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说笑话:我们的饮食生活愈来愈好,而我们的身上也愈来愈臭了。这是事实,尤其夏天你在非常拥挤的公共汽车里,就可闻到青年男女腋下的恶臭,特别是有狐臭的中年女性,再擦用想掩臭味的香水,散发出来的那种说不出的气味,更使人闻得头昏。
本来香水这玩意见,是盛行肉食主义的西洋人发明的,跟西洋人一起过过生活的人,都晓得他们身上有股强烈的体臭,所以西洋人不得不用香水来掩盖身上的体臭怪味。
我们东方人,除了最近这几十年之外,从前就一直没在身上用香水这件事儿,虽然我们也爱闻香,但我们从前是燃檀香,或是欣赏芝兰之香,百合之香,这全是对于幽雅之香的一种欣赏,绝不是藉香水来掩饰身上的气味。
这是由于过去东方人的副食偏重于蔬菜,所以我们身上没有需要消去的不良体臭。
虽然我们并不赞成过去那种限于经济能力的不符营养理想的饮食,但是像西洋人那样肉食过多,也有产生不良体臭的烦恼,现在我们国民生活普遍提高,大家拼命讲营养,学西洋人吃肉过多,以致身上也有了怪味,尤其是青少年男女腋下散发出的强烈臭味,实在叫人掩鼻都来不及。
人的不良体臭中,最成问题的就是肢下发出臭味─狐臭─是由于腋下的汗腺所分泌出来的,带有恶臭的汗而来,而腋下的汗之所以带恶臭,又和食物有浦。
如果改为素食,并能清除体味,养出清新体香。
人吃素好还是吃荤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直是个争论不休的话题。演员杨童舒,和我谈这个话题,她开门见山:“我是素食主义者,食素的好处,我很有体会。”
1975年生于吉林市,吉林省艺术学院毕业。1997年,在电视剧《风流唐伯虎》中饰演公主,在《汉武帝》中饰演卫长公主。
2003年,在电视剧《至尊红颜》里,出演武则天的年轻时期的密友徐盈盈,第一次出演反派人物。2006年,在电视剧《雪狼》中饰演赵一曼。2007年,杨童舒在电视剧《家有公婆》中饰演温柔的媳妇韩珊。
2011年,杨童舒主演电视剧《缉毒精英》。2012年,与演员印小天、边潇潇主演了金鳌勋执导的电视剧《枪林弹雨》。2013年,与范伟、郑奇主演了董哲执导的电视剧《星光灿烂》。
我和杨童舒已经两年多没有见面了。这次见到她,看上去她的变化很大,人显得格外清新。准确地说,整个人清明纯粹。她说:“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食素都是断断续续的,但这次吃素我已经坚持一年多了。”
开始食素时,杨童舒是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有时吃素一个月,有时是吃素几个月,还有发愿吃八个月素的时候。
她说:“食素后,我感觉身体很舒服,免疫力提高了,也不感冒了。真的,食素感觉人从内到外都是干净的,人浑身都是香的,且头脑清醒,身体轻盈。”
在得到食素的好处后,杨童舒也把自己受益和大家分享。和她一起吃素食的朋友,发现吃了一段时间素食后,不睡午觉也不感觉困倦了,问杨童舒怎么回事?
她答道:“吃素后,血液的黏稠度就会稀释了,人当然就不会感觉疲倦了。”
每当她看见别的演员脸上长痘痘时,杨童舒就会说:“你和我一样吃素吧,我保你吃一个月的素食脸上的痘痘就会消失。”
杨童舒是东北人,原来也喜欢吃辣椒之类的东西。
她说:刺激越厉害,味蕾越麻木。而当你把这一切都抛弃的时候,食物的本真才能显现出来。食素就是还原食物本真的面目。
不管你是吃白菜还是萝卜,如果不添加更多的佐料,它本真的味道就可以显现出来。愈是本真愈是美好。
我原来做过一部电影,最后发现,完美的艺术是什么?是黑白的,是没有色彩和语言的。色彩往往会掩盖视觉的本真,而语言在本真面前往往也是苍白的。
这次食素,杨童舒吃得本真而纯粹,就连葱蒜韭菜都不吃了。她说:“我吃了葱蒜或韭菜蒜苗之类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浑浑噩噩臭烘烘的。”因为许久不吃葱蒜之类的东西了,现在她对各种气味也极其敏感,闻到鸡肉的味就像是鸡窝里的臭鸡毛的味道,而闻到葱蒜的味道更是各种受不了。
素食可以净化血液,预防便秘及痔疮的产生、养颜美容、调节身体,并且安定情绪。
和肉食比起来,素食在养生方面实在益处多多:
1.素食是最自然的长寿之道。
2.素食是最有效和最根本的美容圣品。
3.素食可以减少癌症发病率,尤其是直肠癌、结肠癌的发生。
4.素食可以减少患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和肥胖等慢性疾病的发生。
5.素食有助于骨质增加密度,预防骨质疏松症。
6.素食是减肥良药。
如果想成为众人眼中的优雅女人,成为绅士,那么素食肯定是你最好的选择。
看着那晋王阴沉着脸,朝自己起来,乔装过的阿絮,端着酒杯,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波澜。
因为该来的,总要来!
然而那晋王,来到他们饭桌前,并未停顿,而是继续朝自己身后走了过去,原来他没有认出自己!
本该庆幸,奈何心底有一丝凄凉?
真正的知己,一定熟悉你的一切,不熟,说明他没有留意你的习惯与一举一动,说明他心中不曾在意过你!
阿絮这时,听晋王说道:“小王见过卜大人。”
阿絮一回头,看见那卜大人大刺刺坐着,并不站起来还礼,仔细一看,此人健壮如牛,高鼻深目,曲发曲髯,放在桌子上的右手骨节突出,青筋历历,不言自威,此人是知名骁将安西节度使卜大人,与突厥吐蕃都打过仗,多胜绩,他不在驻地,来京作甚?
那卜大人坐着双手抱拳,说道:“哈哈哈,原来是晋王,莫非是因为封地丢了,王爷那长在高处的眼睛才看得见本将?”
这时阿絮想到这卜大人,还是昔时安西节度使李延的手下时,被晋王冷落过。
晋王尴尬一笑,说道:“卜大人英名满西疆,如雷贯耳,小王是仰慕得紧呐,相请不如偶遇,特来拜会。相信卜大人有宰相肚腹,才有今日的骊珠耀世。小王昔时若有不周之处,诚意道歉。圣人云:江海不拒小流,乃成其大,因容也。志存高远者,也需风从云助,相信卜大人亦不会介怀,像小王这样有瑕疵的朋友。这京城水之深,似江如海,风高浪险,本王前来拜会,必有用于君。若有意,待饭毕,我们详说。这杯酒,我先敬卜大人,我干了。”
这卜大人一介武将,驰名西疆,朝中却无根基,不知是不是三言两语便被晋王说动,放下心中芥蒂,但是他站起来还礼了,回敬了酒。
这时阿絮注意到崔仁新的眼光直直地往后看,眼睛一眨不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桌下踢了他一脚,而他似乎没有明白,还是直勾勾地望着。
阿絮这才注意到,卜将军身边一位异族装扮的女子,面纱被窗外的风吹掉了一边,挂在肩头,露出了无比娇美的面容,但见桃花面色,高而挺秀的鼻梁,在浓密而长的睫毛掩映下,目若澄塘,小巧的嘴型,饱满而上翘,这眉眼之美夺天地造化,如女娲精心雕塑而成。
崔仁新眼睛看的一眨不眨!
成岭俯耳过去,说道:“圣人云:非礼勿视!你再看,我就揍你。”
崔仁新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师父,别别别,徒弟知错。”
成岭取笑他,说道:“你不是说你阅尽人间春色,不会再为寻常女子皮相之美而惑么?”
崔仁新道:“当然!师父难道不觉得这女子不寻常?中原女子面部多平面,像这般美貌,实是人间罕见。不多看一眼,是对不起精心雕塑美人的上天。圣人的话,又岂能大过天,应当多看看!”
成岭道:“你不是还说过,异族的美人,虽有美貌,但是身上常有狐臭,一旦有了狐臭,十成的美貌也减了九成了。”
崔仁新摇了摇头,微闭双眼,作深呼吸状,说道:“这女子没有狐臭,却有芝兰芬芳,难道你没有闻到?”
成岭说道:“没有。好像只有羊肉膻味。”
崔仁新说道:“师父,你有没有在书上看过羊肉膻味,实是一种香味,不喜者远之,喜之者恨不得天天闻到。我喜欢羊肉味。”
成岭道:“羊肉膻味是香味?你净胡扯,你在梦里看的书,才会这么说。”
阿絮看这师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是平静地喝着酒,听着晋王与那卜大人一起官场套话,也甚觉无味。
忽听窗外车响马嘶,停了一队车马,为首的,车有黄盖,马是名马,看起来像是皇族的派头,从车上先下来两位美貌的丫鬟,也许是姬妾,穿着美丽的宫装,脸上画着只宜远看的浓妆,两位美人各伸出一只莲藕般的手臂,扶着一位戎装的胖男人从马车上下来,接着又从车上下来两位同样装束的美人,四个美人簇着这个胖男人,身后跟着七八个戎装士兵,但见这人额窄脸肥,像倒长的瓜子,八字眉,三白眼,挂着两撇山羊须,身高体胖,站着像一堵肉墙,一身的戎装,并不使之威武,像一个土财主被抓了壮丁,而高昂着脸,又神气活现。
等土财主下来,那两匹名马仰天嘶鸣几声,店里的掌柜,赶紧跑了出去,堆了一脸笑,去迎接。
崔仁新看到,对成岭悄声说道:“师父,听到过狗仗人势,难道这马也会么?”
成岭也悄悄地问阿絮,说道:“师父,这人好大的排面,是谁?”
阿絮低声说道:“此人可能是马元振大侄子马大太保马化龙,京城禁卫南军总管,安平侯。”
崔仁新扑哧一笑,说道:“这人的野心都在名字上了,京畿果然卧虎藏龙。这人总管京城南军,带着妾侍出北门,来此何事?”
但见那掌柜弓着身,一脸惧色,却带着牵强的笑意,开门引那土财主进来,说道:“侯爷,楼上包房请!”
那土财主并不理会,张目四望,朝阿絮他们的身后走过去!
晋王见这土财主,拱手施礼,说道:“小王见过侯爷!”
那土财主斜睨了晋王一眼,说道:“滚开!”
这声音不大,但是在座的人都能听见,那凌虚上人怒形于色,瞬间移形换影,就出现在那土财主的面前,伸出手臂,却被晋王以身拦住!
那晋王回身对着土财主,又是赔笑,又是施礼,说道:“是!侯爷!小王退下。”
晋王拉着一脸怒容的凌虚,回到座位上。
这时那位卜大人站起来躬身施礼,说道:“见过侯爷!”
而这土财主见晋王离开,嘴里哼了一声,不理施礼的卜大人,却伸出肥手一勾卜大人身边美若天仙的女子下巴!
那女子惊恐不已,忙缩身躲到卜大人身后!
这土财主哈哈大笑,说道:“卜大人,你女儿果然美貌,老六一见就寝食难安,迷了心智,求我叔父几个月,非要与王尚书家的女儿退婚,娶你家女儿。这停妻再娶,可是犯了纲常的,我叔父怎么会同意呢?我马家的家风不容有失!所以他对我说,如果我看上了,可以纳为妾侍,绝了老六的念想,这不,我就在这里等你和你的女儿了,本侯看上了,真心喜欢,看卜大人的面上,不让她做妾侍,我愿意娶作偏房,本侯今晚在侯府设宴为你和你女儿接风洗尘,请你们随我走吧!”
那卜大人一听,怒目瞪圆,双手握拳,说道:“安平侯,我有武成侯约婚书信在此,恕难从命!虽然比不上侯府,小女也出身官宦之家,本将不允许她嫁为人妾!侯爷好意,本将心领了!请吧!”
那土财主一怔,手拈山羊须,说道:“老卜,给脸不要是吧!难道不怕本侯生气?”
那卜大人抽出佩刀,咚地一声,放在桌子上,瞪着大眼说道:“卜某一介行伍,战场上出生入死千百次,从不知怕为何物!”
那土财主用鼻子哼了一声,斜着眼望人,说道:“老卜,到了这里,由不得你,知道吗?你最好识相点,乖乖地跟本侯走!你女儿若表现好,让本侯开心,可以保你官职继续上升!不必投靠老六,我也成!”
那卜大人听得此言,脸色变成猪肝色,伸手把刀握在手上,咬牙切齿地说道:“侯爷误会了,卜某不拿女儿换官!请不要侮辱本将!请吧!”
那土财主见此,冷笑道:“哈哈哈,不拿女儿换官,那你还让女儿勾引老六?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说完那土财主挥手示意,他身后的四个美貌女子便一齐过来拉扯卜小姐!
卜大人一拳击在桌子上,那桌子便四散倒地!
那四个女子花容失色,还是继续上来捉卜小姐!
卜大人气得须眉生风,目眦尽裂,大吼一声道:“尔等都退下,若敢动小女者死!”
这四个女子闻言也不敢退下,继续纠缠卜小姐,卜大人于是大刀一挥,这四个女子顷刻倒地毙命。
那土财主见了此状,并不吃惊,冷冷地说道:“好啊!老卜,你打死我的四个如夫人,这是想造反!来人,拿下这个乱臣贼子,注意不要伤了卜小姐!”
土财主话音刚落,七八个跟来的戎装士兵便将卜大人团团围住!
见出了人命,店里的食客都悄悄地溜了,连那晋王与手下都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成岭有点沉不住气,这是遇到强抢官女了,俊脸上生了怒色,双拳紧握,阿絮用手搭在他手上,示意别动!
这时门口有一个威严的男中音在高喊:“住手!”
进来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穿锦衣,中等偏瘦,浓眉细目,高挺鼻梁,只是嘴唇有点薄,喉结突出,仿佛文官打扮的青年男子,却目光阴冷,因怒而威!
他的身边带着几个便服的男子,看他走进来,那些围着卜大人的士兵,放下武器,拱手道:“见过武成侯!”
阿絮心道,原来这就是土财主嘴里的老六,总管京城禁卫北军的马六太保马成贤!
他是土财主马化龙另一个叔父所生,是马元振最喜欢的侄子,因禁卫北军卫护着皇宫,比起南军来,更加有权势!
阿絮心中不由得冷笑,想到有权势的人家,成员大都是不合的,为了心中的大计,他乐于看戏!
见到马成贤来了,马化龙站起来拦住他的去路,说道:“老六,卜小姐你就别惦记了!这老卜杀了我四位如夫人,我要卜小姐作赔!”
这马成贤细眼中射出寒光,说道:“老大,我与卜小姐有婚约,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要学乡间地痞强抢我妻,不怕叔父知道?”
那马化龙说道:“老六,老头子虽然偏心你!我要是把生米煮成熟饭,他也只会息事宁人!我今天要定了卜小姐,你拦不住!”
马成贤怒道:“你敢!”
马化龙冷冷地说道:“你看我敢不敢,来人!把卜小姐带回安平侯府!”
马成贤一挥手,身边的几个便装男子一跃,便飞身至卜大人身边,亮出兵刃,与马化龙带来戎装士兵对峙,原来他们都是大内高手!
双方剑拨弩张,一场厮杀一触即发!那客栈的掌柜怕他们大规模械斗,会拆了这客栈,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说道:“各位官爷,请你们消消气!”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高喊:“住手!”
进来的女子一身红色的贴身裙装,微露一痕雪脯,风韵撩人,头戴凤钗,露在薄薄面纱外面的眉目如画,就是像人画的一般,虽然美,便看上去有点假!
这女子身边却围着几个年轻俊美的少年!
见了这女子,崔仁新觉得目光非常熟悉,然后面色一变,把头低了下去。
那女子清脆地声音说道:“老大,老六,你们这样丢不丢人?你们如果这样自相残杀,叔父可能中意他的干儿子们了,那就肥水就落了外人田!你们先不许动!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狐狸精,让你们兄弟不顾锦绣前程反目!”
由于客栈饭厅不够宽,那女子从人群中挤了进去,眨着功夫又挤了出来,带着满面怒容,忽然看到店里静坐的崔仁新正偷眼张望,与女子的目光正好相遇,那女子怒意更炽,朝他走过来,一把揪住崔仁新的衣领,说道:“崔仁新!你跟我过来看看!”
阿絮与成岭吃了一惊,再看崔仁新嘴上乔装用的胡须不知何时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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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又纳了一个妾。
这事是我的驸马亲口告诉我的。
软金刺绣罗衣裳,流苏锦帐双鸳鸯。
东风破暖吹红香,落花点点更漏长。
1
他俯在我耳边,轻声说:「朝阳,我给小清赎身了。」
他亲昵地叫着我的封号,我抿着唇,没说话,淡漠地看着他。
小清是他在子花楼的相好。
我没说话,闷哼一声,攥紧了手下的鸳鸯被,绞作一团。
他是我驸马,崔卿,字含止。
崔含止原来是朝中不小的官,中书舍人兼国子祭酒,正四品。
公主驸马是不得做官的。这是我的皇兄,也就是当今的圣上定下的规矩,缘由是后宫干政,秽乱宫闱。
但我知道圣上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我朝安定,其实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毁了崔含止的官途,他恨我。
第二日旭日东升我才起身,床边伺候的婢女打了个激灵,慌忙唤人进来服侍。
金盆里撒了些海棠,我不知这是不是崔含止的意思。旁边的婢女见我冷着脸,忙让人把这洗脸盆子撤了下去,亲自打了清水端过来。
朝阳长公主喜爱海棠,这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我进了食,却觉得这日的饭食不是昨日那个味儿了。
我放下了玉箸,微微蹙眉,叫了梨花一声,问她是不是新来的厨子举炊不上心。
梨花低着头,有些不敢看我。我刚要开口的时候,听到梨花小声嘟囔了句,说什么驸马讨了去。
我没说什么,又拿起玉箸随意戳了戳,还是下不去口。
我淡淡地问了一句:「怎么不拦着些?」
梨花咬咬牙,跪下回了话,说她拦不住。我看着大殿花红柳绿的跪了一片,没说什么,点点头让他们起身了。
这菜上的时间也久了,有些冷了,我挥挥手让人撤了下去。
2
梨花是我的贴身婢女,掌着府里的杂事。我也曾与她说过,要是驸马想做什么,便由着他去。当时梨花也是这样,跪下求我收话,梨花像是知道崔含止会纳妾羞辱我一样。
梨花站在我身侧,替我散了发髻,说清姑娘身子不适,不能来给我请安了。
我一向如此,进完早膳便舒缓了,也就散了发髻,随意躺着看些话本子打发时间。
「随她去。」
我淡淡地看了一眼铜镜中的女子,拿着手中的梳子篦了篦头发。
梨花见我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有些气恼,可又不敢冲我发脾气,她替我取下最后一根羊脂玉簪子扔到了梳妆台上。
「你今日怎么了,这样沉不住气?」
我瞥了梨花一眼,将那簪子拾了起来,轻轻放到了红漆木匣子里。
梨花没说话,红着眼眶就要出门。
「不许去。」
我呵斥了一声,梨花停住了脚,扭头看着我,泪珠子落了下来。
梨花要去找那新小妾的麻烦。
「公主,您也是宫里的贵人,太后都是哄着疼着,生怕您不如意,连皇上也是紧紧地依着您,怎能就容着她一个花楼的女子作践您?」
梨花哭了起来,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我没说话,拿起身侧的丝帕替梨花抹去了泪珠子,「别哭了,受委屈的又不是你。」
梨花见我神色还是淡淡的,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扯了我手中的帕子就跑出去了。
我没管梨花,我知道她得自己哭一阵子,我也哄不住她。
3
梨花从小就是我身边儿人了,情分与旁人不一般,我也知道她这是替我着急,总归是我不好,拂了她一片好意。我唤人从柜子里抽了几缎流云锦,找了个会看眼色的人给梨花送了去。
我看了看窗外的天,快到冬至天了,院子里的梅花也该陆陆续续地开一些了。
皇兄知道我喜欢看梅花,特意让花房的人栽培了些能早开的红梅,移到我院子里逗我开怀。
窗外还是飘了些小雪,从昨夜就开始落着,有小风吹着,有些落到了窗前。我拿起一根毛笔将窗前的雪都扫了去,青丝随着我一低头也都跟着飘到了窗外,发梢上沾了些新雪,我不甚在意地拂去了,可过了一会儿又落了新雪。
雪虽小,可也要飘许久,按照往常,这天怕是出不了门了。
母后不肯我在雪天里出门,怕我着了寒气惹了风寒,她是要心疼死的。
母后生我的时候被有心的妃嫔使了手段,差点就没了命,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却是生龙活虎的,比我皇兄还能闹腾。
虽说这样,我母后还是最心疼我,三天两头地给我府上送些鹿茸人参,我告诉母后我又不是皇兄宫里的那些妃子,哪里这么娇气了。母后冷着脸训了我一顿,说着说着就把她自己说哭了,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些话,原来母后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母女两个都保不住。
再后来我便由着母后送了,让人把那些好东西都存到了库房里,一动也没动。
母后知道我不肯用,便差人每日熬了血燕送来,让宫里的姑姑盯着我喝。我每日乖乖地进一碗,脸上也红润有光,倒是没有白费母后的用心良苦。
4
我靠在贵妃榻上,慵懒地躺着,拿起了昨日没看完的话本子,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门外伺候的婢女见我看起了话本子,端了些糕点进来。
我看的话本子是些稀松平常的,手里拿的这本叫《宫墙之外》,写了些皇兄与他妃子的情情爱爱。
京城的民风开放,朝廷对这些事也是纵容,民间是能将些天潢贵胄的事搬到书里来的,虽说上不了台面,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事便好。
我看着看着笑出了声,书里讲我皇兄最喜萧妃,其实我皇兄最看不惯萧妃,因着萧妃的母家是开国侯,在朝堂上有些威望,我皇兄就算不喜萧妃也得做做样子。
皇兄曾偷偷跟我咬耳朵,说萧妃有狐臭。我给皇兄看了医书,指给他看,说狐臭是能治的,得在咯吱窝下夹鸡蛋,跑出三十里远去不能回头,这狐臭便治好了。
皇兄笑着戳我的脑门,说:「这样的胡话你也信,朕看你就是来笑朕的。」
我掩着嘴偷笑了一声,「被皇兄发现了。」
皇兄一边扯了我的医书,一边说着「你呀,你呀」,就是舍不得罚我。
看书看久了脖子有些酸,我便放下书仰了仰头。
伺候的婢女见我仰了仰头,知道我是有些乏累,于是拿了一个软枕垫在我手边,替我按起了肩膀。
这小婢女手法不错,准是皇兄昨个儿送来的人,我本想开口问问她的名字,让她以后在房内伺候,却听到外头一阵丝竹声。
5
「是谁?」我摆了摆手,让那婢女停下了动作。
倒茶的婢女听到我说话,放下了手上的活儿,恭敬地回话,说是新来的清姑娘。
我听完她说话,没出声,将书卷折了个角合上,细细听着窗外的动静。屋里的婢女都以为我是生气了,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其实我心里倒是没多大的火气,这清姑娘乐声学得好,比宫里的乐人是要有灵气的,我只想去瞧一眼。
我起身,没披衣服就走出了门。门外的小厮见我出了门,慌忙撑起了纸伞,又有婢女上前替我披上了短兔绒披风。
「公主要出门的话,容奴婢去暖个汤婆子。外头还下着雪,不一会手该冰了,公主可别冻着。」
我摇摇头,就让打着伞的小厮跟着,将后头的人都遣了下去。
我寝殿的左侧是一个小楼阁,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侧头冲打伞的小厮说让他等着,便上了楼阁。
6
我第一次看见我驸马在子花楼的可心人儿,确实不一般。
玉清模样标志清丽,眉眼含愁,倒像是个小家碧玉。
她脚上带了串金铃,跳着舞,乐人在一旁吹着小曲儿,她踮脚翩跹,像是只轻巧的小蝶一般。
崔卿笑着拍了拍他身侧的软塌,他的眸子里落雪了。
我淡淡地扫了玉清一眼,玉清见我来了就不跳了,柔柔弱弱地站在一旁不敢看我。我与崔卿说我只是来看看。
「朝阳,你与我生分了。」崔卿笑着就要来拉我进他怀里。
我打开了崔卿的手,解开身上披着的短兔绒披风,随手扔给了玉清,玉清不知我是何意,吓了一愣。
我略一抬头,说是赏她的。
玉清哆哆嗦嗦接过了披风,踌躇之间看了几眼崔卿。
「公主赏你,你穿便是。」崔卿冲玉清抬了抬眼皮,没再多说什么,就又转头看着我,神色暧昧不明。
我没看崔卿,看着玉清,看她到底是穿还是不穿。我的东西都是御赐的,都是宫里的人一针一线仔细做的,生怕哪里出了差错。玉清身份低贱,到底是子花楼的人,应该看得出东西的好坏,御赐的东西,她哪里敢动。
玉清还是没听崔卿的,冲着我就开始磕头,口里说着「公主息怒」。
我不是什么大善人,按我以往的性子,她是该掌嘴的。
7
玉清的声音好听,跟皇兄在宫里细养的画眉的叫声一样,婉婉动听,我听着她有些惧怕的语气都不免怜惜几分,更不用说崔卿这么一个男人。
崔卿过去扶起了玉清,将玉清抱在了怀里,温声温语地安慰着,我冷冷瞥了一眼,到底没说什么话。
崔卿安抚好了玉清,含着笑,起身朝我走来,细声问我为什么闹小孩子脾气。
我扬起了头,淡淡地看着崔卿,「这是公主府。」
崔卿轻笑一声,凑近我,修长的双指挑起了我未梳妆的青丝。
「宴桃,玉清是我心上人,你知道的。」崔卿俊美惑人的眸子满含情意,他这么看着我时,我心里恍惚了一瞬,也不知是不是他眸里的雪融在了我心上。
我叫江缨,字宴桃,我的字不是我驸马取的,是我皇兄取的,崔卿恨极了我,连做做样子也是不肯。
「和离。」我闭了闭眼,有些不敢看崔卿,我怕我狠不下心来。
崔卿笑了两声,他又靠近我了些,我能闻道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崔卿一边轻吻着我眼角的泪痣,一边轻声叫着我「宴桃」,说他不要和离,只要我休他。
我之前在崔卿娶那几房小妾的时候也跟他闹过,也说过这话。
8
他那第一房小妾,我闹得最凶,公主府上上下下的玉器瓷碗都让我砸了个遍,哭了几天几夜崔卿都不肯改变主意。我扬言要休了他,崔卿只是看着我淡淡地笑,他知道我舍不得,因为我与崔卿成婚这恩典,是我在皇兄的寝宫外跪了七天七夜求来的,那之后膝盖也不好了。
我那时病了好一阵子,宫里的御医一股脑全来了我的府上。后来我软下了身段,让崔卿莫要娶那小妾,我会对他好的。可是崔卿不管我,他拿走了我房里的几册话本子,说要给他的小娘子解闷。
再后来,他纳了二房小妾,我闹得全府鸡飞狗跳的,连皇兄都看不下去要斩了崔卿,我拉着皇兄的袖子,说不要动他。
皇兄被我气得不肯再见我,还是母后疼我,说着让我休了崔卿,不要受这委屈。崔卿当时最想我休了他,可是我没有。我只是问了崔卿一句要不要和离,崔卿摇摇头,他说我在骗他。
崔卿是聪明人,我也确实在骗他。
后来的第三房小妾,我也便知道这是崔卿在气我,在那小妾处撒了一通泼,做了一回泼妇,也便由着崔卿去了。因为府里的下人说,崔卿夜夜去那几房小妾处,但是就是听不到里头的动静。那之后,我便安分了,知道崔卿是想我的不痛快,便随他心了。
但这次不同。昨夜我口干,想起身喝口茶润喉,一侧身,却发现身旁的被褥是凉的,那时我惊了一瞬,我突然想到了崔卿口中的「小清」。
我连鞋都没穿赤着脚在雪地里跑,后面的婢女追不上我,使劲喊着「公主」。我跑着跑着就停下来了,我听到我寝殿旁的阁楼上有声响,他们开着窗。
虽是夜里,可我也能看到两个交叠的身影,在雪夜里,一晃一晃的。
我当时想着,说不定是别人呢。后头的婢女还是追上了我,过来为我披上了衣裳,让我回去。我拉着她的胳膊问她那阁楼上的是不是崔卿,那婢女咬着唇,喘气声也细了,低着头不敢回我。
我见她不说话,有些怕我的样子,便知道,崔卿终于是再不想见我了。
9
我听着崔卿的话,眼角流下泪来,我颤着声道一句:「珍重」。
我是舍不得崔卿的,我知道他搬到公主府来不顺心,我便处处让着他,能给的我也尽量去跟皇兄求。可崔卿厌我,厌恶到娶了三房小妾来侮辱我,算上玉清,这算是第四个了。
崔卿一愣,放开了我。
我睁开眼,眼尾红艳艳的,淡然地看向崔卿,与他说就算他要与小清成婚我也不会管的。
京城的雪又下得大了些,我听到外面落雪的声音。皇兄曾与我说,今年的雪比往日都要大,断断续续落了小半个月,将他宫里的一扇小院压塌了屋檐。
我捏了捏冰凉的指尖,旋身走下阁楼的木梯时,我听到崔卿在阁楼上喊了一句「江缨」。
我下了阁楼,对身侧打着纸伞的小厮说:「你去跟皇兄回话,说我不会再跟他闹什么了。」
身旁的小厮一愣,最终还是点点头。
10
我休了崔卿这件事,轰动了整个京城。
京城的人都知道朝阳长公主痴恋崔大人,也知道我为了他能在宫里跪上七天七夜,容忍他纳了几房小妾。可谁也没想到,我缠了崔卿三年,还是放过他了。
崔卿纳了三房小妾已然是抹了天子面子,可皇兄由着我,没与我多生气,我不能不知好歹。那坐在龙椅上的人,是我皇兄,更是天子。
我进宫,去见了皇兄,皇兄在母后的寝殿等着我,我提着几盒点心便进去了。
我哄着说了些许话,可皇兄非要给崔卿些教训,我知道我拦不住皇兄。崔卿与玉清的事,除了公主府的人知道,再就是我皇兄与母后了。皇兄就是看不惯我受了这天大的委屈。
我喂了皇兄一口点心,笑盈盈地看他拟旨。
皇兄见我不拦他,有些不信我。我跟皇兄说我再也不管那崔卿了,又说了些肉麻到让我吐酸水的话,总算是把皇兄与母后都哄住,让他们信了我是真的对那崔卿心灰意冷了。
11
我从皇宫出来,后头跟着一大群人。
皇兄知道我与崔卿决裂,怕我难过,再想不开又去找崔卿,便赏了我三四个面首,又赐了一大堆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我后头便乌泱泱跟了一大群人。
我上了马车,梨花见我神色有些倦怠,便留下了一个看着乖巧听话些的在马车内伺候着。
我在马车上看话本子,心烦意乱。我的马车上是常备着话本子的,连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有这么个喜好了,只是梨花替我记着。
「叫什么?」我闭着眼,闻着马车内熏的凝神香,靠在软枕上,昏昏沉沉的。
「回公主的话,还未赐字,皇上说,等着公主赐字。」那面首的声音软糯糯的,我听着是有几分可爱,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生得果真好看,像是个白粉团子一样讨人喜欢。
我问他喜不喜欢「宴桃」这个字,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软乎乎的,真将我心里的难过冲淡了些。
「公主。」他惶恐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我。
「别怕,往后,本宫便唤你苏欢。」我拍了拍苏欢的脑袋,让他抬起头来看我,我是真心实意想对他好。
新欢旧爱的,我学起了前朝安平公主的那一套。
我懒得起名,便让梨花拿着《诗经》,随意从里头挑几个好意头的字赏了他们,再让他们挑处院子安顿下,皇兄赏的人,我也不好苛待。
12
苏欢确实乖巧,一手长笛吹得妙极了。苏欢每每吹长笛,我总觉心绪悠远,连崔卿的事也能消停一会了。
梨花看出我对苏欢的偏爱,将苏欢安置在了偏殿,方便我传唤。
京城近几日是不太平的,又连着下了两三场小雪,虽说瑞雪兆丰年,我却总觉得心里发毛。
「昨夜里又下了雨,偏殿的窗纸之前破了一层,一直没糊上,也不知苏公子受了寒没有。」
梨花替我添着新炭火,我烤着手,心里暖洋洋的。
「将偏殿的窗纸换了吧,就用前些日子皇兄赏的那些,挑个干净的色给换上。」
我闭了闭眼,揉了揉眉心,心里想着是不是要请宫里的太医给苏欢把把脉。
偏殿一直是给崔卿备着的,那时他还是我驸马。
崔卿一开始不肯跟我共处一室,我觉得崔卿铁石心肠,殊不知他根本没有心。
崔卿不喜我,我便依着他,只觉得我与他相处的日子还长,定是能让他觉出我的好来。
偏殿总是点着蜡烛,白日里下人去收拾的时候,桌上固住的蜡油总是格外难清干净。我知道崔卿是点着蜡烛看了一晚的书,也明白他宁愿看上一夜的书也是不肯跟我同床的。
我好没骨气,一个人偷偷哭了。连我自己也数不清为了崔卿哭过多少次,有时候我觉得我的眼泪都要流干了,为了崔卿,我的心上人。
第二晚,我眼睛红肿,还是悄悄地从偏殿的小门缝里看崔卿。主殿与偏殿是相连的,偏殿有个暗门是与主殿相通的,这时崔卿新入公主府还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崔卿读一夜书的事,其实不是我懂他,而是我看了他整整一夜。
挑灯读书对眼不好,崔卿的眼中有光,我想护着他眼里的光,便让人将偏殿的窗纸都换成了明纸,派人在窗外点了盏琉璃灯,不是那么亮眼,也不怕崔卿注意到我的小心思,要是他知晓了,定是更厌弃我了。
崔卿从来不接受我对他的好,他觉得这是一种亵渎。
13
宫里来的太医说苏欢是没什么大碍的,我却还是不放心,硬是让他们开了几个调养的方子,我觉得苏欢太过孱弱,我想把他当弟弟疼。
苏欢得知我花了银两为他调养身子时,像是受了惊吓一样到我殿前跪着,那时我还未梳妆,苏欢也拦着下人不让他们通传,说是怕惊扰了我,就更是罪过了。
苏欢在外跪了小半个时辰才进来,因着府里没了心上人,我梳妆也不上心,随意让梨花篦了篦头发,斜插了根簪子就绾了发。我让梨花去传膳,看着苏欢头垂得低低的,挠得我心痒。
我用手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欢。
苏欢结巴着说不出话来,却又要跪下,我见他委屈的模样,像是要落下泪来,着实让人心疼。
我问苏欢平日在宫里都吃些什么,苏欢只说些寻常宫人的伙食,许是宫里人也没想到我能与崔卿纠葛半生还是缘散,对他的饮食也不上心。
我让梨花通传一声,备些糯米团子给苏欢尝个鲜。梨花听了我的话,又悄悄吩咐下厨子多放了些糖。梨花跟我跟久了,连脾性与我也相像了。
苏欢听了我的话,又要扣头谢恩,这一连三次跪地谢恩,连梨花都笑出了声。
苏欢太过规矩乖巧,让我有些于心不安,却还是想欺负他。
我问苏欢在宫里都做些什么,苏欢说平日里就跟着先生学书,学丝竹管弦。
用膳时,苏欢也是站着,我几次三番让他坐下,他也是不肯,我看着苏欢难为的模样,便由着他去了。
14
我在府里,日日听苏欢唱曲儿吹笛,竟不知道外面已经是乱翻了天。
我还是从梨花嘴里知道的,崔卿被皇兄打下牢狱了。
当时我正在听苏欢弹素琴,侧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撑着额。
「你别管,继续弹。」我没理会梨花,只是让苏欢继续弹。
崔卿就算是被凌迟处死,我也是管不了的。先不说我与他的恩怨,单单因着崔卿是触了天子龙须,这又是朝廷中事,我一个深宫女子也是无法插手的。
梨花说我该狠心,我觉得梨花说得对,我是该狠心。我让梨花去回了皇兄,说莫要顾忌我。
我与苏欢说,让他与我一同用膳。
公主用膳,那是天潢贵胄的膳食,是轮不到旁人一同上桌的。从今往后,府里的人都该高看苏欢一眼了。
苏欢心思细腻,看得出我用膳时不喜人布菜,便悄悄与我耳语,说他最近又学了新曲子,要我去听。我随苏欢去了偏殿,让那些人都留在正殿,倒要听听他学什么新曲子。
我笑着问苏欢是什么曲子,知道他还是小孩子心性。
苏欢低下头,结巴着说还没学新曲子,脸又是红了。
「那你叫本宫来是做什么?」
我拧了拧苏欢的鼻子,笑着说他不懂规矩。
本就是清晨,我没什么胃口,只是想着难为苏欢有这份心思,便赏了些金稞子给他把玩。
15
晌午的日头烈,昨夜下了雪,白晃晃一片,看得我有些恍惚。
我读了一上午的话本子,身子骨都酸了,刚要唤人,才想起我让他们都出去了,一时半会的也叫不着人。
我下了榻,左右也没寻见鞋,便折了角,放下书,光着脚走了出去。
出了屋,外头风大,吹得我双颊生疼。在屋内是有地龙的,梨花怕我热着,还在屋内置了冰桶。
我一个人提着宽大的衣裳在雪地里走,脚踏在雪地上,几点艳红。前几日刚染了蔻丹,是皇兄安排人连夜捣练的金凤蕊,倒是便宜了我。
我还未梳妆,觉得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明艳,折了一枝子想带回去让梨花捣碎了碾出汁子来做些胭脂。
精挑细选后,我折了从墙根处绕出来的一枝红梅,揽在怀里想回去,这身子实在是有些畏寒。踏雪寻梅,我不知什么时候也矫情起来了。
16
「公主留步。时隔三年,可是忘了在下了?」
一道清冽的声音在身后绽开,我回眸,见一个男子翻墙而过,着一身青衣,青丝高束,手里握着根笛子。
他拱手垂眸行了个礼,冲我道一句「失礼了」。
我看着他手中的笛子,雕着繁复的海棠花纹,是我最喜欢的纹样,精巧玲珑,这手笔,我是认得的。
「贺少鸣。」
我转身看向他,贺少鸣,靖王世子,是守我皇兄万里江上的肱股之臣,是沙场上一骑绝尘的翩翩少年郎,也是京城万家春闺的待嫁良人,也算是我的儿时玩伴。
「在。」
贺少鸣抬起头,嘴角挑着笑。我看着他,只觉得恍如隔世。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这是那日贺少鸣出街,银鞍白马,靛蓝长袍,冠玉容姿,引得旁人为之作诗咏叹。
我那日也去了,不过是坐的马车。贺少鸣走一阵停一阵,他怕我的马车腿脚慢,赶不上他。道上的姑娘频频侧目,羞红的花容,贺少鸣却是不解风情,懒怠回顾,只问我他今日给我的雕花我是否中意。我挑起车帘,看着路边长了青苔的台阶,点了点头。
贺少鸣容貌昳丽,眉峰轻挑,双眸凌厉,身形欣长,又有官爵厚禄,是万里挑一的少年郎。
17
贺少鸣微微侧身问我能不能带他转一遭,我懒得理他,只转了身,留一句:「世子自便」。
贺少鸣低头轻笑,「嗯」了一声。
我揽了一下怀中的红梅,蹭掉了几个凌寒待放的花骨朵,缀在雪地里。
皇兄着人移栽的红梅很香,我以前都没在意。
贺少鸣跟在我后面,我听到他轻轻说我不合规矩,赤着脚在雪地里走。
我不想理他,提起裙子就想跑。贺少鸣一把扯住了我的袖子,怀里的红梅乱了一地的白雪。
「束发青衫,世子却只说本宫不懂规矩。」
「公主越来越没有人情味了。」
贺少鸣说我让他寒心,我看着他,知道他惯会糊弄人,从小就是。
「公主,上来。」
贺少鸣把笛子塞到我怀里,背对着我,在我面前单膝跪下,双手向后,侧头对着我说。
我的脚确实冰,再在雪地里乱跑怕是要着了寒气。不与他客气,便跳到他背上去。
贺少鸣常年练武,是个活生生的暖炉子,我靠着他的背,看他却只穿了薄薄的一层衣衫。
我问贺少鸣冷不冷,贺少鸣脚步微微一滞,说他好冷。过了一会,他又补一句,说他要是不穿得俏些,该让我赶出去了。
我没理他,只跟他说我的那些红梅还在雪地里,要冻坏了。贺少鸣回我,说他不管雪地里的,只管他背上的。
18
贺少鸣将我背到殿里,梨花早就在门口迎着了,见我进来便是一愣,端了一碗姜汤让我喝下驱寒,又招了几个人到内殿替我梳妆更衣。
我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见贺少鸣也换了一身,我蹙眉瞥了梨花一眼,怪她擅作主张。梨花被我看得有些后怕,轻轻让几个下人退下,阖上了门。
贺少鸣的衣物每年我都是差人做新的,然后留在他原来住的偏殿。不过也不知道他这三年身形是怎么个模样,只大体估摸了一下,如今我看那袖口,是有些短的。
贺少鸣以前,是经常在我府上住下的,他还说以后要管我的汤沐邑,我叫了他好一阵子的「家令」。可是后来,贺少鸣去镇守西门关,隔绝三年,我再不知他的音讯。
贺少鸣换了一身靛蓝色的长袍,我又想起那日出街的情形,元和初年。
现在却是元和五年了,贺少鸣二十三,我二十一,相认相识相知十四年。
我随意踢了鞋就靠在榻上,问贺少鸣是几时回京的。我看着窗外,又飘雪了。
贺少鸣修长的手扣着桌子,发出略带沉闷的声响。他也不答我的话,只说我与崔卿的事。
「武官打了文官,皇上会撤了我的官帽子的。」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贺少鸣当年执意要走是为了什么,我是知道的。我识趣地没问他,他嘴里也没个实话,只会耍滑头,变着花样地逗我。
19
贺少鸣走的那日,我是不知道的。
他昨日还从集市上给我搜罗了一大筐解闷的玩意儿,第二天就走了,不辞而别。我生闷气,生了他三年的气,那三年我一封信也没给他寄过。
我朝着窗外看,看外面飘雪,贺少鸣在看我,看我赏雪。
我与贺少鸣,本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我府里还没种红梅,全是桃树,三月初三,我府里的桃花全开了,映红了京城的一片天。
三月初三,是围猎的日子。
我本是不欲去的,只听说有进贡的雪狐,便求着皇兄赏赐。皇兄那时也才二十多,性子也不像现在这般稳重,只说要我陪他去,我撇撇嘴,算是答应了。
三月的艳阳天,我有些闷闷的,在宫里娇养惯了,见了明晃晃的光,有些不适。
梨花在马车旁絮絮叨叨的,说我该多出来走走养养身子,不能总在宫里懒着。我不乐意听,把车帘放下,将马车里的息神香换成了果香,觉得眼前清凉了许些。
我又猛地拉开车帘,左右瞥了一眼,没有靛蓝的身影,贺少鸣没来。
我使劲扯下车帘,觉得贺少鸣心眼儿忒小。他在跟我赌气,只因我与他前些日子拌了嘴。
马车走得不慢,只是一路上颠簸,梨花见我神色恹恹的,端了好些时令瓜果给我,我都推开了,撑着脑袋看着远处的一片浮动。
我问皇兄去不去换戎装,皇兄装作没听到我的话一样,他知道我在胡闹。
过了许久,皇兄见猎场中的公子策马驰骋,有些动心,我轻轻点了几句,皇兄便换了戎装。
「皇兄要带兔子回来,活的。」
20
皇兄走后,我让梨花将皇兄桌上的黄果子拿了过来,只见皇兄的身边人常公公轻眯了我一眼。我装看不见,将那一盘果子都吃了。
我不知这果子叫什么,我不记这些,。我自己桌子上摆着的果子我都吃净了。
等了许久,听梨花唠叨哪家的公子回来了,我懒懒地抬起眼皮,往常,贺少鸣都是头筹。他每次都能带活兔子来,雪白的团子,可爱得紧,我一直养着。府上养了不少了,也死了两只,我哭了许久,偷偷哭的,旁人不知道。
梨花俯身悄悄对我咬耳朵,说站在远处的是崔二公子。我挑了挑眉,见她脸色羞红,小女儿情思,我见惯了。我听过崔二公子的大名,皇兄常与我念叨,他是我皇兄跟前的红人。
十六岁的少年郎,眉目如画,白袍广袖,芝兰玉树,温文尔雅,淑人君子。
是个翩翩公子。
一见误终身,崔卿于我,大抵是这样的人。
马背上的高挑,举手投足间的书卷气。
「崔卿」二字,在我口中低吟婉转。我垂下了头,羞红了脸,化作一荡桃红。那是我十四年来第一次对男子脸红。
21
崔卿有好皮囊,腹有经纶,怨不得少女思春。
三月初三,我府上的桃花是四年来开得最艳丽的一年。
我亲手酿了桃花酒,也想亲手送给崔卿,不知他是否喜欢。
我从那天后,让人打听了好多崔卿的事,他还未娶妻,也未有婚配,我偷偷笑了。
我再次偷笑被贺少鸣看见了,他那时在擦拭新剑,他低下头,问我笑什么,我跟他说在笑他,十六了,该寻个好人家了。
贺少鸣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翻涌着情绪。
「阿缨,有心上人了,要告诉我。」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才不告诉他,不然他就赌气不理我。
我十三那年在太学里见了个小公子,长得乖巧可爱,讨人喜欢的紧。我随口向贺少鸣打听,贺少鸣不告诉我,非问我到底他好看还是那个小公子好看,我被他缠烦了,说他难看。贺少鸣黑了脸,三天没有说话,我当时觉得贺少鸣跟个小姑娘似的跟我闹别扭,根本没管他。
我送给崔卿的桃花酒,崔卿收下了,我开心得很,那日多吃了一碟子雪团酥。只是不敢多做些什么,皇兄知道了,要数落我不合礼数的。
我后来没忍住,又送了几次东西,崔卿都收下了,每次见他差人来谢恩,我总是格外欢愉。只是梨花有些不乐意,觉得崔卿没有礼数,本该是他自己来谢恩的,我摇摇头,说她不懂。
我那时天真地以为,崔卿是害羞才不来见我的。
22
我的公主府是皇兄在我十岁那年就赏赐下来的,皇兄分外宠我,因为他后宫的嫔妃闹得不安生,怕吵到我,就想早早让我搬出去。只是母后舍不得我,搬到公主府前的那夜我在宫里听母后说了一晚上的话。
秉烛夜谈,母后说着又哭了。
现在我十三了,母后对我愈发放心,我想着,等我及笄那年,就让崔卿搬进公主府。
那之后,我便成了崔卿身后的小尾巴。
我这一年进宫频频,面上说是想皇兄了,其实只为了多见见崔卿。我在皇兄的书房前站着等,顶着个艳阳天,只等他出来称一声「臣」,唤我一句「殿下」。
这一次我胆子大了些,与崔卿搭了话。
崔卿与往常一样对我行礼,道一句「参见公主」。我听到他清冷的声音,想让他别叫我公主,叫我「阿缨」。
我对他一笑,让他起身,就在侧身而过时,我悄悄问他我送的东西他是否中意。崔卿拱手作揖,只说我送的东西都是好的。
我低头,思量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再抬头时,只听崔卿说了句「臣告退」。我看着崔卿挺拔如松的背影,觉得他对我淡淡的,没将我放在心上。许是我被旁人宠惯了吧,不过这样也好,我喜欢他清清冷冷的。
就这么过了四月余,已是暮秋了。
崔卿还是对我淡淡的,我有些沉不住气,觉得他真没将我放在心上。
每次崔卿见我都是行个礼,再叫声「殿下」,我故作矜持也是「嗯」一声,像是陌路人。可偏偏我的东西他都收了。
23
我那日进宫,在长廊上听到皇兄养的黄鹂在叫,一时听得入了迷。
来往的宫女在悄悄说话,我其实没放在心上,只听她们提了句「崔大人」。他们端着贡盘,口里说着我的心上人。
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得知,我的心上人要离京了,目的地是荆州淮云县。崔卿是被京城的风水养大的,荆州那样的穷乡僻壤,他住不惯的,何况还是个县令。崔卿有大志向,我不知皇兄是什么心思。
我没再听,直直地跑到皇兄那里,却见崔卿走了出来。
「荆州,那里很远的。」
我站在崔卿面前,崔卿行礼,叫了声「公主」,便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一句江山本分。崔卿知道我脾气犟,只是拿皇兄来搪塞我。
我那时小,便脱口而出说我要替他求情。我只以为崔卿是不想去的。
「怎敢劳烦公主。」
崔卿的眼里是淡淡的疏离,他做什么都是淡淡的,我突然不想他这样了。雁过无痕,不知怎的我想起了天上的鸿雁。
我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就见皇兄出来了。我还没跟皇兄说我与崔卿的事,我咬咬唇,没法跟皇兄开口。
24
我回了府,我想着我是哪里对崔卿不好吗?我每每去宫里,都在皇兄书房前踱步好久,顶着个艳阳天,就只想见崔卿一眼。
从小到大,我第一次对人这么上心。以前母后常与我说,只有旁人忧心我的份,万不能让我多操一份心。我笑着问母后要是日后有心上人了怎么办,母后只是将我揽在怀里,说能被我看上,是天大的福分。
梨花见我晚膳没吃多少,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便歇在了榻上。按理说,我不该去插手崔卿的私事,这是忌讳,我是有分寸的。
快到崔卿走的日子了,我偷偷写信给他:车摇马慢,一路平安。崔卿回我回得很快,也只一句客套话:劳烦公主挂念,臣深表歉意。
他不想亲近我。
崔卿生性聪慧,自小应是不乏女子暗暗爱慕,他知道我的心思,只是不回应我。
他只要答应了,便做不成官了。崔卿有九州志气,他想做官,可我不想,我想让他做我的驸马。
祖上虽说没有明确的规矩,但只要公主招了驸马爷,天子是会给驸马升官进爵的,但都是虚职。说到底,都是讨好公主的。
我给崔卿的东西崔卿是没法不收的,生来的人上人,让我难以分辨崔卿的真心。
崔卿走了,我想去找他,去荆州找他。
25
腊月里我过了生辰,只是崔卿不在京城,他知道我及笄了吗?
贺少鸣问我什么时候抛绣球,我没理他,贺少鸣非要缠着我,还说要抢我的绣球。若我抛绣球,也只会抛到崔卿手里。
我对贺少鸣说,我想去荆州玩。我的嘴笨,说话不会拐弯,贺少鸣是能看穿我的小心思的。
贺少鸣看着我,问我:「阿缨,你要去找崔卿是不是?」
我一时没了声,愣愣地看着他。
「阿缨,你给崔卿绣的荷包,他不戴。这样,你给我绣一个好不好,我 日日戴在身上。」
「你怎么知道?」
那是白日,我听着窗外的风吹动寒霜,与贺少鸣对坐在公主府。
「阿缨,本来,我们是有娃娃亲的,只是你不知道。」
贺少鸣不答我的话,只是对我说,我与他,才是天生一对。
26
贺少鸣心悦我,我是前年发现的。
贺少鸣说他把我的笛子雕上了海棠花,让我去他府上找他拿,我等不及,便早去了。
那日,我落荒而逃。
我去了靖王府,下人通传说是贺少鸣不在,我便在书房等他。我等了一刻钟,贺少鸣还是没来,我就在他书房转了起来。
我看到贺少鸣书案后的墙上挂着的画是幅雨后海棠图,会心一笑,这原是我随手画了送他的,他倒是当宝贝。
我走动时,袖口扯到了书案上的砚台,一个不小心将他的砚台打翻了。听贺少鸣说那是皇兄赏他的歙砚,他一直放着没舍得用。
墨汁洒了一地,我手忙脚乱地去捡砚台,抬头却看见书案的一侧有个暗格,我侧头去看,一旁还挂了个小锁,只是没上锁。
里面是个细长的匣子,我取了出来,贺少鸣肆意惯了,我不知他会藏什么东西。
匣子是檀木做的,雕了海棠花,放在暗格里时间长了,味道愈发浓郁。
我打开时还未取出里面的东西,窗外就起了风,风大得很,将匣子里的宣纸吹乱了。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贺少鸣唤着「阿缨」。
贺少鸣刚从马场回来,身上的胡服还未换下,他站在门框边上,碎发贴在额头上,气息微乱。贺少鸣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捡着落了满地的宣纸,风还没有停,吹动我手中的宣纸,密密麻麻写满了「阿缨」二字。
我抬起头看着贺少鸣,风将我的碎发吹起,挡住了我眼里的光。
那日过后,我与贺少鸣都装作什么都未曾发生。
直到后来我及笄,贺少鸣与我说,他要娶我。
我跟贺少鸣闹僵了,他不守规矩,捅破了那层纸。而我心里有人了,是崔卿,我不会答应他的。
那之后,我与贺少鸣鲜少言语,见了面也只是寒暄。贺少鸣不再围着我一个人转,我冷眼瞧着,他身边围起了花红柳绿,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应当把写满「阿缨」的宣纸烧了吧。
27
五月初九,皇兄南下巡视,我钻了空子,从京城跑了。
我装好金银细软,在夜里翻墙跑了。
公主府周围是有侍卫的,他们发现我了,毕竟,我没学过真本事,只会些三脚猫功夫,还是贺少鸣教我的,贺少鸣还笑着说我的拳脚像是在挠他痒痒。
我躲不过这些侍卫,我没法去躲,宫禁森严,话本上都是骗人的。
他们没追上我,因为我将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我胆子过于大了些,其实我平时是不开这些玩笑的,但是我真的很想崔卿。
我见一众的侍卫慌了手脚,趁着慌乱跑了出去。
我坐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多一些,突然就停住了。
我觉得我跑不了多久了,因为我在马车上听人说,封城了。是因为我,封城了,皇兄不在京,可母后还在后宫。我在马车上换了身衣裳,便下了马车,赏了些银两,让那车夫走了,他不认得我,我只跟他说我是躲债逃出来的。
我躲在人群里,听着周围的百姓抱怨。我一时之间拿不准了,也不知要不要回去。就在我踌躇不决的时候,城门突然开了,守城的士兵说人已经找到了。
28
我出了京城,顺着路走,我早就记好了路,这个念头,我盘算了半年之久。
出了京,便是水。我找了搜渔船,上了船,将身上带着的包袱卸了下来。我躺在渔船上,看着湛蓝的天和轻悠的云,突然后怕了起来,我胆子太大了,我笑了起来。
折腾了一天,靠岸时已是傍晚了,我挑了好些个个客栈,最后才定好,要了间上等房就歇了下来,睡得沉沉的。
清晨,我被街上的叫卖声吵醒,我烦躁地喊了几声「梨花」,没人应我。
我昨日没吃东西,因为一心想着跑,也没顾上,现下只觉得腹里空空的。
我推开了房门,店小二殷勤地上来问我要些什么。我让他端些清淡的吃食来,他看得出我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只赖着不走,等我用赏钱打发他,我有些厌恶,扔了些碎银子给他。
小粥冒着热气,看着可人,我只吃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这粥太过粘稠,且这米也不是我常吃的御用的增城丝苗米,这米吃着太过老硬。宫里舒坦惯了,这些东西,吃着心里不舒服。
退了客栈,我寻了辆马车,那车夫见我衣着不凡,腆着脸坐地起价,我皱眉瞪着他,狠狠地「啐」了他。问了好些个车夫,最后挑了个面相和善又好说话的。我出来带的银子不多,能省些就省些。
我跟他说要去渭水,他点点头,嘱咐我一声,说那里有些乱,让我一个女儿家的多注意。我迟疑了一下,去荆州最近路便是通过渭水。
我从马车里往外看,琳琅满目,都是我没见过的,有草蚱蜢还有木制的小玩意儿,我还遇到了耍花枪的,好多人围着看,人声鼎沸,我觉得既新奇又陌生。人群中有人看了我一眼,我一愣,心虚地放下了车帘。
29
我到渭水也是半夜,我想同前天一样寻个客栈住下。
渭水这地方不像先前的地方热闹,路上很清冷。天黑了,我便走得快了些。
突然有人从我身边快步走过,伸手就扯着我的包袱。我攥得很紧,那人见我不放手,便喊了一声,好几个人从墙根处跑了出来,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在梨花的嘴里,这种人,叫乞丐。
渭水很穷,但我没想到会碰到乞丐。我从出生,就是养在宫里的,鲜少出宫。
那个乞丐还是扯着我的包袱,其中有个说我要是不撒手就打断我的胳膊,我听着害了怕,从腰侧拔出了匕首,毫无章法地挥动。包袱里是我所有的细软,要是丢了,我连活着回京都是难事。
他们有人拿什么东西打了我的手,我吃痛撒了包袱,他们见状便抢了我的包袱走了。我见包袱没了,手也被打成青紫色,心里愈发酸涩,我一个人蹲在墙角根儿下,偷偷地抹眼泪。
街上清清冷冷的,没人看到我。
我捂着手,想起这时候,梨花服侍我安寝,还有公主府的果香,我一向很喜欢,连安寝也要点着。要是我没出宫多好,我想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想想这两天过的日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才出宫两天,就被人抢了钱。我经常听人说有良家妇女被欺辱的事,幸亏他们只是贪我的钱。
我止不住哭,渭水的晚风很轻柔,我的泪水被吹斜了,我看着自己的衣裳,因为刚刚的一阵乱子,我自己划破了自己的衣裳。
30
「阿缨,跑累了,就回来吧。」
一道清冽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靛蓝色的身影,冲上去抱住了他。他轻柔地摸我的头,我在他怀里哭,狠狠地哭。
我跟着贺少鸣上了马车,他让人给我备好了饭菜,我没什么胃口。贺少鸣见我脸上的泪痕,想伸手替我擦去,我伸手拍开了他。贺少鸣一愣,连我也是一愣,接着我们便无话了。
马车要调转,我躺在马车上,闭眼问贺少鸣城门的事。
「是。」
贺少鸣只回我一个字,他知道我吃不够苦头,是不会回头的。
我别开了头,咬着嘴唇,贺少鸣太了解我,我做什么他都了如指掌。贺少鸣跟我说,他一直派人跟着我,怕我出事,我问他那些抢钱的乞丐是不是他安排的,贺少鸣摇摇头,跟我说他安排的人是不会伤我的。
我又问他为什么不在我被抢钱的时候就来救我,贺少鸣摇摇头,说我性子犟,不肯低头。
他替我的手上药,问我还要不要去找崔卿,我点点头,贺少鸣一愣,让人调转了车头。
我睁眼看着贺少鸣,他眼底满是笑意,像是在笑我。
31
贺少鸣派人回禀了宫里,我不知他用了什么由头,竟真带我去了荆州。
荆州,淮云县,没我想的那么偏僻,崔卿着人重固了大堤防水患,筑了金灵寺用来发放粮食。
当地人说崔大人是天上派来救人的神仙。
我跟贺少鸣说我自己一个人去见崔卿,贺少鸣垂眸,说了声好。
我偷偷翻了墙,溜到了崔卿的住处,他的住处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打杂的和一个厨子。我断定崔卿在书房,于是便溜到了书房,一下子掀开了崔卿书房的纸窗。
「崔卿!」
我惊喜地看着他,喊出了声,许久未见,崔卿身上愈发清冷了,人也更俊俏了。
「公主,您怎么……」
崔卿见了我,慌忙放下手中的毛笔,急急地走了出来,他看着我,微微皱眉。
「我偷偷来找你了。」
我对他笑得明媚,想问问他过得怎么样。
我来这里见崔卿的第一面,便想着,他既然性子冷,那我就放下身段焐热他,以前是我太端着了,心高气傲,老是摆公主架子。既然是我放在心上的人,也倒无妨。
崔卿淡然地看着我,说我胡闹,要送我回京。
我看着他,觉得淮云县是九伏天。
崔卿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他手中的毛笔攥得紧紧的。
我低头,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了」。
其实我哭了,但是我低着头,也不知崔卿看到了没有。
32
崔卿叫人来要替我雇一辆马车,我看着那下人走来,愣愣地看着我,我没管,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最后,我抬头,说了声「不用了」。
崔卿看到我脸上的泪,又一次皱了眉,他果真对我无半分情意。
我回头要走出他的住处,看到贺少鸣懒懒地倚在门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崔卿。
「就这么个人还值得你惦念,江缨,你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贺少鸣的声音不小,崔卿听到了,看了过来,我有些怕崔卿的目光,推着贺少鸣就出去了。
上了马车,我还是哭,贺少鸣听得有些烦了,便扔了本书砸到了马车上。我被他吓得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江缨,我很少见你哭。」
「你要是觉得委屈,我替你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贺少鸣眉眼间满是不耐烦,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散漫。
我与贺少鸣闹僵之后,他便不再唤我「阿缨」了,也不叫我「公主」,只是叫我「江缨」,我们生分了许多。
我摇摇头,便侧过身不理他了。贺少鸣「啧」了一声,烦躁地别开了眼,不再管我。
我想着崔卿冷冷的眸子,还想到我要是那日被抢了钱但是贺少鸣没来会怎样。
我应该会死吧,我没有什么傍身的手艺,只是被皇兄养着,被许多人宠着,让我忘了世间疾苦。
我与崔卿,本不是同一类人。
33
贺少鸣以为我吃够了苦头,对崔卿心灰意冷,回京后,对我又像以前一样亲昵,只是再也不肯唤我「阿缨」了。
皇兄早早回来了,因着我。皇兄与母后进了公主府,一边问我路上是否平安,一边数落我,却让我觉得安心。
过了几日,我突然想起来,那日我在渭水遇上乞丐,贺少鸣来接我,他当时唤我「阿缨」。
贺少鸣对我愈发好了,比先前还要好,我跟贺少鸣说让他别再将我当宝贝一样,我不会嫁给他。贺少鸣不听,还是日日在我眼前晃。
我明明白白地跟贺少鸣说清楚了,但贺少鸣就跟没耳根子一样,我甚至摔碎了他送我的雕花,但贺少鸣消停了几日,就又来了。我索性就冷着他,由他去闹腾罢了。其实我心里愧疚,贺少鸣像是要将我捧到天上去,可我不会心悦他的。
就这么过了许久,到了崔卿回京的日子了。
崔卿回京,我曾悄悄去见过他,远远看了一眼,一身白衣,站立如松。
我觉得我心里还是有他。
罢了,这辈子算是栽在他身上了。
我开始跟流水一样往崔卿府上送东西,崔家老爷与大夫人知晓了,受宠若惊地带了好些人给我谢恩。
我看着清冷似霜的崔卿,笑意盈盈。
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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