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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臭手术需要签字吗(狐臭动手术需要住院吗)

时间:2024-06-23 08:58:21       点击: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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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第一代整容00后:遭遇审美霸凌,我在脸上花了一栋房子的钱

根据《南华早报》的数据,

在2018年接受医疗美容的2000万中国人中,

有20%是00后,

而且这个数字正在不断攀升。

现在的医美群体,除了明星、网红,

更包含着各行各业、各年龄段的芸芸众生。

随之而来的是一些看着非常惊悚的新闻:

“8岁女孩暑假走进整容咨询室”;

“00后女孩贷款整容被告上法庭”……

图片来源网络,与内文人物无关

对于年龄最大不超过20岁的00后来说,

心智是否达到了可以接受整容的水平?

选择整容,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意义是什么?

父母又如何反应?

一条进行了一次“当00后选择医美”的调研和征集,

挑选出其中5位00后的故事,

其中有人在脸上花了一栋房子的钱,

有人因生理缺陷需要整容却遭到父母拒绝,

有人则曾因为长期受到校园暴力……

编辑 陈薇沁

经历380次手术后:13岁和15岁周楚娜的对比照

“2年,380次手术,400万人民币,每天都是恢复期”

周楚娜,2005年生,上海

项目:超过380次医美手术

花费:超400万

付款方式:父母支持

未来:整容成为日常

我是全网年龄最小、整容最多的网红周楚娜,很多从新闻上知道我的人对“小z娜娜”这个名字更熟悉,新闻评论里大多说我“整容上瘾”、“过度整容”、“长相惊悚”。

整容已经成为了我的日常,接受你们采访前,我刚做完一次手术,做了全脸吸脂、双下巴吸脂,还有眼睛和眼角,对平常人来说是大手术,对我来说只是微调。你们更不敢相信的是,今年我最大的一次手术发生在仅仅10天前,9月初,我做了全身的抽脂还有鼻子。

整容前的周楚娜


我13岁以前真的不好看。我初中开始去上海的国际学校,里面的女生其实都挺漂亮的,单眼皮、塌鼻梁的我很自卑,班级里做值日生,男生们让我扫地、拖地板、擦桌子,把漂亮女生的活都丢给我,她们只需要擦擦黑板就行,我们的区别就只有长相而已。

我第一次整容就是在13岁,是我妈妈带我去的,做了一个简单的埋线双眼皮,玻尿酸打鼻子,还有瘦脸针。整完效果太自然了,那时候应该就是整成了大家喜欢的传统网红样,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效果,我想要改变很大的那种,让之前觉得我不好看的人都认不出我那种效果,所以我又去做了第二次,第三次。

两年以来,打针加上全麻,我差不多做了380次医美手术,花了大概三四百万,每天都在恢复期,每天都在去医院做项目的路上,现在的我和13岁时的我容貌是完全不一样的。

周楚娜的朋友们给她庆祝生日


肯定有许多人好奇我持续整容的原因,其实就两点。

第一,接触整容以后,我多了一个圈子,圈内好友都是整容界的名人,像是刘梓晨、李恩熙、韩安冉,大家在一起就是交流谁做了哪个项目,要是有人做了我没做的项目,那我就一定要去试试。

第二,因为整容我去年已经停学了一年,留学英国的事情也搁浅了,那我得给自己找条出路。我对美丽的追求到达了极致,就应该去从事一些比较光鲜亮丽的职业,所以我想做网红甚至明星,不想要平平无奇的人生。

年初我在微博上发了几次整容的全过程图,因此上了新闻,微博粉丝涨到了30万,好几个节目找到我。我打算参加《创造营2020》,浙江卫视的一个访谈节目,还有一个公益节目星空青春季。在此期间,我还发了一首歌。很多在我没整之前看不起我的人,看我美了、红了后就纷纷贴上来。

吐槽我的人当然更多,很多人吐槽我整容痕迹很重,但我认为这是大家和我对美的定义不同。大多数人希望自己整得自然,整了像是没整。我的个性很张扬,花了这么多钱,吃了这么多苦,我一定要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来,真贵!所以我的脸就比较夸张,比较张扬。


很多人说我在脸上花了一栋房子的钱,我认为用自己的钱让自己变美没什么值得诟病的。

我的父母是开公司的,妈妈主动带我走进了美容医院,因为我是未成年人,每一次全麻手术都是我妈妈签字认可的。

很多人关心我做那么多次手术得多疼啊?我觉得最痛的应该是去年5月份做的一个全脸的磨骨,就是颧骨、下颚角什么都磨掉了,那个是挺痛的。

还有很多人担心整容的风险,毕竟医美事故频发,我也有担心过,但我既然选择了要通过极端的方式变美,肯定要承担风险,这也是磨砺了我的心智,我要当网红的话,内心一定要坚强,不去害怕疼痛和网友的攻击。

我现在最担心的其实我的父母,爸爸妈妈现在经常会跟我吵架。爸爸希望我可以恢复从前的长相,接纳我自己,这样才会有更多人喜欢我;妈妈则是觉得我已经整得差不多了,我每次po整容的照片到网上,都有无数的网民来骂我,说我是“怪物”,整得比没整更丑,妈妈因此担心得几天几夜都睡不好。

还有一个,算是我内心的不忍。我有一个600人的粉丝群,粉丝经常问我整容相关的问题,很可惜的是,我吸引到的都是和我年龄一样甚至比我年龄小很多的粉丝,我不希望她们学我,那么小就去做这么多次整容,我还是想要引导她们去做一些更正能量的事情。


“我面试前台,老板说我给你调到别的岗位”

静静,2000年生,郑州

项目:咬合矫正

花费:10000元

付款方式:父母不支持她做手术,但最终愿意花钱

未来:自己赚钱做激光手术

我是一名护理专科的应届毕业生,这个月开始在整形医院做医美护士。

我觉得自己的先天缺陷很多,咬合不正导致上颚总发炎,脸上有很明显的黑斑,身材还特别瘪,所以我总共了解过3种医美手术——牙齿正畸、激光和脂肪填充。

前两种是我去医院咨询过,医生明确告诉我就是先天缺陷,早做早好。脂肪填充是我现在的老板建议的,他说我太瘦了,1米65只有84斤,他答应免费给我做手术,让我成为医院的活例子。

我的父母代表着绝大多数的中国父母,特别传统。我上小学的时候就被同学嘲笑“大龅牙”,回家我就问妈妈,妈妈说,你就长这样,没什么要改的。

直到上了大学,偶然一次机会,我的表姐要去做牙齿正畸,我就坚决要跟她一起去,走之前妈妈还在犹豫。到了医院,我刚躺下,医生就说:“你这个牙肯定要弄呀,咬合严重不正,你的上颚还总发炎吧。”回家以后就坚决地跟父母说我一定要做正畸,妈妈找了个熟人再检查了一遍,还要了个折扣,才终于让我做了牙齿正畸。

现在已经过去2年了,每当我口腔发炎的时候,妈妈就嘲笑我说:“你看你非要做,花了8000多块钱,也没什么效果。”我就不服地顶回去:“我现在咬合好多了。”


还有一个让我在意的点就是脸上的黑斑,经历了牙齿正畸的波折,妈妈绝不松口让我做激光手术。用她的话是,化妆品能遮住的都不是事,而且你本来就长这样。

但我面试工作的时候真的因为脸上的黑斑受到了老板的歧视。我和一个长得比较漂亮的同学一起去面试我们医院的前台,老板很快就要了她,却对我说回去等消息。过了几天就跟我说招满了,调我去别的岗位先做着。

我偷偷问要好的同事,她说老板其实一直都在面试。我又等了几周,听说又有前台离职了,便鼓足勇气给老板发消息说:“请问我现在可以调去前台吗?”没想到老板立刻回复我说前台不缺人。

我心里明白,就是因为我脸上有黑斑。

我现在还在实习期,一个月工资只有2800,但我再也不会伸手向家里要钱整容了,我不买衣服、不买化妆品,一定要自己一点一点把钱攒出来,然后去做激光手术。

“因为长相不漂亮,男人对我可随意了”

张小星,1999年末生,济南

项目:双眼皮手术/纹眉

花费:8000元

付款方式:压岁钱

未来:不做别的手术

我现在在北方某医科大读大学。18岁的时候妈妈带我去纹了眉,20岁做了双眼皮。

据我所知,我的同学中有两个都是在高考完的暑假,就做了整容手术。跟她们比我可太不行了,犹犹豫豫,高考后两年才去做了三点式双眼皮。

我做整形可能也和男性有关。从小到大,我的小伙伴都是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她们的每一任男朋友都将她们捧在手心。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跟我告白的小男生都不用心。之前有个男生喝醉了酒就给我打电话告白,醉醺醺地随随便便就说了,我觉得这告白也太草率了,这追求也太奇葩了,我也想要闺蜜们那种甜甜的爱情。


我读的是临床医学,对麻醉药还算是了解,做手术前一直在想我要是麻醉药过敏可怎么办,于是做了好多研究。

当时做手术用的是短效麻醉药利多卡因,理论上就是局部浸润注射。真的躺在手术台上才发现,打麻醉太疼了,当时是从左边眼角开始的,我觉得麻醉针都快要把眼睛戳穿了,当时就想从手术台上跑下去,医生安慰我说手术时就没感觉了。

过完漫长的恢复期,我发现眼睛真的变美了,颜值提高了1分左右,勉强达到了6分及格线。做了双眼皮,我也更能理解同龄人做整容的痛苦了,能做超过1个手术的都是勇士。

在这么一个看脸的社会,大家终于可以公平竞争了。


“初中班主任当着全班人的面说我是死鱼眼,一看就没好好听课”

果汁,2000年生,北京

项目:双眼皮手术

花费:5000元

付款方式:父母支持

未来:不做别的手术

我从小就知道,长得好看的人可以成为班里的领袖,她甚至可以拉着全班同学投票,让长得不好看的我转学。

我刚进小学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刚开始我们玩得还可以,我甚至还邀请她去我家。后来因为我成绩比她好,她就怂恿班里的同学孤立我,喜欢她的小男生们会专门跑来说我长得丑,言语攻击夹杂着肢体攻击。

她还举行了一次投票,内容就是我转学还是她转学。班里二十几个人,只有跟我关系比较好的一个女生选了让她转学,其他人都投给了我。这样的校园霸凌持续了整整3年,直到家长介入才慢慢停止。

到了初中,霸凌的来源从同学转移到了老师身上。当时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返聘的老教师,经常会对我“语言暴力”。我当时的眼睛是那种肿泡眼,看起来非常无神,她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你能不能把你的死鱼眼睁开,一看就没好好听课。”我记忆里,她说了3、4次,给我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所以我一直都对眼睛非常在意,高中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化妆,我就迷恋上了双眼皮贴,它成为了我出门见人的必备单品。有一次我约了一位好久不见的朋友,结果双眼皮贴用完了,我当时就想,如果不能立刻买到,我就要放朋友鸽子。

爸爸妈妈还是很支持我做这个双眼皮手术的,帮我支付了全部费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的嘴部受伤了,去医院做修复手术,就顺便把双眼皮做了,从医院下来戴着墨镜,把爸爸吓了一跳。后来爸爸总是开玩笑说:“你妈妈就是假借修复唇部之名,去做双眼皮的。”我很感谢自己能出生在这样开明的家庭里。

做完了双眼皮手术,实际上对我的外貌影响不超过1分,但是帮我过了内心的那道坎。

小时候在内心留下的创伤,全靠这双明亮的大眼睛治愈了。

Judy的自画像

“对体味进行改良,应该算是最前卫的医美”

Judy,2002年生,衡阳

项目:祛腋臭手术

花费:3700元

付款方式:父母支持

未来:不做别的手术

腋臭就是大家传统概念里的狐臭,这是我们家的遗传毛病,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所以从小这种臭味就对我的影响比较大,夏天衣服容易湿了出味,不自信、害怕、胆怯一直都存在。

高考结束,我刚刚满了18岁,这个祛腋臭手术是我第一个自己签字做的手术。我去长沙做医美手术最有名的三甲医院咨询了一下,和医生聊得比较愉快,半个小时后就直接进了手术室,费用因为有高考生优惠折扣就比较便宜,打折下来只有3700元。

被两个漂亮的女护士脱了衣服,脱毛、消毒、铺手术巾一气呵成,两边的腋下一起打麻药,我在床上边哭边叫,完全没想到会这么疼。过了一会,她们就把我的眼睛遮住,我感受到胳肢窝被剪刀剪开,肉在撕扯,仪器在捣鼓我的胳肢窝,她们边做还边问我:“小姑娘高考怎么样?学区房买在哪里好?”听着她们的声音,莫名就安心了。

这是个很小的手术,我一出手术室,妈妈站在门口,看到她这么担心我都有点想哭。妈妈事后每天都帮我擦澡、换衣服,很担心我留疤,后来等我伤口完全康复了以后,她发现气味没了,才跟我爸两个人说:“这个手术还是做得值!”

我这种对体味进行改良的手术,应该算是最前卫的医美。我觉得医美代表00后眼光的改变,是正常的爱美现象,既合理又不犯法,为什么不做呢?

图片来源网络,与内文无关

根据全球最大医美互联网平台新氧2019年发布的《医美行业白皮书》,中国正式成为了全球医美第一大国,超过了美国、巴西、韩国和日本。

中国医美消费者平均年龄为24.45岁,年轻人占据了绝对地位,25岁以下年轻人占54%,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第一批整容的00后。

入门项目:

作为医美的入门项目,注射在中国尤为受欢迎,其中玻尿酸注射占66.59%,肉毒占23.67%。

在我们的采访对象中,有一位注射的狂热爱好者Shirley,过去的5年都会定期飞去韩国进行注射,她说:“每次失恋我就预约一次打针,针打在脸上,心就不疼了。”

整容部位:

中国头面部手术消费量预计在73.88万例,而美国最新披露的数据为42.04万例。在中国的头面部手术中,面部填充占到30%,隆鼻22%,眼睑手术18%。

00后在头面部手术的消费习惯,女性仍是最爱做眼睛,但更多人开始对唇部手术产生兴趣,嘟嘟唇、花瓣唇、M唇是最新流行。

在身体手术方面,“纤细美”仍然是主流,吸脂手术在年轻群体里广受欢迎,胸部手术占比不足1%。

从事医美行业超过35年的张维博士在进行求美咨询


整容高峰期:

6-7月是手术类项目的消费高峰,占全年的22.41%。整形科医生表示,暑假期间是学生群体整容高峰,手术量至少是平时的4倍以上。

整容的群体:

男性用户占比持续上升,男女比例从1:9逐渐靠近2:8。

其中,16岁、19岁和23岁的年轻人在暑假期间整容的占比,要显著高于其它年龄的人群。处于这三个年龄的人,正要经历环境的变化,可以在假期进行面部调整,改头换面融入新的圈子。

图片来源网络,与内文无关


对00后来说,整容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们发现绝大多数选择整容的00后,在童年都因外貌的缺陷遭到了或多或少的霸凌——异性的欺侮、老师的轻视、父母的忽略。可以说,他们在提前用手术弥补童年的缺失。

另一方面,年纪最大的一批00后已经进入职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已经感受到了外貌缺憾带来的求职失利;另一部分人,则迫不及待靠着“网红的长相”走进自媒体新时代。

在资深整容医师张维博士看来,“00后是目前最追求个性的一代人,他们出生在自媒体欣欣向荣的年代,部分人他会明确要求整得比较夸张,来靠脸蛋吃饭,甚至具体到什么样的长相可以带什么货、拥有怎样的粉丝。把整容作为一个生存的手段,这些是大多数80后、90后绝不会想到的。”

各种类型的假体


此外我们还发现,许多未成年人的整容不乏有家长怂恿的因素——不想孩子输在美的起跑线上。

然而专家指出,有一些手术并不适合未成年人去做,过早做甚至有毁容风险。而有些手术却是越早做效果越佳。

附:未成年人手术对照表

所用部分图片来源网络,与内文无关,均已购买版权

不再孤单

在2015年,湘西自治州开始探索一种农村孤儿集中养育的模式。一群来自贫困家庭、有着不幸过往的儿童被送到城市,过上了集体生活。这个故事正是关于这群孩子,一个园长,以及服务于这个成长计划的成年人们。

文|谢梦遥

编辑|楚明

身为孤儿

身为孤儿是一种什么感受?

我不是他们。描绘这种感受的唯一方式就是忠实地去传达,然后承认失败。

知乎上的一则回答写道:「独立,自卑,敏感。小时候怨天尤人,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封闭自己,像一个刺猬,用尖锐的刺保护自己,却引起周围人的反感,被欺负孤立。稍微懂事后,不敢加入别人关于家庭、父母的讨论,羡慕别人其乐融融的家庭,哪怕是父母的批评唠叨,觉得这世上只有自己会对自己好。」

另一则回答是:「其实孤儿最可悲的并不是爱的缺失。因为慢慢长大会发现,爱这个东西,是会一点点找回来的。虽然不完整,但总能稍稍弥补儿时的创伤。而是,在人生每一个十字路口,无人指南,无人参谋,没有人为你的成功喝彩,你的成功无人分享,没有人在你颓废时带你走出来,也没有人教给你很多道理,教你如何规避失败。你所有的选择都是跌跌撞撞,所有的结果好的坏的都是自己懵懂着、不断碰壁着,然后接着毫无方向地往前走着跑着,所换来的。没有那个人从小告诉你每件事该怎么做,你不懂人情事故,不懂世间险恶,不懂怎样爱人。你的成熟与别的孩子相比,不是随着长大慢慢变化来的,而是用痛苦和眼泪换来的。」

我无法核实这些回答者的真实身份。现实是,你很难面对面地听到亲历者的答案。在所有不幸命运带来的身份标签里,「孤儿」是最难启齿的之一。它是一个秘密。它是一种禁忌。一些场合下,它是一句骂人话,一个恶毒的诅咒。而就算面对一个真正的孤儿,你怎么忍心使用这个词?你怎么敢去探寻他的感受?

经熟人介绍,我得到一个特别机会,用近一周时间拜访了一所孤儿院。我主要和管理人员交谈,但也有机会和一些孩子接触、交谈。出于职业道德,我不可能问出那个问题,但聊其他话题时,能够触及到这个问题的某些方面。每一个人不代表群体,只代表自己。以下是他们告诉我的。

你的字典里,永远不再存在「妈妈」这个词。当然你知道这个词,也可能使用这个词——这所孤儿院很多孩子会亲昵地喊园长为「园长妈妈」,但那个词悄悄变成另外一种涵义的人称代词。

如果你曾感受过父母之爱,你知道那种爱的特别。「我分得清楚父母对我的爱和家人对我的爱。两种爱是截然不同的。突然他们一下子就消失了,再也没有感受过同样的感觉了。」一个女孩对我说。

但从未感受过,又是另一种不幸。刘英幼年时失去双亲。「因为我没有记事,不会记住父爱和母爱的感觉。我很难去想象我的父亲母亲跟我一起生活的样子。」她告诉我。「别人跟我谈起来说,你想到没有父母,你会哭吗?」答案是不,「我不会对一个我没有任何共情的画面落眼泪嘛。」

她记得第一次被这个事实击中,是第一天上学时,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有人送,「瞬间从一个人化成了一滩水那种感觉。」难过在于没有概念。「你告诉我这个糖它是甜的,但是我没有尝过,我想象不出来那种甜究竟是什么样的味道。」

会感受到羞耻。一个孩子表示,不想被孤儿院的车统一从学校门口接送,担心同学看到他属于哪里。另一个到了新环境就学的孩子,为了不让人知道他的身份而放弃申报救助金(后来学校通过档案核实,还是发给他钱)。

最难的并不是重大时刻——很多人那时尚没有能力理解死亡意味着什么,一个孩子回忆,父亲临终时想再抱他一次,他却笑着跑出去了——是那些微小的时刻。去别人家做客时。生病时。电视里听到一声「妈妈」。每每回想起父亲要抱你,你却跑掉的一刻,「错过那一次之后这一辈子就没有了」。生命中剩下的时刻。

一个永远填补不满的内心空洞。「这东西是走不出来的,它会永远伴随着你的一生,在你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这些东西会在你脑海里浮现。」现在是一名大学生的牛盼盼告诉我。

渴望爱,但也抗拒爱,牛盼盼说,这个身份一度会让她对他人的善意产生怀疑。「总感觉是别人施舍的,赠与的。」她知道相关宣传能够筹款,但多少感到抵触,「总是会让我们的心里觉得是不是在利用我们干什么。」

觉得命运不公。在人生某个阶段,恨这个世界。也有人说,曾恨过他的父母。

每个人或早或晚会经历失去至亲的痛苦。孤儿经历的,远远不止一次心碎的别离。就像一种逐渐蔓延的慢性病,疼痛和影响旷日持久。语言无法全部承载其重量,他者无法全然代入其情感。你不是他们,理解这种感受的唯一方式就是努力去想象,然后承认失败。

图源电影《无人知晓》

始于荒芜

刘全有是2015年8月去到那个地方的。堂哥让他去,他就去了。一个中号行李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15岁,在此之前,除了去过一次隔壁保靖县,他从来没有出过他所在的龙山县。他的第一个感觉是,「坐车好长啊」。先花了5小时,从乡里去到龙山县城集合。大巴车接上包括他在内的县里的二三十个孩子,又开了5个多小时才到湘西自治州的首府吉首。那时龙吉高速路还没修完。

第二个感受是,「像是来错地方了」。只有一栋新修的楼。操场才铺了一层水泥,空空荡荡的,没有篮球架,什么都没有——除了灰。周围是一片荒地。工作人员承诺,未来会种上花花草草。一路上刘全有没有和任何旁边的孩子讲话,对他而言都是陌生人。但住进寝室后,和两名室友的交流从对这个园区的吐槽开始了。男孩们有一个共同点,都不喜欢这里。有人已经在构想逃跑计划。

话题发散开来,都是最浅表的那些。不需要聊各自的过去,「过去有什么重要的,大家都是一样过来的」。他们是湘西慈爱园开园收的第一批孩子,他们将在这里展开生活。

对于第一天,不同人有着不同感受。与刘全有同龄的刘英不像男孩们那么抵触,园里的「菜挺好吃的」,她回忆。晚上还有加餐,有面包,还有水果,从香蕉或者苹果里选一个。园长挨个房间送,她约莫40岁,圆脸、齐腰长发,「从内而外透露着很亲切的感觉」。尽管马上就喜欢上这个新家,第一天夜里,刘英还是哭了。她想起与她相依为命的80岁的奶奶。父母不在了,爷爷年初去世了,在这个世界上,她最重要的亲人只有奶奶了,她第一次离她那么远。

在第一批抵达的102个孩子里,也许只有束着高马尾的女孩牛盼盼,从头到尾保持着全然的镇静。她刚出生时,母亲就抛下她走了。8岁时,父亲车祸离世,她跟着奶奶生活了几年,后来奶奶因为家庭矛盾自杀。再之后伯父伯母带着她,直到把她交给慈爱园,她坦然接受这项安排。「家里发生这么多的事,你心里其实跟明镜一样了,送我过来,他们的心肯定是好的,肯定是希望我以后成为一个很好的人。」她说。

她是个早熟的孩子,把一切考虑得很清楚。在镇里初中,她的成绩是年级第一。但她知道,如果不来这个叫慈爱园的地方,「家里可能供不起我上高中」。州首府的学校不同于乡镇,师资力量将有很大提升。「我有一颗很想很想学的心。去了更大的地方,我会越来越好。」她想。

现在,你知道慈爱园是个什么地方了。是的,这是一所孤儿院。尽管所有工作人员都会避免使用这个词,避免刺伤孩子们。

慈爱园园长张薇此前在民政局下属的社会福利院工作,那里收养的是没有监护人的弃婴,大多是重度肢体残疾和智力残障。其中很多孩子一生都将留在那里,成年后,转入老年部。后天失去双亲的孤儿,一般由各自法定监护人散养,每月政府发950元基本生活保障。把健全孤儿与残障孤儿区分抚养,并不是歧视,而是一种更科学的管理,因为混养增加了照顾管理的复杂性,并不利于孩子的身心发展。

某种意义上,刘全有、刘英、牛盼盼初至时看到光秃秃的园区样子,就是一个隐喻。一切始于荒芜,正在兴建。建立一所面向健康的居家孤儿的院舍,让他们脱离原生环境,在2015年以前的中国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概念。慈爱园的创办者们说,前期考察时,没有找到先例。重庆的「爱心庄园」搞过类似模式,但那是招募来一对对夫妇,让他们与孤儿完成逐对的家庭重组,住在套间里。慈爱园是一个更大的家庭,构成单元是一间间的集体宿舍。

开园仪式中,牛盼盼作为唯一的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稿子是大人写的,她照着念就好了。牛盼盼被选中,理由显而易见。她成绩好,懂礼貌,没有显示出任何负面情绪。在来时的车上,她就和别的孩子攀谈了。据她说,到了慈爱园后的最初那些夜晚,她都能安然入睡。「我不认床,我没有想七想八的。反正来了我就好好学。」

好好学。这就是慈爱园建立的首要理由之一。有着300万人口的湘西是湖南最贫瘠的地区,下辖7个县全部是深度贫困县。很多散养孤儿初中、小学没毕业,就出去打工或者流落到社会上。到了慈爱园,孩子将被送到州首府吉首最优质的那批学校里读书,政府包管他们的生活费与学费。

「你们多收一个孩子,我们社会上可能就少一份危害。」后来,有公安领导这样对张薇说。这代表了某种迫切的现实忧虑。生来都是白纸,但由于家庭经济状况与疏于照护、管教,这些孩子更容易受到不良因素的侵害。

不久后,在这个近6000平方米的园区,空场将竖起篮球架,泥地种上花花草草。但不止于此,张薇知道,每一个员工知道,重建是一条漫长的路。

慈爱园占地将近6000平米,有绿地与篮球场。受访者供图

「坐办公室的,不要」

让我们来认识一下张薇吧。与孩子们描述略有距离,这位园长说话时面部线条有些僵硬,语速快,但音调少有起伏。她最初拒绝了《人物》的专访,说她不想个人宣传,经我说服——也许更重要的,看在她上级领导的情面——才同意见面。她发微信不使用表情符号,再辅以她言简意赅的表达,显得比较冷淡。

我翻了翻她的朋友圈,只有两个主题,一是带有配图的励志或者抒情的话,二是慈爱园里发生的一切。两者很多时候混到一起:「世上没有正确选择,要让选择变得正确」,照片是园里孩子们在练毛笔字。「比起过往,前方更值得期待」,照片是孩子们在图书角读书。「人生无定数,长存感恩心」,孩子们在排队登校车。她的微信名字叫「薇妈」,头像是该园的徽标。

但我很快找到了我们的共同点,在当地朋友为我采访而组织的饭局上。那是一种微妙的感应,她与我都不属于那种气场。她是饭局的主角,但几乎在座每个人的体制内职级都比她高。到了互相敬酒环节,她尤其显得不自在。她的直属领导小声地让她以茶代酒去敬其他人,她始终没有起身。「我原来在福利院,现在在慈爱园,总的来说是很单纯的,我觉得我的整个状态不是那种在官场上的状态。」她后来告诉我。饭局中,她跑出去接电话好几次,她承认,都是园区事务,「大事没有,都是琐碎事务」。

张薇曾在社会福利院工作过11年,一路做到党支部书记、副院长。她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每年除夕都要在福利院度过,和老人们吃完饺子,晚10点后才赶回家。「我爸妈习惯了我逢年过节不在家。」她喜欢这种关爱类工作,将其当成终生事业,为此考上了一个伦理学硕士——她后来发现,那些理论面对实际工作,其实帮不上什么。2015年初,慈爱园筹建,民政局长推荐她去当园长。

她回绝了。她对福利院的老人和孩子有感情,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到新地方胜任。这是一条没人走过的路,你将全天候地面对上百个不同年龄段活蹦乱跳的孩子,监护职责从家庭,转移到政府。身边有太多反对声音,担心一旦出了安全事故影响到她:「张薇你怎么敢接这个事情,你脑袋包了铁皮是不是?」领导找她谈了三次话,她终于答应了。

她从一个光杆司令开始,领导打算给她配个副手。「坐办公室下来的,我不要。」她说。硕士导师给她推荐了一个人选,她的师弟,还在读研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青年,名叫易瑜。

等等,什么叫做「坐办公室的」?张薇的意思是,那些闲散惯了的人,那些整天喝茶、看报纸的人。面前是一场从无到有的拓荒,需要的是真正干活的人,「手头有很要紧的事情必须赶出来」的人,愿意加班的人,身兼多职的人。易瑜是这样的人,他是助理——张薇开玩笑说,「跑腿的」——也是未来的教员,出纳空缺时还一度顶上去。

师姐带着师弟做规划、定制度。当然还有那些具体事务,办各类证件、搞装修、对接物资......前半年只有他们两个人。需要一位运货司机,张薇想到了她的同学贾志军,他是个下岗职工,刚好有辆破皮卡。她对他知根知底,他脾气好,有爱心。

进入2015年夏天,真正的招聘启动。厨工、医护、保卫,还有最重要的辅导员,张薇参与到对每一个人的面试中。耐心、爱心、责任心,这是她考察的三个标准。一个叫石清云的中年女人来面试,她一开口讲每句话,笑容就自然荡漾出来。「你这个笑脸,孩子肯定喜欢。」张薇对她说。

慈爱园设在吉首周边的新规划地段,靠着山,交付时只有孤零零一栋毛坯楼,外面全是烂泥巴。经常停水停电,手机信号也很差。员工人手一部对讲机沟通。早期未通公交车,从大路走进来要20分钟,很多基础设施尚在修。「全部挖得稀烂的。上班都是要跳进一个坑,再爬出一个坑。」易瑜回忆。

园里有了26位员工,其中10个有大学学历。他们来自电台、医院、学校、旅游公司......除了园长有社工师证,其他人都没有。坦白讲,这不是一支人员配置豪华的「梦之队」,但这是可以理解的:此处是湘西,不是北上广深;机构尚无编制(到今天也只有8个正式岗),待遇没有吸引人之处——多数员工月薪到手2000多元,园长也才4000多元。

距离开园还有一个月,张薇组织员工培训,从外面请来心理学教授、资深社工、团建老师来讲课。每天上午培训,下午则是集体打扫整栋楼的卫生。装修刚完成,垃圾还没清理。「每个人都是一手血泡。」张薇回忆。「所有的房间我们相当于洗一遍。提个消防栓这么冲,拿洗洁精在下面搓。」易瑜说。

张薇理解,孩子是极度敏感的,设施与装潢要照顾他们的感受。领导给她指出,每层楼两边要装铁门,她不同意,那感觉太像牢房了。为了安全,每个房间的窗户理应装上铁栏,她换作没有压迫感的隐形防盗网。每个房间贴上动物图案的壁纸。

员工宿舍配的是高低钢架床,张薇打算让孩子们的房间,全部配备单人木床,「温馨一点,暖和一点」。有领导认为应该统一高低床,她据理力争,「我们办的不是学校,是孩子的家,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搞高低床,就没有家的氛围了,谁愿意睡那个冰冷的钢架床?」她还摆出一个论点,有的孩子太小了,睡高低床很容易从上面掉下来,出了事只要领导负责就行。

她的方案赢了。「我也是抓住他们的弱点。」她开玩笑道。

图源电影《放牛班的春天》

「整个人是懵的」

第一批孩子是各县摸底后报送上来的,大县20个名额,小县10个。各县情况不同,有监护人后来告诉张薇,靠着下跪才得到指标。有的县则因宣传不力以及执行人员的懒散,没有报满。孩子来之前,监护人先被车拉过来看环境,以保他们心里有底。有的妹妹陪着姐姐,报到后不想走,临时留下来。

孩子最初到来的日子,楼道到处充斥着混乱。最大的读高一,最小的才4岁。有的孩子蜷缩在床的角落,哭着喊着要回家。辅导员要去安抚。有的小孩子吵着要上厕所。要领着他们去。有的孩子不肯洗澡,一身酸臭就要上床睡觉了。要说服他们。一个孩子有梦游,好几次半夜走出寝室,坐到值班室门口哭,眼睛始终是闭着的,次日醒来记不得发生了什么。辅导员轻轻地把他抱起(「有一个迷信的说法,梦游的人你不能叫醒他」,她说),放到值班室的床上。

在给一个9岁孩子洗澡时,他很小很瘦的身体上,遍布青紫,新伤覆盖着旧伤。他说叔叔总是打他。那一幕让多位员工落下眼泪。张薇气愤地找他叔叔理论,那人却满不在乎:「这孩子不打不行的,你们继续打。」

还有卫生问题。一些孩子身有脓疮。有的孩子远看头发是白色的,凑近一看,发根沾满虫卵,像一串串葡萄。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很多员工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张薇后来下乡家访时看到,一些家庭要去井里打水,冬天好几周才洗一次澡,孩子天天和猫狗待在一起,难怪虱子会爬到身上。

虫卵黏得很紧,洗是洗不掉的,只能把头发剪掉。但送去理发店,没有一家敢接收。没办法,张薇带着员工亲自上阵。尽管戴着手套,穿着围兜,虱子还是跑到她的身上。「在我头上跳,好痒。」她回忆。她不得不剪掉自己一些头发。

员工们找到一个方法,用专门的药剂涂到头上,严严包住闷几个小时,再用篦子一遍遍梳,把死透的虱蛋清理掉。经过一段时间,虱子总算灭杀完了,但过完年,孩子们从农村回来,又会把虱子带来。新一轮的灭虫运动展开。后来,园里长期备着杀虫药剂。

开园三个月,张薇和助理易瑜全程守在园区。读小学的儿子在家无人照顾,也随她住宿舍。忙得不可开交,她难以离开,随时有突发状况,她也不敢离开。有个晚上,有贼进了园子。监控画面里看,那人蒙着脸在外面走。好在什么都没偷走。因为水土不服,不断有小孩生病,高峰期时一天倒下十几个,教员三天两头带去医院。

有一天,张薇正在安排工作,对讲机响起来。有个孩子突然倒下了,口吐泡沫、全身僵硬。她吓坏了,「我们几个人抬手抬脚这样往医院跑」。医生判断是癫痫。那孩子说,自从幼年时亲眼看到父母在火里烧死,就有了这个病灶。刚来园区,症状加剧,一两天就发作一次,辅导员学会应对,给他吃药,往嘴里塞布条。后来一周一次,一个月一次,癫痫逐渐消失了。

孩子逃跑时有发生,把防盗网剪断,从三楼往下跳的都有。遇上这种事,慈爱园的成年人几乎全员集结,连下班的人也喊回来。有几个同事的孩子才一两岁,托管给家人。找人需要用策略。曾有个女孩从学校逃跑了,辅导员请与她关系好的孩子上网与她聊,慢慢套她话。一旦推断出她在附近两个县城其中一个,两支队伍立马上路了,一支去花垣,一支去古丈。线索很重要,行动力更重要。直到「线报」进一步确认女孩在花垣,古丈小分队才撤回来。第二天凌晨,女孩接到了。

园里的逃跑之王名叫朱天华。他跑过四五次。有一次放学,才读5年级的他没登上慈爱园的校车,和另一个孩子爬墙溜走了。员工分为几组,在学校周边去找。按照既往找小男孩的经验,把网吧全部翻过来总能找到。孩子没有身份证,正规网吧去不了。「我们摸熟了,哪里有黑网吧都知道,都是隐蔽地方。」 易瑜说。但那天网吧找遍,都扑了空。夜里下起大雨,过了晚10点,食堂员工需要准备次日早饭,就回去了。校车师傅痛风发作,也难以为继。剩下的人坚持着,好像海底捞针。

夜里1点半,辅导员张海兰所在的找人小队,终于在商业区广场看见了那两个孩子。他们扭头就跑。「我肯定跑不赢他们。」张海兰说。在地下停车场,他们再次撞见,贾志军——就是那位下过岗的中年男人——大吼一声,朱天华摔在地上。他毕竟只是一名儿童,因贪玩而逃学,也会因惊吓而跌倒。另一个孩子逃走了,但失去盟友,「逃亡」意愿可能也减退了。第二天,他在学校旁边的一处楼盘被捉到。

对于背负着巨大心理压力的张薇来说,逃跑事件无疑是一出惊悚剧,但有时,也有哭笑不得的味道。朱天华曾打算逃去同学家里打游戏,得到的却是一个假地址。他在门口蹲了一夜,又累又饿,最后自己回园了。张薇派人找到那位同学搞清楚了,他家人其实不欢迎朱天华,他成绩差且调皮,所以同学才选择欺骗他。张薇感到这个结果肯定对朱天华造成了伤害。「又要批评,又要安慰。」她说。

但有的事件,回想起来,就是纯粹的恐怖了。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买了老鼠药下到麻辣烫里,给寄宿学校的室友吃。万幸是,他买的是假药。见无人受害,他自己揭穿此事。「别人都有爸妈接送,还有爸妈去寝室看,他觉得心理不平衡。后来和他交谈了,他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错。」张薇说。「我人都疯了。这种我真的不敢留,假如往我的厨房锅里面扔一包怎么办?」那个孩子被退园了。

「刚刚开始那一年整个人是懵的,觉得脑袋里面随时都嗡嗡的。」张薇回忆。

图源电影《棒!少年》

「我们这个条件」

我想和朱天华聊一聊。「逃跑之王」现在是个初中生了。晚9点他下了自习,从学校统一接回来,在睡前洗漱的空档,我们聊了15分钟。

后来,我一直犹豫,该用怎样的记叙方式才是合适的。我会加固某种刻板印象吗?我该多大程度保持诚实?坦白讲,那可能是我进行过最艰难的对话。他没有表情,语气显出不耐烦。也许是眼睛看过来的角度,他盯得我内心有点发毛。所有回答都是简短的或者「不知道」。问题关于最好的朋友,最喜欢的老师,最多涉及他的逃跑故事。没有沉重问题,我不允许自己这么做,他的辅导员坐在旁边,也不会允许。

「我总觉得还是好多了,他以前真的是,你就没法和他交流。」后来听我聊起,张薇笑了。「他就觉得和你不熟,他为什么要和你说。」她知道那个眼神,「从眼睛下面那样看你。」面对陌生人,他不是永远话少。有次州长来视察,问他伙食如何,他说了一大堆:「我在这儿三年都没吃过一顿饱饭。」当然不是真的,他故意唱反调。

反倒是与朱天华同龄、陪他一同坐下的大个子丁兆,积极回答问题。他说在朱天华逃走时,他也随辅导员参与在外的搜寻。那是较乖的一批孩子才被赋予的任务。但张薇说,丁兆前两年非常调皮。这个大块头曾经愤怒地掐着辅导员的脖子按在墙上。「监护人都叫来,说领回去。也是吓他。」张薇回忆,「我说把我们员工都要弄死了。」

一切需要过程。想想他们经历了什么。送到园里的,是身世最悲惨、家庭条件最困难的那批孩子。即便有些人对外界存在恨意,也解释得通,那是命运亏欠他们太多。有个孩子,父亲家暴,母亲杀了父亲,如今在牢里。有三兄弟,父亲早逝,母亲为了养活他们去贩毒,被判死缓。有好几个孩子,父母死于煤气中毒。有个女孩,生下来不久,手就被有精神病的母亲按到滚水里,留下了一大片的疤。有对兄弟,目睹了父母被凶杀的过程,凶手认错了人。那种经历对孩子意味着什么?没人知道。其中那个老二,在村里已展现出一些暴力行为,拿棍子去戳瞎牛眼取乐。一些员工记得他刚来的样子,好像看谁眼光都透着敌意。

一样东西能够改变孩子的命运:教育。教育既指向学业,也指向人格和行为习惯。但慈爱园的成年人知道,一切的前提建立在,赢得孩子们的心。

有个叫于明涛的少年入园时,不与任何人交流,还一度绝食了两三天。他有自残倾向,总拿铅笔戳自己的手,用线缆缠自己的头,把涂改液塞进嘴里。「我们时刻要守着关注着他。」辅导员石清云说。

辅导员在活动室打乓乓球,于明涛在旁边注视着她们。石清云招呼他加入进来。从此,乒乓球的击打声,成了一种她与他沟通的语言。他越打越好,可以击败大人了。易瑜发现他身体素质挺好,给他报了周末在市区的武术班。同去的三个孩子不久就放弃了,只有他坚持下来。在这过程中,他不再伤害自己,心扉慢慢打开,变得自信。园里元旦联欢,他上台耍了一段双截棍。另一个体现出他的归属感的迹象是,他想着给园里省钱:练武术回程他决定不坐公交车,步行可以少花两块钱。

「他可能一天不说,两天不说,总会有一天他会说出来自己的想法。如果他不愿意和我们说,我会叫其他的孩子去感染他。你给他的温暖,他也会回报你的温暖。」辅导员张海兰说。她曾经是个电台广播员,是园里少数能镇得住朱天华的人。

一个叫张驰的孩子,在学校里犯了极其严重的错误。停课惩罚结束后,他的辅导员曹微陪他回到班上。张驰准备了一份检讨书,站到台上去念。曹微决定也上去,在众目睽睽下,就站在张驰身旁。学校老师知道她是慈爱园的员工,大部分同学以为她是张驰母亲,但现在看起来,她好像是一名一起悔过的「同伙」。她想给所有人展现出张驰的最大诚恳,同时,「也是想改变他,让他有一点触动。」那件事是他们关系的转折点。

「我们这个条件。」这是贾志军和孩子谈心时,常说的一句话。入职时是司机的他,后来成为教员。那些最调皮男孩子的思想工作往往交给他。「首先我是一个男同志,再一个我有这么大年纪了。」他需要把现实指出来,但又不能说开。孤儿,那是员工们永远不会当面说出的一个词。「我们这个条件」,这是他能做到最温柔的表达方式。

有时,身世会成为孩子自暴自弃的一种抗辩:「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就是一个孤儿。」真正的理解发生之前,更多需要是陪伴。可能不需要说话,交给时间。不,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更好的人。

通过实践,园长有了自己的坚持。她对志愿的心理咨询保持警惕。「经常换人的那种心理咨询,你们不要来。不要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孩子和你不熟,他不会跟你说真话的。」张薇说,「真正的沟通,需要长期陪伴。」有人来做团体辅导,打完一通鸡血,效果似乎不错,孩子流泪满面上台喊口号、发誓。「这是不是有点过了,」她内心隐隐不安,「不是我想要的,我要让他们从内心来改变。」

每一个孩子都是独特的存在,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是独特的存在。一个满口脏话,但做起剪纸等小手工来颇有天赋的女孩。教员们让她成为领头人,去教其他小朋友。一个在校屡屡违纪,但说话非常算数的男孩。他保证不再逃课,他做到了,但他也说并不保证上课认真听讲。辅导员鼓励他:「你能保证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一点一点来。」

孩子按照性别、年龄分成几个部,有各自楼层辅导员。再往上,有横向统筹的综合教员,负责文娱活动、思想教育、志愿者统筹等工作。从他们的讲述里,可以提炼出与孩子的相处之道。在日常生活中,发现闪光点。共同进退。不要揭开伤疤。最重要的反而是最浅白的,正如张海兰所说:「用心。」

无论员工个人,还是作为一个整体,都在成长着。十几个人考下了社工师证。「心理学(的书)也看,社会学的也看,管理学也看。」易瑜说起他的自我学习。张薇没有一支「梦之队」。她不需要每个人都有着高学历和傲人履历。这里是湘西,只需要找到步调一致的人。耐心、爱心、责任心。这就是她的梦之队。

慈爱园的工作团队。受访者供图

某些无形的东西

慈爱园是一个漫长的人生扶助计划,把这么多孤儿集中到城市生活、学习,直到他们毕业投入工作,才算离园。这对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需要回到孩子们的视角。

在来到园里之前,你很难遇到同样背景的人。刘全有回忆,以前班上,最多只有几个单亲的孩子。「孤儿」是个刺眼标签。在这个园里,这个标签消失了。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感觉突然间不是自己一个人。」一个绰号叫「睡仙」的男孩说。

开头肯定是不适应的。有个孩子每晚啼哭,足足一个月才停下来。有些孩子从来每天只吃两顿饭,要习惯吃第三顿。刚来时都是骨瘦如柴的孩子,一两月后,都白了壮了。

来慈爱园后,刘全有面前是条崭新的起跑线,他将去吉首市四中读书。孩子们被分散到不同的班,身世不被公开。第一个月,一个男辅导员每天守在学校,有什么需求,随时沟通。他会中午守在去食堂的路上,与他们结伴吃饭。「他怕像我们这种外来的被欺负。」刘全有说。这让他对比起四五年级时从村小转到县城读书的日子——堂兄送了一次,之后就都是他自己去了。他为此在纸上画了地图,用叉叉和箭头标识。有天暴雨,他连伞都没有。

等孩子们考取大学,同样的流程再重复一次。有人将陪他们一起去报到。副园长张力豪常执行这个任务,最远去过广州。他是孩子们的「哥哥」或者「叔叔」。在停留的那一两天里,他要给孩子们示范「怎么在新的环境里立足,怎么和同学打交道」。

家的感觉是慢慢浮现的。不再动荡,不再孤单,漂浮的尘埃落定下来。一个初中女孩提到语词不自觉的变化。从前,寒暑假结束,她说「去慈爱园」,现在则是,「回」。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干什么?「和自己玩得好的就坐在那里聊天,什么也不干。特别期待和他们再一次见面的那种感觉。」

另一个初中女孩告诉我,她认为慈爱园同伴能够懂得彼此。「发生什么事情,比其他同学有那种安慰的权利地位吧。别的同学可能安慰不了你,但是我们互相可以的。」就像一个退役海军陆战队队员遇见另一个退役海军陆战队队员,一个名叫「招娣」的女孩遇见另一个「招娣」。他们命运相似,之间的联结是天然的。「我们没有任何秘密,什么事情都会分享。」她说。

园里每个月会过集体生日,时不时地,组织外出活动,烧烤、看电影、爬山、去游乐园。定期去敬老院打扫卫生。一个女孩谈起一次难忘的拓展活动,大家协力一起爬上一堵4米高的墙。高三暑期,有毕业旅行,正副园长分批带队。刘英去了鼓浪屿。刘全有则去了深圳,那是他第一次坐火车。

至少有两个男生跟我讲起来多年前的一场群架,将其视为生命中值得回忆的事。起因是,一个孤儿在学校被欺负了,同级的园里同伴全部出动了。慈爱园有五六个人,徒手,对方十几个,用拖把。「自己心里面,已经把这个园里的人,地位摆在不同的地方了。」刘全有说。他们输了,但不后悔。

没有人认为打那场架值得自豪,但它证明了某些无形的东西,那些东西才是值得自豪的。那种团结是珍贵的,那个时刻是重要的。我们是慈爱园的孩子。看着彼此眼睛,抵靠彼此后背,理解守护的将是什么。事后,园方没有处罚他们。

园里管理是军事化般严格。每天孩子列队,从慈爱园移送出去,再从学校移送回来。假期出门,要打楼层辅导员和办公室的两道假条,仅限班级活动或者同学聚会,园方才会同意。下午5点半前必须赶回,不能在外吃晚饭。男生女生不能串寝室,有早恋苗头立刻「扼杀」。有段时间,苗头似乎要止不住了,园长把男女生的吃饭时间都错开了。监狱,一些孩子会用这样的词描述。

但长大的孩子能够理解这种安排。这样做不仅保护孩子个人,也是保护这个家。建园不易,一个安全事故,可能带来一系列后果,会令许多人的努力付之东流。

园长对课业极其重视。周末的上下午都有强制自习。「你的成绩有一点波动,她就会找你谈话。」刘英说。高考报志愿,教育局局长、中学校长以及教育专家来给大家讲解、分析。园长考虑过,请来这些「有分量」的人物,孩子更容易听得进去。有些人成绩实在赶不上来,园方会尽量说服他们「不要过早走入社会」。在校时光不断被延长着。考不上高中的,就读中专,考不上大学的,就读大专。

这也是园长视手机为敌人的原因,它会干扰注意力。孩子的手机进了园区大门就要上交,寒暑假才发回。想和家里联络,视频通话是不可能了,去值班室去打座机。只有职院学生是例外,他们的作业是通过微信群布置的,但手机依然要在每晚9点半交到辅导员那里。「感觉太封闭了,」一个初中女生对我抱怨,她接不上同学的新潮话题,「只能在边上听他们说。」

一个秋日午后,在湘西州职业技术学院,刘英手捧着一摞书赶来,和我约见。我们喝着冷饮,坐在食堂聊天。过了会儿,刘全有下了课,也加入了。两人现在这所学校读书。命运对他们到底是好是坏?说不清楚。糊里糊涂地来了慈爱园,如果还在农村,肯定是另外一条路,「去打工了」。他们当上院系学生干部,刘全有还是学生会主席。一些东西是潜移默化的。一个人走上宽路,会影响后面的人。刘英说,她曾很内向、自卑——这是普遍存在的,一位辅导员记得,最初感受到这些孤儿与城里孩子的区别,最明显是闪躲的眼神——现在「变得开朗了,见识也变得广阔了」。

每年有新人进园。「有一些小孩我喊不上名字,但你就会觉得他是你的弟弟妹妹。」刘英说。但没有真正的离开。走出去的孩子,依然把这里当作归属地。有个孩子去当了兵,探亲假期基本每天都来园里。他开了分享会,还在操场上给男孩们表演了操练动作。

随着成长,孩子们对于孤儿身份的自我认知也在变化。在刘全有读高中时,他慢慢不再严防死守这个秘密,全班后来都知道了。大一期末考试结束,他向园里提议,能否邀请大学同学来园里打一场篮球赛。此时对他来说,慈爱园的生活已是某种骄傲存在,可以大方向人展示。他也希望,「更多的人去关注我们园里这个群体」。这是一笔额外支出,但孩子的家怎么能拒绝孩子的朋友呢?30多个同学来了。园里承担大家的晚饭,较平时更丰盛。

打造一个共同体,让你忘掉你的身份。但最终,你要接纳这个身份。这不是为了别人如何看待你,而是在于你自己如何看待自己。那个「孤」字,不是孤僻、孤独,不是「没有人爱你,世界上就你一个人」。你可以健康快乐地长大。

受访者供图

「被骂了都是赔笑脸」

那么另一方面,对于在慈爱园工作的成年人来说,是一种什么感觉?

你可能经常掉眼泪。除了感动与共情,很多情况其实是——被孩子气哭。孩子顶嘴,骂的话也难听——确实会骂脏话,而「你又不是我亲妈」,是一句不带脏字却更有杀伤力的话。但这不是你哭的本质原因,是心累、委屈。「觉得付出了很多,还不被孩子理解。」曹微说,「不会在孩子面前哭的,在背后哭。」

你要面对一个严格的园长。园内不让抽烟、喝酒,也不让嚼槟榔。有两个男同事受不了这一点,辞职了。有个女同事,脖子有处小小的纹身,园长让她天天上班贴着创口贴,她后来也辞职了。一些年幼的孩子屎尿拉在身上,你得手洗。这对于一些尚未婚育的年轻人构成挑战。有人不愿意洗,把沾了孩子粪便的内衣裤偷偷扔了,被发现后,开会通报批评加上罚款。大学毕业生在员工里是稀有的,张薇还是劝退了一个,因为感觉他不够上心,擅自离岗,担心影响团队工作氛围。

你要接受长时间工作。哪怕过年,也总有一些孩子无处可去,园里时刻有人值守。与政府机构的5天工作制不同,这里多数人一周只有一天休息,并且不能在周末。周末留出时间给孩子们组织活动。楼层辅导员则两班轮替,一班24个小时。

你是闹钟,要比早6点半起床的孩子更早醒来,晚11点查完寝才能休息。你是安全闸机,守在接送校车的车门座位清点人数。你是小金库,每个孩子每周发10块零花钱,对应一个信封和一个账本,平时放在保险柜,每一笔取用经过你的手。

你是家长,字面意义上的。「请家长」,是湘西学校最常采用的处理学生违纪的手段。某种意义上,这是对家长的一种连带惩戒,需要赔上时间,从而敦促管束。你三天两头去。「早上才犯错,老师才把我们请过去,中午他又犯错,老师又叫你去。」张海兰说。「我们辅导员都脸皮厚,被骂了都是赔笑脸。老师对不起,孩子回去教育。」张薇说。

期中家长会,园内成年人要全体出动,哪怕你是保安、司机、后厨,也要加入。孩子们分散在不同班里,每个班都要有人。易瑜曾一天内开了6个,在不同教室串。「这个教室坐十几分钟,拿到他的卷子,悄悄地溜了,到隔壁教室去。」他说。张薇后来觉得,这样对孩子不好,也会让老师感觉不被重视,就让员工的爱人、大龄子女也加入,尽量做到一个家长对一个学生。不仅是出席,会后还要与老师沟通,写下记录归档。「很多员工家属都很支持这个工作。假如不支持,这里是做不长久的。」张薇说。

孩子视角看起来的一件事,在员工的视角看来,却细分为很多事。比如上学。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职校,不同层次的学校,都要找到至少一个对接点,尽量找最好的。学籍调动,「要州里面的领导帮我们去协调,市教育局要支持,州教育局要支持。一个个要签字,很麻烦。」易瑜回忆。过程里难免会遇过官僚主义。另外,农村孩子基础差,怕老师分班不愿意接受,还得提前做好疏通,请教育局领导先跟学校表态,跟老师开见面会,「慈爱园的小孩成绩考得倒数,不计入你老师的考核」。

很多外界不易想到的需求,等待员工处理。配眼镜。拔智齿。订生日蛋糕。园方和一家理发店谈好,每月搞一次公益理发。很多孩子医保必须回原籍买,就要专门派人每年走访,看各地是否上齐。一些开支根本不在原来计划里,是随着孩子成长出现的。有3个男孩割了包皮。5个孩子洗掉了身上大小不同的纹身。有几个孩子有狐臭,「很自卑的,原来在学校,手都不敢抬起来」。张薇注意到这一点,等她们成年,带着去做了手术。都是秘密进行的。

「这个大家庭就是琐碎事堆积起来的。你觉得每样事是小事,其实每样事都不是小事。你想一下父母该做什么,我们就要做什么。」张薇说。

寒暑假是员工的家访时间,顺路把孩子一个个送回家。一开始,张薇只带着司机去,后来她把家访变成一项制度。这是一次从书面材料之外,深入了解孩子的机会。「你这个工作不做的话,你完全开展不了其他的教育工作。你连这个孩子的身世、家庭状况都不知道,你天天和他讲大道理,他也不服你。」张薇说。

连着好几年的年三十,张薇都是在家访中度过。每一个孩子的家,她都去过。有的不止一次。她看着变化发生。有人从山上搬到山下,从破烂的木房搬到安置房里。

有的地方偏僻,导航派不上用场,要一路问过去。没有联系方式,就找村里干部。老人家一辈子没出过深山,讲着苗语,沟通靠旁人翻译。真实场景让人震撼。脏得不像话的碗筷。空空的米缸。常年瘫痪在床的老人,屎尿拉在被子上。有个孩子曾经住所在村里工地,几块空心砖搭着个木板就是床。后来,员工下乡都会带上一些物资。

家访作用是双向的。作为员工,你会感到某种召唤。你无法改变许多事情。2015年时,全湘西的孤儿和事实无人抚养儿童约有3000余名。庞大数字是你改变不了的。就像你无法改变父辈贫困,无法改变疾病,无法改变不安全的生产与生活环境,无法改变薄弱的医疗条件,无法改变纯粹的意外与天灾。这里是湘西,种种因素混合到一起,孤儿的出现率要高于发达省份与湖南其他地区(湘西孤儿发生率为万分之6.82,是全国平均水平的5.3倍)。你无法改变过去,但你可以改变未来。

图源《风雨哈佛路》

不放弃

现在,园长办公室里,张薇对着电话,连珠炮一般说着:「他说他想读下去,他跟我说了几次想读完。能不能网开一面......我也会给他好好教育的,我就觉得还有挽救价值,所以我给你打这个电话,一般我不会给你打这个电话,我觉得不好意思......」

轮到对方说了。

「好好好,谢谢。」「好好。」「好好好好,谢谢。」用同样的快语速,张薇回复着。

放下电话,她告诉我,一个孩子在长沙就读的职校打架,将被开除。园里出了求情信,她又给学校负责人致电解释。但这次不同以往。孩子动了管制刀具。涉及的另外几个学生已被开除,他也不能留下来。

园长至少争取到了一个改变,他可按自动退学处理,这样重新就读还有机会。她已经派人帮他去找新学校了,但她决定,目前先不要告诉这个孩子,让他回园好好反省,以得到教训。

她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孩子。所谓人生岔路口,她会讲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叫梅宇航的男孩。

他是建园时来的,当时读五年级,长得虎头虎脑,非常聪明可爱。所有人要自己手洗衣服。太小的孩子,就让大的帮忙。张薇希望借此锻炼他们的意志品质。但梅宇航的爷爷强烈反对,他是家里独孙,一贯被宠溺。再加上其他一些生活方式上的分歧,在园里住了一年,梅宇航被家里人带走了。张薇去他家两次做思想工作,做不通。

两个月后,梅宇航出事了。爷爷奶奶白天干活,他一个人下河游泳淹死了。他姑姑打电话给张薇。「我本来就不想告诉你的。我知道你们给他(上了)保险,看能补多少。」张薇眼泪刷地下来了。保险理赔了3万元,但再多的钱换不回一个孩子。

这次死亡从两个角度击中了张薇。她深感内疚,那种内疚再也难以离开她。如果再努力做做工作呢?以至于给家属送赔偿金时,她叫助理易瑜去的,「我受不了」。另一方面,这让她坚信,即使面对一些指责,对农村孤儿来说,慈爱园一定是个更理想更安全的地方。她要尽量收更多人进来。

家访成为她收人的一种途径。「报送资料都很马虎,就是写个父母怎么怎么样。我们去走访,有些和他们报上来的都不一致的。」她说。一些在园孤儿的弟弟妹妹,就这样被发现,继而被带了进来。

她还在报送系统之外找人选。每到一处,她首先问村干部:「你们这个村有孤儿吗?」有次去广西北海旅游,她脱口而出问了村民同样问题。她从中挑选一些原生环境恶劣的个例走访,把手机里的园区照片打开给对方看,还请对方来参观。如果监护人犹豫,她再找乡政府帮忙做工作。家住凤凰凉灯的三姐妹,她总计登门拜访四次。第四次才明白卡在哪里,大姐已经给一所当地职校交了1000元学费押金,她担心转学到吉首就不退了。「你到凤凰那个职校,哪有到州里去好呢。这1000块钱我给你出。」张薇说。对方破涕为笑。

她这种主动姿态引发了一些争议。「有很多领导就觉得我这样做是不对的,属于我个人行为了,认为我把孩子动员过来的,不是孩子自愿过来的。出什么问题,你要负责的。我说我动员是动员了,但我不会强迫别人过来嘛。」

至今,慈爱园累计养育孤儿217名。如果你问,谁是让张薇最头疼、流下过最多眼泪的,得到的是一个意外的名字。

还记得束着高马尾、在开园仪式上台发言的牛盼盼吗?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按照大人给的讲稿宣读的小女孩了。这群孩子刚来时,女孩普遍早熟,男孩普遍调皮,随着时间推移,更难管理的不是男孩。「男孩子有什么想法他会说出来。中学以上的女孩子,你看到她在闷不作声,其实她心里有很多想法。」辅导员张海兰说。另一位辅导员石清云则说:「男生批评一下,过一会儿没事了,女生内心比较敏感,喜欢憋在心里,记仇的那种。」其中,牛盼盼可能是最叛逆的那个。

来慈爱园两年后,她以初中全年级排名前三保送进民中的宏志班,但在这所竞争远为激烈的高中,她很快掉落到100多名。她身上逐渐展现不同寻常的迹象。她浓妆艳抹。「全部是买的那些很劣质的化妆品,」张薇说。她不服管教。她发生了一次逃课,然后是再一次。家访时,她故意带错路。「害我们走了一两个小时白费的路,她就不愿意我们去她家里。她可能认为我们找不到路就回去了嘛。」张薇说。她又辱骂老师了。她又被学校找家长了。「几乎一个月要去两次,」她的辅导员许湘萍说,「生活上,纪律上,学习上,反正她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出现。」

如果这些只是小打小闹,有次事情闹大了。她逃寝去找男同学,被对方母亲发现。学校认为「影响败坏」,要开除她。张薇找校长求情,那位男同学的母亲指着她鼻子骂:「你女儿勾引我儿子,你女儿不要脸,叫你女儿马上滚蛋.......」

「什么脏话都说了。」张薇回忆。她忍受着,不解释,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她至少赢得了一个小小胜利,牛盼盼保留了学籍,回家反省一个星期。

「想得到关注吧。想得到重视,想被爱,太缺爱了。」我问牛盼盼怎么看待自己身上的转变,她平静地回答。所以她要化妆,「当时觉得自己再好看一点就可以了,可能别人就会更喜欢我」。身世影响着她对外界的看法,「因为我觉得我受了太多苦了,我想别人能更加宽容我一点」。

手机争夺战在她和辅导员之间展开。她沉迷游戏,自己的手机一早上交了,她就另外买一两百块钱的二手手机。被发现没收了,她就10块一天租手机玩。再被没收,就再租。整个高中阶段,据她回忆,被没收的手机达十个以上。假如你和我一样,惊讶于她怎么能如此花钱,这是由于作为家族同代里唯一女孩,在外打工的三个堂哥都会给她钱。

到了2020年,牛盼盼读高三,成绩滑落到勉强能上三本了。寒假结束后,慈爱园因为疫情推迟开园。张薇和老师通电话,得知牛盼盼完全不上网课。她做了一个决定,给牛盼盼的哥哥和伯母分别打去电话:「叫她马上到吉首来,上我家里来。」

就这样,牛盼盼住进了园长家。她忘了带内衣物,第二天床头就出现了一袋新买的短裤和袜子。睡前,园长会将电热毯提前备暖。为了叫醒她6点起床,园长在她床头摆了三个闹钟。她和园长读高一的儿子各占一个房间学习,她在更舒服的那间。她感觉得到园长在门缝里瞄她。住了一个多月,她胖了10斤。「天天给我做好吃的,就是那些肉,让我补啊。」这期间,她还是跑出去偷偷租了个手机,很快被发现。

「那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没救了。」牛盼盼说。但张薇不这么看,她对她说了很多次:「我没有放弃你,你也不要放弃你自己。」

这段经历也许不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但学校重开时,牛盼盼感到,「那颗浮躁的心沉下去了。」她决定在最后阶段拼一把,很大程度是不想让园长失望,「她做了太多事了,我真的是觉得她发自内心是为了我好。」后来,她成为慈爱园第一个考上一本大学的孩子。

「我想开一个会计师事务所,太远了,可能还要等我三四十岁。」牛盼盼告诉我。

图源电影《一个都不能少》

园长妈妈

回忆起和牛盼盼的往事,张薇笑了,「那真的是把我气坏了的」。直至现在,她们的关系也是起起伏伏。牛盼盼经常把朋友圈选择性对她屏蔽,特别是恋爱上的事。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有其他「眼线」。「不是说不让你谈恋爱,但是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受伤害的最终还是女孩子。」她对牛盼盼说。

不止一个孩子这样做。她有次没忍住,去问原因。对方说:「园长妈妈,你别介意,我们同寝的都把自己的父母全屏蔽了。」她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她有时也怕父母担心,把他们排除在可见之外。

你可以说,她身上有一种家长作风。一些细节放到互联网上检视,难免会被人批判有「妈味」。但在她所处的局面下,想得足够多,手臂足够长,可能是一种更高要求。她在多个轨道运转着,最高范畴,她要对上汇报、总结,配合宣传、接待,从建园第二年起,她还要自己出去跑捐款。中间范畴,她负责园区日常运转,订立大小章法,从志愿者调配到零花钱发放。最底范畴则对接每一个具体的人。她要做孩子的心理建设,也要做员工的心理建设。

她做的事情,常会溢出本职范围。孩子监护人都有她的联系方式。有的监护人没有得到村里低保户名额,找她反映。她了解情况以后,告知对方确实不符合政策。有的监护人把厚厚的案件卷宗交给她,寄希望于她能为孩子父母被杀的案子争取赔偿。她也知道凶手「是个单身汉,什么都没有」,但还是陪着这家人一起去法院,给政法委打电话。赔偿无果,她继续从其他渠道突破,最后通过检察院为孩子争取到司法救助8万元。

一个在长沙实习的孩子跟她说,其他几个实习生的家长都来拜访了主管,就她家长没过来。于是借着出差机会,张薇也去了。她倒没送礼,但对主管说清了情况。「我是她园长妈妈,看着她长大的。你放心,她绝对比其他孩子能吃苦。」

在园长这个位置上,确有她不喜欢的东西。会太多了。「我们业务单位,一天(到晚)也要开这种会,真的很烦人。」她直言不讳。

有天,纪检上午来查岗,正值她晚班,不在办公室。对方指出,「行政人员必须在8小时正常办公时间内上班。」对方说。她差点要吵起来:「你到我们慈爱园来待几天?你接一下地气好不好?不管是哪个岗位上,没有人说8小时之外不做事的。」后来,领导让她写个说明交给纪检,她不写。「他有本事,天天到慈爱园来看着我,到底每天上多少个小时。他蹲一个月,蹲一年,我都愿意让他来。」她说。这件事不了了之。

多做事的人,反而易招指责,这是她的感受。对于她组织孩子去电影院,有上面的批评声音说,「把他们养娇了」。她愤愤不平。其一,类似娱乐活动,她尽量找免费的,「别人谈没有力度,人家不会理你,必须是园长去谈。」她心理素质愈来愈好,「为我自己,我绝对说不出口,但是我为了这些孩子,我觉得我有理由」。其二,批评她的人,难道「家里的孩子没看过一场电影吗?」

不久前,《我本是高山》上映,园长带着大一点的女孩们去看了。她们都哭了。「逆天改命。」她在朋友圈写道。

2018年,她当选省人大代表。她随后发现这个代表证的实在好处。她找去一家去狐臭手术的机构,请求对方免费,「我们孤儿只有生活费,这些费用要我们自己到处去讨」,对方拒绝了。第二次再去时,她带上了代表证。虽然没有完全达成她的心意,对方愿意免去1/3的费用。另一次,辅导员得到线索,有个孩子私自跑去广州找他哥哥,人已到火车站。情况紧急,需要定位,但站内监控不能随便调取。代表证掏出后,能调了。

这个身份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在会上提建议。通过她参与其中的各方努力,从2019年起,湘西自治州在全国率先施行,事实无人抚养儿童的生活费,从成年延续到全日制大学毕业。

和张薇聊天,你会发现她其实并非天生演说家。她不会用大量的排比或者抽象化的拔高来谈论慈爱园的愿景与理念。她是一个务实的人。谈到已毕业孩子的去向时,她不忘带上他们的待遇。当兵的孩子,探亲假15天,工资有7000元,比慈爱园任何一个员工都要高。学殡仪专业的孩子,大专读完就进了事业编。她说服了不少人去报特岗生。「不要怕去农村,其实去农村很好,锻炼人,是不是?」她说,「我主要考虑他们没有家庭背景,没有任何的后台,在我们湘西这个地方,起码有个稳定的收入。」

最近,我微信联系她,说这篇稿子要发了。还是那种冷淡风格,她回复:「不要突出个人。」

「要写我们这个团队。」没有表情符号。

张薇和孩子们。受访者供图

「过来了就还好」

让我们回到故事更早的起源。将散养孤儿集中养育,是一场成本高昂、没有先例的探索。一切是如何开始的?一位湘西厅级官员告诉我,散养孤儿面临种种问题,大家也清楚,但既然已有福利院,「照章办理,按部就班」,缺少另行建机构的动力。

彭武长成为推舟下河的人。2015年他担任湘西慈善总会会长,考虑到本州慈善资源有限,与其「撒胡椒面」,他决定把重点放在「最弱势、又最有希望」的孤儿群体上。怎么救助呢?光发钱解决不了问题。要送孩子们去城里读书,得到更好的教育。前提是,他们在城里得有个家。他带队调研,去重庆的爱心庄园考察,确认湘西本地条件不能复制那种居家模式,成本太高。湘西要探索自己的模式。

他推动这个想法之初,遇到不少阻力。一位领导对他指出,集中养育剥夺了孩子的亲情。彭武长耐心解释,这不是亲情的剥夺,而是更多爱的累加。孩子的监护人依然是他的监护人,孩子寒暑假回家,而在园期间,监护人也可以来探望。民政系统内部也缺少支持力量,论证开会时,有不少质疑声音,「安全隐患大,费力不讨好,搞了以后吃不了兜着走。」

彭武长不止是一个坚持不懈的推动者,他也是一个有影响力的推动者。前述那位官员告诉我,如果换作一个地方的民政局长,事情恐怕难以如此顺利。彭武长同时是州人大主任,也曾担任过州委副书记。他熟悉系统的运行,有人脉,能够与不同的部门对接。办园不是简单把一群孩子集中起来,涉及到户口、学籍转移,涉及到机构编制与筹资。「协调工作量很大。」彭武长承认。

张薇任职的州首府慈爱园只是一个示范点。「如果行,我们就推广」,彭武长回忆。几个月下来评估,「社会反响很好,监护人反响很好,这些小孩进步很大。」之后,自治州下的各县均建起了慈爱园。园长们建了群,经常交流经验。县下面的人还轮流来到州里培训。

在采访中,我听到传言,现年62岁的彭武长亦是孤儿。这让整个故事似乎有了圆满的逻辑,一个孤儿长大后帮助一群孤儿。向他求证这一点时,他笑着予以否认。但他承认,他是苦寒农民出身,搞过多年的基层工作。「每到一个地方,我都要去看一看那个地方最弱势的人。因为那个最弱势人群的生存状态才体现一个地方的文明程度。」他说。

这些年来,全国一些地方也搞起孤儿集中养育。2023年,慈爱园项目获得了第十二届中华慈善奖。向我更新最近信息时,张薇首先想谈论的、也似乎让她更开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园里有人考上了硕士生。

在采访的最后一站长沙,我见到了22岁的卢泰伦。他也是慈爱园的孩子。他充满朝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略小,讲话时嘴角不自觉上扬,让我想起了那位同样有着天生笑脸的辅导员石清云。我们在快餐厅坐着,他讲起他的故事,话题驶向沉重命运的深海。

他是一个弃儿,被一个男人捡到并抚养长大。他随父亲在外拾荒3年,才被送回学校,导致他比同级生要大。初二时,父亲去世,由于他已过18岁,按照政策已超龄,无法认定为孤儿,只能算低保户。他的班主任成为托住他的第一个人,对他诸多关照,常把他喊去家里。一位同学成为另一股支撑力量,每周末来家里陪他度过。

「很大程度上,(他们是)导致我心态上没有走向极端的一个因素。」卢泰伦说。

考取全州最好的高中民中后的那个暑假,他家门被叩响了。张薇在网上看到卢泰伦的事迹,第一时间来探访他。他被慈爱园破格收下。而之所以张薇能够看到这则消息,是因为卢泰伦所在的社区书记发布了他的消息,无数人参与转发。

这个故事带有某种寓意。多亏了慈爱园,不止于慈爱园。

「我能够消化得了。」「过来了就还好。」「过来了我觉得好像看得已经开了。」他关于过往的讲述里,夹插着类似的话。现在,他读大一了。

一个垃圾堆里的孩子。他有了父亲,他们没有家。他们有了家,他失去了父亲。过来了就还好。父亲病重的两年,他白天读书,晚上照料,很难。父亲走后,在旧日环境下生活,他的痕迹无所不在,更难。我能够消化得了。

聊了一个多小时,他发现上课要迟到了,便挥手向我道别,一边嚼着汉堡,一边飞驰而去。「谢谢你请我吃饭。」声音从远处飘来。

多实在的孩子,大一课程是可以逃的。大一,或者22岁,一切刚刚开始呢。

图源电影《无人知晓》

(文中所有孤儿名字为化名)

手术中被加项目收费翻5倍 医院收费骗术揭秘

免费检查后,被告知得了重症,钱花了,病依然未治好;奔着“专家”去的,结果这所谓的“专家”连行医资格都没有……在一些不合规的医疗机构,这种现象或许能用见怪不怪来形容。大多数的老百姓对医学知识所知有限,去看病,诊疗方案及花费完全由医生决定。而如今医疗欺骗手段不断升级,“病急乱投医”的市民很难辨别陷阱。

医院承认存在管理漏洞并退还3000元,青羊区卫生局已介入调查

得知做腋臭切除术只需花1000余元,李勇(化名)来到成都成西医院。手术进行时,医生告知需加做两个项目。手术完,院方给出的清单显示,各项费用合计6000元。2月22日,记者介入调查后,院方向李勇退还了3千元。

律师陈庆国认为,若手术中加做的项目不是由突发情况引起,是在术前便可预判的,那么院方应退还加收项目的全部费用。目前,青羊区卫生局已经介入调查。

加做控汗手术 补交2520元

腋臭困扰着18岁的李勇,想着3月份就要去当兵,他在网上查询起来。通过百度搜索,他得知成都成西医院“在腋臭切除方面非常有名”。进入医院官网,打开便看到了腋臭切除术的宣传,点击后,一个QQ对话框弹出,对方告诉他,网上申请后,双侧手术费980元,术前检查98元,药品200元。李勇算了算,共计1300元,“很便宜”。

2月20日,李勇在父亲的陪伴下来到医院,手术前,医生称麻醉药有两种,两人选了更好的一种。加收了500元麻醉费,李父掏出贵宾信用卡,没有输入密码,在POS机上直接刷了1800元。“也许见我刷的是金卡,他们便有了底。”

李勇回忆,术前,医生用一根棉签刮了一下右腋窝,“就判定我的双腋都有腋臭了”,15分钟的检查后,打了麻药,两名医生开始了手术。

手术进行了20分钟左右,医生突然停下,把站在门外的父亲叫进了手术室,称李勇有小汗腺增生,不去除的话会影响伤口恢复,需要加一个控汗手术。控汗手术做一侧1260元,李勇需要做两侧,李父得补交2520元。“虽然有些疑惑,孩子腋下已经切开,怕影响手术效果,我也没办法。”

加做固定手术 再补交690元

手术继续了一会,医生又脱掉手套,走到门外的父亲跟前,说李勇的切除面积大,需要做一个固定皮肤的手术,960元。要是不固定的话,皮肤上会留下很多褶皱,当兵时候,手也不好抬。李父“当时很愤怒,感觉自己像刀板上的鱼肉”,也只能无奈地刷了卡。医生拿出缝合线,李勇“感觉所谓的固定只是缝合了一下”。手术后输完液,两人在回家的路上,讨论了一路。“我们越讨论越觉得没对。”李勇开始怀疑输液的必要性,便向熟识的医生询问得知,不用输液,只用吃药即可。

第二天,再来到医院,李勇拒绝了输液。换药后,医院打出费用清单,共计17项,合计5975元。“两天来,前后花了6000元,跟当初说的千把块相差甚远。”李父气不过,向院方讨要说法。

李父提供的视频显示,院方认为,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一样,且手术已经做了,费用收取合理。

拿出笔,在清单上手写着,500元(麻醉费) 2520(控汗手术费) 690(固定手术费)=3980元,“这三项费用是之前咨询时没承诺的,院方愿意退还一半,即是退还2000元。”

记者调查QQ咨询,客服否认会加收费用

采访前,记者进入官网,与弹出的QQ对话。几句简单对话后,对方便说检查费、双侧手术费、药费总共1300元,记者询问麻醉费是否包含在内,对方回应,“已经包括”。记者反复询问,手术中是否会加收其他项目费用,对方称,不会。

采访后,记者再次与弹出的QQ聊天,对方迟迟不肯说价格,反复询问记者的身体情况,聊了20多句后,才说手术费原价2520元,本月内取号就诊可以享受1000元的腋臭援助基金补贴,手术费用减免之后是1520元,术前检查98元,术后有消炎和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物。对方还补充,“请问您有申请过国家援助吗?四川省腋臭患者都可以在我院申请这个援助。”

院方回应管理存漏洞,同意退还三千元

2月22日,成都成西医院院长回应,医院确实存在管理漏洞,日后将加强管理。很多患者对医疗不懂,所以会有些误解。虽然术前介绍的手术费为1000余元,但是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同,一些项目要在手术中才能确定是否需要做。当事人手术中加做的控汗手术与固定手术费都是必要的,“做个腋臭切除手术,1000元做不下来,五六千是正常的”。术前的980元是切除大汗腺,之后加做的控汗手术为切除小汗腺,固定手术能让当事人术后皮肤更平整,当事人也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这些项目在滚动显示屏中都有公开。其中,除了控汗手术费2520元的收取与规定金额有些偏差外,其他的都是按照核定价格收取。

他拿出《成都市医疗服务价格》说,费用的收取是依据其中的相关规定,营利性医疗机构提供的医疗服务实行市场调节价,由各医疗机构根据市场需求自主定价。

对此,李父说,当时,孩子正在进行手术,为了手术的效果与孩子健康,他不得不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这不是他的真实意愿,“同意书上,术中加做的项目都是手写添加的,事先并没有在同意书中体现”。咨询时,院方并没有告知需要做的项目,便没有尽到告知义务,希望院方将3980元的费用一并退还。

2月22日下午4点半,在记者介入调查后,经双方协商,院方退还李父3000元费用。

律师说法若加做项目术前便可预判院方应退还费用

四川蓉城律师事务所律师陈庆国认为,手术中的项目加收是否合理,需根据其是否为手术中遇到的突发情况而定。假如手术项目是手术前就可以判断的,那么,院方应在手术同意书中列明。假若院方加做了本应可以预测的手术项目,那么院方便是过错方,应退还加收项目的全部费用。目前,青羊区卫生局已经介入调查。相关工作人员表示,在进行调查之后如果发现医院确实存在问题,将依据相关法律进行处理。

医院骗术揭秘:

近视眼也是病 放松肌肉不等于治疗近视

◆受访专家:武汉市眼科学会主委、武汉协和医院眼科主任张明昌

文文从初一开始视力就明显下降,妈妈便在眼镜店给他配眼镜,同时还带着他奔波于各种各样的近视治疗机构进行治疗,只要广告上说哪种方法和仪器治疗效果好就用哪种。花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但文文近视度数不停增加,不停地换眼镜。新学期开始了,已上初三的文文说上课又看不清了,妈妈带他去眼镜店验光,已经800多度的近视了,较3个月前又增加了200多度。这一次妈妈带文文去了医院,一检查发现眼压很高,视野已很小。医生说文文是青光眼晚期,近视度数不停增加是眼压高所致,由于治疗不及时,失明的可能性很大。妈妈一听,伤心不已,深深自责,后悔不该轻信广告,耽误了孩子的病情。

专家观点:放松肌肉不等于治疗近视

目前,青少年视力不良发生率呈逐年增加、低龄的趋势。由于社会上对近视眼治疗的迫切需求,形形色色的近视眼治疗方法层出不穷,不胜枚举。其中主要有中医中药方法,如按摩、针灸、敷贴等,口服西药和外用滴眼液,使用各种治疗仪等。但迄今为止,此类疗法无严格的疗效观察,或根本无学术报道,或仅以裸眼远视力的改变作为疗效指标,对其疗效很难作出评价。

药物不管内服还是外用,可能起到放松眼部肌肉、促进眼部营养的作用,可使近视患者眼部肌肉紧张状况得到一定的好转。但迄今为止,世界上并无获得医学界确认的药物能够治愈近视,如果长期使用药物往往还会引起一些眼部或全身并发症。

近视治疗仪的使用,对舒缓眼疲劳可能有些帮助,也许患儿的视力有某些程度的提高,但这种视力的提高只是识别视力表的技巧能力提高罢了,而不是视网膜上的物像真的清晰了。长期使用后,不但不能提高视力,反而会让眼组织更疲劳。有的治疗仪宣称可以控制眼轴的增长,使已变长的眼轴还原,从而恢复眼睛的正常屈光度。事实上,眼轴的前后直径增长是一种不可逆的改变,目前尚无眼轴还原的办法。

专家支招:常见治疗手段有优劣

远视镜:被一些人推崇的远视镜,可以放松睫状肌,但对真性近视者,即便在短期内可缓解度数加深,但停止使用后极易反弹,不可能做到永不复发。正常情况下眼睛看远物时,睫状肌放松,看近物时,睫状肌收缩。眼睛正是通过一紧一松的调节,保持着良好的功能状态。若长时间配戴远视镜,即长期望远,势必会像长时间看近一样,产生视疲劳,影响视力。另外,远视镜还可能造成外斜视。

三步配镜法:目前对青少年近视矫治的主要手段还是配戴合适的眼镜。很多眼镜店及医院验光配镜一般分三步:先查视力表,再电脑验光,最后插镜片决定眼镜度数。这种方法有一定的适用性,但对中小学生和复杂情况则易产生较大误差。不专业的验光必然导致不专业的配镜,会造成头晕、恶心,易出现视疲劳等,进而影响视力。真正规范的医学验光应包括检查双眼视功能、主导眼、眼位、调节力、散光及双眼调节平衡等方面。

渐进镜:现在盛行的学生渐进镜,在防治近视发展方面的效果还处在研究阶段,更为重要的是验配此类眼镜需要专业的屈光检查。如果做不到全面检查,验配出的渐进镜反而会加重孩子眼睛的负担,进一步损害其视功能。渐进镜对外隐斜者不适用。

角膜塑形镜:目前已经被眼科临床确认的、控制近视效果相对较好的是现代角膜塑形镜。近来与角膜塑形镜有关的广告非常多,一些是医院的广告,也有非医疗机构的广告,一味夸大治疗效果,声称可以永不戴镜。实际情况是,角膜塑形镜只是一种物理疗法,暂时性地改变角膜弧度,降低或消除近视度数。一旦停戴,视力就会明显下降,基本恢复到配镜之前的状态。验配角膜塑形镜是一种严格的医疗行为,因其直接与眼角膜表面接触,易发生角膜感染,故只有具备行医资格的验光师经过详细的角膜地形图检查、准确的验光及谨慎的斟酌,才能制定出科学的处方,绝不是谁都可以操作的。

近视眼的治疗目前仍是医学界一大难题,至今尚无一种方法对真性近视有确切的治疗作用。近视眼患者一定要到正规医疗机构及正规眼镜店接受专业人士的治疗,切不可过分迷信宣传和广告。

“无毒副作用”是常见骗术 不能相信根治说

◆受访专家: 中国抗癫痫协会副会长、北大医院儿科主任秦炯

现在医疗广告特别是治疗癫痫病的广告很多,鱼龙混杂。如何从这些海量信息中辨别真假?患者在寻医问药的过程中如何获取有价值、正确的信息?

专家观点:“无毒副作用”是常见骗术

一般来说,虚假药品广告都有共性,了解这些共性辨别起来就容易多了。首先是用非常华丽、渲染度很高的词汇去迷惑患者,比如说“中医去根”、“疗效百分之百”、“药到病除”、“无任何毒副作用”等伪科学的词汇。患者往往被这些感性的词汇所迷惑,或者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殊不知这样就不知不觉上了当。

其次,广告中会用一些基因诱导、干细胞、纳米技术等吸引人眼球的高科技词汇,让老百姓感到医学的高深、权威,产生无助感,从而被这种高深的技术所征服。还有的商家广告中会有很多医托,他们声泪俱下,绘声绘色地述说这种新药或者新技术如何挽救了自己的孩子,您不妨一试。

这些虚假药品的名称也有共性,多数非常夸张,比如“抗癫痫克星”、“癫痫一针灵”等。然而正规的药名注册是不允许这样的,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规定商家不能把医疗效果放在商标名上。

网络上虚假广告比比皆是。有一则虚假癫痫治疗的视频广告是这样的:先把癫痫病的危害夸大数倍,用一个个血淋淋的事件和数字让患者触目惊心,感觉不用商家这种治疗方法就会病入膏肓,家破人亡。其实这些数字和事件都是杜撰的。有些假借知名组织协会的名义,但却张冠李戴,或胡编乱造。比如广告中显示“国际抗癫痫联合会”,其实正确的叫法是“国际抗癫痫联盟”;有的打着正规机构如中国抗癫痫协会及各省市抗癫痫协会的名义,发布非法排名、治疗信息;广告中的外国科学家代言、新闻发布会、获奖证书等,更是子虚乌有。

专家支招:打破幻想,正确认识疾病

治疗癫痫的虚假广告如此猖獗,但很多老百姓甚至包括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非医学专家也相信,这主要有以下四方面原因:

第一,缺乏科学素养。许多患儿家长总是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患病后立即痊愈。但科学的检测、诊治需要一个过程,自然规律是不能违背的。商家吹嘘的“简单易行”的诊治手段正好迎合了百姓这种贪图快速有效的心理。

第二,对疾病缺乏正确认识。小儿癫痫80%都是靠药物治疗维持的,目前尚无根除癫痫病灶的药物。但是积极治疗,合理用药,可以在3~5年把脑的异常放电活动控制住,逐渐缓解病情。还有些患者只是在一定年龄段发病,到了青春期随着脑发育的完善自然就好了。所以患儿家长要对癫痫病的发生、发展规律和机制有一个科学正确的认识,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轻信广告。

第三,恐惧西药。家长对药物的不良反应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许多虚假广告正是针对患者对西药的副作用不能正确认识而施骗术,谎称中药无任何毒副作用、祖传秘方良药等,说穿了就是中药里混杂西药。

有一位患儿吃了治疗癫痫的“纯中药”,结果出现毛发增多、牙龈增厚、皮肤粗糙等不良症状。到医院抽血检查,发现患儿血液中含有西药苯妥英钠成分。家长称自己孩子吃的是中药,就因害怕西药有毒副作用才没吃。经过检测发现,这种“纯中药”掺了西药苯妥英钠。而在正规的抗癫痫治疗中,婴幼儿禁止服用苯妥英钠,因为其可能导致不可逆转的小脑萎缩等严重不良反应。

夸大炎症忽视癌变 “特效药”无特效

◆受访专家:天津市肿瘤医院介入治疗肿瘤科主任郭志

今年67岁的张大爷因排尿困难,在医院候诊的时候,被“病友”介绍到一家“诊所”,并服用一种叫做“前列腺癌一号”治疗老年前列腺症状的“特效药”。开始的时候“特效药”果然有“特效”,不但憋尿症状得到改善,就连精神状况也有所提升,他以为自己完全康复了。两个月之后,张大爷的“特效”消失,症状加重,并且出现尿血的情况。再去那个诊所时,张大爷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

张大爷来到天津市肿瘤医院介入治疗肿瘤科。经过仔细缜密的检查,他的血清PSA升高,直肠指检发现前列腺有一硬结,且经核磁共振检查,最终被确诊已经患上了前列腺癌。

专家观点:炎症被夸大,癌变被忽视

门诊中经常遇到很多病人为了治疗前列腺炎花费上万元,然而病情却不见好转。某些广告甚至直白地告诉患者,前列腺炎发展趋势是:阳痿—不育—前列腺癌。实际上,这种说法没有科学依据,是误导。因为前列腺增生、前列腺癌和前列腺炎的发病机理不相同。

前列腺炎是男性常见病,多发生于青年人,老年人则常与前列腺增生混淆。前列腺炎是可以治愈的,有些人甚至不需要治疗。然而一些医疗机构对前列腺炎患者过度治疗,包括采用尿道内局部的多种治疗。目前很多前列腺炎患者其实是心理障碍,把正常生理反应误认为前列腺问题。千万不能轻信“根治”招牌,要先去正规大医院检查。

专家支招:中老年男性定期做肛门指检

与前列腺炎被夸大和过度治疗的情况相反,应该引起重视的前列腺癌却往往被忽视,以致延误治疗时机。前列腺癌的发病很隐蔽,早期通常没有症状。由于前列腺癌往往与前列腺增生并存,故有时可出现类似前列腺增生的症状,如尿频、尿急、尿流缓慢、排尿困难,甚至发生尿潴留等,少数患者可有血尿或出现转移的症状。

前列腺癌的诊断其实是比较容易的,通过肛门指检,有经验的医生就能发现异常。所以,无论有无前列腺疾病,中老年男性每年最少要做一次肛门指检。另外,PSA检测也是一种简单直接的方法。PSA是前列腺腺体和导管细胞分泌的一种蛋白质,一旦患有前列腺癌,PSA值将升高。及时发现PSA异常升高再结合临床症状,就能够早期发现是否患有前列腺癌。

但是,良性前列腺增生、前列腺癌、前列腺炎、泌尿系感染等都可能使血清PSA升高。因此,血清PSA并非前列腺癌所特有。

50岁以上的男性,尤其是有下尿道症状的中老年男性最好每年进行PSA检测。切不可认为年纪大就应该有排尿障碍问题。尤其不能像张大爷这样,盲目听从“病友”意见,服用有可能含有性激素的药物。服用这种药物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缓解”症状。但是,从根本上来讲,这些所谓的药物,不但不能够解除病痛,相反还会掩盖真实的病情,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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