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英雄起四方
有枪就是草头王
话说清朝光绪年间,湘西南武冈北乡,出一奇人,姓钟名显尾。钟显尾排行第四,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那年头饥荒不断,匪祸连连,父母生下他后,不愿再生,遂为他起名“尾”字。无奈天不遂人愿,次年母亲又为他生下一个弟弟。
钟显尾自幼天资聪颖,颇识礼义。私塾先生见其可爱,许他随村上大孩子入塾听课。钟显尾三岁背《百家姓》,四岁背《三字经》,五岁背《大学》、《中庸》。六岁那年天降奇祸,他一双眼连痛三天三夜,随后失明。
穷人家养一名盲童,不啻雪上加霜。父母焦虑之际,恰一老叟路经北乡,将钟显尾领走。
十几年后,钟显尾返乡,已学成算命绝技,为乡中父老卜算,十分精确,很快名声不胫而走。从此,钟显尾以算命为业,名声远播,被誉为“钟半仙”。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武冈大旱,五十天不见降雨,资江干涸见底。大旱年月,人心惶恐,匪贼蜂起,民不聊生。此世道不用半仙卜算,谁都知道是死路一条。
钟半仙生意清淡,只好游走四乡。仲秋季节,钟半仙来到黄桥铺石背乡。此地毗邻资江,旱涝保收,是武冈有名的鱼米之乡。钟半仙期望在此地赚几升大米。
谁想一进村便碰上一位老叟,他苦着脸说:“半仙呀半仙,你来得不是时候,石背虽是鱼米之乡,但匪盗猖獗,稍有余谷即被洗劫,谁还有多余的米请人算命?”
钟半仙又累又饿,叹喟世道不济,正欲离去,忽一中年农夫指点道:“今天早晨石背张家张心桂新添一儿,说不定他会请半仙卜一卦,赏你几升大米。”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钟半仙喜出望外。
张心桂也是穷苦人,无田无地,惟一的家产是祖宗遗下的两间破烂木房。年轻时,靠帮长工、打短工、捞鱼摸虾过日子。成家后,靠佃耕财主的田地养家活口。
眼下,他年过四十,有二子一女,大儿子张顺风年近二十,二儿子张树卿也有十岁了;如今又添了幼子,心里的高兴自不必说。
老远,张心桂就喜滋滋地迎上来,高兴地说:“天意,天意,我儿晚上刚刚降世,半仙就如期而至。人说半仙神机妙算,看来此话不假。有请有请!”
钟半仙被迎进张家,老大递上葵扇,老二倒过茶水,张心桂则从厨房里取出几只烤红薯给他充饥。
钟半仙将红薯大口大口地吃罢,很快恢复了精神,请张心桂报婴儿生辰八字。张心桂照实报了,且不无得意地说:“我这小儿确实不同寻常,怀他时,他妈妈梦见黄蛇入怀;今早出生,哭声宏亮,一连三个时辰丝毫不减弱。我想这小家伙将来一定有出息,正要找一位八字先生,没想到半仙恰在这个时候到了!”
钟半仙撇开唠叨的张心桂,将新生儿的生辰八字按四柱、八卦排列组合,然后皱了皱眉头。
敏感的张心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道:“半仙,小儿莫非有不吉?”
钟半仙欲言又止。张心桂急了,央求道:“半仙,有什么话你只管直说!”
“说出来,只、只怕你……”钟半仙仍然吞吞吐吐。
“我不怪你,你直说了才好,要不我一辈子都会不安心。”
钟半仙这才壮起胆,郑重其事地对张心桂说:“张家老哥,你儿子是条孽龙,将来会有成千上万生灵惨死他手……我劝你忍痛割爱,早早把他……”他做了个?死的手势。
张心桂吃了一惊:“你、你在说糊涂话吧?”
“不,我说的是实话,你这儿子命中匪气旺盛,长大必将残害百姓!”
张心桂望着钟半仙,半晌,冷笑道:“你算什么半仙,学得几句疯言疯语,四乡骗饭吃!俗话说,虎毒不食儿。你以为我真会弄死自己的骨肉?呸!别说我儿子成不了大盗,真要成了,才是好事呢。我们石背张家世代受土匪骚扰,真有那一天,我张家岂不要扬眉吐气了!滚,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钟半仙被张心桂骂得面红耳赤,临走时,仍说道:“你不信我言,将来这孽龙连累张家株连九族,那时就悔之不及了!”
张心桂更加上火,端起洗过儿子的脏水,向钟半仙背上泼去……
闲话休提,却说张心桂晚年得子,本期待讨几句吉利话,万没料到钟瞎子竟要他将儿子弄死!
张心桂轰走钟半仙,请出族上有点文墨的尊长为儿子取名。老先生翻看了一本《康熙字典》及一套发黄的《张氏族谱》,给张心桂的儿子取名为张云卿,谱名顺路,别号剑横。
俗话说,穷人养娇子。张心桂一家对张云卿呵护有加,张心桂在外面累得死去活来,一回到家中,再疲倦也要把儿子抱在怀中。他常常对大儿张顺风、二儿张树卿说:“爹老了,不知什么时刻一蹬腿去了,你们可要照看弟弟呵!”
一日,老二从河里捉回一条两斤多重的大草鱼,老大说:“我们好久没吃白米饭了,我看把鱼卖了,买两升米回来,全家好好地吃一顿饭。”
可张云卿却嚷着要吃鱼。
张心桂同意卖鱼,张云卿即大哭大闹,竟从厨房取出一把菜刀将大哥砍伤。张心桂气得对着张云卿的屁股狠狠地打了几巴掌,但最后鱼还是用来煮稀粥吃了。
张云卿十岁那年,张心桂夫妇贫病交加,相继去世。两个哥哥成家后便分了家,姐姐做了童养媳。张云卿成了孤儿。
孤儿求食无门,找到二哥张树卿。树卿说:“我成家不久,爹娘还留给我一身债务,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大哥成家早,又得过爹娘不少好处,你还是找他去吧。”
张云卿找到张顺风,大哥留他吃了一顿饭,然后送他出门:“弟,不是我不管你,可是你嫂嫂……这样吧,我给你找户人家,帮他放牛,弄口饭吃。”
就这样,张云卿成了本村财主张光火家的放牛娃。
在放牛的日子里,张云卿常常衣不遮体,食不裹腹。长工中有一位名叫张亚口的见他可怜,提议道:“以后,你早点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张云卿次日提前赶牛回家,谁想张光火立即将他打了一顿,还不给他饭吃。张亚口很过意不去,以后宁愿自己少吃几口,每餐都给他留一些饭。
放牛娃一当就是数年,张云卿在苦水里慢慢泡大了。十六岁那年,他离开了张光火家,开始摸鱼捞虾,打短工,抬轿子,做挑夫,靠卖苦力谋生。几年下来,终于有了积蓄,他在祖屋门口建起一栋茅屋,娶邻村尹氏为妻。他与穷苦出身的尹氏相依为命,勤俭持家,蒸酒磨豆腐,日子还算过得去。
1919年,武冈遭遇百年罕见的大水灾,田地歉收,穷苦人家日子过不下去,很多人落草为寇,跟随附近的大土匪张顺彩打家劫舍。
大哥张顺风来劝道:“弟呀,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弟媳也快要临盆了,跟了张顺彩或许还有生路。”
这话恰让在屋内蒸酒的尹氏听到,她疾步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张云卿面前:“顺路,我一个女流之辈,本不该干预男人的事,但是,如果你要落草,全家人迟早要死在刀下……”
张顺风自觉没趣,悻悻离去。这以后,张顺风虽然没有落草为寇,但风言风语还是不少,说他已沦为偷牛贼,四乡丢牛的事都与他有关。甚至邻村谭帮才丢了牛,有人指证说也有他在场。
张云卿忙于自己的生意,对哥哥的事不大理会。一天早晨,张云卿挑了一担新酿的米酒准备出门,突然乌鸦声掠过屋顶,紧接着门口传来急促的狗叫声。他感到情况不妙,放下担子细察。一会,只见十数个荷枪实弹的团防兵到了屋后,将正在酣睡的大哥张顺风抓了起来。
张云卿很快从妻子尹氏口中得知,大哥等一伙偷卖谭家耕牛的事已被人告发,这帮团防是应谭帮才之邀前来办案的。
张顺风被团防兵五花大绑着从门口经过,押往黄桥铺。
张云卿知道大哥这回凶多吉少,很有可能回不来了,便要十七岁的侄儿张慕云随后跟去。
寒风凛冽,号声呜咽,张顺风被直接押入黄桥铺法场,打手忽地闪将出来,手操发亮的马刀,刀过头落,那颗头滚到张慕云跟前。张慕云抱起父亲的头,一路哭着往家走。
张慕云将人头放置在禾场上,低头跪在张云卿面前:“满叔,我要投靠张顺彩,替爹爹报仇!”
张云卿想了想,提醒道:“到了这一步,也只有落草这条路可走了。只是你千万别投靠张顺彩。这年头官匪一家,谭帮才与他也有交情,绝不会答应替你报仇。”
“满叔……我该怎么办?”张慕云泪如雨下。
“依我看,你不如自己拉杆,要么不做,要么做大的,让官府都拿你没法。”
张慕云是聪明人,经满叔一指点,便胸有成竹了。他磕了几个响头:“谢谢满叔!他日若有出息,一定报仇雪恨。”
不久,张慕云以九十块大洋的价格卖了壮丁,离乡背井当兵去了。
是年深冬,尹氏为张云卿生下第一个儿子,取名张中怡。
辛酉年(1921年),天又大旱,6月天禾苗正在抽穗时节,无水润养,农民们只得眼睁睁望着它变成枯草。
每天一早,张云卿挑着烧酒走村串户叫卖,竟无人问津。有时恼了,他骂几句娘,窗口便探出个头来,有气无力地说:“这年头饭都没得吃,谁还敢饮酒!”
烧酒卖不出去,总不能留着自己喝,况且,家中快揭不开锅了。尹氏对他说:“当家的,这担酒快卖了半个月了,一两也没卖出去。张亚口常年在外面跑,又很有办法,何不去找找他。”
张亚口比张云卿大七八岁,早不在张光火家干长工了,一直在武冈通往怀化的古道上当脚夫。长年在外闯荡,他见多识广,有丰富的江湖经验。张云卿苦着脸和他一说,他略思片刻道:“你家烧酒在这附近是卖不出去的。不过,你若有胆量,我倒可以给你指条出路。”
张云卿瞪着眼:“我是不怕死的人,难道你还不了解我?”
张亚口淡淡一笑:“我当然知道你大胆。可是,胆子再大,有时也有舍不得的地方??你老婆细皮嫩肉的,你舍得一夜不碰她?”
“亚口,我家快揭不开锅了,你还拿我开心。”
张亚口点点头:“好吧,明天一早到我家来,我保证你的烧酒能换成大米。”
次日晨,张云卿穿了一双新草鞋,腰上还系了一双备用的,挑着一担烧酒和张亚口一起出门。他们的方向是雪峰山腹地。
过高沙,经洞口,前面便是雪峰天险。
在雪峰山脉的门户处,大自然鬼斧神工,将万仞大山劈成两半,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水流经谷底,这里便是有名的“双壁岩”。
路系在山腰,水流在谷底。一两个人置身其中显得何等渺小。
路由青石板铺成,已经历经上千年。据《武冈县志》记载,从宋代开始,这里就是连接长沙和湘西的重要驿道。若不是身临其境,它的险要是难以想象的。行走时若向下望,再镇定的人也会头晕??脚下是万丈深涧,呜咽的河水奏出恐怖之音,古往今来,这里不知吞噬了多少冤魂!
提起双壁岩,方圆百十里没有一个人不毛骨悚然的。倒不是因为这里险要,而是由于这里历代都是强盗出没之地!
宋代,武冈籍绿林好汉杨再兴在没有投靠岳飞之前,正是在这双壁岩剪径为生的!
前面的张亚口停住了脚。张云卿换了一只肩,一边抹汗,一边抬起头看了看,问道:“双壁岩到了?”
张亚口点点头。按出门的规矩,凡过关卡或穿过强盗、野兽出没之地,是不能够答话的,否则,就被认为是一种不好的预兆。
两人开始提心吊胆走路,越是接近岩口天桥,心跳越激烈??那正是土匪行劫之地。
在这里出没的土匪大多数受洞口巨匪朱云汉翼护,他们三五成群,手持利器,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在此地袭击过往路人。由于反抗,自然也少不了常有人葬身岩下。清早,如果有人发现这双壁岩下的河里浮着尸体??在此处,这现象和浮着几条死鱼一样平常……
过天桥时,张云卿还是忍不住向桥下望,下面果然浮着一具无头尸体,内心禁不住又是一颤,全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幸好今天早晨没有土匪“关羊”。走过双壁岩,下一道坡,便是古凉亭。凉亭在古枫树的浓荫下,另有一口清澈的古井。
喝饱水,抹干身上汗渍,张云卿这才松了口气,回头发现双壁岩石壁上悬挂了两颗人头。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没有抬头。
“前天,官府派军队来过这里。”张亚口解释说,“其实这两名死鬼并不是在这里抓的,官兵没有这样的能力,他们在城里抓了两名盗贼,充做土匪在这里杀死。”
凉亭里早有一群路人在小憩,他们议论着双壁岩的土匪,都说官军才剿了匪,土匪会隐匿一段时间,目下是做生意的最好时机。无论针头、线脑,或布匹、烟土、烧酒,只要挑过武冈界过到黔阳那边,就能换来白花花的大洋。
这消息是最令张云卿振奋的。见他那兴奋的样子,张亚口道:“越是闹匪患的地方,生意越好做。物以稀为贵,道理很简单。等会儿遇上店家,他们会买你的酒??如果你想卖高价,就一直往深处走,别理他们。”
张云卿知道,张亚口是在向他传经授道,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起程了,成群结队的生意人、挑夫浩浩荡荡向雪峰山纵深处迈进。张亚口很快也揽到了生意??替一位商客挑布匹上洪江。
到了溪,果然有店家想买张云卿的酒,而且价格比家乡高一倍多。张云卿不会说话,他一口拒绝,立即引起了店家的不快。张亚口见状,忙赔着笑脸说:“老板,这担酒是我的,几天前黔阳一个酒店就订下。如果你们要,下次我一定带来。”
离开这个店,张亚口告诉他,凡在这条古道上开酒店的人,都有来头,大多数是巨匪朱云汉的属下,对他们必须客气,得罪不得。
张云卿连连点头表示领会。
张亚口问:“过了黔阳,生意就不会好了。卖了酒,你是先回家去,还是在路上等我回来?”
张云卿说:“我既不回去,也不等你。我要跟你上洪江,一路了解烧酒销路情况??往后,我就专做这行生意。”
张亚口点点头:“看来你还真是有心人。实话告诉你,这条路的烧酒生意绝对好做??只是双壁岩不好过呀!”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黔阳,张云卿以每斤酒换三斤大米的高价把一担烧酒卖了,这价格比村庄附近高了三倍。因二百斤大米挑在肩上吃力,到了下一个酒店,他只好把米换成大洋。酒店老板见他是卖烧酒的,十分客气,并感慨这些年送酒进来的人少了,客人很难喝到酒,叮嘱张云卿下次一定送担酒来。
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张云卿喜不自禁,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并感叹这几年的生意都白做了,若一开始就来这地方卖酒,说不准早就发了。最后,他向张亚口提议道:“亚口,你这脚夫不用当了,跟着我一起做烧酒生意吧!”
张亚口不置可否,很久才说:“这条路你才第一次走,久了,你自然会明白。上路吧!”
从黔阳到洪江不到半天路程。交了货,打了尖,就有人来联系回程的货??张亚口又揽了一担盐,从洪江挑至洞口,可得半吊脚钱。张云卿头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程,还胜任不了挑夫的差事,更主要是因为他一心想做烧酒生意,对做挑夫不屑为之。
在洪江旅店住了一晚,次日天未亮就起床,十几个挑夫担着盐开始上路。
自古,湘西驿道上的挑夫都练成了一身绝好的肩上功夫和脚上功夫,他们“两百斤不算重,百五十斤最轻松,百二十斤压在肩上快如风”。湘西腹地原是封闭野蛮的不毛之地,正是通过一代代挑夫肩担手提,翻山越岭,把外面的文明带进来,才有了现在的境况。
张云卿随着挑盐的队伍沿石板古道翻山过岭,一直往南走,到下午时分,前面出现一座古凉亭,西向的那一面,悬挂一块大木牌,醒目写道:
前面双壁岩,请结伴通过
张云卿定睛细看,才发现正是来时休息过的地方:高大的枫树,古色古香的杉木结构凉亭,清洌甘甜的古井。
亭中、树下坐满了商客、脚夫,计有三十余人,他们全都形色惊慌,在一起谈论着一件令人惊怵的事情:昨天下午到今天早晨,两名持刀土匪在这双壁岩行劫,有一位烟土商不服,被推下岩去……
很显然,这些人是不敢过去才聚集在一起的。张云卿全身一个激灵,他身上有八个大洋,这是他长这么大拥有的是最大一笔财产,也是目下全家赖以活命的救命钱,万一……他不敢往下想……张云卿忧心忡忡找一荫凉处坐下。张亚口一边抹汗,一边挨近张云卿,眼望着双壁岩说:“你不是问我为何不做生意么?现在你该明白了,我挑的盐是老板的,丢了无关紧要。不是我幸灾乐祸,现在你肯定很难过吧。”
张云卿确实很难过,他痛苦地垂着头,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双手抓紧张亚口的肩:“亚口,你愿不愿意跟我过岩??我想把两个土匪弄掉!”
“就凭你一个人?”张亚口吃惊地望着他,“人家可是专干杀人越货勾当的,你是‘白票’。”
张云卿认真地说:“正因为我是‘白票’,他们才不会防备,我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你放心,我只要你跟在后面提醒,杀人的事我来做。”
张亚口被张云卿的胆量征服了,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说:“我们两个冒险,得利的是众人,我有点不甘心。”
张云卿扫视周围,脸上掠过一丝奸笑,招手要张亚口附过耳朵来,如此这般一番叮嘱。
张亚口大喜,立即起身,用手拍去屁股上的枯草,粗着嗓门喊道:“兄弟们,时候不早了,上路吧!”
有人立即接声:“好呀,你走前头!”
“我走前头?”张亚口冷笑道:“我走前面,如果被土匪打死,你替我养一家老小?还是你们走前头吧!”
“我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少,死不得呀。”有人嗫声说。
张云卿接声道:“说来说去,你们都怕死,我问你们是不是等到老?我们一大帮人,彼此又不相识,什么时候土匪冲下来打劫,到时各人自扫门前雪,到头来大家还是死路一条。”
张云卿的话果然管用,一些货老板开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张云卿说完干咳一声,向张亚口递了一个眼色。
张亚口又粗着声音说:“各位兄弟,我有个提议,”指了指张云卿,“这位张先生自幼习武,有万夫不挡之勇,特别是一双健足可以扯到疾走的狗尾巴。各位如果肯破费一点小钱,他可以护送大家过双壁岩!”
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张云卿双手抱拳:“众位兄弟,并非张某有意乘人之危,但总得有人领头,不能等死。如果你们中谁的胆量更大,为了大家,我张某愿意带头奉送两个大洋!”
一听说要收两个大洋的护送费,几位卖草鞋的立即说,我们倾其所有,也没有两个大洋。张云卿灵机一动,提出按货物价钱提成,让绸缎商、烟土商多出钱。有钱人最怕死,现在有人愿意替他们去冒险,就都很爽快地答应了。就这样,张云卿的钱袋里,轻而易举地多了一百多个大洋。
张云卿喝了水,换了一双新草鞋,用旧草鞋绳子把钱袋一道又一道地缠紧,牢牢地系在腰上,再束上一条腰带,挑上一担空酒坛,回头望了张亚口一眼,从容迈开脚步。
装了一百多个大洋的钱袋在张云卿的背脊处晃荡,每走一步,都发出叮之声。张亚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钱袋,腿却站立不动。
张云卿走了几步,察觉到后面没有动静,回过头对张亚口说:“钱暂时在我身上,过了岩我会分一半给你。”他拍了拍那钱袋。
张亚口欣喜地挑起担子上前几步,说:“我俩谁跟谁呀,三七开就够了。”
张云卿没有吭声,抬头望望双壁岩,开始走路。
听那些早等在凉亭的路人说,在这里打劫的两个土匪十分凶残,行人稍有反抗就动刀子。张云卿已做好了多种打算,如果有机会把土匪弄死那是最好了,让这条路太平无事,他也可以安安稳稳做烧酒生意;如果没有机会也无所谓,他自信凭着自己的一双健足,绝对能够逃脱,一袋大洋也足够一家人吃两年。
太阳西坠,山上凉风习习,沿途立满了明代、清代的各类碑刻,给这条古道平添了几分历史的沉重。张云卿不会发思古之幽情,此时,他像一头野狼,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高度警惕”。
突然,耳畔传来一种异样的声音,好比虎出丛林,又似蛇游深涧。说时迟,那时快,一名脸涂黑墨的大汉手持明晃晃的马刀跳上岩石,大声喝叫:“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张云卿止步,盘算着如何应付这场面。正欲抽出扁担,冷不防旁边的巨石后面闪出另一土匪,不待他反应过来,一把寒光逼人的马刀已架在他脖子上??后面的张亚口不知从何时已躲开了。
张云卿感到马刀锋刃已割破脖子上的皮,小股的血正在缓流。
“把手举起来!”身后的土匪喝道。
张云卿顺从地把手举起,肩上的担子因为失去了手的扶持滑了下去,两只装了酒坛的箩筐在山道上前后滚动,前面那一只在转角处停下了,而后面的那一只被前面的弹起,坠入了万丈谷底……
张云卿没有听到箩筐落谷之声,他感受最大的是土匪身上的狐臭令他苦不堪言。这厮甚是讨厌,命令他张开口查看,是否含了银钱,又像摸女人那样在张云卿上身各处抚摸,然后那只邪恶的手又伸到胯下**,当摸着了那一袋大洋时,惊喜地冲着岩石上的同伴叫道:“发财了!”
土匪弯下腰开始解张云卿的钱袋,但一下子无法解开。
张云卿顿觉时机到了,故作驯顺地发话道:“兄弟,我打的是死结,我自个帮你解吧。”他盘算着一旦钱袋解开,就用坚硬的钱袋击土匪……
“不许动!”土匪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用心,扬了扬手中马刀,“当心老子宰了你!”
张云卿仍旧举着双手,那样子像托起一只金鼎,一不小心就会掉落地上打碎似的,但他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身边。
土匪用一只手自然是解不开这个精心织结的疙瘩的。一种贪钱的欲望令他一时放松了警惕,他本能地把马刀弃靠在张云卿的脚旁,腾出右手帮助左手解疙瘩。这个疏忽给了张云卿绝好的下手机会。
眼见钱袋就要从身后脱离,张云卿灵机一动,鼓足气,肚皮与裤带紧紧地将钱袋夹住,土匪恼怒地骂道:“操你??”
“娘”字尚未出口,土匪只感到眼前一黑,紫血从脊背喷出,一头栽倒在地……
站在岩上的土匪没料到会有这意外发生,他跳下来,手舞马刀直取张云卿。这时,躲在暗处的张亚口提了一条木扁担上前助阵。
愤怒的土匪用极不熟练的刀法乱砍几刀,自知不敌,虚张声势准备夺路逃走。张云卿看出破绽,提醒道:“亚口,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张亚口的扁担难敌马刀,见土匪来势凶猛,一闪身,放他逃过。张云卿望着土匪像猴子一样上了山,一转眼钻入一个山洞中,这才埋怨同伴:“亚口,你这是留下了祸根??这条路我们以后不能再过了!”
张亚口也不分辩,把一条快要断做两截的扁担扔在地上。张云卿摇头叹道:“天意,这是天意!”
等在古凉亭的人一直关注着双壁岩的动静。见土匪已一死一逃,大家兴高采烈,拥上来纷纷向张云卿道贺。
此时,张云卿全无胜利后的喜悦,他想到的是那名逃走的土匪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找上门来为死去的同伴报仇。
死匪的头被割下来了,悬挂在天桥处的石壁上。这里有一溜专门用做悬挂人头的铁钩。排在前面的两颗人头已经发臭,招惹了大群苍蝇和蝴蝶。新悬的人头仍在滴血,点点滴在石壁上。人血把这面石壁染成黑色,年复一年,任风吹雨打,石壁成了一道永恒的黑色风景。
人们赞扬张云卿,夸他是好汉,张云卿却一肚子火:“闭上你们的鸟嘴,我不要听奉承话!什么时候土匪寻仇,你们谁也不会关心我!”
张云卿说的是实话,众人缄口。
世界上最狡猾的动物是什么?当然是人!你说的很对,但这不是脑筋急转弯。正常来说,我们都默认是狐狸。民间不是有这样一句谚语: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手心。可见,狐狸的狡猾已经深入人心了,这种动物到底多狡猾,还有多少鲜为人知的秘密,我们今天来一同探索。
狐狸,是一种犬科动物,耳朵比较狼狗更尖,更长。天生身材匀称且纤瘦。毛长而厚。长有一个毛绒的尾巴。大多种狐狸耳朵大、直立、呈三角形。不同种类的狐狸颜色不同。
狐狸最具特点的就是它那双明透的眼睛,能够通过环境自动适应。在黑夜中,它们瞳孔圆润,发光。肛部两侧各生有一腺囊,能释放奇特臭味,称"狐臭"。它们一般生活在森林、草原或者丘陵等地带,以老鼠、野兔和小型动物为食。常年居住在洞穴中的动物。值得一提的是,狐狸尤其爱吃鼠,可以说是人类天生的“灭鼠机”,是一种相对来说有益处,无伤害性的动物。
我们都说,狐狸是一种非常狡猾的动物,它到底多狡猾,我来举个例几个就知道了。
从生活习性上看,狐狸是一种昼伏夜出的动物。它们通常在觅食时,遇到一些大型野兽,知道打不过也跑不掉的时候,它们就会选择“装死”。要知道,许多大型野兽虽说是食肉动物,但许多是不爱吃尸体的,看到狐狸“死”了,自然也没什么兴趣。这时候“装死”的狐狸,通过灵敏的嗅觉和听觉来判断野兽是否离开,等野兽离开,它才逐渐站起来,迅速逃跑。
狐狸还是一种生性多疑,谨小慎微的动物。
谨小怎么说?科学家通过野外录像得知,狐狸每次出击捕猎,总会在门口徘徊许久,东张西望,观察洞口四周的形势。是否存在危险、是否有猛兽的行踪这都是它们所必备的功课之一。等一切侦查完毕,它们便安心出击。
至于慎微,则体现在我们每次在沙地或者雪地中,明明知道它们经过此地,但是却未能发现它们的脚印,这就是它们高明的地方,每次行走时候或者捕猎,都会清理自己的脚印,防止其他捕食者发现。
说到狐狸的气味,我想很多人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狐臭”。是的,狐狸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单纯依靠狡猾是远远不够的,还有一项看家本领“狐臭”。在狐狸的尾巴旁边生长着一个“臭腺”。这玩意儿可不简单,每当狐狸遇到危险,实在跑不掉时候,它们就会释放出奇臭无比的气体来逼迫天敌送口(动物都是用嘴攻击,当这种气味对着你脸部释放,那画面可想而知)。在得知自己的老窝发生异常,有不明入侵者进入时。就算没事也会连夜搬家,这种警惕性真的令人佩服。当然,目前看,狐狸的这种狡诈甚至还有些可爱,凭借无危险性和可爱的外观,已经成为当代新兴起的一种宠物选择。
现在养狗养猫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近几年兴起了一种另类养宠-养狐狸。如果你养一只狐狸作为宠物,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我们上文中提过一个问题:狐狸是有狐臭的。理论上狐狸本身是没有味道的。但是狐狸如果觉得自己发生危险了,就会释放狐臭气味。这里的是否危险就很难判断,狐狸天生就胆小,如果你仅仅是跟它开玩笑或者它遇到什么大型犬类,释放气味也很正常,而你是否准备好了?当然,你可以选择割掉狐狸的臭腺,但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似乎又显得残忍。
其次有网友反应,狐狸不比猫狗,野性难驯。特别是一些主人会用手经常抚摸宠物宝宝。但是小狐狸却不一样。一般情况都是咬着玩,也挺疼的,咬出血就是拿了他食物,狐狸很护食,或者给他洗澡等等这种情况。幼年时期比较容易发生,成年之后会好很多。
最后说一下狐狸排泄问题。狐狸跟狗不一样,不会定点去某个地方排泄。你教是教不会的。而且狐狸排泄物相当臭,单单一个垫子都要洗好多次才能去臭味。
所以很多宠物小主对于养狐狸持保留意见,至于适不适合,大家各有看法。
狐狸从外表和行为上看,确实令人喜爱。但仅仅在当代。在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中,狐狸一直都是淫邪的象征。我们经常把一个品行不好的女性称为“狐狸精”,这又是为何?
其实早在春秋战国的许多书籍里就有记载关于狐狸的许多故事。在早期以狐狸为原型的神兽就已经出现,就是在这里狐狸被赋予了作乱怪异的力量。
在《吴越春秋》中就有这样一段话,大致意思就是:大禹为了治水,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在途经涂山时候,遇到了一只由九尾狐变成的涂山女。两人两情相悦,结为夫妻的传说。这里的九尾狐变成涂山女,也就是后来的狐狸精雏形。
说起“狐狸精”这个词,最早是从唐初的《太平广记》里的《狐神》流传出来:据唐初以来,百姓皆事狐神,当时有谚曰:‘无狐魅,不成村。’”“魅”字,《说文》释为“老物精也”。“狐魅”即“狐狸精”。“狐魅子”一词的出现,反映出“狐狸精”已作为一个独立的形象存在于人们的意识和民间信仰里。“狐狸精”化作人形,或到处做客吃喝,或上门求娶妻妾,它的情感、行为都是以人的模式来塑造的。
在唐以后,出现了许多志怪小说,如《容斋随笔》、《聊斋志异》等名篇中,都有所谓狐狸精的描述,性格鲜明,栩栩如生,嫣然成为一种人的性格。
《搜神记》中更是直接将狐狸精三个词“发扬光大”,直接比喻成性情浪荡,淫乱不堪的妖艳鬼怪。引道士云:“狐者,先古之淫妇,其名曰阿紫。”从《太平广志》到志怪小说,狐狸精本就不以良善之辈问世,加上《搜神传》中的浪荡淫邪,各种描述汇集在一起,你说当代狐狸精的表述特征也就不奇怪了。
世上的事与物,无非是以讹传讹,加之怪力乱神之事渲染,才让人将信将疑。从唯物主义观点来说,狐狸狡猾和狐臭有据可考,然谓妖性之淫邪,既无科学考究,也无客观印证。
原创 何永利 带走一片云彩
其实,白公馆离渣滓洞并不远,只因为道路曲折,又是山区,所以显得斗折蛇行,峰回路转。白公馆在渣滓洞东南方向,行驶110多米,向左后方转弯进入壮志路,再向前行驶约有450米后,稍向左转进入凌云路,再向前行驶大约有360米后,过左侧的梅园约290米后,就到达了目的地,全程才1、2公里。不知原来是否这样近,如今道路平坦,虽然弯多,但比较顺畅,很快就到了。
司机是位年轻的小伙子,是本地人,很健谈。他告诉我们,听老人说,原来的歌乐,周围道路百姓还是能走的,就是不能到里面去。据说特务先后修建了800多间房屋,侵占了10余处住宅。现在保留下的旧址有:原中美合作所大营门;收发室;与外界隔绝的城墙;原中美合作所阅兵场;军统特务头子毛人凤住房;军统“四·一”大礼堂(现烈士墓);狼犬室;军统“四·一”图书馆;中美合作所总办公室;政训处;电台岚垭刑场;红炉厂秘密囚室;黄家院子秘密囚室;杨家山秘密囚室;白公馆看守所;松林坡刑场;“戴公祠”(戴笠会客室、警卫室、戴公馆、停车场);气象台;军火库废墟;梅乐斯住宅——梅园;渣滓洞看守所等处。
过去,中美合作所有一条小型公路,是接连该所到磁器口的公路,是与外界连接的唯一交通要道。一进大门,有两座石筑碉堡,筑有很多机枪孔。沿着碉堡,又有一排依危岩筑成的高大城墙。接着是一片修整得广阔平坦的大操场,尽头有一座检阅台。大操场左侧的土坡上,是蒋匪与美帝训练特务的大礼堂……
从操场往南,沿着山峦起伏的小径,走五六公里远,便是电台岚垭,过去美帝在这里设有电台……沿公路进去是杨家山花园,是戴笠的公馆,房屋建筑极为精致,屋前有宽大的停车场和美丽的花坛,也就是我们下山经过的地方。
五灵观是中美合作所职员住的,有几十户人家,还有一个内部供销社。厂内原有打靶场,军鸽房、警犬室、马房等。
黄泥滂一带,也就是现新建的厂医院和修小学的地方,原来是美国人的餐厅,洗澡塘,洗衣塘,还有大米加工厂。
在红炉厂下面,现政法学院后,有几个院子和一些小房子,是巡察队当官的住的地方。现部队内有一幢大房子是内二警驻地,小房子是住宿的地方。
蒋家院子旁边,有两幢库房,上面还有几座坟,埋的是国民党当官的大人物,还栽有松树……
他说的地理情况,我们其实都不太了解,印象里就是四个字吧——戒备森严。我对司机印象甚好,下车时告诉他,我们参观了渣滓洞,还要前往磁器口,也坐他的车。他很高兴,连忙留下手机号码,就匆匆揽活去了。
渣滓洞的前因后果。渣滓洞,原是商人程尔昌开办的煤窑,由于出煤质量差,销路不好,常常堆在炭坪上,等着车来拉走。挖出的煤里煤矸石多,有时挖出一车煤来,大半都是没用的煤矸石,象渣滓一样堆在炭坪上,越积越多,一来二去,附近老百姓顺便把这个煤窑叫做渣滓洞了。
程尔昌,1886年生于磁器口张家场。其父经商,在井口詹家溪一带置有大量田产。父亲死后,23岁的程尔昌变卖了田产,开办了“德记”字号,主要经营棉纱、煤油、盐、糖、五金等。由于磁器口是当时巴县主要的水码头,程尔昌又颇有经营头脑,“德记”生意兴隆。以后,程尔昌以“德记”招牌,用单独投资或是采取与人合股的方式,先后在今天磁器口至烈士墓一带的土地堂、渣滓洞、青草坡开办了三家炭厂,开采烟煤。在临江门开了一家炭房,专销这三家炭厂生产的煤炭。渣滓洞煤窑开办于1920年,具体事务由工头周文华负责,可能是选址的问题,出煤一直不好,渣多煤少。
此外,程尔昌还开办砖厂、丝厂、建筑公司、钱庄等。同时,他还热心教育事业。1928年,他被委任为龙隐镇镇长和巴县第一区区长,对改变磁器口的面貌做了不少工作。
1929年,程尔昌辞去镇长和教育委员职务,全力投入自己的生意。由于世界经济萧条,资本主义经济大举入侵,中国的民族工业难以为继。程尔昌经营的渣滓洞煤窑由于生产成本高,产品积压多,出煤的质量也不好,有人提出是开错了路,需要另开煤道。反复勘察后,程尔昌采纳了这个意见,内忧外困下他的资金周转已很困难,1931年8月,他到自贡找好友—曾任自贡盐业公会主席的欧尔彬借钱。由于辛苦操劳,早已使他积劳成疾,加上旅途的劳顿,竟一下病倒了。经查,已是喉癌晚期,一个月以后,程尔昌客死于自贡。
程尔昌去世后,渣滓洞改由债权团管理,也就分包给了各个债主,由他们自主经营。
1938年冬,军统局由汉口撤退到重庆。1939年5月3日和4日,日本飞机对重庆市区进行连续轰炸,军统局办公地点观音岩罗家湾也受到严重威胁。戴笠派军统局总务科长郭斌,到重庆郊区寻找交通方便,能避免轰炸的乡下地方供军统局存放档案,并将一部分单位迁移到乡下去办公。
大约一周后,军统局租下了歌乐山脚下五灵观的缫丝厂,原在罗家湾军统局本部办公的司法科、警务科、统计科、文书科等单位转移到这里。戴笠称这里为军统局缫丝厂办事处,并指定文书科科长刘启瑞兼该处主任。以后,又将白驹的公馆租下作为看守所,被称为白公馆。
1943年,中美合作所成立,白公馆改为中美合作所第三招待所,必须另觅新址关押白公馆犯人。军统总务处长沈醉亲自开着一辆吉普车到处察看,选中了渣滓洞。渣滓洞离白公馆约四、五华里,地处偏僻,此时有为数不多的工人在维持着这个产量并不高的煤窑。
沈醉发现这个地方,看中的是这里地势险峻陡峭,山坳里被煤矸石堆起的一块很大的平地和平地上已有的一排房子,认为“这个地方作监狱是再理想不过。只要用高墙电网一围,犯人就是插翅也难逃出这个山坳,三面山峰陡峭高险,人很难攀登,前面的山谷很陡,只有一条通往磁器口的羊肠小路。小路右侧山崖有一条一米多宽的碎石路,这是煤矿为了用车往外拉煤而修。只要在这条路的山崖上修一岗楼,派一两个士兵把守,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沈醉把此情况向戴笠作了汇报,并领着他亲自看了一次,戴笠很满意,说:“就定在这里。”可是,当沈醉带着几个特务去跟矿主交涉时,这个债权团分配的矿主却说什么也不答应。
沈醉在坦白材料中写道:“这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胖老头,一听我们要占这个地方,就急得汗流满面”
戴老板已经定了的事,沈醉怎敢不照办,对矿主一番吓诈,矿主仍不松口,矿主气得脸色发青,双唇哆嗦地说:“你们能买下我的煤矿,但能偿还我这十多年的心血吗?你如果硬要占这块地方,我就死在这里!”沈醉硬梆梆地扔下句:“这块地我们要定了,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协商不成,特务出动武力去封煤矿,矿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以死抗争,当着特务的面上吊自尽。
沈醉在坦白材料中还写道:“当时听到部下向我报告矿主的这个消息时,我也有点吃惊,没想到他真的这样做了。我赶到渣滓洞时,人们已经把那个矿主从上吊的地方放了下来。他面朝天躺在矿井里,舌头伸得很长,两只眼睛都快突出来了。旁边一个特务对我说,他们来封井的时候,他死活不让,他把一根绳子拴在井口的一根横木上,对特务说:‘你们要是封井,我就吊死在这里。’特务根本不理他的茬儿,继续往井口运石头塞口,他就真的吊死了。”
渣滓洞自成为监狱后,老百姓便不能随便通行了。渣滓洞旁边原来有一条小路,是从歌乐山通往磁器口、童家桥的捷径,这一区域划为“特区”后,则禁止通行。老百姓要从歌乐山去磁器口必须绕道一、二十里路,但也没人敢擅闯禁区,当时有民谚:“莫走危险坡,谨防子弹穿心窝。要下通远门,绕道江北去过河。”说的就是这里,解放后,这条小路才能自由通行。
抗战时期的渣滓洞看守所(1943—1946年),其实是白公馆看守所迁往新址后的异名。它的组织、人事、“人犯”来源同在白公馆时基本一致。1946年7月,贵州息烽监狱、重庆望龙门看守所撤销,很多革命者被枪杀,大部分军统违纪分子被开释,其余的和渣滓洞合并,成立保密局重庆白公馆看守所,1947年4月,所押人员全部迁回白公馆,渣滓洞一度闲置。
渣滓洞的再度开张,不能不谈到1947的“六一”大逮捕。1947年2月,国民党查封在重庆的《新华日报》,国共和谈彻底破裂,国共内战全面爆发。5月,反饥饿反内战运动在全国兴起。全国各地学生积极响应华北学生倡议,决定在6月2日举行“反内战日”总罢课游行。国民党当局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决定抢在“反内战日”总罢课游行之前,即6月1日统一行动,取缔一切爱国民主活动,并出动大批军警宪特,对全国新闻、教育、文化、出版、工商等各界进步人士及学生骨干展开大规模逮捕,这就是“六一”大逮捕。
“六一”大逮捕为全国性统一行动,重庆被捕人数达260多人,居全国之首,被捕人员大多关在罗家湾原军统局本部“漱庐”,少数关在警备部和广播电台。6月9日,在地下党支持下,成立了全市“大中学校六一事件后援会”,又由地下党员陶敬之等发起组织“社会各界后援会”,各阶层展开了大规模的营救活动。迫于各界的压力,不得不开释部分人员。截至7月,绝大多数已获释放,但在“漱庐”仍有20余人被认为是嫌疑重大,问题复杂,既不能轻易放掉,又不便移交地方法院处理,只好暂时关押在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看守所关押。
眼看漱庐看守所即将结束,各单位工作人员也纷纷撤走,这批决定长期监禁的“要犯”,究竟由谁接手?在捕人的时候,各特务机关以为邀功请赏的时候到了,纷纷出动,没想到到头来倒成了烫手的山芋,于是,几个特务机关相互推诿。扯皮了将近半年,行辕二处处长徐远举从南京高级情报训练班回来,行辕会通过警备司令孙元良建议,命令徐远举接管。根据当时全国各地集中营都设“感训队”,“青年训练班”等情况,决定按国防部下达的“俘虏感训办法”,将这批人编为“感训队”,送往渣滓洞监押看管,对外挂“爱国青年感训大队”招牌。于是,1947年12月,渣滓洞作为重庆行辕(后改为西南长官公署)第二看守所又旧店新开,再次关押“政治犯”。白公馆、渣滓洞看
守所和杨家山、黄家院子、红炉厂秘密囚室,组成了庞大的军统集中营。中美合作所建立后,这里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禁区。出入要特别通行证,内部使用代金券,区域内的人员一律佩戴特制的蓝底红字钢质圆形证章。歌乐山下四平方公里的范围,岗哨林立,电网密布,阴森恐怖,与世隔绝!原来的良田美土变成了特务住房和训练场所;自然的幽谷山泉、小桥溪涧被插上了铁丝网并建起了岗楼。
1941年,李仲达、石作圣、冯鸿珊、陈河镇四名学生由璧山来渝,打算经三峡去解放区,途中误入磁器口“特区”而遭逮捕,关押长达八年,在1949年11月27日惨遭杀害。
歌乐山下的“神秘特区”,是一片丘陵起伏、广阔深远的山谷地带,横跨原重庆市区第13、14、17三个区,直径长达13华里,纵横20余华里。
解放前夕,渣滓洞被关押人员案情分类表情况是这样的:
1947年“六·一”大逮捕被捕:38人;
1947年重庆工人运动被捕:10余人;
1947年10月“小民革案”被捕:9人;
1948年4月新四军房县突围被俘:7人;
1948年“挺进报”事件被捕:100余人;
川东三次武装起义被捕:约100人;
川北被捕后移押来渝:数人;
1949年元月由成都移押来渝:10余人;
1949年8月民革川东分会被捕:10余人;
由全国各地移押来渝:数10人;
这些人,都在渣滓洞里,或多或少参与了监狱地下党反对蒋匪特务的斗争,最后牺牲在了这里,用自己的壮烈行动,完成了“烈士”这个神圣名字的“涅槃”过程,是值得我们永远敬佩与怀念的人。
走进渣滓洞
三面环山,一面临沟,烟岚袅袅,植被渺茫。按山色看,这里确实是个好去处,峰连绝壁,泉荡溪流,丹崖怪石,削壁奇壑。丹崖上鹃鸟啼鸣;削壁前石虎独卧。鲜花绿草不谢,青松翠柏长春。翠色常挂果,修竹每留云。涧壑藤萝密,驰堤诗韵新。
正前方景区大门,在树木映衬下,显得很是低矮。两边尖顶,四面三角形棱窗岗楼,中间用一个长长的土红色双斜面横坡行相连,黑底土顶,横坡的正中,竖着白边黑底“渣滓洞”三大字,显得阴森恐怖。中间道路用粗大的乌黑铁栏一分为二,并伸出大门五、六米,分割后双侧又各分两个小门,而且右侧的铁栏一直狼伉着向前延伸,直到弯曲消逝在视线中。
这样的景色,兀然把自己带到了监狱中,冷穆、囚禁,失去自由,进入管制的感觉袭遍全身。
从2008年3月26日起,白公馆、渣滓洞,敞开了大门免费向中外游客开放,参观时间是8:00至18:00。人们没有了声响,默默沿着路径向前踱步。此时,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进出的人们好象都靠左侧前行,并无人在右侧的铁栏中行走,我想,恐怕是潜意识里的监狱情节在作怪吧。此时,我心中想象着那些被抓进渣滓洞的革命者们,他们浑身是伤,戴着重重的刑具,艰难地向前行走着,草堡里的士兵架着机枪,直接对准难友们,一旁的特务稍不满意,就抽他们几皮鞭,顿时,不寒而栗。走在这条小道上,我仿佛在穿越六十几年漫长的革命征途。
里面的路,也早已不是《红岩》电影中那条坑洼颠簸、尘土飞扬的山路,而是平展舒畅、绿树夹道的傍山公路了。右边铁栏通道外侧,拉着锈迹斑驳的铁丝网,应该是当年的遗物。
从渣滓洞门口到囚牢,有近200米通道,每隔数十米就有个牌子,上面记着渣滓洞里的一些感人故事,包括杨虞裳“筑墙自围”、狱中巧手余祖胜、狱中的三次绝食斗争、何雪松舍身堵枪口等。看了这些故事后,我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一幅幅画面浮现在脑海里,让我感到进入了地狱。
路旁的道路中、树下,不时会有一个草篷岗楼出现,这样的建筑也综合了川人房屋特点,尖尖的杂草堆成顶子,下面是石块白灰垒成的圆形堡体,双侧留门,是一个窄小的空隙,一个人出入恐怕都要侧身。像是一个个瞪大眼睛的饿犬守在旁侧,令人恐惧,这样阴森的感觉,一直陪伴行人到达渣滓洞监狱。
如今的监狱里,商业氛围也逐渐浓厚,一长排商店开着大门,摆着花花绿绿的商品,我觉得伤害了整体范围,在戒备森严的监狱,囚犯都失去了自由,哪里能到此处购买商品呢?我觉得这样的建筑,愧对当年的革命烈士,所以,心里很不是滋味。
突然,有个美丽的女郎对我们吆喝着什么,一看她上身白色羊毛外套,下面是短裙丝袜,再下面,竟套了一双长桶的翻毛靴子,左手挂了个红书兜,右手托个木盒子,上面写着:“特制土匪烟,手工精制,化痰止咳”。看我的镜头对向了她,赶紧把脸藏在左手的商品后遮掩起来,我不知,既然晓得与革命烈士所在处风格不合,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做这个生意呢?
远山如黛,近岭清翠,烟岚起伏,电网横拉,老树缝隙,杂草丛生,视线不过几丈,充满了陷入囹圄的惊慌。我不知道,当年的渣滓洞,是不是这样的原貌,一进门,就给人阴森的人间地狱的感觉。
监狱外观
转过一个弯,远远的看到山脚下一团白岚缠绕,云遮雾撩,朦胧中似有一片紫瓦时隐时现。待渐渐走近,右边是个渣顶岗楼,渣滓洞,随处可见这样的岗堡,建筑虽然简练,但各个方位没有死角,观察口大张,紧盯着监狱的一举一动。如今这些哨口,有些废弃,有些供游客参观,你可以站在哨口,通过石壁孔,体会当年的阴森恐怖。这样的小草屋,如果不是放在这样的独特环境,也许仅仅以为这就是给游客修建的避雨场所。然而在当年的环境下,哨口每天都盯着监狱里的烈士,稍有异常,这里很可能就会机枪扫射。置身站立,双手合十,希望以后不会再有如此的人间悲剧。
逐渐走近,地面下突然出现了一片绿树,仔细辨认,原来是个坑沿,路面由此低下,树丛中露出几片大屋顶,坑中建设的屋顶,几乎与外面路面持平,低矮,憋拗,房屋交叉错落,紫瓦破旧不堪,外墙迷幻的转折,让你猜不透监狱的真正形状,闷沉沉,冷飕飕,似从阎王殿钻出的口子。
再往前,就是苍郁的歌乐山了。三面环山,如同陡峭的墙壁,把隐蔽的监牢层层包围起来,在这条阴森山凹里。崇山峻岭,郁郁葱葱,渣滓洞坐落在两山腰间的夹角中,初看像一个乡村里的四合大院。
监狱四周是高高的围墙,上面架着一米多高的铁丝网。围墙内有不少紫色瓦房,不太高但数落着经年的瓦上霜。围墙、房屋密度很小,全是灰黑色,显得十分阴森恐怖。细细观察,透过矮墙和树枝的空隙,隐约能看到里面走动的人群,甚至听到人闷闷的说话声。由于四周环绕着高高的墙壁,那些传出的声音似有似无,似是回音泄露,有种地狱传声的感觉。
一草一木,一房一舍,都讲述着那段回不去,却无法忘怀的历史。尽管现在已经时过境迁,尽管现在道路畅通,但站在这片土地上,依然能感觉热血沸腾,情感万千。当年烈士生活过的地方,那些《红岩》小说中写过的情节历历在目。我似乎真切的走进了书中,仿佛那些英烈尚在,等着我与他们曾经的故事会面。
顺阶梯下行,到达门口要经过三个台阶,高低是如此的明显。到达最底层时,有个狭小的空间,正面是个低矮瓦房的角,右侧是个导游的工作间。一棵老杨树微曲身体,用一树的枯叶表达着对故人的不屑,簌簌凋落的声音仿佛在呜咽着对游人诉说着陈年往事。
渣滓洞监狱的门口对面,有一口锈迹斑斑的警钟,无人敲响的警钟,仿佛定格了时间,定格了那恐怖的一夜。用手抚摸着锈钟,用身体的温度触碰冰冷的铁,感到了迷茫,感到了心酸。
对面就是渣滓洞的大门了,比围墙略高半米,微微探出的前檐上,瓦上落满了枯叶,宣告了一个时代的重新开始。檐下一米,凿出一个长方形的洞口,厚实的横梁,下面有个人字造型,双侧用厚木板支撑着,中间留出洞口经人通过。
门口右侧,紧靠着一个黑色约两米高的木岗楼,人字顶造型,以及一面开的前脸,都给人一种被戒备的恐惧感。估计是原来警卫人员所用,现在则是景点管理人员值班所在。
抚着手腕粗的钢筋缓缓进内,抬眼,就看到监狱里面的哨塔与探照灯。这一切只在谍战片里看过,可在渣滓洞,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此刻,体验烈士们被囚禁的生活,又岂能不感同身受呢?
监狱外院
渣滓洞分为内院、外院,两者之间有一岗亭相隔。我们进来的就是外院了,一抬头,便看到迎面宽大山墙上用淡紫色墨迹写的“长官看不到想不到听不到做不到的,我们要替长官看到想到听到做到”、“命令重于生命,工作岗位就是家庭”等标语,旁边是特务办公室、刑讯室等,左侧院墙上也是用淡紫色墨迹写的“忠勇为爱国之本、孝顺为齐家之本”等十二条“中国国民党党员守则”。
查了一下资料,墙上的这些宣传与我河北的一个叛徒有关。
白佑生,1932年在保定加入共产党,不到一年就被捕叛变,带特务破坏了所在的地下党县委。导致5人被捕遇害。后来不知如何辗转到重庆,他的经历非常复杂,参加过复兴社,并住过好几个监狱。
叛徒白佑生,当时是军统的指导员,他说:“只有办感训班才能动摇他们的信仰,化解他们的理想。”徐远举也认为,共产党员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弱点,得意时也经不起色与利的诱惑,腐化堕落,蜕化变质;革命低潮时,很可能悲观失望,信仰理想发生动摇。所以,对关在渣滓洞的人特别需要感训。
徐远举的想法马上着手兑现。他派叛徒白佑生,调往渣滓洞任上尉训练组长(所长李磊,少校;管理组长徐贵林,上尉),想把被捕的囚犯加以‘教育’,动摇共产党人意志。
于是,白佑生在渣滓洞内外墙壁上画反动画,写醒目反动标语,并经常对难友们进行“改邪归正”训导。他不止一次向刘国鋕攻心,刘国鋕用马列主义理论把白佑生驳得张口结舌、无可答对。
厚颜无耻的白佑生对难友训导时说:“你们这些人算啥?刘国鋕才是硬货,现在还宣传他的主义,宣布他就是要做一个布尔什维克!”
白佑生提出,在监狱里办一个“新生壁报”,说:“这是政府盼你们回头是岸,争取’新生’的意思。”要求每个难友写一篇心得体会。
难友们想出对策应付:一借口是搞技术的,不会写文章;二借口有病,能拖就拖过去;三写一些鸟兽虫鱼、风花雪月、饮食菜谱之类应付了事。在难友们巧妙抵制下,“新生壁报”仅办了三期便停办了。
白佑生见感训开班,心满意足,请徐远举光临检查。徐远举看完墙报,眉头紧锁,正拟去图书室,忽然闻歌声,听到唱的是《把牢底坐穿》,勃然大怒,把白佑生和猩猩叫到办公室发泄了一腔怨恨:“这就是你们搞的感训?谁在感谁,谁在训谁?你看看你办的墙报,墙报旁还贴了《中央日报》,墙报和新闻构成了鲜明对比。白指导员!我们的敌人很厉害,专门在我们的报纸里找需要的东西。最近形势不同了,前些时,我们占领了延安、中原地区,刘邓逃进了大别山;这阵,陈赓的部队过了黄河,刘邓又从大别山跳出来,进入豫西了!这些人看到这些消息,还会理会我们的感训?他们是表示要和我们拼到底,干到底!”徐远举宣布感训马上停止,从即日起管理从严,追查《把牢底坐穿》的词曲作者,把暗藏在渣滓洞的地下党挖出来。
白佑生这个叛徒,重庆解放后,去市委声称自己是老地下工作者,要求报到登记,并上交市委组织部一份署名白恕宏的洋洋万言材料《近代革命史上奇迹——在蒋匪狱中15年》。当即被市委组织部有关人员识破,将其押送军管会公安部。1951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西南分院判处其死刑,6月25日处决。
走近审讯室,墙上挂着蒋介石像和天下为公信义和平忠孝仁爱横批条幅。审讯台旁,依旧摆放着当年拷打折磨革命志士的48种刑具:脚镣、手铐、烙铁、斧头、钉子、虎尾棒、电椅子、竹签、辣椒水、老虎凳等。酷刑虽然已锈迹斑斑,皮鞭、老虎凳也蒙上厚厚的灰尘,但当年那血淋淋的场面仿佛就在我眼前,不禁脊梁发冷。此时,我想到了惨叫、呻吟、身上的鲜血、口中的泡沫、扭曲的肢体等,阴森、恐怖、低沉、压抑、绝望,满室血腥,不忍卒看,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仿佛听到许建业三次受刑三处骨折的声音,我仿佛看见江姐三次受刑三次昏迷的场面。
我依稀看到粗大的竹筷子连在一起,把唐虚谷手指头夹在里边,用刑的特务稍稍一使劲,唐虚谷的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但他回话不大却十分坚定:“竹筷子究竟是竹子做成的,但我们的骨头是钢的。”
我仿佛看到杨虞裳被拖上老虎凳。特务一边动刑一边阴险地问他感觉如何,他回答道:“我肉体上虽然吃了一点苦头,精神上却非常愉快。”特务见硬的不行,又来软的,劝他投降。他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大字:“有死而已。”
我似乎看到特务正在对陶敬之进行“擦汗”的重刑,用粗糙的劈柴在受刑者背上来回擦动,用不了几下,背上就会一片血肉模糊。不管敌人怎样用刑,陶敬之始终只有一句话:“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仿佛看到上了老虎凳的李青林,特务狠心往老虎凳上加砖头,她在熬刑时几度昏死过去,最后腿骨被残暴的敌人活生生折断了。
我看到了木板抽打下的何敬平。
我看到了两排竹筷子夹住了指头的左绍英。她疼得大喊大叫,但就是不肯叛变投敌。
我看到忍受“烧八团花”的蓝蒂裕,那用特制绳子盘成小饼子,点燃一端,贴在脊背上慢慢烧烤,吱吱冒油,使整个脊背焦糊发臭。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他仍不屈服。
我似乎看到了经受残酷的刑罚折磨,吊打、竹筷子夹手指、猪毛穿乳头、灌辣椒水的邓惠中,她挺过来了,始终严守党的秘密。
我听到渣滓洞幸免于难志士张泽厚的控诉:“ 夜里的昏暗电灯光下,有的是残酷的毒刑逼供。拳打脚踢和打耳光是家常便饭。吊打,血肉横飞,断了手腕,烂了背胸;坐老虎凳,折断了脚骨;铜针穿指甲,鲜血淋淋;红铁签烙周身,肉焦气臭;坐电刑,犹如万针刺心;踩杠子,骨断筋折,屎尿横流;辣椒石灰水灌鼻孔,口内鲜血直淌;吊木脑壳,头痛得快将爆炸;坐软板凳,倒挂脚趾,周身骨节痛得像散开了一般;钢针铁棒毒打,皮破肉烂,然后贴上纱布棉花,这就叫披麻带孝,隔两天把纱布棉花撕去,鲜血长流,痛苦极难当。残酷的毒刑近百种,折磨得我们的同志昏死过去,无人性的两脚兽,又用水喷醒过来。再用毒刑整得昏死过去,再用凉水喷醒过来。想死,哪能得死呢?想咽下最后一口气,可恶的匪徒们,却不让我们咽下最后一口气呢!残酷的拷打,凶恶的用刑,死了过去,又被凉水喷醒过来……”
我听到了蔡梦慰《黑牢诗篇》中的诗句:“这里的二百多个人,每一个都是活证,每一个的身上永留着它的爪痕。热铁烙在胸脯上,竹签子钉进每一根指尖,用凉水来灌鼻孔,用电流通过全身……人的意志呀,在地狱的毒火里熬炼——像金子一般的亮!像金子一般的坚!可以使皮肉烧焦,可以使筋骨折断;铁的棍子,木的杠子,撬不开紧咬着的嘴唇,——那是千百个战士的安全线呵!用刺刀来切剖胸腹吧,挖得出的——也只有又热又红的心肝!”
面对革命烈士曾经受刑的场地,我的心震撼了,这一个个宁死不屈的镜头在我的脑海闪现。身在其中,才感觉到什么是革命党人的热血和信仰,才体会到今天的美好生活来之不易。你没亲眼看到脚镣手铐、老虎凳、竹签,还有地牢、刑讯室,你不会也不可能会有这种感觉。
当年的渣滓洞监狱是怎样的一种环境啊!高墙上如蜘蛛网般密布的高压铁丝网、外院岗楼上如临大敌的哨兵和那黑洞洞对着各个监室的枪口,还有那在放风坝四处游动着特务看守、不时从审讯室里传来的鞭打声和特务们如狼似虎的嚎叫声,让人想起这是一所人间地狱,阴森、恐怖。刽子手们在这里践踏生命,演出了一幕幕残绝人寰的惊天悲剧!想一想,那威逼利诱的审讯,那凶神恶煞的面孔,那残忍暴虐的酷刑;那凛然慷慨的陈辞,那坚贞不屈的身姿,那洇衣滴血的伤痕,就在耳边,就在眼前! 渣滓洞的烈士们已经牺牲六十七年了。六十年一个甲子,六十七个岁月轮回,六十七个春夏秋冬;六十七年物换星移,六十七年过眼烟云!六十七年前渣滓洞是魔窟,是人间地狱;六十七年后渣滓洞成了传统教育基地。六十七年,许多人在变,许多事在变。然而,渣滓洞烈士们对人生信念坚持的精神气节没有变!对于被关押的革命者来说,如果没有钢铁般的坚强革命意志,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中保持高昂的革命斗志,坚守革命立场。
行刑室前转着圈排起了长队,每个门口、窗口都挤满了人。参观的游人中,除了中青年,还有老人,有领孩子的爸爸,有抱孩子的妈妈。虽然年龄、性别、来历不同,但大家来一睹洒满鲜血、堆积尸骨的烈士殉难地,以求心灵洗礼的愿望是一样的。一部红岩小说影响了一代一代人,一代一代人又影响着各自的下一代,其人文价值真是不可估量。
监狱内院
特务办公室的右面就是内院。边上有一个小门相通,进去便看到向外倾斜的两层十四间牢房,形成了一个不太长的三角形院落,这就是所谓的放风坝。牢房对面墙上淡紫色墨迹写着“迷津无边,回头是岸,宁静忍耐,毋怨毋尤”;白墙上蓝色墨迹写着“青春一去不复还,细细想想,认明此时与此地,切莫执迷”,左下角还画着帆船图案。这些,都是叛徒白佑生叛党投敌的佐证。
在放风坝的南侧,还竖着一个蓝球架,还有个碾米的机械。由于当年“政治犯”们吃的米又霉又糙又沙,经过系列斗争,特务同意在院坝内安设一个碾米槽。放风时,男难友依次在院内碾米,同时,也利用此机会锻炼身体为越狱做准备。门口耸立着的监视塔,虎视眈眈地监控内院犯人的一切行动。
两间平房是关押女政治犯的。正面的小矮楼上有上下各八间房间,因建筑整理,暂时封闭了楼上的通道,只能在楼下参观了。虽然远处青山环绕,景色秀丽,但院内气氛凝重压抑。
牢房低矮、牢门紧闭,后墙小窗口竖立着成人手臂粗的几根木柱,室内空气流动差。上层楼房靠后部很矮,人站起来头会撞到屋顶,无法挺身站立,只能弯腰移动。被关押者大小便,均拉在室内屎尿桶里。牢房顶木条搭架,青瓦遮盖。冬季冷风透窜,冷得直打哆嗦;夏季像蒸笼,汗臭、狐臭、屎尿臭钻鼻。所有关到渣滓洞的人,均被强行脱下原来的服装,发给两套国民党冬、夏军服,一套灰色,一套黄色,每人衣服前面和背后,用蓝墨水各划了一个大叉,标志此人是渣滓洞的关押囚犯。
从门前向外边望去,是一排排完全相同的牢房,只能从铁门外楼栏杆的缝隙里,望见不远处有一块地坝。每天只有到了放风的时候,才有机会轮流得到10分钟的自由放风时间。我想,一个人走进监狱,驻足对着这小的不能再小的窗口上那一丝亮光,才会感受到什么是绝望,什么是精神摧残!
监狱生活是极其艰苦的,难友们曾用“吃的三多饭,睡的一脚半”来形容狱中生活。狱中每天只吃两餐,饭是糠壳多、稗子多、沙粒多的“三多饭”,菜是盐水煮白菜,或者几粒胡豆,终年见不到一点油荤。据逃出来的难友回忆:“碗里盛着乌黑的硬饭粒,吃在嘴里的感觉就像咬到碎石头一样,混合着焦糊和霉臭的味道。还有一碗盐水汤,上边漂着几个烂菜叶。他们都要坚持咽下去。
渣滓洞监狱关人最多时达300余人。在长不到两丈、宽不足八尺的牢房里关着20多人,每人地铺只占一尺一、二寸。睡觉时,须左右两排人一齐侧身卧下,脚对脚交叉起来,才容得下身体,被难友们称为“一脚半”生活。
为分化瓦解革命者意志,特务设立了“狱中优待室”。1949年春节以前,男牢的平一室至平四室就是看守所设立的所谓“优待室”。所谓“优待”,基本条件根本没有改善,只是比别的牢房放风时间长一点,即每天早晨6点开锁,晚上5点闭锁,白天不锁门,平一室还兼作娱乐室,允许看书、打牌、下棋、唱京戏。
走进那一间间牢房,从悬挂着殉难烈士遗像的空隙走过,陈列有一百多位烈士的照片和生平事迹介绍。驻足观摩那一件件实物,凝望那一幅幅图片,我细数着那些长眠的英魂,心情格外沉重。他们当年慷慨赴死、舍身取义的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眼前。我在他们生活的床前,逐一问候着他们的英灵,与他们对话,像是多年相识的朋友,他们是:
平一室:
刁侠平胡其恩黎功顺汪进仪程仿尧邓致久陈诗伯
蔡梦慰古承铄章培毅易仲康张现华张文端
平二室:
郑继先聂滨黄位贤郭俊铎廖瑞卿付立志张国雄李犹龙胡砚锋胡小咸王树林
平三室:
吴学正伍时英邓积玉薛传道李泽
平四室:
毛锡霖黄宁康吴正钧杨翱邵文征赵家麟郑寄松廖模烈史德端龙光章
平五室:
文学海陈少白张朗生唐玉琨侯万群张健黄楠材陈贻陈邦文潘仲轩
平六室:
郭重学 苟悦彬 程谦谋 陈尧伦 刘笃君 伍大全 何懋金 叶正邦 高天柱
平七室:
邓 诚 唐征久 屈懋修 丁鹏武 郝耀青 蒋开萍 张泽浩 楼阅强 李建民 周殖藩 张远志
平八室:
张学云 谯平安 盛腾芳 刘石泉 何柏梁 卢秉良 艾文宣 粟立森 周后楷 杨子龙 蒋启平
虽然没能登上二楼牢房,但我心中也对烈士们进行了拜祭,让我们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吧:
楼一室:
陈丹墀 周显焘 刘祖春 李仲弦 刘振美 颜昌豪 廖忠良
曹文翰 杨虞裳 陈紫金 冉思源 段定陶 唐茂传 白深富
沈君实 陈柏林 荣世正 朱 麟
楼二室:
余祖胜 张鹏程 唐文渊 张永昌 胡有猷 刘德惠 彭如松
张孟晋 何忠发 袁尊一 张守正 张德明 张力修 王 屏
狄文海 王 钧 涂鑫源 韩秉炀 马正衡
楼三室:
何敬平 潘鸿志 丰伟光 邓 华 朗明昭 向成义 吴奉贵 周成铭 齐 亮 王锡敏 夏惠禄 陈本立 王德伟 蒲小路
楼四室:
袁德明 荀明善 张泽安 赖德国 张国雄 张铭新 陶敬之 刘文蔚 唐建余 左国政 李铭三 张光伟 师韵文
楼五室:
高精益 李承林 雷 震 周鸿钧 尹慎福 陈鼎华 李明辉 黄绍辉 唐慕陶 唐虚谷 石文钧陈以文 胡作霖
楼六室:
蒋可然 陈作仪 成善谋 沈迪群 杨华友 韩子重 李 群 赵时衡 杨泉新 邵全安 席懋昭盛超群
楼七室:
华 健 李维哲 陈俊卿 王 敏 黄铁材 周志钦 李怀普 李仲炳 李维邦 陈用舒 傅绍裔杨积超 周尚文 李维田 蓝蒂裕
楼八室:游中象 何雪松 李子伯
我默读他们的名字,去思索他们活着的岁月,烈士们一个个气宇轩昂,竟是那样年轻。三十岁以上的很少,大都二十几岁,最小的只有十几岁。他们牺牲在风华正茂的年龄。为了信仰和理想,经受住了种种严刑拷打和非人折磨,保持了共产党人的崇高气节,为党、为人民、为革命毫无保留地献出了自己的一切,直至年轻的生命!
他们有父母、有妻儿、但为了共同的理想,为了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他们宁愿牺牲自己。他们甘愿抛头颅洒热血,为了人民的幸福,愿把牢底坐穿。我是含着热泪,逐一走过这一个个牢房的。
资料介绍中,他们身处逆境,随时有牺牲之虞,但他们充满了理想,坚持“努力学习,锻炼身体,迎接解放。”用黄泥搓成粉笔在地板上写字,用竹签子和竹筷子削尖磨成“自来水笔”,用棉絮烧成灰拌上水当“墨汁”,用香烟盒写字去记载信仰与罪恶。
没有书本,他们凭着记忆,把过去读过的书回忆出来,供大家学习讨论。江竹筠、曾紫霞等人把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背诵出来,用竹笔写在草纸上供大家传阅。江竹筠还凭着记忆给难友们讲解《土地法大纲》、《政治经济学》。有许多同志还刻苦学习外文。
共产党员谭沈明,在八年多的牢狱生活中,自学英文、俄文。曾任地下党重庆北区工委书记的齐亮同志,毕业于西南联大。在狱中主动教难友学俄文,还结合斗争实际写出了《怎样作支部工作》供大家学习讨论。有的同志还编写了数学、物理、化学讲义。
我实在想象不出,在这样恶劣环境的封闭牢房里,他们是如何进行学习的,愈看愈是仰慕。他们是一批有着真正信念的革命者!
站立在牢房门口,望着眼前的“放风坝”,就这样的一块狭小场地,竟然发生过共产党人发动的“监狱迎春联欢会”,真是件不可思意的事情。于是,我的眼前,背后的门打开了,情景又真实地再现了:
大家热切期待着的春节终于来到了。凌晨,夜色渐渐隐退,牢门外15 瓦的狱灯还在闪耀着依稀微弱的光亮,岗亭上还不时传来“梆梆梆”的竹柝声响。
就在这时,从平一号牢室暮地升起来嘹亮的歌声。“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二室、三室……各室都跟了上去,女一、二室也应和着。开始,歌声略微显得不十分整齐,后来慢慢地统一了。300 个人一条心,300 个难友一个愿望,它汇聚成一股不可抗拒的铁流。
唱完了《国际歌》,大家又唱叶挺将军的《囚歌》,何敬平的《愿把牢底坐穿》。这两首歌大家人人会唱,也都爱唱。接下来又唱起了一首渣滓洞洞歌,这首歌从词到曲全是渣滓洞狱中的难友自己谱写的,平时各牢房经常唱,今天变成大合唱,唱得分外有感情:“远处有鸡啼报晓,太阳随黎明而到,黑夜已经死灭,这世界已再没有强盗。离乡背井的人赶快回家去团圆,被侮辱与损害的已不再呜咽嚎啕,艺术家、科学家、作家、教育家,抬起你的头来,为人民的自由幸福而工作和歌唱吧!不再有人捏住你的笔杆锁住你的嘴巴。种过田的总得有饭吃,作过工的总得有福享,挨过饿的不去再挨饿,受过冷的不愁再没有衣裳,坐牢的已不再是革命战士而是那些妖魔鬼怪、豺狼虎豹。啊……天亮了,远处有鸡啼报晓,太阳随黎明而到,黑夜已经死灭,这世界已再没有强盗!”
当唱到“坐牢的已不再是革命战士而是那些妖魔鬼怪、豺狼虎豹”一句时,稍微出现了一点混乱。有人接着往下唱,有人却回过头来重复这一句。没有任何人出面指挥,大家的心意很快就相通了,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一句。
最后,大家开始齐声高唱渣滓洞全体难友共同议定的“洞歌”,即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正气歌》,这是古代的“囚歌”,但却表现了中华民族的气节,为世代所传颂。这首诗很长,抗战时期,作曲家江定仙截取其中部分段落配上曲,由诗成歌。这首歌的歌词,并不是所有的难友都弄得懂,但是 “天地有正气”一句就把人带入庄严的境界之中:“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有明。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唱得酣畅,唱得兴奋,歌声一直延续了一个早晨。在歌声中,狱中春节联欢会拉开了大幕。第二个节目是互赠贺年片,互送礼物。“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祝同志们春节愉快!”楼下一室全体同志敬贺一张香烟盒纸,制成四张贺年片,用竹签笔写着苍劲的蝇头小楷,下端画着刚出土的小草,引用白居易的诗,寓意深刻。
楼上一室的同志用贴锡箔的白纸片,写上工整、秀丽的小楷字:“星火燎原,愚公移山。众志成城,水滴石穿。”
楼上七室的同志,把罐头上的广告牌纸保留下来,在反面写着:“ 熬过冬天,迎接春天;越过高墙,穿过云端;高山仰止,黎明来兮。”
新年礼品琳琅满目,雅致大方,大多是同志们的精心创作之物,凝结着劳动与智慧的结晶。其中有黄泥精制的围棋、象棋、跳棋,也有纸壳扑克、84 张牌。最灵巧雅致的要数五角星、小红心,这是余祖胜的作品。他在放风的时候,偶尔拾到了一个铁钉子,如获至宝,在地上、石头上磨呀磨呀,终于磨成了一把小雕刀。他又找来红色的、黄色的牙刷柄,刻成一个个红心、红星、短剑的模样,刻上“中国共产党万岁”的英文缩写,很多难友在春节这一天都收到这份礼物。
第三个节目是张贴春联,难友们顾不上吃饭,抢先把饭桶提到自己所在牢门口,盛出稀粥当浆糊,把事先写好的一块块草纸黏贴成长条,作为春联牢牢贴在门两边,瞬间,各牢房门口焕然一新。
楼下七室的对联:“两个天窗出气 一扇风门伸头 横额:乐在其中 ”
楼上五室对联:“歌乐山下悟道 渣滓洞中参禅 横额:极乐世界”
楼上二室对联:“洞中才数月 世上已千年横额:万象更新”
……
对联机窍别出,表达着难友们的希望、信仰,比如“满园春色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横额:春回大地”等。早在构思这些对联的时候,他们就想到了既要含蓄巧妙,又要有过春节的喜庆气氛,还要有战斗意义。现在看来,这些目的都达到了。
看守长李磊(红岩小说中的猩猩),一间牢房一间牢房地看过来,摇头晃脑地品评着这一副副春联。当他走到楼下七室门口时,脚步停了下来。
“我看横额上这个‘乐’字用的不好,我建议换个字。”李磊搞不明白这些坐大牢的人有什么欢乐而言。一位难友挖苦道:“把‘乐’字换成“苦”字怎么样?”李磊自讨没趣,悻悻地走开了。猫头鹰和一些小特务也来看对联,更是看得莫名其妙。他们被难友们的兴奋、喜悦、冲动弄呆了。
吃过午饭,大家情绪更加高涨。李磊回五灵观家中过年去了,徐贵林拖着老婆、孩子进了城。当班的是黄茂才,他是难友们多次教育的策反对象。女室的杨汉秀、胡其芬、曾紫霞等人便大胆地向他提出:“过春节,我们要表演文娱节目,请你行个方便,开门大放风!”黄茂才见上司不在,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为防万一,在大门外增加了岗哨,机枪架在高墙的铁丝网上,密切地注视着牢房内的一切动向。
牢门一开,难友们狂奔而出,有的伴随着铁镣的哗啦声跳起“踢跶舞”,有的在放风坝上翻跟头,有的拍手欢跳,有的相互拉扯放声大笑……在这个阴森、恐怖的监狱里,一个史无前例的春节联欢会开始了!
没有乐器,脸盆、漱口盅以及铁镣的碰撞声变成了一支“交响乐队”;没有导演和节目主持,难友们即兴发挥,不拘一格,节目层出不穷。
楼四室的精彩节目“空心筋斗”开始了。表演者头朝地,脚朝天,翻身腾空旋转360 度,一个筋斗又一个筋斗,一连串人影,形成一根长长的抛物线,从院坝这边翻到院坝那头,赢得了难友们齐声喝彩。
接着,七八个人围拢过来站成一个大圆圈,五六个人踩着别人的肩膀再站上去,又形成一个较小的圆圈,三四个人再站上去,一层、二层、三层……
最小的圆圈上只站着一个人,手执小红旗,迎风招展,极目远眺高墙外的岗哨,借此侦察墙头上的电网。这个节目叫“叠罗汉”,是楼五室的难友刻意安排的,它引来又一阵欢呼声。
放风坝变成了大舞台。楼下八间牢房前台阶上坐的全是人,楼上楼栏后也是人,好像是两层戏台。突然,从女牢里传出了歌声,随着歌声跑出了杨汉秀,她腰间系着大红大绿的绣花被面,边唱边跳,扭起了陕北秧歌:“正月里来是新春,赶着猪羊出了门,猪呀,羊呀,送到哪里去,送给那英勇的解放军……”
随着欢快的歌声,踏着轻盈的步履,一群女难友,浓妆淡抹,翩翩起舞。丝光被面的彩裙,姹紫嫣红,使人眼花缭乱。五十多岁的邓惠中也加入了跳舞的行列,提着个空捅扭起来。跛脚的李青林正踏着有节奏的舞步,江姐的脸上布满红云。只有有着崇高理想的人才能在这个时候跳得这样优美,这样自如,这样使人感动。
左绍英抱着“监狱之花”,楼上楼下地忙着给叔叔伯伯们拜年。小卓娅被大家轮流抱着,她咧开小嘴,恬静地笑着。欢快热烈的秧歌使大家热血沸腾,很多人都冲进院坝,参加到跳舞的行列中。
联欢会达到了高潮,看守特务被这沸腾的场面惊呆了,他们拉响了枪栓,几乎是一触即发。一位难友一边跳舞一边大声地说:“真有意思,这里又可以跳舞,又可以唱歌,还有人架机枪保卫我们的安全。”轻快的秧歌舞曲久久地在空中缭绕,整个渣滓洞爆发出了充满激情的大合唱:“正月里来是新春,赶着那猪羊出了门。”
整个渣滓洞监狱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别开生面的春节联欢会,把岗楼、碉堡上持枪警戒的特务们注意力吸引过去了。就在这时,一个个分散的人影,悄悄溜进了楼上一室,刘振美站在牢房门口,与进来的每一个人紧紧握手,20 多名监狱诗人席地而坐,宣告“铁窗诗社”在烈火中诞生了。为了防止特务发现,余祖胜、张朗生轮流在牢门外放哨。
今天,由刘振美来主持。他说:“组织诗社的目的,是要以诗歌作为斗争的武器,把竹签笔当作战鼓、号角,揭露强盗的罪行,迎接革命的胜利。”
杨虞裳接着说:“革命者决不能沉默,每个战友都应拿起笔来战斗,既要无情揭露敌人,又要写出我们的理想、未来和狱中生活。但是要注意监狱的特殊环境,传递诗歌必须保密。”
蓝蒂裕补充说:“短诗以口传为主,需要抄在纸上传阅的,一定不要写作者姓名,防止敌人搜查。”为庆贺“铁窗诗社”成立,杨虞裳带头朗诵了鲁迅的七律《惯于长夜过春时》。何雪松朗读了自己创作的《灵魂颂》。张朗生、陈丹墀、张学云等都相继朗诵了自己的新作。诗友们心情激奋,直至“收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铁窗诗社”成立后,随着国民党反动派的节节败退,敌人对难友的监视更加严密,放风被取消了。敌人只要发现有字迹的纸屑,总要追查到底,手铐脚镣随时可以加在难友身上。然而诗友们仍在作诗,在歌唱。“铁窗诗社”的诗友们共创作新旧体诗50多首,诗作中既有探求真理的《宣誓》、《灵魂颂》、《论气节》;也有抒发革命情怀的《咏梅》、《生命的讴歌》;还有表现狱中斗争的《阴暗的角落》、《囚歌》等。
其中蓝蒂裕烈士,在临行前吟诵的《示儿》,当为诗作中的精品:“你——耕荒,我亲爱的孩子;从荒沙中来,到荒沙中去。今夜,我要与你永别了。满街狼犬,遍地荆棘,给你什么遗嘱呢?我的孩子!今后——愿你用变秋天为春天的精神,把祖国的荒沙,耕种成为美丽的园林!”
读着,让人潸然泪下,久久不能平静,这是革命者发自内心深处的畅想,这是革命者对祖国未来的期望,这是革命者人格精神的迸发,似流星、似惊雷,使敌人胆寒,使革命者鼓舞。读着这些诗作和信抄,我感受到了革命者的无私和坚毅、思想家的深邃与睿智、艺术家的豪迈与洒脱。似这样壮烈、豪迈,缠绵的作品,可惜大部分在“11·27”大屠杀时被烈火烧毁,遗留下来的仅有20多首。
让我们记住这些伟大诗人的名字吧,他们是:何雪松蔡梦慰古承铄 何敬平刘振美杨虞裳蓝蒂裕胡作霖余祖胜齐亮唐征久张学云艾文宣张永昌 陈丹墀张朗生史德端白深富屈楚(被营救出狱)傅伯雍(越狱脱险)
“铁窗诗社”的诗友们,绝大多数在黎明前倒下了,他们留下来的诗稿也大多残缺不全,我想,可能他们很少被称为诗人,但是,他们每一个人的经历,本身就是一首壮丽的诗篇。他们都是真正伟大的诗人,他们的文字让我们汗颜,他们的句子让我们热血激奋,他们的信念让我们仰慕,让我们久久不能忘怀。我想,这些用生命和鲜血凝成的诗句,是我们这些被称做诗人的人绝然写不出来的!
走进渣滓洞
山峦叠起隐层沟,鸷翼腾翔越壑丘。
虎口开张吞野陌,狼烟弥散下松洲。
铁栏蛮横切梯路,电网萧疏问捃收。
此岗当年如啮噬,悲歌终日响难休。
监狱外观
坑深连累壑低头,路径折来草掩愁。
灰瓦应羞遮旧岁,窟窗堪恨锁原由。
碉篷驻恶依扶霸,电网牵丝枉佞柔。
牢洞凭开阴冷浸,囚歌缕缕曳咽喉。
监狱外院
岗楼高竖聚灯光,依见当年架上枪。
壁赘蝎言思乱正,墙开窟洞欲遮殃。
竹签带血说忠骨,铁烤沾斑紧挚刚。
翻阅红岩勾惨烈,堪留故事诉沧桑。
监狱内院
阴森小院矮低房,伸体当心碰到梁。
牢窗忿眼留余恨,遗物蜷身背诗行。
联欢堪盼春天至,结社偷择豪句忙。
一脚半床尤作乐,三多饭菜苦“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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