼官冲我诡异地一笑。

突然我感觉脸上一阵冰凉,我一睁开眼睛,发现叶辰正在摇着我的身体,“文强,快醒醒!”

那冰凉的感觉其实是叶辰往我脸上泼的水,我再一看那碗清水,颜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结束了。

“你为什么要把我叫醒啊!我差一点就和鬼官说上话了!”我几乎失控,冲着叶辰大吼起来。

“废话,再不叫醒你丫的,你TM就死了!”

我从没见叶辰这么紧张过,他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我问他我刚才到底怎么了。

“你刚才浑身冰凉,心脏和脉搏都没有了,连身体都僵硬了。而且你那张死灰色的脸上冒出来的汗都是血红色的,再不叫醒,估计你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不过听他的描述,居然很像上次我在镜子里看到情景一样。我真恨自己身体不争气,刚才眼看就要跟鬼官说话了,却突然发生这种意外。

见我没事了,叶辰关心地问我是不是灵魂出窍,看见我姥爷了。

我点点头,把我刚才看到或者说梦到的情景告诉了他,我犹记得那个陡峭的崖壁,跟他说完,我的心里特别难受,姥爷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受那么大的罪,总不会就是因为给我改了命,所以遭天谴的吧。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叶辰问我。

我告诉他我要想办法疏通鬼官,不过我不知道跟鬼官直接沟通的方法,但是刚才那鬼官冲我诡异地一笑,说明他能看到我,所以我想下个月十五的时候再进行一次这仪式。

说完我把黄皮子的毛包好放进了裤子兜里,只有随身拿着,我才觉得放心。

这时叶辰突然好奇地对我说,“文强,我也想灵魂出窍一回,你下次能不能让我也试试?”

“你也看到后果了,我刚都差点死了。我估计这事儿是会折阳寿的,再说你又没什么要紧事,还是别碰这东西比较好。”

叶辰悻悻地看着我,锲而不舍地继续问,“那你给我说说这些本事都是从哪儿学到的?”

“我还能从哪儿学啊,就是听老辈人讲的呗。我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成功了。”我知道不能说出黄皮书的事。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警笛的声音,楼道里也乱糟糟的。

我赶紧从窗户往下看,只见两辆消防车停在楼下,看样子是楼里有地方失火了,叶辰连忙打开房门往外看,一股浓烟涌了进来。

“文强,楼下好像着火了,待会儿万一火势上来就坏了,快点撤吧!”

就算烧不到我家,被烟熏死也有可能,我慌忙关好窗户,和叶辰到洗手间把浑身的衣服弄湿,然后又一人弄了块湿毛巾捂住口鼻就出了门。

经过楼下的时候,楼道里已经全是浓烟了,我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扶着楼梯的扶手快速往下走。

叶辰走在我前面,但我也看不到他。

突然我脚下不知道踩了一个什么东西,圆滚滚的,我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捂着嘴巴的毛巾也掉在了一边。

我感觉马上就要窒息了,我被熏得睁不开眼睛,也找不到毛巾了。同时我还闻到了一股特别大的骚气味,很臭,难以形容,估计是什么东西烧着了。

我知道火灾现场被烟熏死的占多数,也不管那么多了,我把上衣掀起来,捂住口鼻从地上爬起来继续下楼。

可我刚走两步,就跟一个人撞在了一起,他一下子把我压在了地上,那人就像千斤石头一样,我被他压得直翻白眼,感觉自己几乎失去意识了。同时那股骚气味更浓了,有点像狐臭,混着浓烟,熏得我头昏脑涨,两眼冒金星。

“哥们儿,人都往楼下跑,你往上面干嘛去啊。”我边说边用力推开他。

可是我的手却摸到了非常柔软的东西,我使劲睁开眼,定睛一看,顿时就蒙了,这人浑身都是棕红色的毛,而且不是毛发旺盛的那种,是动物的皮毛!

这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官帽黄皮子,但是我闻着味道却不太一样,难道是另一只黄皮子?

我爬起来之后,那人也快速逃走了,消失在浓雾中,不管他是个什么吧,我还是先逃命要紧。我连喘带咳,总算来到了楼下。

叶辰早就出来了,一见我出来就赶紧问我怎么样了,他走到一半发现我没跟着,但是遇到了消防员,然后那名消防员就上去救我了。

我根本没有看见什么消防员,总不会那消防员就是红毛怪吧?我有点缓不过来,就轻描淡写跟叶辰说我摔了一跤,没什么事。

叶辰凑到我旁边,闻了闻,“文强,你怎么这么臭,我不记得你有狐臭啊。不对,比狐臭冲多了。”

我估计是那个红毛怪留在我身上的味道。

“我下来的时候,在楼道里跟一个人撞在了一起,他身上有这种味儿。”我紧张地看着叶辰,犹豫了一下,然后把他拽到一边,小声对他说,“我觉得那个人很像一个黄皮子,但是又和我以前遇到的不太一样。”

叶辰摇着头,“我觉得不太可能,你刚灵魂出窍过,可能是幻觉吧?”

其实我也有点不敢相信,主要是像黄皮子这种地仙,他们都是待在深山老林里,怎么会突然出现这儿呢。难道真是我的幻觉?可我这一身臭味怎么解释。

折腾到凌晨一点多,火终于被扑灭了,失火原因不明,据说还要调查,我只听到旁边的邻居说,我们楼下那间公寓根本就没人住。

不管怎样,我们总算可以重新回去了。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一身臭味,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洗手间,冲了个热水澡。

洗完澡本来我想把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可是当我想从兜里把黄皮子的毛拿出来时,却发现兜里空空如也,黄皮子的毛不见了!

我慌了。

没有了这个,我就没办法跟鬼官沟通了,除非我再去二龙山一趟。可是那黄皮子喜怒无常,会不会再给我一撮毛还说不好。

我开始回忆今晚发生的事情,该不会是撞到那红毛怪的时候弄丢的吧?又或者根本就是它偷走的!

一想到这儿,我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如果是被人偷的,要么是那人也需要黄皮子的毛,要么就是要阻止我以后跟鬼官疏通!

贝贝依然是最有嫌疑的,她显然知道我每月十五都会进行这种仪式。她也最有理由偷走这黄皮子的毛。

在二龙山的时候,她肯定就是去求黄皮子的毛的,现在她姥姥死了,可能她和我的目的一样,也想看看姥姥在下面过得怎么样。即便不是如此,她也有可能是因为恨我,想要阻止我救姥爷,所以就让派了那么个红毛的怪物来杀我,顺便偷走撮毛。

再联想起那失火的房子恰恰就在我们的楼下,这一切就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而我一步步踏入了对方的陷阱。

我觉得贝贝能干出这么大的事情,还能随时监控着我,她肯定不是一个人,一定有人在帮她。

想到这儿,我觉得这身衣服是不能再穿了,就怕残留在衣服上的味道会成为贝贝追踪我的线索。于是第二天,我把钱包给叶辰,让他帮我在附近的商场从头到脚买一身新的。

中午的时候,他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给我买了一身阿迪运动装,钱包都瘪了。

“你都花了?”

“我以为你给我那些是让我都花了的啊,花多了是不?这鞋子都没敢买太贵的。不过你穿上就知道值这个价了,绝对阳光帅气,肯定增加你回头率。”

叶辰嘿嘿笑着,他穿衣服算是比较讲究的,眼光也没问题,但是真是不知道心疼钱,不过想想也无所谓了,反正我现在也不缺钱。

我又想起上大学前姥姥给我钱让我买身新衣服的事情,那时候我没舍得花,都留着购买二龙山的装备了。现在一想到姥姥,心里就不是滋味,如果我不去二龙山,会不会姥姥就不会死……

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对于救姥爷的这件事,我不后悔。

中秋假期结束后,我重新回到了学校,我也暗中调查贝贝,但是苦苦查了一个月,一点线索都没有,只好暂时放弃。

这个月我也花了几千块钱,报了驾校,虽然我现在没有车,但我想将来会有用的。我学的很快,别人花两个小时练习,我只要半个小时就掌握了,所以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我就顺利地拿到了驾照。

但就在我拿到驾照的那天,却发生一个小意外,也是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天我走在路边,揣着驾照心里美滋滋的,谁知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子从天而降,要不是我刚好抬头看了一眼,及时跳开了,绝对会被砸死。

我回去跟室友一说自己的惊险遭遇,他们都说我这简直就是死神来了里的情景。我当做一句玩笑随便一听,就过去了,没想到,三天之后,我又发生了意外。

这天我和叶辰从食堂吃完饭,向往常一样回宿舍,当我踩到一个井盖的时候,谁知那井盖竟然突然就碎了,还好我反应灵敏,用手扒住了地面,同时用双脚撑在两边,叶辰连忙把我拉了上来。我低头一看,那井不浅,掉下去摔不死也得断腿。

原本我只是觉得,我无非就是太‘幸运’赶上了低概率事件,我还特意去买了张彩票,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我渐渐发觉了不对劲儿。

文/《鬼名》/书海小说网/44-46章

小编提示:本文为连载故事,为了更好的阅读体验请从“第一章”开始阅读

第一章:疯癫多年的姥爷离奇去世,守灵夜发生的诡异一幕使我陷入了惊恐

下一章:最近一件件诡异的事不断在我身上发生,我甚至相信了世上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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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居

他盯着笼着群楼的雾,像洪水过后,停在破坏后的静寂。只有太阳在走,像新媳妇回娘家沿着河边的草地,路过他住过的地方。

小媳妇挎包袱,下公路转进土路。路口的傻子穿开裆裤,露着屁股,手叉着草棍旋转,草棍的正负极在乡村制造磁场,望向大杨树围成的路,伸到远处黝黑的点,盼望着一个他不清楚的东西迈步过来。背后的黄土路,像一条黄围巾扔在田里,干的时候自行车颠簸得叮叮当当,车座一下下朝天冲,雨天像老人的牙槽,怎么也逮不住车轮和脚。黄泥水不漫到右边的麦苗里,不去浸左边的黄姜,黄姜的藤顺着竹竿像痉挛的病人举起手臂。黄泥水,没过拖拉机没了花纹的轮胎,慢撒气的自行车胎,湿透了带襻露脚背的绒布鞋,脚在鞋里的泥浆里抓来抓去,抽紧粘着湿衣的身体,终于摔到了泥里。滑的泥,凉的污水,干脆游回去,泥里的沙砾磨烂人的皮肉,血渗到土里。雨雾里立起拆了的老屋,雨噼噼啪啪打在廊檐、长青瓦和门柱前的石兽头上,门咯吱咯吱开了,烟从堂屋飘到山墙的竹子里。竹子的根深极了,与路边的碎竹子连接,夜里伸出枝,绊住心慌的人,在他们心里画个鬼。

“我昨晚梦见了鬼,在房后的地里蹲着说悄悄话……”

“胡球扯,尽说鬼狐禅。”

晌午,两棵柏树,树枝如塑料冠冕扣在硬木上,绿的发青。地里变换庄稼,麦子绿转黄,玉米蹭蹭蹿高,怀里结紫须的玉米,芝麻干噼里啪啦炸裂,白芝麻粒蹲在机舱里等着跳伞。落花生白花花抖掉身上的土,没了味觉的蚱蜢在吃朝天椒,撩起红薯秧起了红薯,河里洗干净放在长条编的大箩筐里。黄里发白,绿油油,黄沙沙,顺着山梁起伏,铺到断崖。咚,钻进潭水,水下有两边侧鳍带刺的鱼,黑紫的贝,薄皮的螃蟹,肥蚂蟥。赶那头瘦牛,蹄夹叩地,踢踢,踏踏,往前跑。它那么大,乳黄的皮毛发红,一条条肋骨鼓在肚子两侧,黄白的睫毛遮着大黑眼。

滚回去圈里吧。压井的浮藻里冰凉的水冲脚,太阳落在枣树后面,沿着房顶斜劈下来,屋里的床上堆着棉被,人躺在里,锈了的汗,贝壳状的指甲,透亮的圆皮在腿上两头翘起准备脱落。他把夏的草沫子味带进来,屋角的墙根结了成串的冷水珠。老头坐在矮床边瞪着圆眼,老太太靠在带顶棚的老床上斜乜。

他们能想到自己不久要死吧,会知道的,他们的祖辈、父辈和认识的同辈大多都没了。他们果然死了,躺在两棵柏树斜对面的地里。谷雨长条的庄稼扑上来遮住他们的坟头,旱季则逃得远远的,把他们裸露在鼓起的高地。让风多多地吹来,去氧化埋在棺材里的尸体,所剩不多的肉和皮肿胀,积水,腐败,溃烂,渗到棺木里。身体从皮囊里流出来,黏着骨头的肌腱、脆骨,干枯地和胶水一样慢,脸缩到牙齿,鼻子朝上塌掉,头发从尸水里浮起来,挨住顶头的木板,又随水落到地上。湿气透过土引来食腐的虫子,它们闻着味道,应着心里的痒痒,在土里钻,蠕动爬,靠近棺材。用水袋样的爪子扒,用微小的齿器咬,吃液体浸湿的土。有的吃到了里面的异样,驱使它朝南边的老屋爬去,这一路有人,车,牲畜,鸡鸭鹅。

老头罗圈着腿,走进新盖的三间平房,红砖水泥,平顶上有镂空的女儿墙。红彤彤的对联从门楣贴到地。那个字,落在下联的最后一处,他人还没动,拐棍先敲打着地,浑身颤抖走过去,扶着墙,蹲下去,捏住对联的角,扯去了。喘息,喘息,长长地出气。那撕去的纸滚到一边,自燃升空,留下黑色的字在空中,如盏灯,看下来。

哇!有人伏地在叫,拍打踩硬的地,像拍念经和尚的脑袋,起来,站起来,他仍坐在蒲团上。抱得满怀的人,大步子跨出门,叮呤咣啷掉了些小东西,绿色翡翠的扳指,伏地的人爬过去攥在手里。

朱重八躺在草窝里,头偎着胳膊找暖,他光棍一条,饱了一个人饱,饿得要死自个儿怕。当皇帝的人命大,死不了,有荣华富贵等着他享。他拐到教室的山墙根上,看周围没人,扣下一块刷了石灰的墙皮,嚼嚼,咽了。石灰掉进酸水窝里,咕嘟冒泡不见了,朝上面的口喊,“不够呀。”水里漂着些草,碎渣子,四周的壁一丝丝被腐蚀。他弓着身子返回教室。

虫爬到新房附近停下,想听见动静,隔壁有女人在唱:

咿呀,横娃

姐那个先人

不知道,去哪儿了

不知道,去哪儿了

新房东边的土房没人修葺,掉瓦,土墙被雨水冲出了沟,往东空地上的茅草朝天长,替没人压的井,吸地下的水,根像吸血鬼叉进土里,用劲吸。吸倒了东边的院子,夷为平地。再靠东的屋子,门板烂了大洞,三间瓦房要枯愁死了,门锁着,被人朝里推过,露出大缝。堂屋的条几,两边的木头椅子,左边的床铺着那张浇了尿的草席。夜太黑了,月亮和星星一个也不见,老鼠在房梁上爬得叮琅琅响,顺着柱子下地,在床下翻,用床腿磨它不停长长的齿,热流透过芦苇席流到砖铺的地上,唧唧,唧唧唧,老鼠叫着跑下来喝,尿清如水,落地就被饥渴的砖吸干。

虫合了合咬器,想回味土里活得腐液,哪里有,只碰得嘎嘎响。心里的痒痒在耳朵吹起号角,没有停歇地响,像耳鸣,它假装自己有听的器官里有驱动它的耳鸣,太阳要升起来了,晒干它背上的粘液,拨动十几条腿,向下走去。

老太太指挥着儿媳妇爬进床底下,用剜铲刨床下的地,一篮篮的土被送出来,儿媳妇吸着灰,觉得是在挖自己的墓,想得兴奋起来,跪在地上左手撑地,右手挥起铲子,铛,碰到了床。

“你要给床砸烂。”她没有应答,嗤嗤笑,使劲地挖土。自己不用,别人用,谁老谁先用,我挖我的坑,埋得是他人。

老太太在床外筛土,用手碾碎土坷垃,里面会藏住个扳指吗。扳指算什么,屋里点七八只蜡烛。摇动的烛光,新棉花弹的网套,新撕的布装的被子,厚腾腾压身体。成吊的钱塞在屋顶的椽子缝里,箱子、柜子压得沉沉的,肚子要越过木腿挨住地。

“谁?”门缝里戳进来一把长刀,“门打开。”

明晃晃的几柄长刀进了屋,成吊成吊的钱从屋顶卸下来,柜子被踹出大洞,掏出项链,玉配,金银。对着黑黑的夜长嚎。

那时他在雨里的大屋,屋架像只大雕展开翅膀,里屋飘出烟。雨淋透地皮,虫子爬出来往屋里钻,雨水里的凉气吸进他的肺,不禁打起冷战,又要打摆子吗!牙齿直打战,两只腿扑棱棱摆,脚指骨和膝盖的缝隙里钻了暖不化的冰。脖子和脸像伸进笼屉,呼吸都是热气。身上的汗起了,热烘着身体,落了,凉嗖嗖。冬天歇到家了,夏天要过去了,秋天那么短,一年的时间,不知道他们在学校新玩些什么?

给他一匹黑马,缝的棉垫子做鞍,由人牵着复学。课本放在桌子中央,两人看一本,穿得暖和,窗户吹来外面的风,带着割过的玉米杆的汁液味,像绳一样的彩蛇,看一群挥舞镰刀的毛头小子,怔了怔,游走了。

秋天冷得快,洗碗的冷水咬得牙疼。天老是不晴,几朵阴云悬在日暮里,暗沉已经落到地上,黄色的火苗在他眼睛里烧,人身上像抹了池塘里的污泥,睁着眼,眼白很大。认不出那烧着的,是一个比他大的姐姐,浇到头上的油很凉吧。跑步吧,一扎高的麦苗和黑色的土路在眼前跳,他的心也要跳出来,凉气吐出来,汗从落了的汗迹上升起来,从脖子里冒出来,绿和黑摇得更厉害了,眼前没有人,脚后有踏踏的步子,一个绾了头的女人立在坡跟鞋上,对他看几眼。呼哧呼哧,坐着听台上的人讲,凉气吹进来,他有热气护体,免受风寒。

知了吱吱叫,正午给他读些书,有气无力,吐字不清,头疼像小儿子患脑膜炎一样,读不动,他自己看吧。小吸气,大口吐气,天热身上冰凉。他也有这样的年纪,结伴赶路遇上树丛里蹦出来的强盗,穷疯了要打劫穷学生,惹得他们哈哈笑。书包里有几个馍,老白虚。有牙嚼着香。

老头躺在床上,他进去,老头像玩偶转过瞪着的眼珠,还没张嘴他已走了。房顶封得死死的,热气出不去,凉气渗在墙根,又热又冷。塑料凉席放在大坑似的床上,汗和精液都要出来。楼梯隔间生了锈,从里向外腐蚀。咯咯哒,谁家下蛋的母鸡叫,咯咯哒,咯咯哒。太阳不走,乱风吹,白雾从坡上来,老树遮着破屋,鬼在里面呆腻了。他进去,老头坐在床边抽烟,燃的比抽的多,贝壳样的指甲熏黄了。拍腿,掉下亮晶晶的皮。

拍一下,减十年,不住手拍,怎么还死不了。出的汗来不及蒸发,被要干的身体吸回去,拉屎便秘,小便稠,臭气捂在被子里,扫也扫不净。抽烟吧,在烟雾里愣神,想些抓也抓不到的东西。别跑,强盗,你也老了。同学,你妈妈是穿着布棉袄蒸了一锅一锅的馍馍。读军人办的大学。夜里,哥哥说要跑,嫂子住在大树下,呆在树下能听见她心里的话,我不说我不说。宝贝们,你们不走,哪有这三间房子。儿女们在冰里雪里爬,掉进冰窟窿里。水是热的,水下黄黄的发绿,泡久的木头,一张破网,拽不开,找不到洞,喊不出来,喊不出来,红彤彤地漂到亮处了,跟着鼻血游。那时候死了,也不算差。

白天,喝煮烂的白粥,熟了吗,烂成这样熟了,不熟难消化。几十年不吃墙皮,不想。粥能拽起来,白乎乎,一口痰,羊水胎盘,包着他的头,伸不直腰,打不直腿。家家户户的粥都到天上去了,河里留着造纸厂的污水,哑巴、傻子在河边找他们的父母,天上抹了一层层粥,喝也喝不完。老兄台鉴,粥是养病的好东西,好他个屁,喝得胃酸。喝粥,太阳是干蛋黄,黏住走不了,谁去拨拉拨拉,地里干活的人你们去呀,你们想把腰累折在地里?台上的老师带着学生去,明天都从家里带镰刀,到玉米地里跟玉米和阴天做个了解。楼里的人还我宝贝,还不来也要找找呀,得有个说法,没法交代。赶时间,我在路上走呢,黄泥地,走的小心,快告诉它们的下落。

白粥白粥,粘住了天,干了结痂,不如贴副对联,算了屋里没人写字,我的手擦屁股擦不干净。贴门神,魏征弄到正门上,明白啦,睡着了到梦里去,去斩做鬼的人。杀人不能解决问题,成堆的人死了,还在不停地死,怎么办。操什么心,这是你考虑的问题?带你的纸帽子,看你的朱重八,吃墙皮,舒服多了,再来一碗燕子屎。

牛围着扎进地的钢扦子吃草,早吃完了,人在那儿躺着,又下河了,指尖摸地在水里爬,哎,会游了,扑通扑通,沉下去,喝了一大口水,稳住呀,又游回来了。嘴里啃着刚薅的红薯。拽着牛走,到树林路上天黑了,迎面走来一人一牛,对眼看过,“想挨揍吗!”

牛进了圈,门还没烂,院里有人在大盆里淘衣服,拽着高起低落,哗啦啦响,厨房的灯和噼啪着的柴火,风扇在悠悠转,蛇不在,老鼠躲在墙缝里看黑白电视。黑屋架寂寞,蜘蛛网包住椅子和床,老鼠路过,顶梁要朽了,月亮的光辉进来,嘲笑怎么还不倒,坚持到什么时候。该死的死了,要呆的呆了,领着女人、泥孩子滚了,带着他起的名字。

夜,反复来,刷房上的瓦,女儿墙,枣树吃了亏气,杏树没有出墙的胆子。白昼过去夜的潮水来,带了浮游生物和富含矿物的泥沙,草长疯了,傻子都吓跑了,拆平了房子。傻子说她是鸭子,离了压井怎么活。活得了,别让人抓住。摇着屁股走了。驼背夜里打老婆,拿着大棍子照熟睡的高个老婆脸上砸,“你要我死呀。”去死去死。棍子被夺过去扔了,两个人在正屋和两侧厢房的夹道里撕抓,楝树的籽扑簌簌往下掉,谁也打不死谁。他们的女儿躺在被窝里,老头在墙外用拐棍打墙。

方形的屁股在地上拉屎,只能用烟盒擦屁股,字纸是看的。烂了眼角的老女人串门,猪呀,三辈不读书不如一窝猪。全村都是猪,他们的猪娃子也跑了。

他要吃面条,吃压得很薄的,他的女人叫这样吃,才能消化。面水端上来,煮得冒泡,忍不住问煮开锅了吗,不开锅生吃会拉肚子。每天他要吃药,一把一把的吃,不知道是什么药,女人从床头瓶瓶罐罐里配好,黄的绿的胶囊白的片,吞口面水就着咽下去。意料之中的粘在食道上,喝一口面水,看对面坐着吃饭的人牙齿锋利,嚼得菜咯吱咯吱响,想一脚踢翻摆菜和馍的凳子。可怜的凳子,劫掠里剩下的几个,雕工细致,小小的凳子有几十个配件,油漆已经褪色了,如今受着这样的奴役。

地圆得跟个球一样,他站起来就咕噜噜转,像杂耍,拐杖自己要跑,神出鬼没地往四下使劲,走一步心要跳出来去舔地上的灰。谁把地扫干净点,鸡进屋了,屁股挤出一泡屎,清平乐的字画下拉屎。拐棍飞过去戳烂它的鸡脑,反正没有多少,笨鸡。屋顶的黑往下降,白拉拉的光照屋里,天亮着哪儿来的黑,像云一样沉下来。白稠布衫呢,他挣着穿上去院子走走。

楝树被剥光了叶子,细枝条挂着籽,细影编成网罩在他头上。痒,像头发挂在头上,抓不住,甩不掉。气得他满脸通红。他的腿租给了谁,如安在裤管里的木头。盘脚的女人从门边的厨房出来看他,噢噢,鸡拉屎。他使劲用拐杖拄了拄地,谁不知道鸡拉屎,屎滑,踩到要摔死谁,谁死在谁前头。背后有人,他转过身,人已经擦过他走到前面,回过头,人又钻进了厨房。跟鬼一样。

天黄,日头在里面。薄面条里的包蛋,没油没青菜,清汤寡水,手一甩,不吃了。女人让拿来蒜水,蘸一蘸,他嗦嗦筷子头,有咸有香,吃痰一样吞了面条,食物要变成痰,变成粪,唯一不进到血管,不长成肉。他的肉要分崩离析,受了鬼的蛊惑,钻到屋里的黑处,裹了灰变成泥团。老鼠晚上闻见叼到洞了,被切牙咯吱吱咬下来嚼进肚子,肉哈哈笑。笑他包着骨头和水的皮囊,他说什么,话在牙缝里碰碎了,一堆杂音听不清楚。

“他要拉屎,拿他的罐来,放东间。”

他拖着地走,屎也没有催,罐口稳稳托住他的屁股,他看着后墙的椽子,黑椽子蓬着屋架,外面是天,天是几万米高的水,看不见的大鱼大鸟在里面游。降些雨吧,下面的庄稼要渴死了,玉米长在裂缝的泥块中,他闭上眼等着一滴水落到鼻尖或脸颊洼上,有一滴就有十滴,会有一片下来。噗通,一疙瘩屎掉进罐中的水里。他满意了,裤子提起来才想起来要擦屁股,回头看是干疙瘩,不擦了。

东间光线比西间亮,一样的矮木窗,有木栅栏,外面灰蒙蒙的亮进来,看不见外面,黑长影应该是树,灰噔噔的是厨房。他养得那只龙虾,二十年前从这个房子的盆里逃跑了,会不会在靠西南角的泥渠里,压井的水流过墙下的洞 ,瓦下面是浮藻,水渗了几十公分,都要喝水。地下河的水早被抽干了,几十米深的树根捞不到水,土里的黑色空间回响着对水的饥渴,都侧耳监听丝丝水的声音,黑色的触手扑向渗下去的水,被就近的土吸干了。他们掐着土的脖子,泥的脸在变形里笑,谁也挤不出水来。龙虾满含水,下到土里会被撕碎。节肢动物远比人想象的聪明,它在盆里听见大地的饥渴声,逃命去了,在这里靠不住他,他自身难保。

老鼠咬碎的书,堆在柜子角,箩筐装着不要的垃圾,床上着陈年的黑漆,混纺的白色蚊帐,黄泥抹的墙挨着黑屋架,还有些木头、旧布放在柜子、箱子和暗处,它们三十年前就这么放在另一间房里。那在雨里的房,烟从瓦缝里冒出来,迎着无风的雨摇摇而上,宅子周围站着淋湿的玉米,玉米穗要从紫红的须里露出生气的脸,拔起脚下的根,跺地,眼睛盯着身对的远方,目光越过屋子,脸擦着刀一样利的宽叶,在看不到头的地里走,瓢泼的大雨往头上浇。下苦力的人受得了这份罪。玉米地的每一杆玉米都朝着眼前走去,地块不变,变动队型,像旗语指挥下的阵列,像一锅粥。青砖的大屋是必死的命,在步子下被碾得粉碎。

他脚下半步没动,像支凝结了油的羊排。

他动了,一切又碎了,掉在地上的玻璃,土渣游动起来,如有活儿在身的人。他有什么活,占据这方空气,去和另外几个占据空气的人,呼吸对方呼出来的气。在水泥盒子里,楼顶是几千斤重的预制板,搭在墙沿的五公分,抖一抖就会掉下砸死人。该了这么个东西,不让人热,不让人冷,热气撑在顶上,冷和湿气垒得有膝盖高,炼狱,相比之下伤寒的痉挛是多么幸福。

他十几步走到堂屋,门漏进来的方形光在地上,灼烧那一处,其余之处缩在阴处。他要走到亮处的刑场,做无罪的罪人,烧得皮开肉绽,淌人油,油收起来灌到瓶子里,等停电了,点灯用。一盏油灯好读书,读那本和人共读的书,那匹黑马自己回家,他下学有人管饭,不论是米饭还是捞面,没有老白虚吃着美。

他坐到矮椅子上,光照到身上,透进稠衣,热进入血管,像观光客走遍身体,他的耳朵里响起叽叽喳喳声,破的心脏和血管被用手指摸,一股冷颤,大门开了,热从打开的胸骨正面进来,照到他的内脏,晒热吃下的粥和面条,肋骨的肉上藏了不少旧东西,扶着细骨架躲在红黑的血管后看进到空气里的光和热。窃窃私语,这是回光返照吗,还是晒太阳,不管了。皮上的油腻化了,被汗冲出道道的流痕,他觉得自己充盈起来,瞪大了眼睛和鼻孔,看着正对的紧闭的大门,透过它和前面的猪的房子,地里蠢蠢欲动的玉米,飞过黑的河水,傻子冲着天嗷嗷叫,哑巴甩过来一块石头,手抓住,烫着手心。

他听见了知了的响,楝树的叶子在地上的疏影,鸡屎和草被太阳晒干了,那只缺口的景德镇青花小碗,靠着窗户的木栅栏,窗缝里朝里是黑魆魆。

他走走停停,每走到一处,欣喜地张着嘴,如军队收复失地,流水般的人从他身边经过,他们原来一直活着,他满意他们如他的想象。步子那么慢,每停顿下来,像站在露出河面的石头,找下一步下脚的地儿。人慢下来,周围的人动作快了,不曾见过的屋子似乎是昨天盖好,地下也有波动,很高兴回到了人们中间,暂时摆脱了独自死去的可能。新的房子刚盖好,它这么远,他的腿记起以前打过的摆子。夜黑又空旷,一种新型材料做成的黑,你觉得被多孔和纯的黑包围。被窝里造出新的黑,粘稠潮湿,腿上的肉随着摆子晃荡,液体慢慢从细胞壁里扔出来,从皮到肉,筋骨也要被黑色的蒸汽溶解,血从骨头上露出来,表面的胶原已经腐蚀殆尽。他耳朵里有周围的回响,起夜人的脚步,远处在炸山,如声呐听到波形的声音由远至近,如此的话他的声音也要播远,被沉到水深处。比潭深,比网住更难逃脱,鼻血不必流,他反而不着急了,打摆子吧。像奶奶摇着他,嘴里哼的曲儿,婴儿看着声音从鼻孔里发出来,伸手去抓。

“不抓,不抓。”她不会知道婴儿的想法,那些是夜里屋外的野地,广阔的黑地有想不完的东西,捉摸不到,飞来飞去而又模糊的东西,她要想就会触摸,用手指来想其中的结构和念头,会因此明白自己,身体便长出骨头和那些东西接到一起。她无须辨别方向,不用害怕,她成了自己的害怕,在黑的旷野漫游,发现自己不再留恋屋子的窗透出的黄灯,惊呼回来。婴儿感知到这些,笑盈盈看着她。如今他也感觉到外面的黑夜,它们是树木,是山,是所有俯视他的东西,披着黑的披风,似乎有人托它们捎来了话,欲言没有声音,可能是人听不到的频率。

坍塌的房子,人踩出了新的路,走过摆过床、吃饭、分娩的地方,遮天的树迎出来,有人要告密的阴翳,事关人命。半夜的敲门声,心里那一惊,哥哥衣服上有股腥咸又甜的气味,一路跑来,还要往南面跑。南面是沿着河跑了,经过一个又一个营坛,树影变瘦了,月亮不知从哪儿升起来,放下一大把清辉,背后亮起来,要天明了,赶紧跑,嘴角的血沫子。不停地跑,人下地的时候躲进泉眼和山洞里,热到没人时又可以跑了,要跑这么远。哥哥说坐飞机,那是什么样的路,腾云驾雾,穿破云顶,又落到一处。在黑的旷野有他哥哥的腥,咸和甜。

三间砖房,有枣树那么高,结了半筐的枣,门口的厨房,新的灰瓦,白灰在砖缝里沾着,四四方方的砖墙,框住的都是亮堂。

他只觉得热,席子热的不透气,圈住的热气,晴天和下雨天都跑不出去,屋子里静悄悄,听不出有两个人在西间,越听越静,外面的母鸡下完了蛋再叫,旁若无人,村子里也听不见人的响声。四面是庄稼地,一团一团的村,直到延伸到学校,才能呼吸。又下学了,雨下那么大,顺头往下浇,他骑得飞快,打断条条雨线,滚过黄泥地,现在屋里换下湿衣服,背后的热气像女人抱过来,雨从女儿墙流下来,呼啦啦响。他还在雨里,像团火烧自己,浇也浇不灭,烧得自行车滚烫,伸出竹条绊他的鬼,被烙了印。空气被分成了两块,他和其他。还是熄灭了,屋里的闷热里有如针的寒气,扎进他的毛孔。老太太进屋翻窗下的箩筐,不看他,身上有几十双眼睛,眨巴着说话,嗡嗡地响。

他看着手里的书,其实跪下来祈祷,快天黑吧。白天他恶心,头晕,皮肤被亮光灼烧,太阳落山,混身轻松起来,人能只活在夜里吗,可以呀,上夜班的人,工人,妓女,游戏厅老板,趁黑的贼。

他穿了合适的鞋和衣服,奔着崖上的光亮去,砖墙围起来的院子,夜里要放电影,叩木杠闩住的门。

“干啥?”门缝里出的声。“看电影。”

“滚,老子这儿没死人。”叮呤咣啷铁的声音,没处跑呀,又一头扎进了潭。潭里的网呢,碰一鼻子泥浮上来,拔一窝红薯,他的牛呢,惊慌。跑回圈里,门烂了大洞,房子要朽塌,圈里干干净净落着灰,一点牛粪的味道也没有。牛早在集上卖了。今夕是何夕?

今年是兔年,河北有人写了长对联,赤兔如何马到成功,洋洋洒洒,尽是狗屁。书看多了是罪,儿问他什么罪,第二天儿子得了脑膜炎。罪就是道,道能说吗。

能说,人生来就是受罪,罗锅蹲在地上喝玉米糊糊,你看我天没亮就起床,下地,回来还有屋里做不完的活,有几张嘴要吃饭。

“死不要脸,说瞎话。”他女人说,站那儿和门一样高。

人咋能不受罪?隔壁的人睡在牛圈里,吸饱了牛血的虫,喝他的血,躺在拉车上成夜的哀嚎他发炎的胆囊,狞着他的脸。天不亮佝偻着腰赶着牲口。

他躺在床上的塑料席里,下面的褥子铺的疙疙瘩瘩,席子像片莲花白叶翘起来,等他睡着了包起来,从茎叶的气孔里发出热气,慢火蒸熟一颗肉丸子。他大汗淋漓的挣醒,感到自己的阴茎直挺挺对着房顶,搅动空气,如丢了旗的杆子。要一直不停的搅,底下的火噼里啪啦地在着,等它冒出气泡,直到液体都勃发成气泡,一锅的面糊糊就好了,磕一个鸡蛋,打出泡倒锅里,像只游龙,从如云的面泡里浮出来。

他听不见一点动静,蹑手蹑脚走到西间,黑魆魆看不见东西,他伸手摸到床边,找不见人,只摸到两截树根,生着粗的根须,拨动一下,支棱棱地回响。他又踮着脚回到床上,席子上有黏糊糊的液体,他躺在上面,身上的皮肤光滑地惹那些妇女羡慕,再泡一泡也无妨。大门闩着吧,明天也不开门,有人来敲门就在门口说话,如果硬要进来,用锄头把子打他们的头,打晕拖到远处的树下,他们醒来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也许是中暑。不看电视,也不吃饭,做饭太麻烦了,登到屋顶坐在女儿墙上,能看他们的墓,立着的碑刻着像。柏树立在地头,他用手比划,粗算树的粗细,砍几下可以砍断。半夜他湿淋淋地醒来,提着斧头,到西间,那两段树根在床上摇。他出门路过树下,树顶闪烁着像银河的星尘,清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给你说个秘密吧?”他捂着耳朵走了,没捂住的那只听见,“来听听吧,我憋得慌。”

走过拐弯,一个井盖大小的甲壳虫爬过去,回头看他。有什么鬼事吧,他跑过去一挥斧头砍进虫的壳,身体跟着拽上去,虫子十来条腿发疯地跑起来,壳子上热乎乎的,他摸到自己的阴茎硬的像铁。虫发出女人的笑声,他抽出斧头照头砍下去,它哪有头呀,一个壳子罩了十几条腿。他不信邪,照着一处砍出豁口,呼啦啦的血冲出来,冲了一脸,腥热的味道,他张嘴灌了一肚子。听见女人的笑从肚子里传上来,虫子绕着村子跑,又拐回来朝悬崖奔去,路过柏树,他抓住树干掉到地上,虫子从崖头冲出去,掉到潭里,激起白的水花。

他摸摸柏树的杆子,突然想哭,抱着树干哭,眼泪像自来水一样地流,他听见哭声不是他自己,眼泪自己的哭声,哗啦啦流出来,倏忽地停了,柏树叶子发红变紫,又变明黄色,在夜里像只彩色的辣椒,朝四面八方尖叫,他鼓膜发涨,肝胆俱裂。几分钟适应后,他觉得舒服极了,黑色的屋子在缩小,随着柏树的尖叫,像被抽掉空气的塑料袋,越来越小。有的缩成核桃,有的家里有长沙发或者大立柜,就缩成家具的形状。四下看没有发现,东边的地平线发白,天要亮了,逃命吧,逃命吧,往南方跑,鞋跑烂,脚磨出水泡,找个蹬自行车的人驮你。他大喊着热,在床上的塑料席里躺着。

他从门框边露出头,看见老头和老太太在各自的床上瞪着他。

他感到胃里在翻腾,伸手抠白色的墙,“那是乳胶漆。”老太太说。要是有块石灰吃就好了,他已经很多年没吃石灰,滚开的酸水涌到嗓子眼了,谁也不替他想想。那些年他白天上课,第二天必须请假休息一天,缩在自己的房间里谁也不见。每逢这时,那个破烂花白头发的老傻子,就爬到了门口,对着地横着写,竖成行的经诗词,老太太给他一个馒头,夹一筷子毛豆腐抹到馒头上,老傻子吃完用棉袄袖子抹掉地上的粉笔字,走了。

“你扮了那么多年的傻子,过瘾吗?”

他不答话,坐在床上手撑着膝盖,瞪着铁窗纱盖着的窗户。

他探出脚踩水面上的荷叶,感到水的张力,“小心掉进去!”一个中年女人说,从旁边走过,拐进巷子里。他抬头看太阳在天上,没有云彩,是一直以来的雾霾,这霾呆的位置恰好挡住了风,下面常年很平静。太阳发出最大的热,穿过了霾,晒在他背上。他觉得热,走到阴翳的大树下,浑身打起了冷颤,他再不走树冠又要说话了。他推门进来,屋里黑压压,西间的没有动静,他探出眼看见两个树根躺在床上,树根有须的一头朝床头,小头朝床位,树根有呼吸样的起伏。

他回到东间望着窗外没有长草的院子,压井口生了浮藻,地上是昨天下的雨活得泥浆。

太阳光从上面下来坐在泥里,外面是墙,墙外是树,地上要长出什么东西来,咚咚响,他盯着看了几十分钟,什么也没有,躺回床上。拉出床底下的书箱,抽出一本刚要看,只听得咚的一声,窗外黑乎乎的。他赶紧爬起来,看西间的树根靠在床上,跑到院子里,天确实黑了。又跟天黑不一样,天上有一层黑的雾挡住光,再往下没有雾也没有光,都是黑有明显的分界线,似乎黑层是亮黑,下面是哑光的空气。可能下面是非空气的固体,传导性好,他能听见了远处的声音,房子里的窃窃私语,有很多声音同时又单独地传到耳朵里,竟然没有感兴趣的,说得像卸石头的话。他从厨房抽来一根火柴,在空中划着,空气中燃出透明的蓝光,很快向上下四方蔓延去,烧过的地方也变成了如天上的那层黑,像擦过的皮靴有亮光。他挪动,像在没有温度的石油里,只有光滑的触感,没有味道,这种感觉只在眼睛之下的皮肤,看不出眼睛上下黑的区别,但身体感觉到了。比以往的白昼比,现在呼吸轻松,五官灵敏,似乎是借助周围物质的力量,像电在传导他的感觉、带来其他信息。他的恐惧消失了,享受这样的环境。屋里传出的咳嗽,他进去时背后天亮了。

老头坐在床边瞪着有红血丝的眼睛,老太太躺在床上半闭眼,两双眼看他,没有说话。他走到堂屋,使劲摇动压面机,什么也没出来,齿轮间的油被摇融化了,散发出味道。他推开门想出去,胳膊挨到光,烧的疼,赶紧缩回手,胳膊的皮肤没有烧伤,没有余痛。他试着把脸伸出去,竟然不疼。身子跟出去,裸露的皮肤立即感到疼。他从脖子到脚裹着床单出门,烧不着。不小心踩掉了床单就会被烧,出门要有方便的行头。他躲到树下,树冠告诉他屋子里有蓑衣。屋子里黑洞洞的,他伸出抓出来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是蓑衣,轻便光滑,没有干草那么扎人,披在身上,里面是旋转的凉风,呼呼直响,外面看不见动静。

他如获至宝,往村子中间去,走动的人都有一件蓑衣,照面的人不见嘴动,蓑衣里传来打招呼的声音,真是隐秘。

回到屋子,两个树根躺在床上,他伸手摸它们的根须,黏着干的土,摸起来软软的像血管。他躺下来抱着树干,树干变得粗糙刺挠,看不见呼吸的起伏,有木头烧着的香味。屋子里弥漫着烟,不堵他的呼吸,树根来回摇动,他挪开树根就不动了。

他胃里恶心,对着墙角呕吐,呕吐物结成了冰,才发现这个角落冷。墙壁上结着冰渣子,他怀疑现在是不是夏天,怎么会像冬天结冰。他披着蓑衣走出门,侧面刮来大风,他的蓑衣被卷上了天,一个跟头翻到了看不见的后面,光不再烧他的皮。他以后不用想没用的东西,有神奇的力量帮他衣食,他只管感觉。

门环被撞得叮当响,打开门,牛头伸进来,他抱着牛脖子,脸蹭着淡棕色的皮毛,牛肚子变大了,身上有乳香,任他抱着。他本来想抱住牛,牛会挣扎,在激烈地搏斗中大哭一场,泪水抹到牛皮上。牛没动他不想哭,牵着绳子往西边放牛的地方去,这时候有一件蓑衣多好,他看见地里的人没人穿蓑衣,看来不需要。西边的天上聚集黑云,他和牛往黑色的云里走去。走着走着,云降下来,周围是灰色的雾,他回头看不见牛,手里的绳子在后面的雾里摇。地上是他熟悉的土路,前面的云雾自动露出几米的路面,像在布下陷阱。路一会儿上坡,一时下坡,左右拐弯,他失了方向。还有雾,雾露出哪里他便走哪里,雾便露出了其他地面,他走过草地,跳过不宽的河。脚掉到了水里,在掉进去的瞬间水凝结住他的左脚,河冰白茫茫的排在草畔里。不冷的冰上有不规律的花纹,有的细微如雪花,有的大的看不出形状,像烂口子的皮肉下露出的骨头。他攥在手里的一段绳子,周围不见牛,他用绳子捆住了自己的双腿,索性不走了。往后躺下来,在触冰的瞬间,冰化成了水,他睁着眼睛淹没到水里,水上有波动的光和牛头,他伸手抱住牛头,牛仰头把他带出了水面。冷,四下刮起了白色的风,河边总爱刮这样的风,像从远处来。他脱掉衣服,拧干了水,把衣服晾在地上,草尖撑起衣服。身上的水干了,不觉得冷,他摸湿衣服冷冰冰。他觉得风是水的敌人,风让水变成冰,水升华成白气,去寻水。他看得入迷。哞,牛长叫一声,对着夕阳下的白气。

他想唱诗,雾气几秒内散得干干净净,弄得他没了心思。村子里亮起一盏黄灯。他不由自主地跑起来,牛也跟着跑,甩着肚子下面撑开的乳头,他边跑边想,让他放的是公牛,现在变成了母牛,都是牛,就像他没想跑,是自然地动起来,像受控制又不受控制。村子里全黑了,西间躺着的两个树根,其中一个发出了呼噜响,他摸黑过去,摸到了老头的鼻子里的毛,呼出热气,老头抽鼻子打喷嚏。他感觉眼冒金星,趁着星光上到屋顶,星星在天上,他觉得心里的舒服和星星有点像。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在重复的音里,他才能进去像催眠的想象里。里面起初雾蒙蒙,大概十秒后变清晰,雨后的树木,叶子被洗刷更绿,树枝叶子茂密,遮住了光,厚的地方是黑色,黑的背景下是闪烁的星光。他以为是叶隙里透的光,细看,光又消失了,只有聚成黑色的叶子,再看黑色的背景,星光又生长出来。他心里称奇,星光里像从远处传来的回音,

“让我说说吧,憋得慌。”他没有走,打算听树说话。半晌没有声,他看那片黑色,枝叶伸直展开,露出遮蔽的天,他想树的话可能已经说过了,有没有被听见不要紧。后边的三间砖房在长个,比周围的屋子高出半个身子。他觉得屋子是虚长,砖块也变大,说明是在膨胀,难道会爆炸吗?像皮球被吹爆,屋子长的速度和天上的云一样。他打了个盹,云消散殆尽,屋子也恢复了原样。纳凉的空地上那棵树下坐着爱说闲话的女人,她光着上身,两张瘪成皮的乳房耷在肚皮上,笑盈盈地看他。他告诉她没穿上衣,她看也不看,摇着蒲扇,说他胡说,尽开这种没大没小的玩笑。罗锅光着上身在他们背后的门墩上坐着,脸色严肃,闭着嘴,近处的草丛里有人咂嘴的声响,牙缝里卡着的菜叶让人着急,气得人上滚下爬,那丛草被看不见的东西碰得东倒西歪。

闲话女人说,“他没吃饭,又闹肚子,背时呀。”

“谁不都得受这遭罪吗,逃不掉的。”罗锅说。

他抄起靠在墙上的锄头,铲这些荒草,草的根比他想的要深,他越干越累,大滴的汗落在脚前的土里,体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直起腰擦汗,发现额头的皮肤细腻,看手,五指修长,手腕骨头小,胳膊没有汗毛,他捏自己的肉感觉异样。抓了抓胸脯,发现那里有只乳房,生殖器也变成女性了。他朝水坑里看倒影,自己的头发那么长,绾在头上,那张脸他没见过。

他抬起头,闲话女人和罗锅都在冲他笑,脱掉裤子只剩下裤衩,两个人在场上绕着圈跳舞,像旧时跳大神。两个人的腿抬那么高,灵活地扭动身体,关节咔咔咔响,脸上布满汗珠,两眼大睁,看着对方又透过对方。尘土被他们扬起来,灰里有歌声。

坡地和水潭

知了在天上

压井不出水

荒草变女人

噢……啊噢

啊……噢啊

又响起鼓,连敲三下停住,灰像失去引力,瞬间落地,里面空无一人。场上没了人,那只蒲扇扔在地上,扇叶上有一滴血,罗锅的门咣当地响了两声。他听见背后的地里有呼呼的风响。他翻到地里,又觉得心里撒了气,勾着头回到屋子。心里希望快点天黑,窗外变成了红色,和蒲扇上那滴血的颜色一样红,远处有很多黑点在飞,他看清楚那是蓑衣,银光闪闪。

太阳要落山了,隔壁的邻居牵出他的黑公牛,他的牛病了,同一群蚊蝇吸了他和牛的血,牛也害了胆囊的病,整夜的肚子响。

“要去哪里治病?”

“不知道,没得治吧,出去走走,走着走着,会想到办法。”

天黑的雾气这么大,邻居刚走,他的女人出来在门口张望,骂他坏了良心,骂他的姐姐不要脸。他发现邻居女人有一只眼睛是狗的眼睛,歪着装在眼眶里,像狗斜着脑袋看人。那女人也跪下来转动身体,找到与眼睛相配的位置停下来,冲他叫,像只狗,摇着没有尾巴的两瓣屁股。

“吃饭了!”屋子里传来老头的吼叫。他大步跑到屋顶,喊他吃饭的声音震得预制板往上跳,他用脚踩着,慢慢不跳了。屋顶看不到风景,天黑下来。只有后面地里的两颗柏树一闪一闪发光,一头大猪从树下跑过,被光勾勒出影子,哼哧的猪叫越来越近,他感到脚下一震,那头猪从后撞透了屋子,撞倒了门,硬蹄子踩着门板往南跑。

预制板跳起来,翻到后面的地里,两个树根从没顶的西间长起来,头上还是露出年轮的切面,树身越来越长,长出一些叶子,他摘了一叶揉碎,闻见狐臭味。

“你们要长到什么时候?”他对着树说。树没听见的样子,照着原来的速度往上走。“你们戳不破天的。”树停顿下又接着长,房子越来越小,宅基地在下降,这块地的能量被树抽走。他跳到罗锅的屋顶,踩着青瓦落地,跳到坑里的荷叶上,荷叶漂开,南边开出水面了,滴下雨,他的头顶没有雨淋湿。

夜还没有亮的迹象,水里有青蛙在叫,漂在村子里是一只青蛙,漂到田里是一群青蛙,左右边各一群,轮流叫,像在赛歌。数百个声音,每个声音能单独听见,又合在一起。他描述这种听感,像干枯的树杈插进耳朵。

背后还有喊他吃饭的声音。荷叶像听了令,极速漂回压井边,他被甩到地上。西间有两颗参天大树,看不到尽头,只见黑洞洞两束直耸着。树干长有形状各异的阔叶,还有结成团的针叶,有松鼠跳来跳去,在半中央有两张床卡在树杈上,老头瞪着眼睛,老太太喊他上去。他像猿人爬上去,坐到一个树枝上。

“吃什么?”

“吃果子呀,你身边就有。”老太太说。他果然发现有一个西瓜大小的果子,啃一口,甜里有咸味。吃了半个就饱了,他把剩下半个照压井的水坑扔进去,翻起了水浪,闻着有鱼腥味。老头瞪着眼睛,望着到处都是的黑。

“这么黑,呆着不无聊吗?”他问老头。老头慢慢转过头,看他说。“无聊是什么东西?”

“无聊,无聊就像一把剪刀,手捏的那种剪刀。”他说。

“女人做针线活儿经常用,谁也想不到危险的东西在手边。”老人说。

“那你害怕吗?”

“我知道害怕,崖上头那家人就是,你不是还去看过电影吗,他们家经常有人死,又生很多婴儿,丧事和喜事一起办。以前是唱戏,后来是看电影。”老头说。

“可是我一场也没看到。”

“你去的时间不对。不过以后也没机会了,他们要搬走了。”

“搬走?搬哪儿去?院子和房子卖给谁?”他问。

“搬到南方去,房子和院子他们只是借住,谁也没有权利卖。”老头说。

“我们去那儿住吧!”

“来不及了,只有一次机会,十五年前被我错过了。”老头说。

跑来了几只鸟,有几只叫得悦耳,有两只像在拉锯,还有一只鸟的声音像哭,那种出殡的哭声。

床上空了,他摸被窝没有温度。柏树前面的坟前有一堆黄火,一个人跪着烧纸,黄纸一张一张被放上去点燃,那人点了一串鞭炮,看见爆炸的青烟,没有响声,那人站起来鞠了一躬,倒退走进黑不见的影。

他顺着树往上爬,又呼啸着从树上荡下来,松鼠和鸟跟着他跑,来回三四圈,身上出汗了。东方升起一个大月亮,白花花的光,村子像副画印在上面。房的屋子,烟囱里冒的烟,猫跳下屋顶,两个人在屋顶性交。他的乳房消下去,露出原来的胸毛,他没有摸其他地方有没有变回男性,心里面突然有唱戏的声音,引着他往一个地方使劲,远在不可及的地方,他坐在原地浑身绷劲肌肉,又猛地放松下来,一张一弛,积蓄力量。

“啊……”一声响亮的女音戏腔。是那个光着上身的老女人,下身也光着露出发黄的阴毛,边唱边比划手指,两乳耷拉,却容颜娇嫩。

“奥……”罗锅也从屋里跳出来,也有可能是被老婆蹬出来,他那比男人高大的老婆站在门口。他踉跄出来,往天上一跳,展开身体,像只大螳螂,呲牙咧嘴,挥动手臂,除了驼背其他部位都扭动起来,声音浑厚,唱起来。

“东方天大白”,女的和,“黑咕隆咚的。”

“池塘有花鱼”,女的和,“放你娘的屁。”

“我要下油锅”,女的和,“沟口两亩落花生。”

“荷叶站蜻蜓”,女的和,“圈里有母猪。”

“阴阳聚合吧”,女的和,“黑夜别走呀。”

剩下的歌听不请,从村里的屋子穿出来嘈杂的声响。罗锅和老女人,唱完跳进坑里,冒上来一个大水泡。

地边的沟里长满了短竹子,他拿出老太太装的米饭,连碗扔进下去,他期望听见咚的闷响,碗像坠进了无底洞,没有声响。他扔完觉得没有必要去上学了,转身往回走。不远处的村子,如燃烧的灰烬,保持着原来的形状。背后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一群高过肩头的牛超村子奔过去,他跟在群里跑,村子一点点逼近,已经能看清烧过的灰烬,在微风里即将散落。大阵势的牛群进到村子,分流到各个箱子里,夹着粗的尾巴。他闭上眼睛朝一扇门撞去,撞个头破血流,最好能碰碎门,后面的屋子,树,灶台,踩塌红薯窖,最好夷为平地。可是他鼻子要挨住门时,心气全无,一只蚂蚁正从门楣朝下爬,嘴里咬着一片脚皮。门框如雨后的江水,浑浊充满了泥浆,蚂蚁像一帆小船。朝下走出十几步,抬头看看左边,拐到门框的棱上,沿着棱朝下走。它模糊的视力看到有个四足动物靠近停下。一头黑色的猪,哼哧哼哧,背后有个女人用树条抽它的皮,蚂蚁点点头,猪摆着身子走了。蚂蚁突然生出翅膀,嗤嗤地飞到了空中,急剧下降,它丢掉了脚皮,又飞起来,朝天上飞去。一梭黑影飞过,大鸟张嘴衔住它,它如释重负地弯下腰,横躺在鸟喙里。鸟飞过公路边成排的高杨树,迎着气流向上冲,在长约十几米的空气层里没有风,有很多昆虫,鸟丢下它,朝下飞走了,临走拉了泡屎糊在蚂蚁的头上。蚂蚁被气味和液体麻醉,悬浮在飞着的密集昆虫里,像一个凭吊的棺材。。太阳晒得鸟粪向内缩小,挤压蚂蚁那黑皮包着的液体,液压爆发,撑破了鸟屎,膨大成一只大蚂蚁,翅膀自动脱落了,围着的昆虫睁着去抢那对翅膀,大蚂蚁趁这个空隙,一蹬腿朝下俯冲去。飞向那灰色的村子,可惜半空中它自燃了。

他感到头顶有个亮点闪现过,觉得那是一件重要但却把握不到的事,陷入思考。为什么自己把时间浪费在无所谓的事情上,而重要的事在外围爆炸消失。

“要想写字快,先练三年楷书,把一笔一划吃到肚子里。”老头说。

“可是他们是把所有的东西扔进搅拌机,然后发疯了,那会不会是一个捷径?”他问。

“捷径?”老头坐着右手撑着脑袋,俯身思考。他伸手去抓老头的纸烟,被一条鞭子抽出两道血印。

“我想起来,发疯是好的,但是要顺其自然。有的人用石头砸别人的脑袋,让别人发疯,以为是帮助别人,到最后让雨下塌了房子,被檩子咋断了胸骨,自己倒死在别人前头。那是什么?就很明白了吧。”老头说。

“我明白了,以后的时间就是思考这件事。”

“错了!这件事就是你的以后。”老头纠正他。

“吃葱吗?”他说完从腰里抽出大葱大咬大嚼起来,老葱熏得直掉眼泪,眼泪流出眼睛变成气泡又立即爆炸,他眼前是爆裂的气泡和砰砰的声响。他厌倦了,需要睡觉,眼前的火盆里烧着两节树根,一半烧成灰,头上通红,他躺下去在这里睡觉。

像掉进了泡澡池,身上的泥垢脱落了,有个隐约的声音在喊。“吃馍了?”他觉得自己一点不饿,甚至有点反胃,隔壁飘来猪油炒朝天椒的味道,他直犯恶心,转头吐得埋住了两节木头,浇灭了他们身上的火。有人在叩大门,他走出来打开,没有人,地上是那只井盖大的多足虫,虫抬抬前面的触角,冲过院子跑进屋子里,把门的纱窗装了个大洞。

院子里干燥,鸭子和鹅坐在要干涸的泥浆里,望着他,他走过去撒了半泡尿。鸭子和鹅惊飞到屋顶站着。天暗下来,枣树的半边死了,干的树枝布满了天空,黑色的枝子里有灰色的天,夕阳照在绿色的树叶,落到山后面了。叶子立即耷拉下来,干枯的树枝化开了,把天染黑。一颗彗星发着尖叫从天而降,咚,一声砸在屋后,他嘴唇吃到了炸起的泥土,有股甜味。他想如今黑里也不平静了。

老头吐口痰,“你在妄想什么?”

“没有妄想,只想喝口净水。”他说着,挨着窗户坐下。老头在里面巴着窗户。

“我跟你说过,要学一门乐器吧?我记得说过。”老头问。

“说过,那次下地的时候,你在玉米地那头喊,我听见了但是第二天就忘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接着说,“为什么我记不住重要的东西?”

“你为此苦恼吗?”老头问。

“你怎么说起文言文了?不苦恼。”

“那何必忧心呢。我们死了的人当然要说合乎身份的话。”

屋里湿气大了,空气里突然冒出一颗大水珠,又缩小,其他地方冒出更大的或小的水珠。他起身绕着水珠走到院子里。那只白色的鸭子卧在泥里。打开大门,邻居牵着黑牛走过去,天那么黑,什么也看不见,他闻见人的汗味和牛的臭味。“看好了吗?”

“看好又能怎么样?”

“你有点悲观了!”他说。

“哈哈哈,很我们家幼儿说一样的话,童言无忌呀。”

他伸手,一根绳子钻到手里,朝潭走去,背后有牛的响鼻声和白色的热烟,河水流出的声音像钢琴,一会儿又像拍洗脸盆。他的心里浮起了两种情绪,厌倦和希望,像麻花缠绕在一起,从肠子打到胃里,酸溶解他们的尸骨。他知道他们会不停地生长,又很快死。凉风飘来干油漆的味道。崖顶是黑的,他知道有个木工在做新的家具和棺木,院子的新主人要住进来,每一户新住进院子的人,都要做一张大红的桌子,放聚餐的盘子和暴毙的身体,搬家的人像蚂蚁一样在山间的路上走,牛听到他们布鞋拖地的声音,抬起来头。他要解掉栓牛的绳,牛甩头走开了。

他脱掉衣服,走进水里,潭水浅处凉,游动在水下是温热的,他潜泳睁开眼睛,水下是绿色的,乌龟和鱼从他身边游过去,水草朝上悬着。潭底种着红薯,有的红薯已经熟了,他咬了一只红薯浮上来,牛不见了。嘴里叼着只死螃蟹,腐烂的身体流出黄色的液体。哑巴牵着那只白色的山羊在对岸,扔来的石头砸中他的脑门,疼得舒服。他转身回去了,前方的村子在微明的天色里,像一块黑色的肺呼吸,不时有大鸟从中飞起,落下,还有一群盘旋在中央,像漩涡里的草沫。他记得小时候喝了一碗这样的水,有人告诉他,喝下去,他就能分得清南北,身体里从此有了磁场。

他走进村子,盘旋的鸟,有的是大雁,其余的是蓑衣,它们在竞速,有时跑得快雁吞了蓑衣,变成了秃鹫,有时蓑衣吞了雁,变成了蝴蝶。他手里的绳子吃住了劲,他没有回头,知道牛在后面走。坑上的荷叶边突出一个花苞,他要等它开。白色的光慢慢散开,黄色的光穿过临近的路过来,那花苞感到光,伸长了茎,张开叶子,伸出黑色的舌头。周围耷拉的绿叶,伸回它们原先的样子,一只毛毛虫钻进知了的壳里,蝉翼动了动。他走进西间,还有余烟冒到屋顶,从一个洞里往外冒。

他只管照着路走,顺着村中央的路,走到头是三岔路,右转绕回,走环村的路,或者从村中的路回到环村的路,起先是水泥地,后来是土地,有时是中午、下午、傍晚和清晨,有时是夜里。走累了停下,他很容易累,休息后很快又不累,路上走走停停,他停下的地方只有几个固定点,有时会有突然撒尿处。走完一个固定点,期望下一个点,环形的路让他无休止不觉得疲惫地走。住的屋子与其他屋子没有两样。他坐在傍晚的暗中,盯着一间屋子,觉得那就是他的住处,那是间土墙瓦房,日头最高时他会走到认错的门前,闻房子周围的味道,希望气味能告诉他。站着闻见的是柴火和酸菜味,蹲下来闻见的猪圈味,爬下来是地里浇大粪的味道。他挖坑,把头埋进去闻,地下刮没有味道的风。他挖了几米见方的大坑,跳进去,没有风,太阳定在空中直射进坑里,几小时光线不动。

他被太阳监视了。枝叶分开阴凉,水分开露出地面,屋顶的预制板移开。跑,房子,墙,拖拉机,鸭子,水渠,树,茅坑,纷纷移位,让出一条光亮之路。闭上眼睛,变换着红、黄和白三个颜色。他没有变黑和瘦,身上的毛长起来,长短不一,颜色不同。他躺进猪圈,在污泥里打滚,染不上半点泥。他留恋黑夜,走的路上想无垠的夜里他变长的肢体,白昼让他萎缩,最后会像颗毛荔枝。他没吃过这种水果,嘴里有荔枝的味道,不用印证就知道对的。他不吃饭,停在那里有人会端来饭,他跑,会有饭扔过来,掉进他躲闪而张着的嘴里。

太阳盯着他,庄稼换自己的茬儿,全村下雨独有他那儿晴。他躲进树缝里,细长的水浇他的脸,像有人撒尿。白昼,看不到头的白昼。

两个个树根参天入云,叶子少,树皮干皱,从西间的房顶长出来。他觉得东间太潮湿,坐在东间,预制板变得透明,光照进来,墙角的湿气像没有光一样没有变化。他脱掉衣服,裸体躺在地上,长出来的毛缩回毛孔。

他在光下,邻居在夜里牵牛回来,坐在他边上,牛卧地。

“我们三个说说话吧?”邻居说。他看牛点头,他没说话,嗓子里像插了根莴笋,一出声,笋叶的味道让他恶心。

“我的牛要死了,它也知道自己要死了。”邻居点了烟袋,抽一口,烟锅就烧透了。黑的牛白的睫毛,甩着味道,驱赶要围过来的两只鹅。鹅的脖子跟大雁一样长。

“我想吃一块牛肉。”

邻居从腰里抽出小刀,在牛胸前剜下一块肉递给他,嚼起来像果冻,没有一点肉味,他恶心地吐出一堆剩饭,里面有一根完整的莴笋。他刨坑栽下莴笋,笋的叶子硬挺起来。

“还吃吗?”

“不吃了。”他说。“那我自己吃一块吧。”邻居说完,伸嘴在牛身上咬下一块肉,牛躺到地上,头挨着地,鼻孔冒出白气,鹅凑上来,啄牛的屁股,梗着脖子吞吃牛肉。

吃了几口,邻居抹抹嘴,抽了一袋烟,“你为什么不来夜里?”

他埋在自己的阴毛里抓虫子,拽出一根一扎长的虫子,虫子挣扎身子,他咬掉了虫子头,白色的液体像牛奶倒进嘴里,虫子剩下一张皮。那两只鹅不见了。他感觉自己要浮起来。

“明天八月十五,知道吗?”邻居问。他摇摇头。

“我的老婆那只狗眼,晚上闭不上,看得我睡不着。”

“你喜欢蚊子和苍蝇。”他说。

“不要告诉我老婆。她知道,听不得别人给她讲。”

牛像液体流进了坑里,地上有一张斑纹虎皮。“我以前跟你一样,困在光里,你猜我怎么出来,我对着太阳手淫,就出来了。你可以试试。”

“我和你不一样,也没有困在光里。我守着这个坑,有一天它会变成池塘。”

“那是全村都知道的秘密。”他扇了邻居一巴掌,邻居捂着屁股回家了。

一条鱼卧在荷叶上,他问,“水下的粮食够吗?”

鱼翻进水里,拍起的浪扑倒他脸上,他摸到脸上有一件破洞的蓝色内裤。犹豫下,扔在草丛里。水下波光粼粼,有树那么粗的动物在游,水里有桂花的香味。他闭上眼闻,没闻见,睁开眼,天黑了,其余的地方都是白日。他明白是新的开始,他到裁缝家订做马甲,裁缝让他不要走,现场做好,他坐在凳子上。裁缝锁边时,把指头锁进针里,线从无名指走到了脖子,裁缝在脖子那儿钉了个塑料拉锁。伸手一甩,是一件古人穿的长袍。

“你帮我把裤裆剪出个圆,露出私处。”

“你想做个露阴癖?”裁缝问他。

“不,我只想露出。”他说。

“我这不能这么剪,别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有注册的人才可以。你也不用去注册,只限女性。”裁缝说。

“疯子可以吗?”

“哑巴和聋子可以,瘸子不行。”

“那我杀了你,你会做吗?”

“也许会吧,不知道那时的我会怎么想,我有点期待恐惧的感觉。”裁缝说。

“你在骗自己。”

“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家吃饭,今天是牛肉。”

裁缝没有锁门走了,衣服露着背和屁股,屁股上似乎盖了蓝色的印章。

他把长袍塞嘴里吃了,吃起来像茼蒿,吃完打了嗝,有合欢树的味道。他把案上堆得几件衣服熨平挂起来,出门,回身一脚把门踹烂了。外面有几个妇女端着碗看他。他拿起石头做出砸人的动作,妇女们露出了嘴里的虎牙。

他回家刮了胡子,推了光头,穿上T恤、短裤和凉鞋,端了一碗饭,蹲在门口吃饭。罗锅在门口喝汤,没看他,吃得声响很大。坑里的鱼不停地往外跃,轰隆隆地震响。他走过去在罗锅的碗里,夹了一块红薯,吃完觉得瞌睡,倒地便睡着了。

他梦见满天的布,灰色的纱绸,飞来飞去,能看见布飞舞的动作,又知道线的织法,他问自己在哪儿?自己是布,那怎么住在爷爷家?从梦里醒来,如浪的雾霭在楼间漂浮,太阳悠悠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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