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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子矮容易有狐臭(矮个子能有好身材吗)

时间:2024-04-23 15:21:28       点击: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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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狐臭,三个人的绝望

心塞

今天一大早和女朋友挤地铁

她上学、我上班

然后有个很矮女生

(应该是趋向于阿姨的大龄女生)

跑过来站在了我的前面

我的手抓着栏杆

Ye下正好对着她的头

首先我要声明

本人没有任!何!体!味!

就算打球出汗也不臭

女票说还有点香

但是!很特么尴尬的是

地铁上这个时候有人有狐臭味

这个矮阿姨一脸鄙夷的看着我

仿佛我在吃屎

过了两秒钟说

“哎呀!小伙子!我们俩换个位置吧!

受不了啦!”

我知道解释无用

一脸茫然的换了位置

周围人的笑,深藏功与名

不开心。

哎,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我闻着狐臭还要被人误认是我狐臭我也很绝望啊!闻着狐臭以为是我发出来的那个妹子也很绝望啊!本来有狐臭的那个人不知道躲在哪,他也很绝望啊!

这是三个人的绝望。

其实在中国,狐臭只占人群的百分之五,而在国外,大概在百分之八十左右!

但是国外的人都会想尽办法来改善腋下的味道,国内呢,还是有一些大叔大妈比较无所畏惧的。

但是一些年轻人就会很注重。

其实有狐臭的人,特别是女孩子,真的会给她们的心理和生活带来巨大的困扰。

真的,会很让人自卑...

她不能像别的女孩那样穿美美的无袖衫、雪纺衫,夏天只能穿全棉的短袖啊!不管春夏秋冬,每天都要洗澡!夏天还不止洗一次!冬天大家都是三四天洗一次!她们每天都要洗!一年365天可能要洗400个澡!同学聚会啊要出门啊什么的,都不能随时出发!要提前洗澡清理腋下之后才能出去!等等...

哎,她们也很难过难受的。

而且他们没有办法选择啊,天生的,遗传的,她们能做的就是尽量遮掩住自己的气息,不让外人闻到。

而且,很多人就知道说,去做个微创手术啊什么什么的,对大家都好!

其实做手术,真的很不保险,很可能两三个月就复发,还可能伴有炎症!

所以很多人不敢去冒险。

只希望大家对他们宽容一点,这个他们没办法选择,能做的只有力所能及的抑制味道,可是很多时候也无法做到完美。

也希望不要像上面那个阿姨一样,直接大庭广众下大声说出来表达嫌弃(就算说错人),真的会给人造成心理阴影,让人很难堪。

如果是你有狐臭呢?你爸你妈传染给你的?别人这样子公共场合鄙视你呢?你会好受吗?

你可以委婉一点的走开,但是不要鄙视别人,这是你的素质所在。

内向的人在职场容易“坐冷板凳”,三项修炼可让人变得外向起来

内向的人,不一定没能力。但过分内向的人,才华往往难以彰显,在职场综合表现太过沉默内敛,在强调广泛外联交际,倡导共赢合作的现代职场,内向的职场人,很容易“坐冷板凳”,不容易取得事业的成功。

如果一个内向的人真想成为外向型性格的人,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一个本身外向的人,要让他变得内向其实真挺难的。

从内向变成外向,整个过程是一种重构和释放,

而从外向变成内向,整个过程是一种颠覆和压抑。

与压抑相比,释放显然更容易。

事实上,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无数人在实现自己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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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一个人内向的原因有很多。

常规原因有三个:

第一:性格。

(1)天生闷葫芦性格。

(2)天生自闭性格。

(3)不爱接触人,只愿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4)不爱凑热闹,喜欢清静,独处。

(5)爱思考,不爱表达。

第二:自卑。

(1)原生家庭贫穷。

(2)在单亲家庭长大。

(3)自己从小身体有残疾或缺陷。

(4)在学生时代,有成绩差,长得丑,个子矮,说话结巴,狐臭等等明显的缺陷。

(5)出社会工作后,挣钱少,单位不好,受领导同事排挤,职位低,与同龄人相比发展缓慢等。

第三:畏惧。

(1)胆量小,行事畏畏缩缩不果敢。

(2)实力弱,说话办事没底气。

(3)经验不足,没有得到足够多的社交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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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内向的人,基本上都由上述原因导致。

如何让自己外向起来,实质上就是要针对自己的弱项,有针对性地突破,有意识的去改变自己。

无论是客观上造成的原因还是主观上的原因,其实都有办法去纠正去弥补,就看自己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

从职场实操经验来看,从内向变外向主要从三项修炼去改变去突破,可以改变一些导致内向的内外因制约,纠正多方面的缺陷。

内向变外向的三项修炼

第一项修炼: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坦然接受自己所有的不足和卑微

从内心深处接受自己的一切:家里穷,穷就穷吧。这个世界,穷的人多了去了。就算你一穷二白,而你面对的交流对象是比尔盖茨,那又如何呢?比尔盖茨和一个穷人说话,只要穷人说得有道理,他一样会入心入耳。

从内心深处接受自己的一切:长得丑,不会说话,笨得像头猪。其实无所谓,我们根本没有必要计较自己的到底是个啥。就像我们在与一个人交流的时候,不会把心思都放在看这个人长得啥样。

虽然长得好看,对答得体,对交流本身是有促进作用的,但这种促进作用不会改变交流的效果。

事实上,与人交流的本质,就是沟通思想。而多数人犯的错误就是:

(1)当我们与一个比我们有钱的人交流时,我们下意识的想到了自己是个穷人,于是心理上的挫败感在未交流之前就已经形成了,本来是一次平等的交流,最后变成了我的唯唯诺诺,互相的思想碰撞,变成了我这个穷人向有钱人的讨教。

(2)我们与一个比我们长得好看,更会讲话的人打交道时,我们下意识的暗示自己是个丑人,于是,我们极度的自卑感冲上心头,我们甚至会因紧张而脸红。

(3)当我们与一个比我们职位更高,权力更大的人交流时,我们下意识地关注自己目前所处的劣势,卑微感油然而生。所以,连交流的声音都变得有些紧张和颤抖,本来想好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回去了。

第二项修炼: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不放过训练自己交往表达和心理控制能力的机会

(1)脸皮必须练厚。很多内向的人,一旦与人交谈,稍微有情绪波动的时候,立马脸颊发烫发红。脸皮太薄是因为我们太过关注自己。稍微与自己有关联的事情,都能引起我们内心的极大波动,这种波动会影响我们的心率和血压。

事实上,这个世界,除了我们自己会关注自己外,其他没有人会真正关注我们的。我们越是关注自身的感觉,我们外在的表现就会越内向。

(2)气场必须练强。气场是一个外向者的标配。外向者走到哪里,气场就会带往哪里。

气场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气场是练出来的,怎么练?历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你见的各色人等多了,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多了,走出自己的小圈子,到外面看到的世界更大了,精神世界更丰富了,看惯了大场面,经历了惊险事,复杂事,气场自然就出来了。我们看到那些上过战场的英雄,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哪一个不是遇事波澜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呢?

因为这个世界,还有比死亡,比战争更恐怖,更残酷的事儿吗?平凡人的这些小情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罢了。

没有气场的人,必然是履历单薄,视野狭窄,鼠目寸光之辈。

练习气场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自己走出去,在实践中,办事儿,办成事儿,办难办的事儿。

久而久之,你的气场自然就出来了。躲在龟壳了不往外走,不敢担责,不愿扛事儿,说白了,再怎么练,你还是一个遇事脸红,镇不住场子的鳖孙。谈何真正的外向啊!

(3)心态必须练平。一个从没得过表扬的人,偶尔一次让你上台领奖,并发表感言,你能不紧张?唬鬼呢!一个很少被批评的人,突然被激烈的批评击中,你能不脸红?谁信呐!只有那种长期被批评,也长期被表扬的人,他们无论是在批评还是在表扬面前都会体现出麻木。

人,总会对自己经历过的,熟悉的事物表现出波澜不惊。而对未经历过,或者经历得少的事儿,表现出丰富的情感。

要真想成为一个彻彻底底外向的人,那就必须充分经历“喜怒哀乐悲恐惊”即便无法在短时间内取得这些丰富的心理体验,我们也得在心理长期模拟自己达到最佳状态和最差状态时的心境,以调控自己的心理区间,增大情绪忍耐度的弹性。

第三项修炼:任何时候任何场合把握任何机遇扎扎实实壮大自身综合实力

(1)努力让自己变得有钱

有钱人的心态,就是任何东西可以买到,任何事情可以办到,任何情况可以处理。

——这种用钱撑起来的强大的自信面前,傻子都能变得很外向。很简单,他会感觉这个世界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儿啊!

(2)努力让自己变得有权

每一个领导者,会自然而然的在下属面前体现出高度的外向,因为,权力者是支配者,他们往往对被支配者有着天然的驾驭感,有了这种驾驭感,心态就会放松,自信,踌躇满志,就是这种感觉,你说他不变得外向可能吗?

(3)努力让自己变得有料

有才华,有学识,有高层撑腰,有强大的人脉关系。等等,都叫让自己变得有料。

有料的人,自信心是天然的,他们对自己的人生和未来的发展有很强的掌控力,不需要迎合和讨好任何人,不需要对任何人卑躬屈膝,因此,他们自然在人前能做到充分的释放!

上面三个关于壮大实力的修炼,本质上都是为了让自己产生强大的优越感,有优越感的人,总是自信满满,总是信心十足,总是口无遮拦,总是肆无忌惮。他们,是过得很爽的一种人,从来不会压抑情绪,从来不会考虑太多禁忌。他们,是靠强大实力撑起了的天然的外向者!他们不外向,谁会知道他们是成功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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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三项修炼全部都强调: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呢?

因为内向变为外向,是一个技术范畴的问题,技术范畴的问题,都有一个核心原则:熟能生巧。

内向变为外向,需要的是实际场景的适配和大量社交实践的训练。

把每一次和熟人以及陌生人的相遇,都作为一次练手,练口和练心的机会,不出一年,你的内向就能大改观,连续训练三年,你将彻底摆脱内向,持续十年以上,你将成为一个社交达人,可以轻松应对各种各样的复杂社交局面。届时,你这一辈子都将远离内向了,想把内向找都找不回来了。

「辞章」牛年六记

题记:

冠归农,剑买牛。繙图史,凿田畴,睢阳世世如金瓯。

——明陈继儒

久不回乡下老家,熟识的路都有些陌生了。

汽车几乎就要开过,才发现那个微小的叉口。我只好笨拙地减速转向,像新手一样,折腾了好几下,才将汽车驶向这条熟悉而又疏离的村道。

这是回乡的最后一公里,以前鸡犬闻声来围的景象不见了,汽车缓缓行进的两边,都是人家倾颓的灶屋或者偏厦,显是常年没人居住。正房也是朽败的,白石灰抹上的亮色反衬出了砖木主体许久未得人亲近的冷寂。

这个叫新房子的村庄,因为缺少了人的滋养,早已经变得破旧不堪了,归来,似乎已无意义。

十多年前,我开着刚买的小奥拓回老家,不少邻居围过来看新鲜。道旁的等待是一道让人心绪激荡的风景:递烟散糖,嘘寒问暖,一通忙活,既生出了当年出走的庆幸,也壮发了现在归来的豪情。人是需要赞许和激励的,邻里的肯定和歆羡我心知肚明,而且照单全收。只是,似乎是在突然间,“迎”的人和场景就消失了,我的归来,像是一个不相干的传入者。

可我还是回来了。

我想去看看嘉陵江支流龙滩河已经拥塞的河床,能在什么时候奇迹般地恢复川流不息、逝者如斯的样子;

我想登上坟地山,看山中那一座座叫得出名字与忘记了名字的坟茔,期待和他们有一次关于家园的对话;

我还想去看看老屋旁边的牛圈,看看尚有几头牛还在吃草耕地。我提醒自己,这是一个牛年,归来如果要有意义,就该去看看牛——如果大多数和我相关的人,都看不到的话,牛就是我成长的最后见证。

牛圈石垒的墙体已经垮得不成样子。当年牵牛进出于此,它的每一个角落我都是熟悉的。谷草的干香里混杂着牛粪的气息,只是这丝毫不影响老牛们此起彼伏的响鼻。红脸膛的村长家奇路过,打了个招呼,问我是不是钻牛圈来小便。

我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忍着回家呢。”

家奇便笑。我也笑。他要转身走的时候,我问:“咋牛圈里一头牛都没有了?”

“二爷,你不晓得?”家奇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他辈分低,虽然年龄并不小,又当着村长,但不能改变我是他二爷这个事实。事实上,他每喊我一次“二爷”,我就暗暗地红脸一次。我相信,他看不见。

“我晓得啥,我回来得少。”

“去年年底,村上把最后一头牛卖了一万多块钱,各家分了一点。哦,对了,你们户口迁走了,所以没分到这笔钱。”

“钱不钱的不重要,可是为啥要卖牛呢?”话一出口,我才反应过来,知道这话问得有些多余,便和他一起走向那棵大榆树。当年,我和父亲一起种下,现在,它长成了一村的灯塔。浓荫之下,每一头牛都曾在这里被栓过,吃草,然后卧倒,站起后被牵向阡陌纵横的大地,套上枷锁和嘴笼,在鞭声与呵斥声里驯服地负重前行,星辰日夜,周而复始。

我知道,平整后的田地,在机械作业种上一垄一垄的果树后,再用不上牛来耕地犁田了。去年我回家的时候,看见沿河修起了一间工房,里面放了一台工程车,据说它一个小时的作业量,大约抵得上一头牛一年的劳力。

工程车喝油,牛吃草。吃草的干不过喝油的。我开了一台电动车,我相信,有一天,喝油的也会干不过插电的。

可是,我还是莫名地失落,为着吃草的消失、喝油的放肆以及插电的威逼。我更失落的是,家奇讲起这些变化时,那种毫不留恋以及理所当然的口气。

他似乎忘了,他光屁股的时候就和我一起放牛的过往;

他似乎忘了,他和我们五家人依赖一头母牛耕作的过往;

他似乎忘了,他在那年夏天险些溺水时被牛浮起的过往。

健忘的大地上,生长一茬一茬健忘的人。不养猪的新房子,留守的人开始习惯买肉来吃。猪在新房子这个村庄消失了,没有人感觉到这种奇怪的变化。现在,牛在新房子也消失了。讽刺的是,这刚好是又一个牛年的开始。

我们总是不停地见证历史。

现在,我坐在大榆树下,看着家奇摇摇晃晃地走开,鼻息里依稀闻到一丝牛粪的味道。我不觉得它有多臭,反因为珍奇而倍觉清香,这本该是乡村的味道。我这个烂柯人能有什么办法呢,牛在牛年到来这一天,在新房子这个地方彻底消失了,我只能在大榆树和牛群依偎的旧日光影里,一厢情愿地去找寻那些记忆里的存在。

1973(癸丑):诞牛记

我出生在人民公社光芒万丈的1973年。那一年,恰好也是一个牛年。

新房子是我们生产队的名字,在光芒公社的光芒照耀下,生产队32家80余口人,热火朝天地建设和发展大集体经济。

我出生的那天,生产队长大凡正带领青壮劳力挑桶泥、筑电桩公地的田坝,余下的劳力,在拔当门坝地里的棉花杆子,少部分幼龄的劳力,则帮助弱老的劳力放牛、养鸡鸭。按照生产队的评议,青壮劳力理应得到10分及以上的工分,放牛虽然松活,却也是可以得青壮劳力三分之一的工分。一月累积下来,对家庭也是不小的贡献。至少,放牛所得工分,可以养活他自己。所以,男丁的多产,被看成一个家旺盛的标志,反衬着一鼓作气生下“七仙女”的范大婆家的阴弱。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改变不了我放牛娃的命运。当我出生的消息传到当门坝的时候,和我八岁的姐姐一起劳动的几个妇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家又多一个挣工分的了。”

范大婆这时候就接了一句尖酸的话:“再能挣工分,也一样当个放牛娃。”

晚间,姐姐将这句话讲给父亲听。父亲说:“放牛娃怎么了,以后还得涨工分呢!”

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他知道牛对于集体生产的重要性,他和大凡队长正在商议,给放牛的劳力上涨工分。在他们的合议里,每天为放牛娃上调两个工分已经取得了初步的共识。“女娃不安排放牛,他们家七仙女还挣不了这工分呢!”

父亲补充说。

这当然不是重男轻女,姐姐后来告诉我,“是女娃还有其他细活要做,再说女娃放牛,怕管不住。”

夜里,父亲带着贾医生,去牛圈给一头母牛接生。

母牛的预产期,在生产队是人人掐着指头数的日子,错不了。牛犊在我之后出生,被大凡和老院子的长辈们看作一桩异常祥瑞的喜事。人畜关联的两次生产以前后脚的方式呈现,意味着一种持续的增益和充盈,至于新房子的耕牛从6头要变成7头这样的数字变化,倒在其次了。

大凡早几天就安排专人轮流值班,保证牛圈干燥、干净,他非常大方地给值班人每天5个工分,以示对集体牛圈添丁的重视。由于没有发生难产,贾医生提前喊过来两个力气大的人也没怎么发挥作用。看着母牛用舌头将牛犊身上的血水慢慢舔干,大凡再次发号施令:“留一个值班的,其他人都回家,明天生产队喝酒吃肉,庆祝一下。”

“生条牛,比生个人还重要么!”父亲看着大凡,有些怯怯地笑。

“牛是我们的命根子。哦,对了,你们家新生的老三,不如就叫牛牛,多好!”

这就是我小名“牛牛”的由来,父亲当时的欣然接受一半源于他亲见了两次和他有命运关联的生产,另一半,也源于他理解到牛沉默无言不舍劳作的天性对于一个农家孩子的重要性,它和狗儿、大虎、龙龙,都是这大地中自然相生的一部分。出于这种关联和亲切性,我对这小名并不反感,以致它一直跟随我到读初中,大家开始喊我的大名,我却还有些断奶一般恋恋不舍。

这恋恋不舍里,其实也有不愿长大的小心思。放牛娃的经历,是这小心思里最为充盈的一部分。

在大人的眼里,放牛不过是一种劳动分工,放牛娃呢,在自家里,当然是一个挣工分的劳力。

可在放牛娃的眼里,放牛就是一种娱乐、一种游戏,以及放牛娃群体与牛群的一次次联欢。友谊可以因放牛而联结,而嫌隙也可以因放牛而产生。牛是放牛娃的大宠物,狗不是,因为没有“放狗娃”这个劳动力,再说了,狗除了看家护院一味摇尾巴讨好,它耕不了地,也犁不了田,拉重物,更不是它体力所能承担。

在稀见马的新房子,牛就是马的化身。在水草丰美的龙滩河谷地,放牛娃常常会有骑马带刀的想象,折一条树枝,跨上牛背,指定一个目的地,吃痛而奔的牛,极配合地完成了这个“马上交锋”的戏码,不耕地、只管放松吃草的牛,对放牛娃有一种“拯救者”的感激,牛和人相互的依赖以及默契,自此形成。放下作业、奔向牛圈,放牛娃的集体记忆里,快乐便是一次次“认牛作马”的戏份里累积起来的。

也因此,到了我成为放牛娃的时候,这样的依赖与默契自然形成,而那些似乎千年不变的戏份,我竟也无师自通地接了过来。人换一代,牛老一批,生生不息者,不过人与牛的轮替而伴。

1985(乙丑):分牛记

一群放学归家滚铁环的孩子,几个做针线活的婆姨。宁静和喧闹相互成全,这是老院坝在这个春末傍晚里最动人的一刻。

这是我记事之后的第一个牛年。大集体时代已经结束三年了,包干、包产到户让新房子呈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

做了生产队长的父亲接受大多数队员的建议,决定重新分配一次耕牛。

上一次分配,是四年前。七头壮年的牛,加上一头初生不久的牛犊,被平均分配到了32户。但是这四年来,虽然有家口迁出,但远没有新的家口增加来得快,而自然的生老病死也在改变着这个村庄的生产结构。庄子西头迁出老院子的三家人合养一头壮牛,犁田耕地季季都抢在前头,忙完生产,人闲着、牛也闲着。落后的人家想去借来耕牛,人家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而老院子七家人却合养着一头老弱的母牛,农忙季节为争用牛常常发生矛盾,于是不得不昼夜劳动,本已疲惫不堪的母牛加重了负担,惜命的老辈人看在眼里,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提出:重新分配耕牛。

父亲接任生产队长后,尝试着进行小范围调剂。比如,临时把老院子两家人调剂到庄子西头那三家人。可一个月后,那两家人就来告状,耕牛继续霸在那三家人手里,显示出名不正言不顺的临时调剂背后,生产队长的指令早已经失去了效力。

各家的代表都来了,事先准备好的抓阄方式也得到了认可,可平均的分户方案却被罗泽安提了出来,认为不公平。

这个老黄牛一般的男人,弓着背,抽着烟,说着他的理由:“按牛的头数,均分家户,看上去是没错,但3组里全天是个独户,地少活少,这么分,3组不得占了便宜?”

全天是村子里游手好闲的代表,他听了泽安的话,老大不高兴,嘟囔了一句:“我还要娶媳妇、生娃儿呢!”院坝里做针线活的婆姨也跟着起哄:“全天天棒还想娶媳妇,想啥呢。”

全天爸妈死得早,唯一的哥哥在几年前远走新疆,再没回来过。他从小好吃懒做,加之个子矮,狐臭味奇重,所以过了四十还没能娶上媳妇,于是破罐子破摔,庄稼从不肯认真做,小偷小摸的恶习倒是慢慢养成,他丢荒的田地,最后是被他同宗的全中做了,虽然付出了一些劳力,但多得了一些实惠。泽安懂得,牛的后面,牵连着土地,却无关人的品德,在分配耕牛这件事上,全天的缺点全成了优点。昨晚他就跟老婆惠新商量了,希望把全天划到他们小组来。

“多做那些田地,我们会更累。”惠新对丈夫的小算盘是清楚的,她只是痛惜他,这茫茫不见头的劳作,从此又要加了负担。

“我是牛命嘛,不要担心,不就是再早起一个小时?我扛得住!”泽安安慰说。

“可未必院子头的其他人户,不会抢这个好处?”惠新还是不放心。

“你莫管,我前几天就跟村长说了,这点小事,他不会搞不定。”泽安想,村长会认我这个同宗关系帮这个忙的。

按着计划走,现在,泽安面无表情地回了全天一句:“你能娶上媳妇,我手心里煎鱼给你吃。”一院坝的人跟着哄笑。泽安又补充了:“按我说,全天就不该和全中他们分一组,免生闲话。”闲话是什么呢,泽安没说,但大家都明白。

眼看要得逞,半路上又杀出来一个程咬金。大广和泽安同在一组,上一次耕牛分配,他们也是同组,因此对泽安干活的精细早就有了领教。他站出来说:“同样的耕地,一般家户一次就可以了,泽安非要耕三次,等于在同样的时间里,占了三户人的欺头,耕地不是绣花,他一个人占了三户,如果一定要分在一组,我们组就该减少户数。”

泽安被嫌弃,真是始料未及,但大广辈分比他高,又年过六十,他不便发作,只好自我解嘲地反问:“活做得细,有罪么?”

大广毫不退让:“你倒是没罪,可牛受罪。”

父亲担心两人吵架,便插话道:“包产到户了,怎么做活,是自家的事,我们管不着。分户到组,尽量公平,大家也别挑肥拣瘦了。再说,同在一组也是缘分,结了牛财亲,也算是一家人了,相互体谅一下,万事都好解决。”

泽安看到父亲声援,以为村长的招呼管用了,于是跟着吆喝:“就是就是,哪里有绝对的公平,全天划我们组,换一户到三组,牛就这么分了。”

大广的兄弟大志却不干:“泽安的问题还是没解决,要公平,农忙季节一家一天轮流来,早上七点晚上七点,也要让牛得到休息,至于你爱耕一次还是三次,那是各家的事,不要影响小组其他家户。”

大家都觉得大志的建议好。最后父亲统一了各家提出的意见,将家户按人口年龄和结构,重新做了组合。而七头牛,也按照年龄和劳动力状况,进行了优中差的区别,与之对应相宜的家户。

泽安未能如愿,全天继续和全中同一个组。母亲说,为这事,他恨了我们家一辈子。

而他最恨的,是每年农忙季节,牛轮到他们家的那一天,大志会守着他,在晚上七点前将牛牵回家。有一回,他在吃完夜饭后,又偷偷把吃了草料的牛牵到地里,趁着月色耕地。对土地的感情,于他成了一种病态,不惜牛命,是这种病态的呈现方式,他有一个执念,精细的耕作,会回馈他更丰硕的收成。至于牛,耕地是它的天命,无所谓惜与不惜。但是他不知道,这沉默而忠实的生命,对他已有了抵触和憎恨。那一夜,它终于发出了反抗的哞叫。它的声音,在清冷的月色里,异常响亮而委屈,循声而来的大志,在月色里,看了泽安足足有十秒:“泽安,你死不足惜,牛,我们还得好好养着呢!”

那句话,让泽安不寒而栗。

1997(丁丑):葬牛记

村南头范大婆等五家合养的一头母牛躺在牛圈里,既不下地,也不吃食。村上请来了贾医生,不施药不打针,先问了这牛的年龄,便说“老累的,没救了。”三天后,老牛果然便死了。

村长大乌召集几个老辈子,商量这头老牛的“后事”。敏大爷说,这牛幼崽就来咱村,耕地犁田,牵车运货,劳苦功高一辈子,死了理应得个善终,建议葬在坟地山上,和祖宗同眠。修大爷不同意,理由是坟地山历来葬的都是人,家畜功劳再高,也不能失了伦序。他主张循例剖了老牛,各家分得一点骨肉,大人小孩都沾一点荤腥,生前用命于垄亩,死后“葬”于人腹,这既是它家畜的本分,也是它对人们最后的贡献。

放学回到家的二毛闻听消息,把他妈留在猪食热锅里的剩饭菜一放,就跑到议事的老院坝里来,他要找村长和老辈子理论。这十多年,这头牛几乎和他朝夕相处,感情很深,如今居然有人要吃它的肉,这让他实在难以接受。他今年读五年级了,自忖有能力说服村长和这几位老人。

“毛子,我们晓得你对它好,可人有人的命,牛有牛的命。你不吃,你哥你弟可是盼着分一点骨肉呢!”修大爷开导着二毛。村长也附和,敏大爷和其他两位老人也就不开腔了。

二毛想起夏天老牛驮他过河、冬天骑上作马游戏等等场景,想这沉默的家畜其实也是通了灵性的,和他亲近的细节,也就藏在日常的一声叫、一甩尾和一抬腿的“牛语”里。灵性既通,便是人的朋友,得个全尸葬入土地,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他举例说,前年他们家的黄狗老死,不也是土葬了嘛。都是家畜,死,为啥要有区别呢?

“狗是狗,牛是牛,区别当然是有的。你是学生娃,这道理你该懂。”村长看来决意要剖牛分肉,有些不耐烦地劝大毛把二毛带回家。大毛也趁机过来劝兄弟,没想到手刚一触到二毛的手臂,就被一股大力给震开,二毛几乎是发狂一般地挣脱开大毛,向牛圈冲去,大毛在他转身的瞬间,看到了二毛眼睛里甩出来的泪水。

二毛在牛圈里垫了一把厚实的稻草,和老死的牛靠在一起,他给村长甩下一句狠话:想要“杀”牛,先过我这一关。

议事被迫中止,大乌哭笑不得之余,也只好先让了步。可议事最后抓阄决定的,还是剖牛分肉。老牛的肉本就皮厚肉糙,时间拖久,鲜度减少,分肉的价值就有限了。晚间,大乌就来找二毛他爸,请他做做工作。

“这娃从小牛板筋,晚饭都不吃,现在都还在牛圈里,这工作我咋做?”二毛他爸抽着旱烟,慢条斯理地回应着村长。

“你想不想吃牛肉?想就有办法!”村长威权的命令里闪过一丝狡黠。这丝狡黠被大毛捕捉到了,他立刻会意,于是一口应承下来说,等会我们一起去把二毛喊回来。等村长一走,他就对他爸讲:二毛明天要上学,先哄他回家,就说村长答应不分肉了,明天土葬。

他爹看了大毛一眼,不发一声,沉默的烟圈在他们面前绕来绕去,像极了他此刻矛盾而复杂的心理。第二袋烟抽完,他终于下决心一般,把祖传铜制的烟袋咀在地上敲了三下,披着衣服,在大毛的陪同下,去了牛圈。

二毛信他爸从不撒谎,在晚上九点过回了家。敞漏的牛圈里,入夜之后实在也是极冷。睡前,他对他爸说,明天抬牛上山,得要几个壮劳力了。他爸的脸在暗夜里快速红过,又黑下来,他想起多年前乡亲们抬他父亲上山的情景,前后八个人,实木的棺材,打幡抛纸外加哭丧助哀的人,加起来浩浩荡荡得有三五十人。虽说不上浩大隆重,也是几十年来仅见。一头老死的牛,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仪礼,这娃儿到底小了,只讲感情,不通事理,骗他也是对的。

第二天,二毛前脚刚走,剖牛的匠人后脚就进了村。他把这次解牛当成了他的封刀之作,极尽铺排和炫耀。组织好的村民围在案前,端着大小颜色不一的盆子,等着按家口分得牛肉和牛骨。村长大乌在下刀前讲了话,他说二毛对牛的感情是对的,但牛不能葬在坟地山,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它葬在我们大家的嘴里,这才是天经地义。然后他振臂一呼,喊了声“分肉”,一道白光闪过,匠人的刀就落下,上午的太阳探出头来,照着乡亲们喜气洋洋的脸。侧边,一口大锅已经架起,劈干柴的修大爷挥舞着砍刀,柴屑飞溅,有姨娘们在洗菜生火,准备这场盛大的杀牛宴。牛虽然已经死了,可“杀牛”的仪式感不能没有,至于葬礼,正如村长说的,葬于人腹部,也是一个礼。

大毛不担心弟弟不会吃牛肉,稀罕的美食面前,人的口舌之欲最为诚实。“那么香,哪个不想吃呢?!”四邻的婆姨们笑着呼应,一群半大的小孩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将盆就鼓,穿梭往来,敲得一个大院坝喧声震天,仿佛过节一般。

二毛放学回家,看见大院坝里一滩血迹,立刻明白自己被父亲骗了。大毛给弟弟递过来一碗中午大锅里炖的牛杂碎,他相信奇迹会发生,他相信弟弟会接受既成事实,最后心安理得地吃下牛杂碎,喝下牛杂汤。但是,他等来的奇迹,却是弟弟汹涌而出的泪水、汤碗碎地的声音和二毛语不成声的嚎啕:你们这些骗子!然后,就是二毛一阵一阵的干呕。

大毛吓坏了,父亲也吓坏了。

二毛第二天没有去上学,他捡了一块废弃在大院坝边的牛肋骨,和老狗阿黄埋在一起。他一个人无声地完成了这头老牛的葬礼。对村长和修大爷,他再不说一句话。对他的父亲呢,他说不上恨,只是要修补或者重新建立起信任,显然还需要时间。

而那一年以后的二毛,在乡亲们眼里,开始变得有些怪异。沉默寡言之外,他最大的怪异,就是发誓不再吃牛肉。他对大毛说:让老牛葬于人腹他阻挡不了,不吃牛肉这一点,他却是做得到的,我二毛是个守信的人。

2009(己丑):卖牛记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准备回顺德打工之前,母亲吩咐延华,把那头老牛卖了。

这几年,新房子的青壮劳力大都出门打工,留下的田地,大部分丢了荒,少部分给留守的老人苟延残喘一般敷衍着,半机械化的普及,让耕牛再也没了用武之地。新房子的耕牛数量从最高峰时期的8头,已经锐减到只有两头,延华和另外六家人合养的这头牛,实际上也只有他们和杨二婆两家了。其余五家,都在外地打工,基本不回来,或者即使偶尔回来,也如候鸟一般,再不会长期扎根下地。

“留着吧,反正它岁数也不小了。”延华对母亲说:“再说,一头牛能卖多少钱啊!”

“留着我们还得养,大小也是个事,我和你杨二婆都老了,牵不动了。”母亲有自己的算计,她对延华说,现在牛肉金贵,送到屠宰场,能卖上万块钱,我和你杨二婆,一年的零用开支就有了。

延华心里动了一下。他承认,他被母亲说服了,如果一家能分5000元,确乎这一年母亲的日常零用就有了。但这头牛,跟了他们七家人近二十年,已经成了当然的家庭成员。他虽然做不到像二毛那样给老牛人一般的葬礼,但让它自然老死,却是人应当做到的回报。

联系好买牛的人,协商好价格,延华去牛圈牵出这头老牛。

由于缺少人经管,牛圈已经破烂不堪。没人捡拾的牛粪混合在山墙流下来的雨水中,原本干燥的草料由于长时间浸泡在污水里,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臭味。苍蝇在老牛身边飞来飞去,老牛已经懒得用耳朵和尾巴驱赶,任由它们围攻。看到延华进来,老牛似乎熟识一般,动了一下身子,延华才看到,它身子下的那小块地方,也不是干燥的。

愿每一个生命都能被温柔以待。延华突然想起这个美好的句子,他曾经写在笔记本里,也曾在微博里发过,以此谴责那些伤猫害狗的坏人。然而,此际,这个句子恰是对他卖牛行为最大的反讽。

伤猫害狗,他可以拍案而起,卖牛分钱,怎么就会觉得心安理得呢?但是,他还是动作熟练地解开了牛绳,像小时候放牛一样,轻轻地抖了抖,老牛意会,温柔地看了他一眼之后,然后缓慢而吃力地抬身站起,动作虽不麻利,却有着一种经年的默契。这默契里既有习惯,更多,则是相处日久的信任。

延华不敢和老牛的眼光对视,他慌张而心虚地躲开老牛的这一瞥,然后牵着绳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一个人,一头牛,就这样走在新房子新修的村道上;走在过往二十年的春光里,走在由地到田的夏雷声中,走在秋霜初起的田埂上,走在冬雪飘飞的村舍间。

延华似乎听到了驱牛挥鞭的声音,看到了老牛短暂地怠工后的服从和忍辱负重,他甚至记起了他第一次学耕地时,掌握不好铧犁而伤了这老牛后腿的往事。如今,这样的四季,和牛再没有关系,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故事,再不会出现。延华突然意识到,这样人与牛相伴而行、相伴而劳的画面,在新房子即将成为绝版了。这不是卖牛,这分明是一场送别;这送别既是人送牛,也是牛送人。

延华遵照买牛人的要求,将牛直接牵到了屠宰场。那里的血腥味让他几乎窒息,小餐馆老板和镇上人家等着买牛肉的队伍已经排起来了。将绳子交给买牛人的时候,他看到这头老牛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它似乎在一瞬间体会到了生离死别的残忍。延华反复数了三次上万元的卖牛钱,才让现实的利益,消减了这泪水恣肆的一幕给他带来的难过与不安。

延华卖牛还有一个不小的尾巴,这尾巴是一场最终庭外和解的官司。

延华卖牛所得的近万元钱,和杨二婆平分了。其余五家人闻听消息后,都赶回老家,要求延华按照当时七家人入股买牛的份额,平均分配卖牛所得的款项。

延华自然是不服的,理由是这数年间, 这头牛年老无法劳作后,一直由他家和杨二婆家喂养至今,其余五家人没有付出人工和草料,没有分配卖牛款的资格。但五家人当年买牛平均入股却是事实,不能因为后面没有喂养而不承认当初入股的历史。双方互不相让,最后闹到了镇法庭。

巧的是,镇法庭的庭长正是学了法律专科回乡工作的大毛的儿子。怀着对新房子的感情和对长辈们的尊重,他认真分析了解纠纷源头、法律关系、当事人诉求及诉讼风险后,决定委托给镇人民调解委员会进行调解。这一场明之以理、晓之以法、动之以情的调解,最终获得了延华两家人和其他五家人的谅解。

延华签字的时候,才想起当初数钱那一刻的不安,其实一部分也来源于他私分卖牛款的动念。老牛的眼泪再次顽固地浮现,他终于懂得,那眼泪里,饱含着不被承认和肯定以及赞美的无限幽怨。

欠这五家人的,他是补上了,可欠牛的,还有机会补吗?

2021(辛丑):寻牛记

大年初二,走完亲戚,我决定一个人去寻牛。

在没有一头牛的新房子,我要去寻牛,这似乎有点可笑。但事实上,这样的寻找在我的记忆里多次发生。有牛的寻找和没有牛的寻找其实都是一样的,我只是借寻找牛,寻找我自己。

我要将这一次寻找,从记忆里的那几次寻找连接起来。它们偶有一次挣脱了牛绳,偷偷跑进麦子地,放嘴大吃幼嫩的麦苗;或者一次大草坪上的放养,开了小差浮水去了河对面,试图和新的牛友建立感情。我的寻找,看起来是让我免于担责,实质上,是让它们循规蹈矩。

我要寻它们已经消失了的声音。这声音和鸡鸣狗吠猪叫一样,是这世代乡土的标志性存在,和白日里的童戏、静夜里的婴啼一样,枯燥、单调,甚至让人厌倦,但不可或缺。我进入废弃的牛圈,我看到多年前分成八个小圈舍的痕迹还保存着,那是新房子六畜兴旺、耕作有序的历史凭证。我见过八头大小不一、雄雌各异的牛结伴而出、缓缓而归的群像,但却没有听过它们在夜间集体反刍的声音,想起来,那样奇妙的声音组合,也显示出一种健旺的生机吧。

我要寻它们已经被覆盖了的脚印。这脚印是大地编织的纹路,也是岁月轮替的符号,重重叠叠,深深浅浅,风吹日晒,此起彼伏。天上都有脚印,这是大人解嘲顽皮的孩子常用的话,而牛是不会那么顽皮的,它们不会好高骛远,即便是牛犊,也只会忠诚老实地坚守大地,人的脚印未必到的地方,一定有它们反反复复留下的脚印。小时候听老辈人讲,人死了,灵魂会把生前的脚印,都给收回去。我倒希望,牛的灵魂没有这样的讲究,留一些生前的脚印给这大地,可以让我们看到它们永生的苦辛。

我要寻它们卑微而清浅的感情。护犊子,是对它们同类的,是它们父性与母性的证明;相知而用命,是对以人为主的异类的,是它们友善诚实的证明。它们不善表达,却始终如一,从不改易。它们懂得人的喜怒哀乐,也愿意尽最大的诚意听取牧童在它背上吹出的笛声,它们会有短暂的静穆和走神,并不会认为这是人对着它们在弹琴。草料和鲜草是它们的生之所系,在求得这样取之最易、食之寡淡的食物面前,它们也会习惯性地对人甩尾讨好,从不认为它们是理所应当;它们力大无穷的前蹄或者后腿从不会踢向人类,即使明明知道是人类把它们送进屠宰场,也不会爆发牛脾气,顶多只会流两行委屈但认命的泪水。它们并不会羡慕猫猫或者狗狗的恃宠而骄,反而会同情它们的寸功不建,逮老鼠和守家园比起它们的田地纵横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由于躯体庞大,它们被误解为是坚硬的,却不知它们也常有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柔软。

我还要寻它们洒落在大地的汗水。山河万里,草木荣枯,稼穑入仓。人们只记住了自己“汗滴禾下土”的艰辛,却对负重前行、“牛”转乾坤的牛滴落在泥土里的汗水置若罔闻。被牵住的牛鼻和连枷控锁的牛肩,甚至是被封锁的牛嘴,让心无旁骛的劳作催生并不发达的汗腺。十四倍于人的劳动力,意味着它们要流十四倍于人的汗水。在机械化“油水”发挥不了作用的地方,人们已经习惯了用牛的汗水来承载庞大的乡村运输,可即便如此,人们还是对它们承载运输的慢吞吞颇不满意。但现在的我,似乎已经能量出这负重劳作催生的汗水深度与长度,那是一条汪洋不绝、生生不息的河流。

我从电桩公地寻到当门坝,再从当门坝寻到龙滩河岸,实实在在地,没有寻到它们的声音,它们的脚印,以及它们的感情和它们的汗水。人们是健忘的,大地也是健忘的。我确定我寻不到牛了,但我不确定是否能寻回自己。

这期间,我的手机收到很多新年祝福,频繁出现的词,就是“牛气冲天”。我忽然明白,我为什么寻不到牛了,因为它们已经从这大地,搬家到了手机里。

2033(癸丑):梦牛记

回到成都的第一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在2033年,又一个牛年的时候,终于退休了。我回到新房子,在那棵和我差不多同龄的榆树下,修复了已经倾颓的老屋,重温我的耕农之梦。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我在榆树下晒太阳,我当然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春睡和一次甜美的梦,春睡醒来的时候,会有清香的榆钱落满了我的一身。

炊烟生起的时候,我看到无数头健壮丰硕的牛从整洁一新的牛圈里鱼贯而出,它们的头上戴着大红花。它们迤逦走过开满鲜花的村道,持着短笛的牧童打了淡红的粉彩,准备列队跨上它们被装饰了的背上,无数游客在等着他们吹一曲婉转动人的《杏花村》。

被插电机械代替了的吃油的机械农具,被闲置在崭新的阡陌里。一日千亩的劳动力,让牛彻底放下了负重和流汗的枷锁,它们被人群簇拥,专作这大地上“牧童遥指杏花村”的非遗表演。

拥挤的人群里,我看到了和我一样两鬓已显斑白的二毛,他在向我挥手,但似乎更像是向那群列队整齐、装扮喜庆、配合默契的牛招手。

编后:本文刊《青年作家》2021年10月刊,发表时有删改。这篇散文,是我继《最后的古井》和《十四夜》之后,关于故乡“新房子”系列写作的第三篇。这篇散文,我只是想写一段牛和乡村共生的历史、牛和人休戚与共的生命史以及牛在乡村的消亡史,心力未到,情感未到,希望这段历史,能让共同经历与体悟的时代人,在某种危机轰隆将至之前,得到一些精神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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