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盏不省油的灯
第一节 身 世
我是农民的儿子。我们李姓人家打祖辈就是当地的老户,方圆三四里算得上大户人家。东村和邻近几个自然村都有族缘分支,其家谱是真丝织品土染彩绘,并请专人绘制头像,以网状形式标示。在我儿时,每逢大年三十,大人们都会各自领着自己的晚孙前往《先人家》(即家谱)巨大的展厅供奉。后于“文革”期间被毁,制作了毛主席巨幅头像挂上。1970年,我第一次休假回家时,还从毛主席像的背面隐约看见了先人们的头像。这是后话。根据家谱记载,太爷以上都是清一色的农民,他们勤劳俭朴、积德行善,扶持社稷、孝敬父母,其日子安康,后世兴旺。先人们的美德终于感动了上苍,赐予了我太爷“耀祖”的开始——那就是从我的太爷这辈开始出了一代文人。
太爷,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大名,就连我的父母都说不亮清他的名字。太爷是旧时当地唯一的一位先生(教师),而且远近有名。当时人们不呼其名,只叫他“臭先生”。所谓“臭先生”,不是针对他的职业和职务,而是直指他那独特的生理特征——腋臭。
太爷做了一辈子的教书匠,他所教过的学生中后来有做乡间奇雄的,也有做地方老财、绅士文人的,还有人到了晚年投奔了共产党,走上了革命的前路。
太爷终生教书,自律慎言,为人师表,谦逊和蔼,与人为善,好名终世。他知识广泛,见识高远,持家有方,加上他那固定的职业及收入,使李家的门庭初具起色。
太爷生有三男二女。我的爷爷名焕章,为其长子,二爷焕卿,三爷焕勋。到了爷爷这辈时,李家人已经把日子经营得相当有规模了。光种大烟就有四十多亩,长工短工雇了不少。太奶下世时光铡面匠就雇了四套班子,用来待客。
时势变迁。后来,李家人的“小康”在爷爷辈的后期急剧衰败。这里原因多多,不做言表。
尽管这样,先辈的脉气还是转到了我的父辈这里。二大爷自幼好学,终成两县有名的中医大夫。他妙手得法,医术高超,性格极为和善,他与瘟病战斗了一生,拯救了邻近两县四乡的人家和百姓。我的父亲排行最小,爷奶下世时他还年少。
父亲,老实巴交的农家子弟。他身体强壮,性情温和,勤劳俭朴,在他身上同样具有先辈们的那种好学和刚毅。他虽然没文化,但略通唐床五代简史,对秦腔剧中涉及的历史事件及人物有一定的讲解能力,其水平在附近乡间颇有名气。也许是饱受了没有文化的苦楚,我们的父母对自己后人的教育要求比平常人家要高出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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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刚亮,我被妈妈迷迷糊糊叫醒,说开学第一天要早点起来准备。
我意识逐渐回笼,想起来了,我要上高中了,是省城师资力量最好的公立学校,我成绩一般,但为了方便照顾我,爸爸妈妈还是给我安排到这里。
我边穿袜子边说:「其实,我之前直升高中部也是可以的,学校也不差呀,去附中会不会太麻烦你们……」
妈妈嗔怪地打断我说话:「说什么呢,咱们自然要去最好的学校呀,再说了有你哥他们照顾你,我放心。」
说到哥,我不吭声了。
让他们照顾我,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下楼我发现,阿姨给我上了早饭后开始整理边上那三副已经吃剩下的碗筷,许是看到我站着没动,阿姨体贴地跟我解释:「他们今天高三模拟考,吃完火急火燎都一起走了。小小姐,你先吃饭,我去通知司机让他在门口准备。」
我下意识地拒绝,但看到阿姨已经快步走出去,我也就此作罢。
临走前,妈妈朝我挥手,祝我学习顺利。
车开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眼见着越来越近,我突然看到明晃晃的劳斯莱斯车标,头一痛,我连忙叫住司机:「陈叔陈叔,给我放在下个路口就行了。」
陈叔有点奇怪:「前面下车还有好一段路啊。」
我胡乱指了前面一个书店:「我有本教材还没买,我去前面书店看看!」
说完我迅速开溜,只听到陈叔在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远:「小心点!」
小跑进书店,我才重重嘘了一口气。
我不喜欢这么高调的生活方式,之前就和家里说了,他们总说好好好,但还是把所有好的东西往我身上砸。
唉,爱的负担啊。
我没有落下的教材,书店二楼卖文创,最后我挑了几支笔准备下楼付钱,在转角处传来一阵嬉闹声,等我反应过来之际,我和上楼的人撞在了一块。
「哎哟!」
对面那人胳膊肘撞在了我的鼻梁上,酸痛至极。
「长没长眼睛?不会看路啊?」
撞到我的是一个和我穿着同样的校服的漂亮女生,大眼睛、小鼻子、薄嘴唇,就是说话带着尖刺。
我愣住了,我都没说什么,那人却先火药似的开炮了。
漂亮女生身边还有两个同学,见我不吭声,她们也得理不饶人,推了我一把:「道歉!撞到人了还不道歉!」
看她们挡着路不让走的架势,来来往往的学生也时不时往我身上瞟,不知怎的,我有些窒息,潜意识里好像真的是自己先撞上去一般,一股丢脸的羞愧在心中腾起。
「对、对不起。」
说完我飞也似的冲下楼,但还是听到了后面那一句轻飘飘的讽刺:「丑八怪。」
我猛地停住脚步,下意识摸了自己的眉毛,但没有勇气转过身。
是啊,我是丑八怪,所以不管换到哪个学校,永远都会有人这么觉得。
努力抛开方才的不愉快,我走到了新学校。
附中果然气派,学校墙壁都是新粉刷过的,干净明亮,让人一眼望去就有了好心情。
有高二的学长学姐在指示牌前站着指引,我到得比较早,广场上稀稀拉拉只有几个新生。
我在高一 12 班,凑近去看指示图,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指了一个红点:「你的教室在这。」
我一惊,缩了缩肩膀,又小心翼翼地抬头,见边上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嗯了一声,轻轻叫了他:「三哥早。」
眼前高高瘦瘦,斯斯文文,戴着一副低度数的半黑框眼镜的男生,是我三哥沈鹿鸣。
听妈妈说,他现在是高二的学生会主席,可威风了。
他在家不太搭理我,每次走过他边上总有一股低气压让我喘不过气,从小到大一直如此,除了学习,他好像没有别的兴趣,我也不太敢和他多说话。
我大致看了眼方向,说了句「知道了」便要走,书包袋子却被他拉住,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就听他凉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看清楚了吗就走?这,往前五十米,左转上楼梯一直到五楼,走到底,最后第二间,你的教室,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
然后他没有犹豫地松开了我的书包带。待我回过头再去看他时,他早已经走开和同学在愉快聊天了。
2
走进新教室,其实已经到了不少同学了,原本我以为仍有异样的注目礼送我进教室,但意外的是,今天并没有,虽然有一愣的,但都是报以微笑,这让我的心稍稍放下。
我找了一个空位先坐下,坐我前面的短发女生转过头来和我搭话:「嗨咯新同学,你的胎记好特别哦,像对小翅膀,真可爱。」
我「啊」了一声,摸了摸右眉毛,有些惊喜:「还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呢,谢谢。」
短发女生伸出手:「我是桑榆,你叫什么名字?」
我连忙把手递过去:「沈呦呦。」
「哇,你不仅人可爱,名字也可爱呢。」
突然她遮住鼻子,眼睛往后看去,眼里多了一丝嫌弃:「姚檬,你没进来我就先闻着你味了,你不知道香水味盖住狐臭会更臭啊。」
「桑榆,真晦气,怎么到高中还是跟你一个班!」
听到声音,我却心一凉。
书店碰到的漂亮女生,竟然和我同班,可真的是冤家路窄。
很显然,姚檬也看到了我,装作很惊讶地说:「呀,丑八怪,这么巧?!」
她声音不轻,班里的同学都看了过来,我低下头,不说话。
桑榆见状,直接拿了书包坐到我边上,我奇怪地看着她,只见她把书包一摔:「姚檬,嘴巴放干净点,沈呦呦我罩着了!你再敢多嘴,小心我告诉我爸去!」
姚檬一听,倒也真的没有再回戗,只是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找了个离我们很远的位置坐下。
我放下心,有些好奇:「她好像很怕你。」
桑榆哼哼两声:「那可不,他爸给我爸干活的。惹我,她家还要不要混哦。」
对于突然挺身而出的新朋友,我受宠若惊,但很开心:「谢谢你,桑榆。」
桑榆大手一摆:「唉,客气了。」
一上午也没什么事,班主任做了讲话,然后就是流水线的自我介绍。
桑榆对学校已经很熟悉了,一到饭点,她就领着我往食堂冲。
她拽着我,跟起飞似的。
我上气不接下气:「桑榆,慢、慢点跑……」
桑榆脚步不停:「慢了就抢不到热乎乎的饭菜了!高三已经放学了,已经赶不上第一顿了!」
我们到食堂的时候,已经有长队排着了,桑榆甩给我一个「你看吧」的无奈眼神。
我拉着她去了一条相对少的队伍,但也排出食堂外了。
突然眼前多出三个人。
姚檬甩着漂亮卷发回过头对我莞尔一笑:「都是同学嘛!」
旁边跟着是早上遇到的她那两个跟屁虫。
鼻孔瞪得好大,狗仗人势。
桑榆自然是不服:「姚檬你有病啊?!不会自己排?!」
姚檬懒得理她,而是看着我,脸上虽然是挂着笑的,但我看着有点毛毛的。
「沈呦呦是吧?都是同班同学,咱们是不是要互相照顾呢?」
桑榆的暴脾气上来了,要不是我拉住她,她真的要上去直接干:「你给我下……」
突然,后面响起有些花痴的惊呼。
姚檬的眼睛里也突然有了星星。
我循着声音也往后看。
emmmm……
两个一模一样的高个男生走了过来,一个拿着篮球,一个拿着矿泉水,两人皆把校服短袖挽成无袖衫,露出了健康有力的肌肉。
长相是肉眼可见的俊朗,但仔细看,一个皮肤稍黑,肌肉更加明显,眼神也更为不屑和傲慢,而另一个稍微没有攻击性一些。
「看呆了吧?乡巴佬。」
后知后觉,姚檬好像是在和我说话。
我回过头看她。
「校霸沈令闻,校草沈令望啊。」
「哦。」
他们俩还有这称号啊。
倒也符合。
桑榆也回过神,什么校草、校霸,眼下最重要的,是姚檬这玩意儿插队。
「看看看,滚一边看去!别在这插我们的队!」
姚檬不甘示弱,铁了心要和我作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和她容貌悬殊,她有成就感似的。
她被桑榆推出队伍,两个跟屁虫眼疾手快也把我推了出去。
后面是两座大神,我自然是不敢惹的,我尽努力保持平衡,但还是撞到了其中一个。
硬邦邦的。
完蛋了。
是沈令闻。
如果说沈鹿鸣是暗严,那沈令闻就是明凶。
在家,不知道被他吓哭过多少次了。
他甚至说过,让我少和他说话,说我的声音会影响到他思考。
但现在,他倒是把我扶住了,我连忙弹开说对不起,低着头不敢看他,准备灰溜溜地想排到最后面去,却被后面一人拎小鸡似的一提,重新扔回了队伍里。
我:「……」
桑榆:「……」
姚檬及跟屁虫:「……」
我想说点什么,但一开口:「大……不是,同学……不是……」
我不知道在学校里该叫他什么,都语无伦次了。
沈令闻说话了:「你给我排着。」
我瑟瑟发抖,这语气听起来像是逼着我排队一样,更害怕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沈令望。
他一向很温柔:「他说让你排着就排着呗。」
也不知道是不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和我说完后,他们俩同时望向边上的姚檬等人。
也就这么一眼,甚至没说话,姚檬被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拉着跟屁虫排去了最后。
而我,也不敢再抬头。
也没有机会和他们俩说声谢谢。
3
但因为这阴差阳错的帮忙,开学后没几天,我发现我被姚檬的小团体给盯上了。
他们专挑桑榆不在的时候找我碴。
桑榆这两天因为拉肚子请假了,我吃饭上课都是一个人。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准许我们提前十分钟下课,我去开水房打水,因为这个时间段没人,我都不用排队。
我刚拧好杯子,下一秒就被人夺了去,狠狠扔在了地上。
我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是姚檬其中一个跟屁虫刘晓玲,她是 3 班的,和我们同一节体育课。
我自然是生气的,我说:「你干什么砸我的杯子?」
姚檬环胸站在后头不说话,刘晓玲打头阵:「你是不是很得意啊,让沈令闻给你出气?!」
「我没有!」我屏住气,看向姚檬,鼓起勇气道:「姚檬,那天撞到你,我也道歉了,我认为这事已经过去了,其他事情我也没有惹到你啊。」
姚檬冷哼:「我单纯看你不爽不行吗?你丑到我了。」
什么狗屁理由!
当然我也只能在内心骂她,明面上我不敢。
胎记这个事,确实是我一块心病,出生就有,本来是红色的一小块在眉毛边上,随着年龄的增长,胎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红,到现在有一元硬币大小,眼皮上也长下来一点了,按照桑榆比较委婉的说法,就是像个小翅膀。
我咬咬牙,不想和她们多攀扯,问开水房阿姨要了扫把和畚斗准备将碎玻璃扫掉。
我在后面扫,刘晓玲在前面踢。
踢完在我面前跟个杆子一样戳着盯着我扫垃圾。
欺负我,她们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这时,刘晓玲突然低头弯下腰来看我,咦了一声。
「哎沈呦呦,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去看刘晓玲,很陌生的一张脸,我摇头。
她喋喋不休一直追问:「你老家哪的,是不是沙坪头的?」
扫地的手一停,我头皮瞬间发麻。
那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
但就是我这一停顿,被刘晓玲看出了端倪。
下课铃响。
我如释重负,小跑去了食堂。
打完饭,我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吃饭,食堂其实不分男女区域,但是好像不成文规定一样,左边是男生,右边是女生,基本没有男女生坐在一起吃饭的。
我坐下来后就看到沈鹿鸣端着餐盘走向了一张桌子,那张桌子已经坐着两个男生,光看背影就知道是沈令闻和沈令望。
他们三兄弟关系一直都很好,年纪相差不大,沈鹿鸣是跳级到了高二,他其实就比我大了两个月。
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不管过多少年,我都走不进他们的生活。
排斥我,是应该的,我也能理解,这么多年,他们不找我麻烦,我已经很感激了。
沈鹿鸣眼睛尖,看到我了,他点点头,算是和我打过招呼。
坐下后,不知说了什么,沈令望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
沈令闻还是埋头吃着饭,不搭理我。
我吃得很快,因为要给妈妈打个电话想买个新保温杯。
我刚站起来,被一双手又压了回去。
我也能闻出姚檬的香水味了。
我皱眉,但还是不想引人注意,低声抗议:「你们干什么?」
姚檬坐我对面,刘晓玲摁着我的肩膀,她有蛮力,我动弹不得。
「沈呦呦,你以前好像不是叫这个名字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梁盼娣。是不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梁拐子家的那个丑女儿,是不是你啊?是不是?」
刘晓玲笑着耸着我的肩,我挣脱不开。
姚檬凑近道:「你爸寻衅滋事在坐牢,你妈当鸡,那你是什么呀?怎么摇身一变变成沈呦呦了?还进附中了,不过要变,脑袋上的疤怎么也不一起变掉,我可真是对你越来越好奇了。」
我被气得脸通红,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想叫姚檬身后的他们。
姚檬像是猜出我的心思,她往后一看,回过头又冷笑。
「真以为他们看得上你这个丑八怪啊,一次两次帮你,他们凭什么帮你,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劝你不要搞事情,不然我会让你在附中待不下去。」
脑子里闪过爸爸妈妈的笑脸。
「呦呦,以后你就是沈家的一分子了,爸爸妈妈和哥哥们都是你的后盾,你不用再害怕了。」
「呦呦,爸爸已经帮你联系好学校了,以后就可以和哥哥们一起上学了。」
「呦呦,在学校要开心哦,有事情随时给妈妈打电话。」
再多的话,我无从开口。
我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见我不吭声,姚檬和刘晓玲像是捏住了我的七寸。
之后在班里,或者在走廊里遇上,姚檬和刘晓玲他们不再叫我沈呦呦,叫我盼娣佬。
桑榆回来后,某次听到,她一开始没理解,还问我,「什么盼天盼地?」
我难过极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桑榆猜到我定是受姚檬她们欺负了,说着就要挽袖子。
我赶忙拉住,让她别冲动。
桑榆恨铁不成钢:「沈呦呦,能不能不要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别人欺负你你就干他啊!想想你什么身份!」
突然她话停住,我茫然地「啊」了一声:「什么我的身份?」
桑榆眼神躲闪:「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要这么懦弱嘛,胆子大一点。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啊?」
这个也不算什么把柄,但确实是我不愿意提及的过往,来沈家之前,我就是如刘晓玲所说,生活在那个生活环境下。
就像一层狗皮膏药似的,永远烂在那,永远在提醒我,我是什么出身。
披上凤凰皮,底子还是那只不值钱的麻雀。
4
真正让我爆发的,是开学一个月后的周三下午。
大课间活动后是节阅读课,桑榆跑得快,她先去阅览室给我占双人位,我因为生理期刚来,先去了趟卫生间。
我关上门,准备拿出校服口袋里的姨妈巾,但是手一探进去,一股湿意。
感觉也不对,我拿出来一看,吓得连忙脱手。
那是一张用过的姨妈巾。
有人把全新的给调包了。
掌心沾了血,味道腥臭,我连忙开门去洗手台洗。
洗手液也不知道被谁收走了,我只能拿清水一遍又一遍地冲。
「surprise!」
姚檬和刘晓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气血一直往上冲。
手上的血还没洗干净,我双手舀了一把水,狠狠甩了过去!
「还给你们!」
她们俩也没料到我会反抗。
水基本都在姚檬的头发上,她尖叫起来:「沈呦呦你找死啊!我今天刚做的头发!」
刘晓玲得令,直接反锁了厕所门。
她上来就扯住我的头发,把我狠狠地推倒在地上!
姚檬上来就是一脚,踹在我的大腿肉上。
本来就是生理期的我,脚一下子就软了,站都站不起来。
「梁盼娣,你有种啊,还敢反抗我,你配在这里读书吗你?进附中都是要做过背调的,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神通广大把你这破货弄进来,但我告诉你,别人怎么把你弄进来的,我就能怎么把你弄出去!」
姚檬一直喋喋不休:「你算个什么东西,以为背靠桑榆好乘凉啊,她爸不就是校董么,等我爸当上校长了,我告诉你,到时候风水轮流转,指不定谁当人,谁当狗呢!」
话正说着,门口厕所响起桑榆的声音,语气不耐地在扭门把手:「谁她妈把门锁了啊,憋死我了。」
我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桑榆,救命!」
姚檬啪地一巴掌扇我脸上,刘晓玲狗仗人势也有恃无恐地动起手来。
桑榆一听,连着两句卧槽,先踹门,但无奈力气太小,门丝毫不动。
「姚檬我劝你现在给我立马停手!你会后悔的!」
可姚檬打起劲了,根本听不见桑榆的警告!
很快,门被人踢开了。
力气很大,半扇门的衔接处都断了。
我艰难地抬头,逆光中,站着一个高大的男生,哦不对,后面还有两个。
耳边又隐隐约约想起妈妈的声音:「呦呦,你不要怕,哥哥们只是慢热,他们不是不喜欢你,他们和你一样,也害羞。」
5
我是真没想到他们三个会来。
姚檬和刘晓玲显然也没想到,她们俩甚至忘了从我身上起来。
沈令闻没这个耐心,手里的拖把指过去:「动她,是不是嫌活得长了啊?」
沈令望和沈鹿鸣推开她们两个,把我扶了起来,沈令望整理好我的头发:「没事,我们都在呢。」
他又看了眼地上的东西,叫了声桑榆。
桑榆很快知晓,跑回教室去了。
他们一手一个,提留着姚檬和刘晓玲,把他们扔出了卫生间。
我在隔间里蹲着,脑子还是乱的。
怎么会啊。
竟然来救我了。
桑榆敲了敲门,小声叫我:「呦呦,呐。」
我回神接过:「谢谢。」
换好后我走出去,却被桑榆拉住,做了个嘘的动作:「先别出去,交给你哥他们就行。」
你哥?
我听懂了她的画外音。
「你和他们认识啊。」
桑榆一愣,随即不好意思挠挠头:「呦呦,你别生气,嗯……沈鹿鸣是我跆拳道班的搭档,他托我照顾你的,但是我发誓!我也是真心和你做朋友的,不是故意瞒你!是你哥说你害羞,也比较低调所以我才没说这层关系!」
我的心被潮水般涌来的感动塞满。
之后我和桑榆透过窗户看向外面。
沈令闻漫不经心地靠在走廊墙壁上,转着手里的拖把,没着急说话。
还是沈鹿鸣先开口:「我已经电话通知家里律师团过来了。」
姚檬听出沈鹿鸣的意思,脸色发白:「什么家里……」
沈鹿鸣收回手机:「都姓沈,你觉得呢。」
姚檬还算冷静,但刘晓玲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哪经历过这个场面,她一下子瘫软在地,顾不得其他了,先把自己择干净再说。
「真的不关我事啊,都是姚檬!是她!是她和盼娣佬,不是,沈呦呦有过节,我只是照吩咐办事,而且……沈呦呦确实是我们老家那户人家的女儿啊……」
她越说越轻,到后面冷汗都下来了,她知道踩着眼前这三人的雷点了。
沈令闻拖把杆点了点她的肩膀,说:「关,你,屁,事。」
快上课了,但边上聚集的学生越来越多,年段长和班主任都来了,我看着有些担心,不顾桑榆的劝阻走了出去。
我鼓足勇气走过去拉了拉沈令闻的衣摆:「大哥,老师来了,要不算了?」
沈令闻白我一眼,「能不能有点出息,我妹能被欺负?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班主任看到此情此景面,心一紧,沈家是给他打过招呼的,但因为开学忙,顾不上的东西太多了,又看到和沈家交好的桑榆跟在边上,想着肯定没什么事。
沈鹿鸣先发制人:「这两个人关门暴力无缘殴打我妹妹,学校给个处理方式吧,另外被踢坏的门,我们会联系学校后勤进行相应的赔偿。」
年段长当和事佬,刘晓玲无足轻重,姚檬是副校长的女儿,也不能得罪,她开口道:「是不是同学之间有什么误会……」
沈令望难得的好脾气这下都有点控制不住了:「误什么会?看不出来她身上什么伤啊?姚檬有伤吗?学校要是不敢处理,那我们走校外途径,你们等着接律师函吧。」
年段长脸色一变,让学生骑到自己头上多少有点下不了台,她扶了扶眼镜,「沈令望,注意你对老师的说话态度。」
姚檬一听年段长在为她撑腰,身板子也挺直了不少:,「我要见我爸,让我爸来给我处理。你以为我怕你们啊,还律师函,吓唬谁呢。」
我听着她头铁似的不断挑衅,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又涌了上来,我上前一步:「明明是你动的手!你怎么还有理了!」
姚檬见我出头,眼睛瞪得老大:「麻雀还想变凤凰啊,野鸡永远都是野鸡!我打你怎么了,我就打你!哎!沈令闻你干嘛!你放我下来!」
沈令闻一把提起姚檬的领子,两脚直接悬空,吓得姚檬花容失色。
「就冲你刚刚那段话,你家没了。」
6
妈妈给我请了假,让我在家里休息两天再去学校。
我有点担心事情闹大:「妈妈,哥哥他们没事吗?」
妈妈脸上没有一丝担忧,反倒是安慰我,「不用担心他们,律师团会解决好的,你只管好好休息,呦呦,你忘了我们家的实力了吗?」
我沉默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担心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声誉。
我是沈家的养女,原名叫梁盼娣,沙坪头人。
沙坪头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们当地有名的贫困县。如刘晓玲所说,我父亲是个流氓,经常打架惹事,我妈无业,名声也不好,就这么两个人凑合在一起过,我出生前已经有两个姐姐,我爷爷奶奶望孙望到疯魔,给我妈吃了好多偏方,还说她这一胎一定是个儿子。
但是事与愿违,我是梁家第三个女儿。
家里都疯了,家庭矛盾爆发到极点,所有人把矛头都指向了我,说我挡了他们儿子和孙子的命,说我不该出生。
我听说,我没喝过母乳,是靠邻居施舍的过期奶粉勉强长大的。
爹不疼,娘不爱,姐姐如同摆设,她们像两具没有人气的提线木偶,家里让她们干嘛就干嘛,因为不听话就要被打。
在我七岁的时候,我妈又怀孕了,这一次,真的是个儿子,他两岁那年发了一次高烧,一直不退,请了神婆说是我弟替人挡病了,说我脸上的胎记是阎王爷打了叉叉的证明。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
于是他们决定,把我丢掉。
从来不和我热络的大姐二姐,那一天对我格外好,我后来想想,是因为被丢的不是她们,所以她们松了一口气吧。
爷爷带着大姐、二姐和我,出了县,说是有活干,还可以去集市,我听着诱人就跟去了。
没想到集市没见到,而是上了山,把我带到了一个山坑边,爷爷说盼娣儿对不住哟,让我来世找个好人家。
大姐和二姐都不说话,眼睁睁地看着我被爷爷丢下了洞。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洞是老一辈的人专门来丢女婴的,丢在这里,女婴的鬼魂才不会找回家。
或许这个洞只收女婴,不收女童。
我没死,两天后被人救了。
恩人是我现在的家人,他带着三个儿子下乡来徒步。
沈令闻先发现的我。
他尿急,想要找个平坦的地方解决,看到有个洞,看到下面有个人,他吓得尿裤子了。
当然,这些都是妈妈后来和我说的。
他们送我到派出所,警察传唤了我爷爷,我说是他把我扔下洞的,但爷爷叫嚷着说我脑子坏了,不肯带我回家,我也不愿意回去。
那会我亲爸刚被抓进去,我妈过来也是一句话,说抚养不了了,爱咋咋地,我爷爷奶奶在派出所撒泼,躺在地上,俨然一副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架势。
家里负担不起这么多小孩是真,他们不要我这个扫把星也是真。
沈鹿鸣看不下去来了一句:「你们是她家人吗?」
我爷爷来了一句:,「要么你当?我们是要不起了。」
大厅里闹哄哄的,我坐在角落的休息凳上,手里是沈令望给我的一袋曲奇饼干。
真好吃。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干。
我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解决的,自那天后,我没再回过家,我辗转过两个福利院,再后来,出现了一位打扮很得体的女士,她带我回了一座大房子。
从此之后,世上再没有梁盼娣,只有沈呦呦。
而沈呦呦这个名字,对应的就是沈鹿鸣。
呦呦鹿鸣,就跟令闻令望一样,也算是双胞胎名。
三个哥哥虽然不及我那两个亲生姐姐冷漠,但气势十足,糖罐里泡大的小孩和我这样的,是不一样的,他们有着天生的高傲,使我不得不退避三舍。
我在沈家活得小心翼翼,六年时间,不咸不淡,过得也很快。
他们和我主动交流很少,只有在出门玩的时候,妈妈让他们带着我一起,男孩子的叛逆期来得尤其早,出去之前,沈鹿鸣会嘱咐我一句:「我们去玩顾不上你,你自己带书在边上看,好了我们叫你。」
如果碰到边上有超市,沈令望会给我买一些零食和牛奶,让我除了看书和玩玩具,还有其他事情可做。
而沈令闻不同,他总是龇牙咧嘴地警告我:「不许告诉老妈我们没带你玩,不然揍你!把老妈给你买的娃娃都给扔了!让小布晚上跟你睡!」
小布是爸爸养的狗,是一只成年杜宾。
在沈家的这些年,换了一个世界生活,就跟做梦一样。
但现在一下子打破,曾经梁盼娣的种种,又被挖了出来。
我会回到之前的生活吗?
7
我担惊受怕了一整天,晚上就发烧了。
晚饭也没吃,在被窝里昏昏欲睡,时不时做噩梦,梦到沙坪头的一切,梦到重新回到了那个家。
「睡了没?」
是沈鹿鸣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露出半个头:「啊?没呢。」
定睛一看,三尊大佛戳在我面前,把我吓了一跳。
「你们……」
沈令闻把手里的饭啪地一放,床头柜上的水杯都震了震。
沈令望啧了一声,有些埋怨:「你帕金森啊,东西都放不稳。」
沈鹿鸣努努嘴:「把饭吃了,老妈下令了。」
在我爬起来之际,沈令望手探过来,摸到一层细汗:「退烧药还挺灵。」
我坐起来开始扒拉饭,想到今天的事,我问道:「姚檬他们……」
沈令闻说:「姚檬背了个处分,留校察看,刘晓玲主动退学了。哦对了,姚檬他爸升校长的美梦是没了。」
不知怎的,我内心也没有多少解气,原来姚檬的只手遮天,现在换到我手里,同样也可以。
背靠大树,真的好乘凉。
沈家这棵大树,我也懵里懵懂,只知道他渗透的根蔓延到了省城政、商、警等各个环节,是干实业的,有个大公司,有个大名鼎鼎的头衔是省城首富。
「谢谢你们,谢谢。」
说着说着,我眼睛就酸了。
沈令闻看不得这样子的场景,有点无语:「哭毛啊。」
我哭得更大声了。
沈鹿鸣推了自己大哥一把:「安慰人能不能口气好点,有毒啊。」
磕磕碰碰的一碗饭,总算是在他们的注目礼下吃完了。
被沈令闻紧张得又出了一层汗,头都不重了。
「吃完了啊,吃完了我们走了。」沈令闻开始麻溜地收餐盘。
「哎等等。」
三个男子齐刷刷地回头。
「我会一直是沈呦呦吗?」说完我紧张地低下头,「我不想再变回梁盼娣了。」
太苦,太黑暗。
沈令闻这次鲜少有了耐心来回答我的问题:「你要不是沈家人,我今天不会出头,you know?」
沈令望说:「有事就找我们,不用害羞,也不要觉得有负担。」
沈鹿鸣:「你上了我们家户口的。」
回到学校后,我发现气氛完全不一样了。
除了桑榆之外,我周围莫名多了一些跟我自来熟的同学。
桑榆嗤鼻:「都是些趋炎附势的,要么就是喜欢你哥的。」
我倒觉得还好:「至少同学之间和和睦睦的。」
而姚檬,换了班级,安静了许多,见到我,仍旧不会低头,只是变成了陌生人。她爸也因为影响的问题,调任到了偏市郊的一所公立学校。
没有人再插我的队,碰到他们其中一个,他们会让我插在他们前面,也没人敢说。
但我感觉影响不好,后面也就不麻烦他们了。
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姚檬。
可是无法低调之后,我发现走哪都能碰见他们,我不想吃食堂,和桑榆去小卖部吃个泡面,刚坐稳就感觉明显座位震了两下。
我惊讶:「这么巧啊?」
他们人手一桶泡面,沈令闻很无语道:「还不是沈鹿鸣非说要吃这个。」
沈令望补充:「两个玩牌输了的电灯泡。」
我看向沈鹿鸣,他手里多了一根泡面搭档,他非常娴熟地剥开,放到了桑榆的泡面碗里。
我震惊。
什么时候的事啊。
桑榆有些害羞:「哎呀,就这两天刚定下来,我自己都还没缓过来,想缓过来再和你说的,你可别生气啊。」
我摇摇头:「怎么会,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论好朋友变成我的好嫂子。
这就是了。
五个人围着一个圆桌,吃着泡面,再配上沈鹿鸣请的可乐。
这生活,也太幸福了。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8
国庆之后,天一下子凉了下来。
桑榆突发奇想,说要给沈鹿鸣织围巾,当圣诞礼物,约我去逛街买毛线,我想着,沈鹿鸣有女朋友织,那另外两个没有女朋友,要不就我织。
也得亏那时候他们不带我玩,我闲着无聊自学了织手套,虽然是织着玩的,但好歹也是门手艺。
我们约在商场见面,准备买完东西一起吃个饭再回家,陈叔送我下车后也跟我约好时间来接我。
桑榆还堵在路上,我给她买了奶茶准备进商场等。
「盼娣儿!」
我脚步一震,奶茶顿时如鲠在喉。
梁老汉和梁老太却上来一把抓住了我,他们很激动,力气也很大,我手里的奶茶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妈妈新给我买的普拉达小皮鞋上沾满了奶渍。
我还没说话,他们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刚刚差点跟丢!我说是我们盼娣儿吧,咱们盼娣现在出息了,跟了大老板!盼娣啊,你救救你弟,你弟现在得了病,我们没钱治病,你看你现在过得这么好,你得帮帮我们啊。」
我想挣脱开,但梁老太一直拉着我的手,我有些不耐烦:「你放开,我不认识你们。」
一听我这话,两个老人一下子变了脸色:「说的什么话,我们是爷爷奶奶!咋个说不认识了!你再怎么变,你都是我们梁家的种!」
我尖叫:「我不是!」
「是不是你说了不算!大家来看一看啊,这里有个白眼狼啊,攀上了好人家不要亲生爹妈了啊!」
说完倒地就开始撒泼。
我看着恶心,本想一走了之,却被他们两个人一手拽住一条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呦呦!」
桑榆到了。
我尖叫道:「桑榆,快报警!报警!」
一听报警,梁老汉一把起来打掉桑榆的手机,桑榆震惊到一时缓不过神,回神后,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泼皮无赖,敢打老娘的手机!」
梁老汉顾不得其他,眼见着我们要走,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连同自己老婆扛起我便要走。
桑榆哪肯,本着练过跆拳道的下意识动作,上去就去一脚。
不曾想,梁老太预判了桑榆的预判,狠狠推了桑榆一把。
桑榆摔倒在地,一时间直不起腰:「救命!人贩子拐人啦!」
好在是大商场周边,很快就有人将他们团团围住,这才没让他们把我扔进早已准备好的面包车。
我拼命挣扎,大喊着救命,我绝对不可能再回去,是他们抛下我的,我没有道理再和他们有牵扯。
梁老汉仍是紧紧抱着我不撒手,好像我就是一根救命稻草,放手了,钱就跑了一样。
一时间僵持不动。
「你把手给我撒开!」
人群里传来沈令闻的怒吼,梁老汉一惊,看过去。
迎面冲过来三个男生。
他认得沈令闻他们,当年在派出所里他见过一面,竟然都长这么高这么壮了。
把沈家人引过来,就对了,筹码有了,钱也就来了。
梁好汉把我抱得更紧了:「我凭啥子放!这我亲孙女,她得跟我回去!」
三个男生不由分说要去扒梁老汉,梁老太一看,直接上来就是一口,咬在沈鹿鸣的胳膊上。
桑榆瘸着腿走进人群就看到这么一幕,都咬出血了,谁知道有没有病毒啊!
「你这人属狗的啊,逮着人就咬!」桑榆骂骂咧咧地又去抠梁老太的脸。
到底是三个人有力,我被哥哥们救下,围观群众顺势将他们两人摁住。
9
派出所。
两个老人跪在大厅里痛哭流涕,恶人先告状,说我怎么怎么忘恩负义,不管家里人死活。
沈令闻和沈令望一人一边坐在我身旁,冷眼看着眼前人的把戏,桑榆不放心,带沈鹿鸣去医院打狂犬疫苗了。
「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现在家里有难,她却装作不认识我们,不孝啊,跟白养了一样。」
警察看了我们一眼,叫了我一声:「小姑娘,这是你亲爷爷亲奶奶吗?」
我沉默。
警察说:「那既然是你爷爷奶奶,有什么话就好好沟通,何必要闹得那么难看……」
沈令望突然开口,「什么亲爷爷亲奶奶?他们把呦呦丢进坑杀她时怎么不想着自己是长辈了?」
「杀」字成功让警察皱了眉。
梁老汉慌忙解释,「什么杀人,你可不要胡说!盼娣,你弟弟现在白血病,咱们家实在没钱救命了,你怎么说都要帮帮他!」
想打亲情牌,门都没有。
「我是沈呦呦。」
见我油盐不进,梁老太骂骂咧咧又开始暴露本性,「你可真没良心,要不是当初把你丢了,你哪有现在这么好的生活!你应该感谢我们……」
沈令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看向警察:「你们找到没啊?沙坪头派出所这么难联系吗?」
话音刚落,有个小辅警拿着一张纸跑了出来。
与此同时,陈叔也到了。
看到地上撒泼的两人,他满脸都是厌恶,当年的事,他也在场,他当然清楚梁家人是有多可恶。
为了抛弃小孩,无所不用其极,扬言就算带回去,他们还会再扔掉,反正老了,不怕坐牢。
陈叔带来的是当年的一张证明,以及正规的领养手续,辅警手里的,是当年留在派出所的复印件。
我却是第一次见。
我问:「大哥二哥,那是什么?」
沈令望说:「断绝亲子关系的证明,你的领养手续。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的生死和他们无关,有事也找不到你头上。」
沈令闻说:「那几个手印和签名,分别是你曾经的父母、你的爷奶,亲手按上的,是他们亲手把你交给我们的。所以你不要担心,老子在呢,就这群流氓,捏死他们,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又出言不逊了。
警察看他一眼:「你几岁啊,张口闭口打打杀杀?!」
沈令望也白他:「就尼玛会吹牛。」
爸爸妈妈也来了。
看到爸爸跑进来,假发都颤颤巍巍了,我眼泪又止不住。
妈妈把我抱进怀里。「呦呦不怕啊。」
爸爸是个讲道理的人,他说:「梁大爷,当初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是你们不要呦呦的,我们甚至给了你们一笔补偿费,现在你们还要绑架呦呦来敲诈我们,没这个道理,当年没起诉你们涉嫌谋杀孩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来纠缠!」
梁老太哇哇大哭:「没办法了呀,涛涛被查出来白血病,他爸当初把你们这钱都赌完了,这次是把他两个姐的嫁妆都赔进去了都不够了啊,我们实在没办法了,不然也不会来盼娣。」
沈令望插嘴:「你们怎么找到她的?这里是省城,沙坪头离这里百八十公里远。」
大字不识几个的梁家老夫妇,若不是有人指引,怎么可能这么准确地找到我。
梁老汉抹了一把脸,说:「同村的刘伟说他女儿和盼娣是高中同学,说盼娣在大城市变成有钱人了。地址也是他幺女给我们的,很热情咧,说盼娣一定能帮忙救涛涛。」
刘晓玲。
我咬着牙,肚子里的气感觉要爆炸了。
如果说和姚檬还有过节,刘晓玲真的是没事找事,当初仗着姚檬狐假虎威,出事了就找我复仇,给我惹麻烦。
现在,两个老人跪在我面前,不停地跟我说,让我救涛涛。
此时此刻,我内心又安静下来了。
我不让他们碰到我,觉得恶心。
「我是扫把星吗?」
面前的两人一愣,忙不迭地摇头。
「是涛涛给我挡病了吗?我那会陪他妈妈去产检,医生是不是说,涛涛发育不好,不建议要,是不是你们非要的?你们让他来到世上受苦,三个姐姐生来就为他而活,最后你们得到什么了吗?」
梁老太似乎理解不了我话里的意思,她还是说,「涛涛不能死,是要给梁家传香火的,姐姐帮帮他怎么了,亲弟弟啊,怎么就不能帮了,你大姐二姐都回来帮忙了。」
无可救药。
10
我不想再待下去,妈妈让哥哥陪我去车上坐着,她说她和爸爸会处理。
坐进车里,沈令闻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想救你弟弟吗?」
我抬头看他,只听他继续说:「你想救,我们就救。不救,和你也没关系,都是他的命。」
这个病,是个无底洞吧,施舍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止境的伸手来要,那便会和梁家再扯上关系。
但是涛涛。
确实是我在那个家少有能感受到温暖的存在。
他的性格不像我们任何一个人,他不亲大姐二姐,只亲我,「姐」字不会发音,只会对着我叫「哒哒」,家里最新鲜的东西永远给涛涛先吃,但涛涛会分给我,没人教他分享,但他却知道要给我一部分。
那日爷爷带着我出门时,涛涛也想跟着去玩,爷爷不让他跟,他就在后面追着三轮车跑,边跑边哭,喊着「哒哒」。
后来我就没再见过他。
「我不知道。」
沈令望说:「呦呦,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
我红着眼抬头看他们,沈令闻和沈令望,虽说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就能分辨出谁是谁。
或许是当初,先发现我的,是沈令闻,他虽然吓得尿裤子了,但是还是先出声叫爸爸过来:「爸爸!这里有个小妹妹!
「小妹妹!你还好吗!你活着吗?活着的话,动一动给我看一下!」
他的声音印进我的脑海里,所以之后分辨他们俩,我总是格外容易。
我忍住抽噎:,「我以为我来你们家,你们会讨厌我。」
沈令闻臭屁地说:「那倒不是,每天对着俩弟弟,多出个妹妹也挺好玩的。」
沈令望说:「话都被你说了我说什么,不过你来之前,是沈鹿鸣一直想要妹妹,你来了以后,他其实比谁都高兴,名字也是他取的。」
说到这个,沈令闻就无语:「那时候才几岁啊,就抱着文言文看,像个小老头一样,没意思。」
说曹操,曹操到,沈鹿鸣敲车窗门。
我有些担心,趴过去看:「三哥,你的手还好吗?」
沈鹿鸣扬了扬手:「咬到肉了,消毒消了一下,桑榆非要我打狂犬。」
「对不起。」
沈鹿鸣拍拍我的头:「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令闻也说:「以后别老动不动就对不起对不起,听着烦,咱们沈家好儿郎,这词不能在我们的词典里出现,你把这口头禅改掉。」
我的心情好点了,附和他说:「小的遵命。」
11
涛涛在一个月后还是去世了,急性并发症,走得很快。
沈令望和我说,爸爸妈妈还是给了梁家一笔钱,算是彻底买断了我和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果再来找我,那就直接法庭见,他们深知斗不过,也就此作罢。
涛涛出殡那天,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送,当然,不会被他们发现。
妈妈提前给我看了涛涛的照片,生病之前,是个很精神的小男孩,毕竟家里吃喝都是给他最好的。
沈令闻沈令望要模拟考,没法陪我来,这次是沈鹿鸣陪我过来的。
目送涛涛上山后,我朝他那个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算是正式告别。
回程的路上,我意外看到了刘晓玲,她背着高仿的 LV 双肩包,打扮得和这里格格不入,浑身透着廉价。
「陈叔,你去前面停一下车。」
沈鹿鸣问我:「需要我陪你下去吗?」
我笑着摇头:「不用,对付她我自己来就行了。」
刘晓玲也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当她听到我身后车窗摇下的声音,越过我看了眼,脸色明显变得谨慎。
「梁盼娣,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不怕你,别以为你有沈家撑腰就了不起。」
「言语上的巨人」这个形容颁给她,可真的一点都不过分。
我点点头:「是啊,我有沈家撑腰,我了不起,所以,你不要再动那些歪心思来害我了。」
刘晓玲脸青一阵红一阵,仰着脖子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继续说:「从前我是梁盼娣,今后我将永远都是沈呦呦,而你,永远只是刘晓玲。我们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你不用想着把我拉下神坛,因为,我就是神坛。懂吗?」
重新上车后,陈叔开车离开。
开了一会,陈叔说:「那女孩还站着呢。」
我没有回头,只觉得解气:「可能,被我吓到了吧。」
三哥鲜少笑出声:「真是出息了。」
晚上,沈家别墅,因为爸妈公司有事,晚饭只有我们兄妹四人。
沈鹿鸣说了白天我怼刘晓玲的光荣事迹,得到了沈令闻响破耳聋的鼓掌。
沈令闻哈哈大笑:「这才是我沈家人的风范啊。」
沈令望给我夹了个鸡腿,也赞许点头:「有进步。」
我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发,心里一动想到什么,有些试探地问他们:「你们说,我眉毛上的胎记能不能做手术去掉。」
梁家那句这是阎王爷打叉的证明,一直搁在我心头。
沈令闻说:「当然可以,对了,桑榆他表姐不是在日本当美容科医生吗,你明天问问她不就好了。」
沈鹿鸣直接起身去拿手机:「我去给她打个电话,你们先吃。」
我内心又是满满的感动,又想哭了。
沈令闻见状,指着我,语气假意凶狠:「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沈令望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打开沈令闻的手,话语间温柔,一字一句,满满都是对我的祝福与期望,我相信,这也是爸爸妈妈和其他两个哥哥所希望的。
「呦呦,你以后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别让以前那些话那些人束缚到你,胎记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是什么凶兆啊扫把星的象征,这是你作为独立人的证明,你想要或者不要,你都可以自己做决定。但你要记住一点,你永远是我们大家的沈呦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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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沈云溪心里高兴得不行。
回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沈爸沈妈还有沈云悦都去上班了。
家里只有沈云溪一个人,她从空间冰箱里拿出一个穿越前刚在菜市场处理好的鸡,又拿了一点清补凉的食材出来,准备晚上炖个鸡汤。
原主撞墙太用力,这几天她用着这身体总感觉有点累。再加上家里几人这几天为了她不下乡找工作的事情在劳心劳力,炖个鸡汤给大家伙都补补。
鸡汤炖下去没多久,厨房里就传来一股浓浓的鸡汤香味。
把鸡汤放在灶上慢慢炖,沈云溪洗洗手,准备去午睡一会。
睡了一觉起来后,天色已经隐隐有些黑了。
筒子楼炒菜洗澡骂孩子孩子哭的声音连成一片,墙壁也挡不住。
被吵醒起来,小火慢炖的鸡汤金黄飘香,用筷子轻轻一戳,鸡腿就被戳透了。
关了火,沈云溪把米饭蒸上,炒了两个小菜。
刚把菜端上桌,大门就开了。
“哎哟,我说哪家的鸡汤闻起来这么香,原来是我们家的呀。”沈爸满脸微笑的走进来。
沈云溪笑笑,推沈爸去洗手,“那是,这鸡汤我炖了一下午呢。”
“二妹还有这手艺呢,”沈爸笑呵呵,“爸今天有口福了。”
沈云溪嘴甜,“爸瞧您说的,我在家哪顿不是我做的呀?”
两人说了几句,洗好手,沈爸拿帕子擦了擦,看了看沈云溪,她脸上已然没有了前几天的忧愁,看来工作的事情是已经搞定了。
不过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二妹,今天工作交接的事情咋样了?”
沈云溪笑眯眯,“那是十拿九稳了,那边让我下个礼拜去报道。”
说话间,沈妈也回来了。
她比沈爸直接,一看见沈云溪就直接问,“怎么样?二妹,今天工作的事情搞定了吗?”
“搞定了搞定了,”沈云溪催着沈妈去洗手,“您不用担心,今天我已经去和那个奶奶交接了。”
沈妈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为了这件事,她今天是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心思上班,老想着二妹工作落实好了没的事,连中午饭都没怎么吃得下。
现在事情解决了二妹不用下乡,她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看着沈爸沈妈脸上明显比前几天多了起来的笑容,沈云溪也开心。
下乡定的是她自己,现在有了工作不用下乡,她比谁都高兴。
坐在餐桌前,沈云溪看了一眼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沈云悦还没回来。
“爸,妈,你们回来的路上见到姐了吗?”沈云溪问道。
往常这个时间,沈云悦已经到家了。
“没有啊,大妹和我们不是一条路怎么看得见,”沈爸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皱眉道,“我去看看。”
“爸,我去吧,”沈云溪站起来,去柜子里找手电筒,“您和我妈上班一天也累了,先吃饭吧,我去看姐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
筒子楼附近就是武装部队的驻扎地,倒是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反而很安全。
沈爸也没有坚持,沈妈在后面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沈云溪应了一声,打开门走了。
这个年代的老式手电筒是铝制的,沈云溪打开开关,手电筒的光很明亮,能照很远。上下晃了晃,里面的电池也跟着上下移动。
原主跟着沈云悦去过文工团,认识路。
沈云溪循着记忆往去文工团的路走去,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吃饭洗碗,传出来的饭菜香味充盈鼻尖,路上没什么人。
沈云溪咽了咽口水,更加仔细的寻找。
突然,手电筒晃了晃,然后电筒越来越暗,直至熄灭。
沈云溪:“……”
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没电了。
现在供销社已经关门了,要买电池只能等明天。
好在文工团已经离得不远了。
沈云溪努力辨认着方向,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突然听到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
“我又不是不还你,再说了,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这点钱还分什么你我吗?”男声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沈云溪没有听别人墙角的爱好,正想加快脚步离开,但接下来说话的声音很是熟悉。
“我就只有这一点了,我二妹马上上班了,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她最近磕破了头,我想多给她补补身子。”
是沈云悦的声音?
“女孩子家家的,迟早是要嫁人的,嫁出去那都是别人家的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对她这么好……”
“周成!”男声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云悦打断,她听起来有些生气,“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二妹!”
沉默了一会,周成笑了,带着些许讨好,“行了行了,知道你在乎你二妹,”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不过,你说你二妹上班了?在哪找的工作?”
沈云溪没忍住,探了探头,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
漆黑墙角下,两道人影站在那里,看着差不多一样高。
高一点的那个人影正从矮一点的人影手上接过什么。
“姐?”清清脆脆的声音响起,吓了巷子里的俩人一跳。
“二妹?”沈云悦听见是沈云溪的声音,松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这个年代对于这种关系很敏感,处理不好就会传乱搞男女关系,严重了是要游街的。
随着沈云悦的越走越近,月光露出来,把她的身影显露出来。
沈云溪扬起微笑,看了一眼她身后那个听到她声音下一秒把手里的东西揣口袋转身就走现在已经不见人影的男人,说道,“爸妈和我看你这么晚还没到家,担心你出啥事了,我就出来找找你。”
“我没事,”走到跟前,沈云悦冲她笑了笑,回头看了身后没有人影,笑容顿时僵了一下。
“姐,那人是谁?”沈云溪问。
沈云悦回神,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他叫周成。”
沈云悦只说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就再也没开口。
既然她不说,沈云溪也没有死缠烂打非要让她说出来,俩人并肩回家。
“夜晚路上不安全,”走着走着,沈云悦说道,“二妹,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也不带手电筒?”
沈云溪用手电筒戳了戳她的肩膀,“这不是没电了嘛,要是再找不见你,我就要被吓哭了。”
原主经常对沈云悦撒娇,现在她也来一出,简直手到擒来。
“那下次你就不要出来了,”沈云悦道,“我自己会回去的。”
沈云溪不答反问,“我这不是担心你嘛,那姐你以后会按时回家吗?”
沈云悦沉默。
见她不肯说,沈云溪默默闭了嘴。
大约是她带着恶意看人,不管刚才那个男人和沈云悦有什么关系,就冲他说出的那几句话,那男人就不是什么好人。
有意想劝她多注意这个男人,但现在沈云悦不愿意提起,她只好先把这个心思按下。
“爸,妈。”
沈爸沈妈坐在桌子边,在等她们吃饭。
沈家一直有人没到齐就不能动筷的规矩,沈云溪出门找沈云悦他们也没有先吃。
“大妹,去哪儿这么晚还没到家?”沈妈仔细打量了一下沈云悦的脸色,疑惑的问。
沈云悦抿了抿唇,目光闪烁,“没什么,文工团有点事情耽误了。”
“是这样吗?”沈妈看向沈云溪。
沈云溪看了沈云悦一眼,后者有些紧张的咬唇。
“是啊,妈,”沈云溪笑道,“我在文工团门口看见姐刚出来,就一起回来了。”
说完,沈云溪看见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快过来吃饭吧,”沈爸给大家装饭,“肚子都要饿死了。”
“今天二妹的工作落实,咱们家的大事总算解决了,都多吃点,”沈爸满脸笑容。
被这么一打岔,沈妈的注意力被转移。
“二妹,”沈妈转头问沈云溪,“钢铁厂离我们家挺远,你到时候要咋上班?”
沈云溪想了想,说道,“后街不是有电车经过吗?我到时候每天坐电车去上班就可以了。”
沈妈蹙眉说,“钢铁厂那个方向厂子不少,每天坐电车的人很多,二妹你挤不挤得上去还不一定。”
沈云溪咽下口里的饭菜,露齿一笑,“挤不上去也得挤上去,别人都挤得上去我也挤得上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呢,肯定要努力干的。”
对于挤公交车这事,她驾轻就熟。
在现代刚出来上班那会她看着满满的一车人也发愁,挤不上去迟到的也有。
但是后来已经练出来了,只要有一点点缝隙她就往上钻。
毕竟和挤公交车相比,扣得工资真的令人心疼。
一顿饭很快吃完,沈云溪站起来准备收拾桌子。
“二妹,我来。”一顿饭下来十分安静的沈云悦抢过她手里的活,往厨房去。
看着她的背影,沈云溪也没去抢。
碗筷有沈云悦洗,等沈爸沈妈洗漱完,她也接着去洗澡了。
天气热,家里更是闷热。
洗完澡的沈爸沈妈拿着大蒲扇下去找邻居唠嗑吹夜风去了。
沈云溪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打开了房间门,被里面的沈云悦吓了一跳。
“姐,你咋在我这?你吓死我了。”沈云溪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
“咋就吓你了,”沈云悦白了她一眼,接过她的毛巾给她擦头发,“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你房间,”说着又皱眉,“你这伤口还没长好,怎么就开始洗头了?”
沈云溪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说道,“天气热,我已经好几天没洗了,都馊了。”
沈云悦被她逗笑,笑完后,她道,“二妹,今天谢谢你。”
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沈云溪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帮她擦头发的沈云悦,摇头,“没事,姐,我不会跟妈说的。”
沈云悦轻轻“嗯”了一声。
踌躇了一会,沈云溪还是忍不住说道,“姐,那个男人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呀?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受伤害……”
“不会的,”沈云悦打断她的话,“周成他人很好的,二妹,你没有和他相处过你不了解,你要是和他接触过就知道他很善良,也很真诚的。”
看着镜子里沈云悦提起周成含羞带怯的模样,沈云溪沉默了。
行吧,既然她本人都这么说,她也不好去反驳。
热恋中的小情侣大部分都这样。
“姐,你喜欢他我知道,”沈云溪忍不住叮嘱,“但是自己的东西要看紧了,别被别人骗去了。”
沈云悦看着就是柔弱好骗的模样,也不知道今晚那男的手上拿的是不是沈云悦的钱。
虽然就听了那么几句,但是她对那男人说的“这点钱还分什么你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之类的话语有点生理不适。
尤其是她俩现在还没结婚呢,这个男人就来找沈云悦要钱,能是什么好人?
对于后面那句话更是无语,他这么说,岂不是连他妈都说进去了?
再一个,就是希望沈云悦不要被骗身骗心。
“知道了,”沈云悦放下手中毛巾,语气听起来颇有些不满,“二妹,我觉得你是不是对他有点成见?他是个好人。”
沈云溪:“……”
算了,她还是闭嘴好了。
话题到这冷场下来,沈云悦没多久就借口去洗漱走了。
沈云溪关上房门,进了空间吹干头发,然后躺床上去了。
左翻右翻睡不着,虽然沈云悦明显不想让她管,但她还是不放心。
凭良心来说,沈云悦这个姐真的挺好。
无论是她穿过来之前还是穿过来之后,沈云悦对她这个妹妹的态度一如既往,否则也不会说代替她下乡这种话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云悦误入歧途。
虽然已经决定好了,但这件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毕竟沈云悦看上去对那个男人的的感情还挺深,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改观的。
昨天是周三,离钢铁厂让她去上班的时间还有好几天。
第二天早上醒来,家里没人,锅里热着早饭。
一个白面大馒头和一碗白粥。
沈云溪洗漱完舀了一口粥放进嘴里,吃起来甜甜的,沈妈按照她以往的习惯放了一点白砂糖在碗里。
就着白粥把大馒头吃完,沈云溪准备去供销社看看。
过几天就要上班了,她准备和家里人一样,每天带饭去吃,不然上班地点离家里远,每天赶回来吃饭也不现实。
在空间里最后一次给额头上药。
经过她这几天的好好调养,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在慢慢结痂。
等痂掉完之后再用点祛疤凝胶,这个伤疤应该不会对样貌有多大影响。
“砰砰砰!!!”
沈云溪正专心致志的给自己抹药,冷不丁大门传来剧烈敲响,她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药蹭到伤口旁边去。
原主记忆中,沈家人是不会这样敲门的。
沈云溪沉了脸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白衬衫扎着两条麻花辫样貌清秀的女孩,女孩一见到她就笑了起来,“云溪,我来找你一起过去。”
听到这话,沈云溪皱了皱眉,很快在原主的记忆中想起了这个人。
她叫陈萍,是住在隔壁筒子楼的,父母和沈爸沈妈一样都在钢铁厂上班。
但不同的是,沈家只有两个女孩,陈家却有三个女孩一个男孩。陈萍爸爸是钢铁厂的正式工人,但陈萍的妈只是个临时工,去年还因为操作不当被辞退了。
陈家只有陈爸一个人在上班,要喂家里六张嘴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云溪和陈萍都是筒子楼里一起长大的孩子,沈家只有两个女儿,沈爸沈妈都在工作,条件相对来说宽裕很多,也导致了原主指缝宽。
或许是出于可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原主身上有点闲钱都被陈萍以各种借口借走了,当然从来没有还过就是了。
陈萍今天来找她,就是因为前段时间因为下乡这个事,原主和陈萍都是要下乡的,下乡前需要去置办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来约她一起去。
沈云溪眼睛转了转,点点头,“你等会,我换件衣服就走。”
她转身进了房间去拿衣服,没有得到主人家的允许,陈萍自顾自的走进了沈家。
以前都是这样,她想来就来,沈云溪不会说什么。
等待沈云溪换衣服的间隙,坐在沈家的椅子上,陈萍再一次打量着沈家。
筒子楼里的房子格局都是一样的,但沈家只有四个人,三房一厅四个人住绰绰有余。
但陈家就不一样了,一间房要住两个人,只有几平的房子放一张床一个柜子就再也放不下别的了,只剩下一条窄窄的缝隙用来走路,晚上睡觉挨在一起翻个身都困难。
除此之外,陈家人口多用的东西也多,再怎么收拾看上去也是乱糟糟的,完全不像沈家一样,布置得井井有条看起来十分温馨。
突然,陈萍的视线落在沈家的桌子上,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
桌子上,有几张纸币,还有工业票。
陈家的女儿向来是没有零花钱的,仅有的几毛还是从沈云溪手里扣出来的。
陈萍死死盯着桌子上的几块钱,呼吸陡然加重。
她不由自主的走近,神使鬼差的伸手过去。
“陈萍,你在干什么呢?”
身后传来沈云溪的声音,陈萍猛然回神极快的收回手,“云溪,你这么快就换好衣服啦?”
沈云溪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逝被抓包的尴尬,抿了下唇角,上前把桌子上的纸币拿起来,当着陈萍的面仔细数了数。
陈萍看着她的动作,双手握在一起绞着,难堪的看着沈云溪的动作。
沈云溪这是干什么?当着她的面数这钱,难道是觉得她会偷她沈云溪的钱?
质问的话在口中转了几回,陈萍还是没有开口。
毕竟这种事她以前真的干过,不过就是一毛两毛她不觉得那是偷。
这边数完钱没有少钱的沈云溪把钱和工业票放在口袋中,抬头对陈萍道,“走吧。”
陈萍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点了点头。
她举步往外走,但沈云溪没动。
等她走出门时,才看到沈云溪谨慎的走在她后面。
关上门,听着沈云溪落锁的声音,陈萍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云溪这是在防着她。
她又羞又气,羞的是沈云溪居然把她当做那种人,气的是沈云溪把她当做外人了。
锁好门,沈云溪才敢走在前面。
其实陈萍以前爱小偷小摸这事,原主是知道的。
比如她今天买了漂亮的头绳或者发卡,过几天就会消失不见,然后出现在陈萍家。
又比如每次陈萍来了沈家,沈家总会少一点小东西,都不是什么值钱的。
因着知道陈萍家的条件,又有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谊在,原主也没在意,当做不知道。
但陈萍可不这么想,她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错的,反而还沾沾自喜,她的小动作没有被发现。
陈萍落后一步,看着前面穿着的确良米白色裙子的沈云溪,眼里的嫉妒和不满布满眼底。
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带着补丁的衣服,陈萍心里不岔,都是同样出身,她凭什么就能过得比她好?
“陈萍,过几天下乡你准备带什么东西过去?”
沈云溪边说边回头,看到她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难看的脸色。
陈萍微微一愣,扭曲的脸色没有收回,显得有些狞狰。
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浅笑着上前挽住沈云溪的手臂,“云溪,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爸妈也分不出什么精力来给我,缺什么短什么都是要我自己置办,不过没事,我和你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吗?到时候东西我用你的就成。”
陈萍脸上笑嘻嘻,她这话说得毫不羞愧。
沈云溪勾了勾唇,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意有所指,“你还是把自己要用的东西备齐吧,到了那边可不好买。”
陈萍脸上的笑容敛了敛,目光隐晦的看了一眼沈云溪鼓囊囊的口袋,心里面“嘁”了一声。
沈云溪这一趟出去,还带着工业票,不就是准备买脸盆水壶和毛巾的吗?
其他物品交换着用没关系,但是毛巾她还是会自己买的,其他的就算她不买沈云溪也会主动给她用的。
大概是平常说话做事原主都会让着陈萍的缘故,今天沈云溪连着落了两回陈萍的脸,这会陈萍也冷了脸色,看起来爱搭不理的。
沈云溪懒得去看她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只自顾自的往前走。
这个点正是供销社最忙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这个点来买菜,尤其是买肉。
沈云溪到的时候,肥肉已经卖完了,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更是抢手,影都没看见。
桌板上孤零零的躺着几块无人问津的精瘦肉,虽说大部分人都买肥肉,但瘦肉也躺不到第二天,绝对会在当天卖完。
沈云溪挤进去,指着瘦肉对售货员说,“我要一斤瘦肉。”
售货员手起刀落,精准的给切了一斤,不多也不少。
紧接着,沈云溪买了一个铝制饭盒,还有两个电池,用了一块五和两张工业票。
沈云溪站在柜台前,看着售货员把钱用铁夹子夹着,然后一推,铁夹子夹着钱就滑到后面收银台。
收银台的收银员把钱取了,不一会儿,就写了一张票据,夹在铁夹子上滑出来。
售货员把票据拿下来,去把饭盒和电池一并取过来。
等待售货员取东西的时间,陈萍心里焦急,没忍住拉了拉沈云溪的衣服。
“云溪。”陈萍皱着眉冷着脸。
沈云溪回头看她,“怎么?”
“云溪,你买饭盒和电池干啥?我们又用不着。”
在供销社转了一圈,沈云溪这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马上就到下乡的日子了,不买下乡需要用到的东西,反而买的是没用的东西。
下乡都是自己做饭,买碗筷不比饭盒来的实在吗?
还有电池,下了工就睡觉了要电池干啥?
纯粹就是浪费钱,陈萍嫌弃的撇了撇嘴,一点都不知道安排。
“我要买的东西当然都是有用处的啊,”沈云溪一脸惊奇的看着她仿佛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陈萍,你怎么还不去买你的东西?”
陈萍看了看沈云溪,深深吸了一口气,跺跺脚转身不搭理她了。
沈云溪耸耸肩,看陈萍这样,又是想让她猜心思?
她现在可没这闲工夫。
没再看陈萍,沈云溪等售货员把饭盒还有电池拿过来装好递给她,她便准备回家。
“云溪,等等。”
刚转身,陈萍手里拿着一堆东西过来,往她身后的柜台上一放。
沈云溪挑挑眉,站在一边没说话。
刚才她还以为陈萍走了呢,原来是去挑东西去了。
售货员把陈萍拿的东西打包好,“一共五块九,两张二斤粮票一斤点心票。”
沈云溪看了看柜台上的东西,暗暗咋舌。
就陈萍的家庭来看,陈家的资源都是陈家的小儿子在享用,看不出来陈萍对自己够大方的,买点心能买一斤。
售货员报完价格后,就等着陈萍给钱给票。
陈萍就回头看沈云溪,沈云溪满脸不明所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没说话。
她没有动静,后面排队结账的人等得不耐烦的开始嚷嚷,“前面那个大妹子干啥呢这是?赶紧的啊我这还等着回去做午饭呢。”
“就是,磨磨唧唧的,浪费咱多少时间了。”
身后长长的队伍已经有了抱怨声,陈萍心里着急,赶紧又瞪了两眼沈云溪。
但今天的沈云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摆出一副无辜的脸,在那装傻。
这时,后面的抱怨声越来越大,售货员也开始催促,“小妹,五块九两张二斤粮票一斤点心票,快点的吧后面还好多人等着排队呢。”
“知道了,”陈萍应了一声,然后看向沈云溪,“云溪,快点呀。”
沈云溪疑惑的瞪大眼,“陈萍,我已经买完了,要快点付钱的是你啊。”
看着沈云溪装傻的脸,陈萍真恨不得上去撕了她的脸。
明明以前都是她买东西沈云溪就会主动去付钱的,今天脑子抽了不知道主动付钱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是吧?
排在陈萍后面的大婶似乎看明白了,对着后面的人窃窃私语,“哎,你说这小姑娘是不是想让别人给她付钱啊?”
说是窃窃私语,但她的嗓门大得很多人都能听见。
后面的大婶赞同的点头,“我看估计是,买这么多东西还让别人付钱,她多大的脸啊?她以为她是哪根葱哦?”
两大婶一边交流眼神一边看着她,陈萍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她忍受不了别人对着她指指点点,低声扔了一句,“我不要了。”然后拨开人群转身出了供销社。
“拿不出钱还来供销社买东西呢。”售货员嘟囔了一句,这些东西一大堆,再分类放好无疑是增加了工作量,售货员朝陈萍的背影白了一眼。
没了陈萍,后面的人有序的上前付钱。
沈云溪没管陈萍跑哪去了,拎着东西回沈家。
结果刚到筒子楼的楼梯口,就看到坐在楼梯上抱着自己膝盖哭的陈萍。
沈云溪:“……”
听到声音,陈萍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
“沈云溪,”陈萍站起来,满脸愤怒的瞪着她,“你太恶毒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云溪都被气笑了,她慢悠悠道,“我哪恶毒了?就因为我没有帮你付钱?”
“难道不是吗?”陈萍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不给我付钱,不就是想看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吗?”
沈云溪嗤了一声,目光冷了下来,“我凭啥给你付钱?你是我的谁啊?你多大脸面啊买东西我就必须得帮你出钱?我又不是你妈你自己买的东西还要我来出钱?你想要我出钱你干脆喊我一声妈来听听,我说不定会考虑考虑帮你把钱付了。”
陈萍当然不会这么喊她,她气得胸口不停起伏,怒瞪着沈云溪,“沈云溪,你以为你是谁?你凭啥让我这样喊你?你配吗?”
“你又配吗?”沈云溪冷哼一声,“天天想着买东西让我给你付钱,你我又不是的什么人我凭啥给你付钱?钥匙十块钱三把你配几把啊?”
陈萍微微一顿,然后目露疑惑的走过来,仔细打量她,“云溪,你最近是不是因为下乡这件事,所以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她边说还边上手想要摸她的额头,沈云溪赶紧后退一步,不耐烦道,“你搞错了,我不用下乡,要下乡的是你。”
陈萍怔住,然后反应过来,“你要嫁人?”
嫁人就不用下乡了。
沈云溪没有应她,陈萍以为自己猜对了,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她,“云溪,你这样不行的,婚姻是一生的事情,那么轻率的做决定只会害了你自己。”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沈云溪抬手,把陈萍拨到一旁上楼梯,似笑非笑道,“我家可不是你家,要靠卖女儿才能过日子。”
陈家四个女儿,嫁了三个,彩礼全都拿来养小儿子了,最小的女儿陈萍都十几岁了,儿子才生出来,那真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珍贵得不得了。
也不顾那三个女儿在婆家过得艰不艰难,只知道吸婆家的血来养娘家,有点好东西全紧着小儿子,真正是被培养成伏地扶弟魔了。
陈萍被说中心事,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恨恨的瞪着沈云溪的背影却又无可奈何。
回到家,陈母正忙得手忙脚乱,两岁的小儿子刚拉完,跑得飞快抓也抓不到,满地的金黄无处下脚。
陈萍屏住呼吸,看着满地狼藉,厌恶的遮住鼻子。
好不容易抓到小儿子,刚把裤子脱下来,听到开门声看见是陈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死丫头你干什么去了?明明知道现在忙还躲外面偷懒去是吧?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偷奸耍滑的?养你还不如养块饼吃掉得了!”
陈母骂得难听,沾了那啥的手指头几乎要戳到她头上了。
但陈萍一句话也不敢反驳,下乡需要的钱她还一分没拿到,敢让陈母不开心她下乡就只能吃西北风去了,默默接过陈母手中的小儿子擦洗屁股。
洗完后,看着正在休息的陈母,陈萍犹豫了一会开口,“妈,我过几天就要下乡了,路费还要下乡之后买粮食买其他零零碎碎东西的钱……”
“没钱!”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母打断。
陈母不满脸不耐的看着她,“钱钱钱就知道要钱,有那时间多带带你弟弟,其他东西你不会去找你那朋友要啊?你们都是一起的她分点给你怎么了?一天净想着把家里的钱往外扒拉的玩意儿!”
听着陈母的怒骂,陈萍满心麻木。
先不说沈云溪不下乡了,就说沈云溪就算下乡了,那别人的东西是说给就给的?先前她没这觉悟,别人给多了就理所当然,现在别人不给了,她上哪儿要去?
那边陈母还在骂骂咧咧,听着让人就心烦。
白天到晚带着这个两岁的,这弟弟难不成是给她生的?什么都要给他让路才行?
看着养的胖嘟嘟的两岁弟弟,陈萍嫉妒都要冲破喉咙了,抓着他的手也悄悄收紧。
“哇啊啊啊!”
被她掐疼,两岁弟弟哇哇的哭了起来。
“你要死啊?”一个锅铲飞了过来,紧跟着陈母的咒骂声,“那么大个人了带弟弟都不会?总让他哭干什么?仔细老娘扒了你的皮!”
……
陈萍家的是沈云溪一概不知,自那天过后陈萍也再没来找过她。
沈云溪先是去街道办把工作的事情说了,取消了下乡的资格,然后就安静的等上班的那天。
周一上班那天,沈云溪早早的就醒了。
周末她去过一趟钢铁厂探查路线,以免周一上班迟到。
钢铁厂离沈家是有点远,要更早的起来。
穿好衣服开门,沈妈已经在厨房做饭了。
听到声响,她手中动作不停的招呼,“二妹起来了?赶紧去洗漱吃早饭,第一天上班别迟到了给人留不好的印象。”
沈云溪应了一声,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毕出来,沈云悦和沈爸也出来了。
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韭菜炒鸡蛋,白粥和一碟咸菜。
“妈,我上班的地方远,我就先吃了。”她说了一声就坐下来开饭。
“你先吃就先吃,这有啥。”
沈妈把一家四口上班中午要吃的菜分到四个饭盒里面,把前几天沈云溪买的新饭盒压紧盖子装到她的袋子里,又往里面放了一个苹果和一瓶温开水,才拉好袋子。
“上班了要多向别人学习,自己多做一点才能学会,要虚心请教,知道了吗?”沈妈嘱咐。
“知道了。”沈云溪三两口吃完早饭,把背包拿在手里,“妈,那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
早上天气还算凉爽,但走在太阳底下还是会很热。
穿过几个街口,就到了电车站台,约摸走了五分钟的路程,不算远。
刚到,还没来得及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电车带着“叮铃铃”的声音到来了。
沈云溪抬头一看,
好家伙!
车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挤得密不透风的!
去钢铁厂的方向也有很多厂,工人都在这个时间点上班。
等电车一停稳,站台的人呼啦啦的往上挤。
沈云溪也抓紧自己的袋子,往上面冲。
她仗着身姿灵活身材娇小,左钻右挤,挤到了最前面。
旁边一个大婶一看,顿时就不乐意了。
凭啥这个小姑娘后来的,还被她挤前面去了?
眼看就要一脚迈上去,沈云溪来不及高兴,胸前横了一只手臂。
顺着手臂看过去,是一个大婶站在她后面一点点,手臂扶着车门装作借力,实则是阻拦她先上车。
看大婶不屑的眼神,似乎是笃定了沈云溪这下挤不上去了。
沈云溪偏不随她意,她拱了拱身子,弯着腰从大婶手臂下面穿过去,成功上了车。
大婶眼睁睁看着沈云溪挤上去,气得要命。
沈云溪上去后,付了三分钱,然后挤到中间去,才喘气。
上面挤得很,扶手的地方她够不着。左右人很多,就算有急刹车她也摔不倒,人多着呢,挤得她压根儿动不了。
不知道后面的人挤上来没,沈云溪没心思看,车也缓缓开始启动了。
这么多人闷在一起,汗味狐臭味混在一起,令人窒息,沈云溪被挤在中间,熏得头有些晕。
她连路线都不用看,车上有穿着钢铁厂工服的人,到时候和他们一起下车就行了。
随着电车摇晃,沈云溪头晕脑胀的想着,得去搞一辆单车来才行。
不然每天这么挤电车不可怕,怕的是这车上的味道。
现代公交车好歹有空调散散味,这电车上可没有,开窗户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要在哪里搞张工业票开来才行。
沈云溪这边还在思索着,不知前方怎么回事,司机突然猛地一刹车。
一车的人都没反应过来,随着惯性往前冲,沈云溪直接被挤得,整个人贴在玻璃上,动弹不得。
“扑哧”
驾驶座的魏恒听到听到声音,疑惑转过头来,“周屿,你笑什么?”
周屿没回答,魏恒纳闷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旁边和他们一起停着的公交车上,一姑娘被挤得像个饼似的贴在车窗玻璃上,正和周屿大眼瞪小眼。
那姑娘被挤得动都动不了,手中紧紧抓着一个袋子,素白的脸颊被挤得看上去肉乎乎的,泛着绯红,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爱。
瞅着那姑娘瞪了一眼周屿,魏恒连忙用胳膊肘杵了杵他,“你收敛一点,没看到人姑娘生气了吗?”
周屿才轻咳一声掩去笑意,故作深沉,“我不是故意笑她的。”
魏恒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哼都没哼一声。
你看看你自己说的话,能说服自己吗?
是在笑她吧?是吧是吧?
沈云溪气愤的瞪着军车上那男人,似乎是被旁边一起的人提醒了,他收敛了笑意,但眼里明晃晃的嘲笑还是显而易见。
沈云溪:“……”就好气!
但是又动不了,就很烦!
前面有几个老人集体过马路,中间一个崴了脚,连带着其他的呼啦啦的全倒地上去了,才导致急刹车的。
几个老人从地上爬起来,对司机道了歉,连忙让开了路。
司机上来开车,沈云溪看到那军车先启动,电车往前开,车上怨声载道的人惯性往前冲,这才给了快挤成肉饼的沈云溪一点喘息的空间。
开了半个多小时,钢铁厂到了。
从电车上下来,沈云溪心有余悸的松了一口气。
这电车挤得,比公交车还要难。
她心里吐槽着,往后勤部走。
上次走过一趟了,这次沈云溪自己按照上次的路线,到了后勤部。
后勤部靠近钢铁厂后门,沈云溪走到标着后勤部门牌的办公室门口,门还没开。
估计是还没到上班的点,其他人都没来。
沈云溪没有办公室钥匙开不了门,站在门口刚准备拿水杯出来喝一口,就听到不远处一道声音传来。
“同志你好。”
循声望去,是一个柳叶眉圆脸的姑娘,穿着的确良衬衫和军绿色裤子,正扬着大大的笑容冲她招手。
沈云溪适时露出微笑,“你好。”
那姑娘走到跟前,一边掏钥匙一边说道,“你就是新来的同志吧?你长得可真漂亮!”
突然被夸奖,沈云溪脸微微红,“谢谢,你也很好看。”
说话间,办公室的门已经打开。
姑娘介绍自己,“我叫孙雯,你叫我雯雯就行了。”
“雯雯。”沈云溪从善如流,也介绍了自己。
进去之后,办公室还是上周老太太带她来的模样。
孙雯指了指一个空空的办公桌,说道,“主任还没来,不过你上班可能就是坐那个桌子,待会主任来了再问问他也行。”
沈云溪拎着袋子坐到那里,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马上八点了。”
厂里是八点上班,主任应该也快来了。
相互认识完,孙雯问她,“你家是住哪里的呀?”
沈云溪也没藏着,以后都是一起的同事,“在棉花厂家属楼。”
孙雯瞪大眼睛,“你爸妈是在棉花厂上班吗?”
沈云溪还没回答,就听她雀跃的道,“我爸妈也在那儿上班,现在我俩都是在这上班,你说咱俩这是什么缘分?”
沈云溪也笑了,说道,“你在棉花厂家属楼住吗?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说到这个,孙雯笑意消失,脸上似乎闪过不屑的表情,“我没有跟我爸妈住,我跟我爷奶住。”
孙雯说到她爸妈两个时,脸上不屑之意越发明显,像是中间有什么龃龉。
但孙雯没说,她也不好打听,也就没问。
没过多久,主任到来了,接着陆陆续续来了三四个人。
等人齐了,主任说说道,“今天咱们后勤部来了一个新同事,大家要互帮互助,新同事有什么不知道的,你们这些老同事要多教教新同事。”然后主任招招手,示意沈云溪过去,“沈同志,你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以后咱们都是在一个屋檐下相处的。”
沈云溪走到主任旁边,脸上扬起微笑,看着下面几张脸,“大家好,我叫沈云溪,希望大家多多指教。”
下面响起了掌声,等沈云溪回到座位上坐好,主任说道,“马上就到中秋节了,雯雯你带着云溪一起,去供销社给厂里员工订福利。”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孙雯,“就按照上面的东西去订。”
孙雯和沈云溪应了,等主任走后,孙雯带着她走了。
路上,孙雯和她解释,“中秋节福利是我们前几天已经商量好了的,等我们订的东西到了,刚才后勤部那几个男同志就会去供销社把福利拉回来。”
沈云溪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你是第一天上班吧?不用担心,”孙雯冲她挤挤眼睛,“我们主任人很好的,后勤部每天需要需要搬的东西很多,都是那几个男同志去搬,主任不会让我们两个女同志去做重活的,所以大部分时间办公室就我们两个。”
沈云溪,挑挑眉,那这么看来,这个工作还是挺轻松的。
孙雯这姑娘和她一样,都不喜欢领导在跟前晃悠,领导在跟前摸鱼都不好摸。
后勤部在钢铁厂后门,一般出去进来都是走后门。
孙雯带着她往自行车棚走去,“你没有骑自行车来吧?我搭你过去免得走路了。”
沈云溪应了一声“好。”
没走几步,孙雯突然“哎哟”了一声。
“你怎么了?”沈云溪见她满脸痛苦的捂着肚子,急忙问。
“我肚子有点疼,你先去把自行车的锁打开在门口等我!”孙雯把车钥匙塞到她手里,就捂着肚子往厕所跑去。
沈云溪捏着钥匙,“我不知道你自行车是哪辆哎!”
但孙雯已经跑进了厕所,压根没听见她的喊声。
没办法,沈云溪只好拿着钥匙先来自行车棚。
到了之后,看着自行车棚里面的自行车,足足有四五十辆。
钢铁厂里好几百号人,有这么多自行车不稀奇,但是要她拿钥匙一辆一辆的试过去,真的不会被当成小偷吗?
沈云溪果断的放弃了这个想法,拿着钥匙在阴凉处等孙雯。
就在这时,沈云溪看到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影。
男人很高,目测身高有一米八以上,肩宽窄腰腿长,穿着军绿色迷彩服显得尤为突出。他理着板寸头,明明是非常贴头皮的发型,却更显得他优越五官更为显眼,冷漠深邃的黑眸看着攻击性很强,高挺的鼻子下薄唇微抿,样貌看着有点眼熟。
沈云溪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过来,然后站定在自己面前。
沈云溪:“?”
她个子矮,抬起头只看到男人流畅的下颌线。
沈云溪稍稍后退,拉开一点距离,就听到男人说话了,“脸还有点肿。”
“?”他的声音很好听,但发言很迷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沈云溪不明所以,满头雾水,抬眸对上男人的视线,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人就是刚才路上嘲笑她的男人。
这意思是说她脸被玻璃挤得还有些肿。
沈云溪恼羞成怒的蹙着秀眉,恨恨的瞪他。
这人刚才嘲笑她还不够,现在还要再来一次是吧?
“不关你事!”她硬邦邦的开口,别过脸不想看见这人,“你走开。”
周屿:“……”
他有些无措的挠了挠头,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气鼓鼓的小姑娘。
他以为他只是提醒她的脸肿了,但小姑娘似乎觉得他这是再次嘲笑她?
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一米八几的汉子尴尬的站在原地,恨不得钻缝里去。
察觉到这男人没动,沈云溪转过头扫了他一眼,气哼哼,“你怎么还不走?”
“额,”周屿指了指旁边的军车,缓缓道,“……你站我车门口,我上不了车。”
疑惑的往旁边一看,她站的阴凉位置正是军车的投影。不仅如此,她离人家车门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难怪人家说上不了车。
“……”想到刚才自己还问人家怎么不走的话,沈云溪尴尬的红了脸,僵着小脸往旁边移动。
周屿抿着唇,看着小姑娘小脸红红面露窘态却又强自镇定的神色,差点压不住要上翘的唇角。
小姑娘很可爱。
沈云溪没看他,移到其他地方,余光看见男人打开车门,长腿利落的跨进去,“嘭”的一声关上车门打火。
还是忘不了刚才的情景沈云溪悄悄深呼吸一口气,心里不停默念: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
“同志。”
旁边传来低醇声音,沈云溪睁开眼睛,看见男人胳膊放在车窗上,看着她道,“去哪?要送你去么?就当做是为了我刚才的不礼貌赔罪。”
男人神色诚恳,看上去很有诚意。
沈云溪心头的恼羞消散了一点,更何况人家刚才也没有怎么样。
她摇摇头,“没事,不用,你忙你的吧。”
周屿也没强求,隐晦的扫了她一眼,见她身上没有穿钢铁厂的工服,有心想要问问,又担心引起小姑娘更多的反感,只好闭了嘴启动车子离去。
目送着车子远去,沈云溪只觉得脸臊得慌。
心里面还是觉得: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
不一会儿,解决完大事的孙雯神清气爽的走了过来。
一眼就看到了沈云溪脸上的绯红,惊奇道,“云溪你怎么脸红了?”
沈云溪长得好,雪肤花貌,臻首娥眉,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看着就像是会说话似的,盈盈动人,未语先笑。
沈云溪摸摸自己的脸,想起刚才的事,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还不是因为在这等你热的。”
“你怎么不找个阴凉处等我?”孙雯接过沈云溪手中的钥匙去开单车锁。
沈云溪: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去阴凉的地方吗?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跟过去一看,孙雯停放的单车在最后头。
这她要真一辆辆自行车试过去,可能到现在都还没有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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