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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臭水波刀疗法(水刀去腋臭复发率)

时间:2024-04-22 19:30:03       点击: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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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居然敢趁着本帝失忆,诱拐本帝?说,你想怎么死?(三)

第23章 五只狐狸爪 郎君画像

面前的小姑娘两指相碰,就像捏着一只蚂蚱般稍微一用力,她掌下就遽然腾起金色的符光。那符光极纯极粹,就像日光一样闪耀莹莹光芒,仔细看去,竟有繁复花纹篆刻其中,跳跃的光芒如鱼儿追食般紧紧跟随着她的手掌。

她随意一挥,那符文就顺势落在桌上,“砰”得一声炸响,那符力触到桌上,瞬间就将满桌的符纸点燃。

徐昳这才赶忙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提着包远离这个已经开始剧烈燃烧的木桌。

流淌扭曲的火光中,他听见那个小娘子问:“现在,可以了么。”

徐昳抱着包站起来,他看看已经被毁掉的桌子和桌子上已经化为飞烟的符纸,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使用符纸。

这是五品以上的符师们苦练下才能偶尔用出来的技巧,别说外府弟子,就是内府弟子在入学十年内也不可能达到这个高度。

徐昳激动的直点头,他决定破例一次在报考时间结束后给她报名,这种符道天才并不是大白菜一样遍地可拾,更何况,她看上去还远未及笄,就如自家妹妹一样大,却已经有如此境界了!

徐昳用“未来国师府栋梁”的敬畏眼神看着她,这让眉栗很不自在。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她还要掀了他们的窝。这种不自在就稍忍一二吧。

“姓名?”

“眉栗。”

“贵庚?”

“十三。”

“咦……十三了。”

“家住何处?”

“狐仙巷庙左边第四间。”

徐昳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录在册,又取出印泥让她按下手印,将那张长长的报名卷对折撕下,剩下一半交到她手里,叮嘱道:“这个要保存好,三日后来国师府弟子府参选。”

他压抑不住见证了天才的激动,语气昂扬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入弟子府的!未来的同窗!”

那小娘子却瞥了他一眼,大眼睛里写着“并不是很想和你同窗”,潇洒地转身走远。

今日她有很多事要做,然而一件都没完成。虽然只有一件,那就是找到狐仙的踪迹。

眉栗是不会尊称那个垃圾偏心鬼为狐仙的,她是直呼其名,这也导致了各处问人都不知道这是谁。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了她要找的是狐仙估计会跳起来给她一爆栗,让她滚去狐仙庙好好面壁思过,如果他们知道她找到狐仙后要做的事是干掉狐仙,估计会跳起来再给她一爆栗然后聚众把她赶出国都。

眉栗:……

她早就想到这种让人牙疼的可能,所以才迟迟不知道问谁,也不知道怎么问,只能蹲守在狐仙庙里守株待狐。

但狐仙庙在国都就有十二座,于是眉栗均匀分配时间,一个庙呆半个时辰,什么也不做,就蹲在那个狐仙入庙的必经之地,金身——旁边的角落里。

半天下来,她闻那上香的烟味都要吐了,看到油亮亮的贡品直看到肚子饿,还是一无所获。掰指头数一数,她已经蹲守了八座狐仙庙,在赶往第九座狐仙庙的途中遇到了快要打烊的国师弟子府报名处,抓住了那个傻呆呆的弟子给她报名。

她只不过是露了一小手,那个弟子就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眉栗:可想而知国师弟子府有多么拉跨。

她哼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向第九座狐仙庙走去。

但这样仔细一想,实在是不靠谱,万一那狐仙在她到这座狐仙庙地上一秒去了其他庙呢,那她就是追在他后面跑都赶不上,这样太被动了,只能靠对方自投罗网。

眉栗长叹一口气,她怎么也想不到,欲报此仇,最艰难的部分不是战胜狐仙,而是找到狐仙。

而她,刚才做了此生最愚蠢的事,她居然去狐仙庙里蹲守狐仙,然后呢?然后再在庙里抓住他,暴打他一顿?在国都?眉栗痛苦的捂住脑袋,觉得刚刚的自己可能是被降智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想把那只狐狸的毛全部拔光然后下锅,再画一幅“烧狐图”公布天下,才能回报他一剑穿心还累她到处跑腿的苦楚。

烧狐图?嗯……等等,她可能已经想出第二个找到他的办法了。

大晚上,眉栗“梆梆梆”敲开一家画铺,那白胡子老头起初还嘟嘟囔囔不愿意给她画,一听眉栗愿意出十两画一张画,顿时眉开眼笑,连连同意。

“小娘子是给心上人画的吗?”老人家八卦地问。在这个季节,还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小伙子,多半都是给对方画一张画像,摆在家里天天单相思,或许是因为家境不同,父母阻碍而不能见面……

眉栗不知道她还一句话没说,这个老头儿就自己脑部了一整部悲情小说,她阴沉着脸:“我呸。”

那个斛岚,说是夙敌还差不多。花在他身上的钱十两她都嫌多!

“怎么还骂人呢,”老人家小声嘀咕,拿起桌上的画笔:“头像还是胸像?”

“头像。”斛岚没胸。

“郎君还是娘子?长得什么样?”老头蘸了蘸墨。

眉栗本来想说奇丑无比,但要想找到他,画像就必须真实贴切。她咽下一口气,试图理智地组织措辞:“雄的,大概……”一千岁,已经是个老不死了,但她不能这么说,“看上去有二十七八。”

老者抚了抚白胡子,自动过滤掉她的胡言乱语:“大好年龄,正有作为啊。”

眉栗再咽下一口气:“脸挺白,没胡子。”

“面白无须……”老者说着开始动笔画大概的轮廓。

“眉眼是何样?”他边画边问。

虽然那个人不公不法,偏听偏信,心肠恶毒……真是骂上几天几夜也不解气,但长的马马虎虎还行。眉栗道:“狐狸眼,柳叶眉。”

“哪有小郎君是柳叶眉……”老头嘟嘟囔囔,将那画像上的眉毛画的稳重之余还细长又飘逸,反给那张脸增添了几丝俊秀。

“嘴唇呢?”他抬起笔问。

“挺薄的,苍白色。”眉栗努力回忆上一世和斛岚唯一的一次见面。那段回忆掺杂着的痛苦回忆让她抿紧嘴唇,牙关紧咬,只好把目光从画纸上移开。

“我画几张脸型给你选选。”那老者说着,提笔在空白画纸上,刷刷刷几笔就勾勒出一个脸型。

他一连画了好几张才让眉栗找到最像的。老头将那脸型描在原先那张纸上,又添了鬓角长发,鼻型睫毛,他撑开这张画一看,问眉栗:“像不像?”

第24章 六只狐狸爪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眉栗匆匆扫了一眼,恨意顿现,用手指着那画激动道:“就是他!”

老者摸着胡子哈哈大笑:“小姑娘,你还说不是画你的郎君,如此丰神骏貌,全国都也没几个啊。”

眉栗咽下最后一口气,左手握右手努力克制着自己,铺平画纸:“照着这个再画二十张。”

那老者眼睛瞪大:“怎么,那小郎君是丢了不成?要寻人?”

“是的,”眉栗咬牙切齿:“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哎呀人命关天啊,我现在就画,小娘子且在此处稍候,我让我那徒儿一起画。”他快步走到后房去,隔了老远还能听到他焦急的声音:“如此俊美的小郎君,丢了太可惜了……”

眉栗快步走出这个画铺,她不能再呆在里面,不然容易出人命。

***

一处偏僻巷子中,拐角处不小心露出来的雪白尾巴晃了两下,月亮偷偷探出头,光亮拉长了影子,一个身姿颀长的人走了出来。

如今已是人定时分,店铺早已关门谢客,普通人家也多半洗漱安睡,那人在街上走了半晌,叩响每一户人家后开口询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请问,可曾见过一个名叫美丽的小娘子,大概十三四岁?”

他每次扣开门,开门的人见到他总是惊讶而殷勤,国都的人们大多看脸,即使是被他打扰了也不懊恼,反而乐呵呵地问:“郎君在找小娘子?”语气泰半戏谑。

斛岚只好微笑:“不过是有一面之缘,想……赔礼谢罪。”

一圈问下来,却毫无收获。

他已经问了整整半天,但天下之大,即使他问遍了整个国都,也极有可能找不到她。

斛岚轻轻叹了口气,如今他仙力失去大半,就连维持这半天人身就已经快消耗完这几个月来的功力,只能找寻契机,等他的仙力稍微恢复,就可以托梦给一些信徒,让他们帮忙找找吧。

这样想着,他匆忙回到一开始的角落,下一秒,一只毛茸茸的狐狸钻了出来。

回到家的狐狸趁着眉栗还不在,把昨天晚上叼回来的花花种在了后院一个隐蔽的地方,周围杂草众多,从远处根本看不见这里有一蓬花。

它小爪子扒拉几下泥土把花的根部埋住,指尖触碰了一下那尾花——柔柔的花苞晃动了两下,狐狸慌忙地往后退了两步,右爪“啪”一下打在不听话的左爪上,那朵花苞柔弱纤细,看上去一不小心就可能夭折。

这可是定情信物,不能出事的!

为了让它长得更好开得更美,狐狸一口咬破了爪子,一滴血液落在花苞上,像人参果落地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斛岚默默看着眼前的花。等到这朵花开了,能够长期维持人身的仙力应该也积攒的差不多了。那个时候,他就正式向她提出结为伴侣。

眉栗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像是一只垂下耳朵的兔子,顺手把一沓画纸丢在桌上。

狐狸飞快地从后院奔出来,一下蹦到她怀里,眉栗两只手接住狐狸颠了颠,她迟疑地问:“啊呜,你好像变沉了?”

斛岚轻轻叹口气,不是变沉了,是变大了,傻姑娘。他和眉栗已经在国都生活了近半年的时间,仙力不足的情况下,他的外形也会和她一样慢慢长大……

等等。

狐狸皱了皱眉,它跳下眉栗的怀抱,两爪站着用前爪把眉栗推到门口那根门柱前,他记得刚来国都时她是到这里……他用爪子比划了一下。现在,她……还是只到这里。

眉栗一点都没有长高,时间就像是在她身上停止了,五官,容貌,身高,没有一处改变。

狐狸扬起的眼睛升起了一丝疑惑。没有人可以逃脱时间法则,但事实就这样发生在了眉栗的身上。

它想了半天,直到眉栗重新把它抱起来也毫无头绪。

面前这个小姑娘身上的谜团,似乎又多了一个。

一晃就是夜晚,狐狸每每吃饱了都要在桌子凳子上跳一跳,好锻炼一下许久不曾运动过的体魄。

今天它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一叠画。

据它所知,眉栗对这种需要闲情和金钱去品鉴的东西都丝毫不通,比起在国都的画廊里逛一圈,她更愿意窝在家里,不是睡懒觉就是练画符。

但她今天专程出去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可见是极为喜爱的。

狐狸往后院偷偷瞄一眼:眉栗在那里消食,顺便指点秦琯怎么画符,虽然一点都不温柔,但却并没有不耐烦。

它缩回脑袋,悄咪咪用后脚踩着画的一头,用爪子向前撑开,画纸滚动着展开,却是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一张很好看的脸。这张脸还有点熟悉。

斛岚就这样维持着整只狐狸向前展开的姿势思考着,他歪了歪头,突然瞪大了眼睛,手脚一滑,那画像就“哗”的缩成原来的卷儿。

他突然反应过来,那画像中的人就是他自己人身的脸。当年他以兽身升仙,天道随意捏了张脸给他使用,命他以人身行走世间。

斛岚自己没有喜爱的相貌,对自身的脸也不是很上心,记忆并不深刻,所以看到那张画像中的脸还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的身份还没告诉小姑娘,因此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就是狐仙斛岚。

狐狸的嘴角慢慢翘起,既然她并不知道他就是狐仙,那她把这画像带回家,只可能是十分崇敬狐仙、喜爱狐仙!

狐狸走下桌子的时候,有点同手同脚。

他没想到,他的小姑娘和他的心意竟完全相通,但也有些伤心,原来她喜欢的竟然只是狐仙的脸,她都不画狐狸!

人类果然是个看脸的族群。

罢了,等到真正结下契约,定为伴侣,他就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也算是一个惊喜

狐狸悄悄把画像重新整理好,恢复原状放在桌子上,然后怀着满心的甜蜜跃上床铺,团成一团,乖乖等他的小姑娘一起入睡。

***

今日一大早,街上就格外冷清。人们早早就来到了国师弟子府外,人头攒动,万人空巷。有的人还搬来了小马扎,等着看之后的大选。

国师弟子府的选拔中,只有选出外府弟子的第一轮是向外界开放观看的,内府弟子的选拔则由国师府的国师裁定,并且不对外展示。

参与选拔内府弟子的天才少年们大多拥有凶猛的符力,为了安全起见,场地设在被层层防御符包裹起来的金顶殿中。

预选弟子大多是十五岁以上的少年少女,大多已经成年。现在还未开始选拔,他们有的聚成一团聊天谈符,有的由仆从陪侍着喝水用餐,但不管是谁,都忍不住偷偷瞟一眼角落里的红衣少女。

她端坐在那,闭目养神,身边没有一个仆从,只有她自己静静坐在角落里。却让所有人心生忌惮。

这里大多数人都来自国都,他们享受着最好的资源,身处符道交流最为频繁的国都,甚至身后还有庞大的家族和显赫的权势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供给,不管是各种符书、符道老师,还有各种作弊一样提升符力的天材地宝。

这些与生俱来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凉楚少年成才,却也是大选的前一年才请了名师,凉家虽然没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几百口人每个人都勒紧裤腰带挤出一点钱,才请的起从国师弟子内府出师的老师。

更不要说那些连符纸都买不起的家庭。

眉栗就是这种家庭。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在她通过各种合法不合法的方式发财之前,一张符纸用正反两面是家常便饭,如果不是怕发挥不出符力,她都恨不得一张撕成两张,这样就可以多用两次。

然而她的天赋并非人人都有,也并非所有人都甘心在贫穷中熬过苦练的十几年,更何况一个家庭。

培养一个初入符道的学生已是不易,如果不成材,所有的金钱精力都将全部白费。即使是天赋已显,普通家庭也难以供起长久的消耗。

这些有能力有自信要冲击国师弟子府的少年们,大多都出自大家族,他们一战不成大不了等待下一战,三年又三年,总有一年能运气好些碰上实力不如自己的对手。

但凉楚不一样。她的家族空有威名,贵为外姓亲王府,却已经消耗不起另一个三年了。

“叮——咚——叮——”国师弟子府的府内传来符音,弟子府的黑漆大门缓缓打开,巨大嗡鸣后,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

“入府——”

是大国师的声音。除了修符之人外,其余的百姓纷纷下拜,如同见到陛下。其实在他们心里,国师府就代表着陛下的权威,他们是天降之人,是上天派来同妖界抗衡的救赎,借陛下之权掌管万民。

凉楚一言不发,她冷冷瞥了一眼下跪伏拜成一片的人们,第一个大步走进了国师府。她长长发辫上的红飘带随着走动高高扬起,像一面不受约束的旗帜。

手持报名券的预选弟子已经全部入府,观看的人们也已经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

府内中庭,上首立着三位青衣符师,下首随侍九名外府弟子,他们都是裁判,其中立在符师身旁的那位白衣黑领弟子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神情。

他就是这三年外府弟子中的第一名,可以随意挑战一名在选拔中升入内府的弟子。

下首的最后一名弟子道:“所有在点名结束前未到的人视为放弃,永不得入选。”他冷冷看着下首的众位预选弟子,打开手中的报名册,开始一个一个点起名,每喊到一个,那个弟子就高举报名卷示意。

这是大选前预想战术和符文的最后时刻,场中可闻针落,每个预选弟子手中都抱着一本符书或册子拼命温习,生怕在场上遇到忘记符文的社死现场。

点名的名册翻过一页又一页。

此时,眉栗还在被窝里。

第25章 七只狐狸爪 少年乌兰

被窝里的眉栗伸了个懒腰,被秦琯一把掀了被子:“快些快些,唉,我今早走的太匆忙,竟忘了你还睡着。天知道我刚刚回来看见那边乌压压一片人,才反应过来。”

“哎呀没事的。”眉栗不慌不忙穿上衣服,顺便花了一秒钟撸了一下狐狸脑袋。

狐狸:好像被撸了,又好像没有。

她穿好衣服站起来,慢吞吞走下楼梯,秦琯跟在后面顺手把她的头发束起,然后使劲揉了揉她的脸:“快清醒啦,赶紧出门!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赶紧去。”

秦琯把还热乎着的小肉饼装进纸袋往她手里一塞,然后利落地把人推出去,在她回望过来时“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眉栗:……倒也不必这样。

于是,连脸都没洗的眉栗就孤零零的站在了门外,她一路边吃边走,狐仙巷离国师府虽然有点远,但现在巷子里没人值守,就不用守规矩,她捏张符很快就过去了。

……等等。她的符纸还在昨天那件粉色的小裙子里,她低头看看自己,好吧,纯黑裙袍,妥妥的魔头颜色,就是上面的蝴蝶结有点碍眼。

没有符纸,就只能画出最简单的风符,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大门紧闭的家,认命地把小肉包暂时塞进口袋里,慢吞吞跑起来。

“孙有机——”下首的弟子高喊,一只胳膊高高举起,手中握着黄澄澄的报名卷。

他不耐地翻了翻手中的报名册,就剩最后几页了。

眉栗这时才转过拐角,刚刚能看到国师弟子府的大门。

“何必平——”弟子翻了翻,还有最后一页。

眉栗以龟速走到了弟子府门口。

“乌兰——”弟子喊道。

没有人回答,空气中一片寂静,预选者们都惊讶的巡视场内的座位。

“乌兰——”弟子再次不耐烦地例行第二次点名。

走在门口的眉栗感觉自己被轻轻撞了一下,快她一步摸到弟子府的黑漆大门,一手扒着门,从外面探进一个脑袋,一只手举着黄色的纸:“在。”

那人回答完后,迎着府内/射来的好奇目光,转身冲眉栗微微一笑:“对不住,冲撞你了。”

是个少年,清澈的狐狸眼,微笑时两颗虎牙很好看,但莫名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气质。

眉栗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越过他进了大门。

点到的弟子给乌兰画上已到后,如释重负地念出最末尾的名字:“眉栗——”

眉栗不想蠢蠢地回答,只沉默地举起还剩半拉的黄纸示意。

那个和她一起进来的少年磨磨蹭蹭坐到她旁边,眉栗边悉悉簌簌吃着肉包,目光放在上首的三位符师身上。

国师没有来。

听说国师只有在内府弟子选拔时才会出现。眉栗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目光在角落里的红衣姑娘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很快收回。

这些人大概都不知道,自己憧憬向往的国师府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她轻轻嗤笑,转过了头。

这种傲慢的行径惹了旁边一个预选弟子的不满,他转过头刚想教训两句,就听上首的另一个弟子高声道:

“今日预选规则已经出现在诸位的报名卷上,此届通过预选并到场的共三百二十人,十人一组,分四个场地两两比拼,倒地者败!”

他顿了顿,严肃地看向下方正翻找自己报名卷的预选弟子们,加重声音:“不得使用自己已写好的符纸或空白符纸,每人只能从我这里获取八张空白符纸。不到最后一场比拼就用完符纸的人立刻判为失败。”

八张符纸,若想入选那二十个名额就要胜四场,每场最多只能用两张符纸。

在场的大多数人在明白了这个规则后都大吃一惊,他们每日练习的符纸不知道耗费多少,一天使用百张符纸都算少,还不包括画失败的符文——如果只能使用八张符纸,岂不是要两招之内制敌?

上首的弟子们开始分发空白符纸。

眉栗:……虽然我算不清楚到底要比几场,但其实一张都不用给我。

她刚想婉拒,却想到了什么,麻溜的收下了——国师府的空白符纸,真是贵着呢!这种羊毛能薅一次就薅一次,绝不嫌多。

眉栗把这些空白符纸塞进袖子里,决定之后的战斗中一张都不用。

打了第一场之后的眉栗才知道,原来这不能叫“战斗”,应该称为单方面的虐菜。

她,单方面,虐在场所有的菜。

她应该料到的,那天给她报名的国师府正式弟子都这么拉跨,就更不要说这些初出茅庐的小鬼头们了。

现在她不耐烦地站在第二场的比赛场地上,对面是从看到她开始就一脸轻蔑的男子。从那油腻的面庞可以得知,他看上去不仅成年,还可能已经人到中年了。

他身高傲人,走上前来俯视着小萝卜头眉栗,手上打了个响指,语带不屑:“几岁了?怎么这么矮……”

开口即暴击。

在“矮”字的气音消失以前,那个“这么矮”的小娘子手里瞬间亮起了金色光芒,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是怎么画出这个符文的,就感到自己的腑脏受到了重重一击,内脏几乎全部挪位的痛苦让他立刻嚎叫出声。

眉栗看也不看地上捂着肚子打滚的男人,径直走回自己的位子。然后她的余光发现,那个有小虎牙的少年一直注视着她。

眉栗矜持的收回余光,面上沉默,心里却兴致勃勃地想,是崇拜吗?崇拜也没用,我就是这么强,你最好祈祷下一场不要和我做对手。

但她越来越发现,那个少年的目光并无敌意,甚至有点……骄傲?

眉栗:……嗯?

她刚想警告他两句,那少年却轻飘飘地收回了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可眉栗总有一种自己在被关注着的感觉。

也有可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毕竟那个看上去人高马大却在眉栗手下走不过一招的中年男人呻/吟着下场后,更多预选弟子开始关注这个潜在的对手,就连周围磕着瓜子压谁能进的大妈大爷们,也开始考虑要不要压这个一看就不是很经打的娇小姑娘。

在剩下的两场虐菜中,眉栗不废吹灰之力就完成了任务。

当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怎样才能用两张符纸发挥出最大的力道击倒对方时,眉栗在思考如何才能赢的没有伤亡。

眉栗:……看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烦恼。

四场下来,有的人还端坐在位子上,比如凉楚和她旁边那位少年,有的人却已经烂滑如泥,只能由别人搀扶着走出弟子府的大门。

眼看二十个人就要比完,高台上的弟子却大声高喊:“且慢!”

他走下高台,向着乌兰抬了抬下巴:“我要和他比。”

第26章 八只狐狸爪 以后不要再往我身边凑了……

此话一出,全场议论纷纷,就连其他的外府弟子也看不过眼:“夏琉,他前四场都只用过防御符,你是战符,怎么能和用戍符的弟子打?”

眉栗努嘴,这人可真会捡软柿子捏,看来那个修戍符的乌兰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他前四场都是靠着耗完对手的符纸取胜的,但规则上可没限制外府弟子挑战的时候用几张符。

她心里总结道,夏琉就只会用夏琉的手段赢。

她终于肯拨一丝目光给旁边的少年,但他看上去却并不惊慌,也不紧张,甚至还歪歪头朝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甜蜜微笑。

眉栗心中动了动,这种神情……有点像家里那只狐狸。

她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自来熟”,只能僵硬的移开目光,心想我可不会帮你出手。

“战符如何?戍符如何?到了与妖族的战场上,还要看他是修什么符再决定要不要打吗?”夏琉讽刺道。

在场的人似乎都被他问住,国师府的弟子确实需要在试炼的时候亲临战场,用妖物的鲜血为自己的毕业典画上完满的句号,但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夏琉一脸不屑,语气坚硬:“规则上可没说修战符的不能和修戍符的比。”他翻了个白眼:“你们不过是看不惯我要升入内府,嫉妒罢了。”

刚刚与他争吵过的外府弟子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有的讥讽冷笑出声,两者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高台上站在中间的符师走下来。

他摸了摸白胡子,并不看夏琉,只走到乌兰面前,却像是嗅得了什么蛛丝马迹一样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他俯下身问:“你可愿意和他一战?”

乌兰听到有人问话,这才把目光从眉栗身上挪开,他轻飘飘扫了一眼夏琉,像是那里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在意,只微微点头:“都可以。”

感受到了那一丝“不放在心上”的目光,夏琉微妙地眯起了眼睛。不会的,他不会看错的,那分明是一个符力低下,毫无出彩之处的弟子,前几局也不过是利用规则侥幸取胜,自己一定可以战胜他。

乌兰轻巧站起,身上月白的薄裳随着走动飘逸起伏,他随手从符师手里接过一些符纸,胡乱塞在袖子里,却并不看夏琉,而是用眼尾偷偷瞄着眉栗的座位,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旁边来了。

乌兰的嘴角露出一个隐秘的,小小的弯钩。

两人例行抱拳礼后,夏琉引用符纸,青色的光芒瞬间亮起,符阵随着他怒视的目光袭向对面的少年。

乌兰慢悠悠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草草画上两笔,往面前的空气中一贴,那符纸就定在那里,只在对面有符光打来的时候才微微的亮起,微弱的白色光芒却将夏琉所有的符文全部抵抗。

夏琉牙关紧咬,他已经出完了所有熟练运用的符,不甘在他的脑海中燃烧,下一秒,他从袖子中掏出了什么,混在那叠空白符文中,胡乱写了几个符文,就一股脑地洒向乌兰。

其余的符文有的在空中就轰然爆破,有的还未发散出去就风化消失在半空,只有一张,带着利剑般的毁灭之意狠厉地向乌兰冲去——

是作弊!正好站在乌兰旁边,眉栗以刚刚好的角度将夏琉袖子里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这完全就是作弊。

此时,乌兰竟转过身,嘴角带着笑意看她。

眉栗的眼睛蓦地瞪大。她在一瞬间明白过来。乌兰在请求她揭发夏琉作弊,不然那看上去已经脆弱不堪、只能看看维持不碎裂的防御符文,是一定接不住这个强大符阵的。

除了她和乌兰,在场没有人识破夏琉的手段,他们甚至发出“好强”的呼声,就连高台上的两位符师也露出赞叹的表情。

符文迅速接近,如一柄剑呼啸着向乌兰的胸前袭去,毁灭之意愈发森然,浑然就是一个不可破的强大战符。

在众人都惊讶于夏琉的战符之强时,一阵喧哗在人群中汹涌而起:

“看!那枚金符!”

就在那柄“剑”已经带着势不可挡的威严轻易刺破了乌兰身前的戍符,堪堪就要穿透他的身体时,一抹金光从旁边袭来。

又一枚战符。

一枚更加强大的战符。

金色的符阵寸寸嗡鸣,直直朝着夏琉的战符冲去,两者陡然相遇,金光瞬间大盛,竟将那青色的符光衬得微弱起来,青色符光“嗤”的破灭,粉碎在空中。

声如嘲讽。

两旁围观的弟子纷纷找寻那金色符光的主人,他们的眼光找到了眉栗。

一个穿着黑色群袍,身后还系着一个大蝴蝶结的,小姑娘。

她站在人群中,小小一个,从不起眼。

但那符光确确实实是从那边来的,那里只站着乌兰和她。

那小姑娘竟然有如此大的符力!那符文看上去虽不复杂,却极为迅猛,而且是仓促之间就写就的。

“凭什么!你擅自扰乱选拔,就得被逐出弟子府,永不录用!”夏琉满面怒容,不甘嘶吼。

那小姑娘向前走了几步,怒瞪了乌兰一眼,才漫不经心看向他:“为什么?因为你作弊。”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我没有!”夏琉喊道,语气不可察的带着一丝慌乱。

“有没有,一查便知。”眉栗不耐烦道。

原先立在人群之后的符师走上前来,那个站在一旁的符师抚了抚胡子道:“确实改查一查。”

他水流般的符力将地上散落还未完全消失的符文碎末包裹起来,三个符师凑在一起,将属于夏琉的战符挑出来,和他之前发出的符文碎片两相对比,才发现,那枚明显更为强大的战符符力,并不属于夏琉。

那是一枚他人早就写好,被夏琉藏在袖中带进比赛的符文。

在刚刚的选拔中,夏琉用符力激发了它,想用这枚符文击败乌兰取得胜利。

尘埃落定,人群中叹气声一片,如果夏琉没有使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不论输赢他都可以继续留在外府,可如今只能被赶出弟子府,在符道界再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了。

夏琉的符道,到此为此。

有弟子将心灰意冷的夏琉带到一旁,那白胡子的符师上前安慰乌兰,却发现他的眼睛里闪着愉悦,正悄悄看着那个已经回到位子上的小姑娘。

符师低笑两声,转身处理夏琉的事了。

眉栗看着蹭到自己身边蹲着的少年,她甚至怀疑这是某种小动物,具有神奇的黏人特质。

眉栗不为所动,并开始吃凉掉的肉饼。

他轻声说:“谢谢。”

但那双眼睛却不像在说谢谢,而是在说“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还有一丝狡黠掺杂其中。

即使是这样,那双眼睛也好看的不得了,温柔水润,衬着那身白色的衣裳,就像不谙世事的神祗,让人想要在那纯白上重重添一笔黑暗。

眉栗扭过头不做声。

“这饼凉了。” 人类不能吃凉掉的食物,他一直记得。

说罢,一丝柔软的符力从他的指尖悠悠冒出,包裹住整个肉饼,直到微微冒出热气,那丝符力也在眉栗不善的眼神看过来之前就主动消散。

她转过头继续吃。无事献殷勤,最不能理会。

嗯,热热的肉饼确实比凉的好吃多了,琯琯真是太贴心了,不然她现在就要饿着肚子打比赛了。

日常感念家有贤妻的好处之后,她吃完了肉饼,把油纸捏成一团丢出去,正打中了那个来宣读通知的弟子。

眉栗老神在在的扭过头看向别处,面色不改。

乌兰提了提嘴角,悄悄挡在了眉栗前面,将她流油的嘴藏在身后。

那弟子愤怒的眼神在人群中逡巡,看了半天没找到神色有异的人,只好打开锦帛,开始宣读通知。

念完最终通过外府弟子选拔的名单,他将二十人召集起来,白胡子的老符师亲手将外府弟子的玉牌发给每个人。

“明日还有内府弟子的选拔,你们中间只有三个人可以进入内府。”他笑道:“成为内府弟子,之后也许可以拜国师为老师。”

继而脸色阴沉下来:“但无论怎样,切记不得徇私舞弊,否则就如今日夏琉的下场一样,逐出弟子府,在符界永无出头之日。”

下面的弟子纷纷答“好”,只有眉栗兴致缺缺地想要快点回家。

她有些想秦琯,也有点想家里的狐狸。好吧,只是有一点。没有太多的。

她悄悄想。

甚至现在就开始想,当她的手摸上狐狸的脑袋,狐狸原本贴在圆脑袋边上的耳朵就一颤一颤的张开,就像鸟儿的两只小翅膀,那原本大大的、清澈的狐狸眼也会眯起来,最后整只狐狸都要跳到她的怀里,团成一团,或者“啊呜啊呜”叫着被摸着小肚皮……

再看看面前陌生的,甚至令她憎恶却不得不来的地方,眉栗就感到疲惫。

如果可以,她更想直接结果了国师们,然后回雪满山自自在在的生活,以后遇到狐仙时再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但现在,国师府比上一世更加强大,联系二国师身上不稳定的妖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诡秘。

眉栗紧紧蹙起眉头,直到乌兰的脸出现在面前:“你在想什么?”

她要做的事情,她要查明的真相,都是危险之极的事情,一个莫名其妙实力还奇差的队友只会拖她的后腿。

眉栗冷漠道:“跟你没有关系。以后不要再往我身边凑了。”

她毫不留情地说完这话,转身就走,顺便捡起地上那团纸,连嘴边的油都没擦,在那个弟子“我就知道是你”的大叫声中离开。

眉栗:真正的魔头从来不承认错误。

眉栗:……酷吧。

她转过身迅速离开了弟子府。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拐角处,乌兰的袍子被微风吹开,一点白色的尾巴尖短暂的露出来,又很快被衣袍重新笼罩。

第27章 九只狐狸爪 谁是凶手

“啊呜,我终于回来啦!”眉栗像一枚小炮弹一样冲进屋里,躲过秦琯按过来擦脸的毛巾,直接把跳过来的狐狸抱了个满怀。

狐狸把自己团在眉栗小小的怀抱里,其实眉栗的手臂没有多少肉,也并不柔软,狐狸现在体重渐长,大小也渐长,窝在这个并没有变大的怀里甚至有些挤。

它悄悄把尾巴放出来,腾出一点空间给无处安放的前爪,安安静静地偎在眉栗的胸前。

“今天怎么样?”秦琯拿着热毛巾不由分说地把眉栗整张脸都擦了一边,把她因为急匆匆跑回家而散乱的头发重新拢在一起。

“很好。”眉栗自信道,她扬起小脸补充了一句:“他们都太不经打了。”

“呜呜~”狐狸愉快得尾巴轻轻摆动着,一点点尾巴尖扫过眉栗的腿,痒痒的。

眉栗一把捏住兴风作浪的大尾巴,“抓住你啦!”,她把那条蓬松,柔软,散发着狐狸暖暖味道的大尾巴放在手上,捏捏这里,捏捏那里。

狐狸几次轻轻用力想把尾巴抽/出来都没有得逞,只能叹口气,任由小姑娘调皮把玩了。

没关系,这个年纪的幼崽都是这样淘气的。他安慰自己说。整只狐都躺平任撸了。

“呜呜!”眉栗突然捏了捏尾巴尖,狐狸疼的薄薄的眼泪都一下子涌上来,它想把尾巴收回来,但小姑娘放轻了力道,顺便把那撮被捏疼的毛毛放在嘴边呼了呼。

斛岚把脑袋埋进前爪。没关系,撸尾巴和撸毛毛有什么区别吗?也……也不差区区一条尾巴了,他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他整只狐都是小姑娘的。

这么想着,狐狸抬起头看着正在小心翼翼吹尾巴的少女,目光里尽是温柔。

***

三月中旬的国都开满了杏花,远远看去就如粉衣素妆,街巷旁花瓣零落,经过的人们一不小心就杏花满了肩头。

以往这片巷子还很热闹,现在却安静沉谧,只有几个小厮等在这里。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三年一度的狂欢和热闹已经过去,国都的百姓们又匆匆忙忙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各处大街小巷开始恢复往日的生机。

但对于派了小厮等在府前的几个家族来说,今日就是他们能否一跃升天的煎熬等待。

因为里面此时正在进行的,是国师弟子府内府弟子的选拔。

距人妖两界的殊死搏斗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年,如今妖界败退,以青山为线模糊的划分两界。但在五十年前的大战中最为瞩目的国师府,是符道最顶尖的存在。内府弟子则有望成为国师候选,接替现任国师,一步登天。

府外,何家、李家,这些曾凭借是国师本族而身居高位,权柄在握的家族,他们的接班人已经纷纷投入了内府弟子的竞争,想要成为国师府永远的接班人。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在国师弟子府内,不管是何必平还是李乐彰,都已经瘫倒在地,他们面前站着眉栗,她双手负在身后,颇有大师风范。

远处,五国师赞叹点头,上前几步附在大国师耳边轻声道:“师兄,这就是救我一命的那个小丫头。”

三国师眉头微微皱起:“救你是救你的事,如何能与选拔混为一谈。”但基于这个小丫头天赋极好,他又微笑道:“这个小丫头年岁不大,却对符道有了很深的体悟,她不入内府,是我们的损失啊。”

“不过,”他顿了顿又道:“内府弟子还是要大师兄来定。”

五国师的面色僵了僵,“我知道。”

不费吹灰之力淘汰了何、李两家,眉栗看着面前的少年:“是你和我打?”

乌兰的面庞迎着微光,他的眼神仿佛带着笑意:“是。”

眉栗对这种眼神不动如山,她仍然将手背在身后:“开始吧。”

她本意是让他几招,好让他输的体面点,但对方丝毫不动,只松松站在那。

既如此,就不要怪我太厉害了。眉栗手中瞬间跃起金色符光,本来接下来地动作一气呵成,但她瞥了一眼远处齐齐注视着这里的几位国师,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随意划了两笔再攻上去。

符光如水流动,漫涨成汹涌波涛,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猛之力朝那个少年涌去。

他却不躲,只在她冲过来时托她一把,像是怕她摔跤,毕竟她总是冒冒失失的,虽然永远带着一丝可爱。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乌兰的嘴边浮出一点殷红笑意,那水波一样无孔不入的符力却被他轻松化解,成为漂浮日光中的些许透明。

眉栗:……!

她的符力是这么好破的吗?小姑娘的眼睛猛地瞪大,像是在置疑自己这些年来练符的刻苦和成果,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乌兰——

是啊,就是这个除了长的好看了点其他一无是处的人,上一场要不是自己帮他挡住那夏琉他早死透了,可现在……

她有点迷茫。

但那金色符光并未气馁,而是不依不饶地缠上来,乌兰化解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最后像是符力枯竭一般束了手。

眉栗放下心来。她扬起胜利的微笑看着差点给她自信心带来打击的少年,却撞进他赞许的目光。

“很棒。”他歪了歪头,慢慢说。

眉栗挑衅的笑容消失在脸上。真是没意思,她重新背过手,眼角不经意间瞟到前方行色有些匆忙之意的大国师。

他正朝这边走来,目光在剩下的最后三个人里面不断逡巡,带有怀疑和一点难以察觉的,阴狠的恨意。

一个时辰前,他刚刚回到国师府上,不仅看望了重伤未醒的二国师,还同四国师一起勘察了整个打斗场地。

他开启了还原之术,将一切可疑的线索都倒退回了那一夜,包括所有的符力碎片。

然后他发现了一枚,失散于世间许久的游鱼符。

“游鱼者,不困于牢笼,不囚于桎梏。”符学典籍上曾有言。

大国师沉吟许久,重新想起来那天卜算子的话,那人语气癫狂,形容疯鸷,他魔鬼般的言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终结你们的人,已经来到了国都,哈哈哈……”

大国师牙根紧咬,如果那个人是一只游鱼,那他就要把这只鱼捏碎,变成一只死鱼!

他沉下目光,提取了符力,将游鱼符的碎片收入符阵里封存起来,向内府弟子考核之地走去。

既然那人有大图谋,一次不成,一定会想尽办法接近国师府,最好的机会就是借国师府弟子的身份,并且,一定是内府弟子。

“师兄,为什么一定是内府弟子?”四国师随行问。

“混账,”大国师低声骂道:“外府弟子的实力难道可以破了先辈们留下来的屏障吗?”

“况且,他一定想离我们越近越好。”

大国师面对着二十个参与内府弟子大选的人,里面有面色沉郁的中年男子,有剑气英眉的少年,也有……嗯?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大国师看着眉栗眯了眯眼睛,第一时间把她踢出自己的怀疑名单。

他沉声道:“现在,把你们的符力都亮出来,我要一个,一个的看。”

眉栗的目光危险地抬了起来,嘴唇紧抿。

第28章 十只狐狸爪 只剩她了

他说这话时还是带着微笑,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慈祥的叔伯想要考较弟子们的功课,检查弟子们修符的境界。可眉栗知道,那张看似宽厚的皮囊下是阴沉谋算。

大国师走上前来,每个他走过的弟子都放出符力,一时间赤橙黄绿各种颜色的符力纷纷涌现,活像打翻了颜料盘。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弟子的符力。

符力是不可能作假的,只要检查符力的人有足够强的感知,谁强谁弱,谁善攻谁易守,这些信息都能够从符力中轻易获取。

一团红色符力凝成飘带模样漂浮在面前的少女手中,大国师的脚步停下来,他弯下腰认真看那团剔透的赤光。

他看了好一会,直到凉楚抬起眼睛紧张地看着面前的大国师,不知道自己是否让他不大满意。

大国师看了一眼旁边严阵以待的四师弟,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还不是,虽然已经有些强了,符力的特质也有些像。但还不够。

看着面前少女局促不安的眼神,大国师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走向下一个人。

一个少年。他垂着脸看不清眼神,但整个人就像一块平静的玉,浑然天成的温和稳重。

少年沉默地伸出手,纯透而微弱的白光浮现出来,因为疲惫和接近力竭而只能以丝状现身。

大国师的目光绕过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发现所有人都已经验证过了,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他第一眼就判定不可能的人,那个黑色俏皮裙装的小姑娘。

他眼底的目光开始变得凶狠,那个要置国师府于死地的人是她吗?竟会是她吗?可,所有人都已经被验证过了,只剩她。

大国师快步上前,四国师也围过来,几个不明所以的符师也注视着这里,以为这是一场大国师亲自选择关门弟子的测试。

四国师在想,只剩她了。符师们也在想,可能成为大国师亲传弟子的人只剩她了。

大国师毫无破绽的慈善目光有了一瞬间的裂痕,从裂口涌出的是更强烈的快意——如果真的是你,那么,这条游鱼,总算进了天罗地网,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所有人都带着伪装或真实的笑容看着那个脸庞还透着稚气的小姑娘,却发现她将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别处转过来,冲着所有人,特别是首当其冲的大国师,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亮起来,像在说,终于终于,等到你啦。

所有人都理解这种目光,毕竟是国师府,毕竟是大国师,全天下符道所敬仰之人。这种目光对他来说实在太常见,以至于没有人把它放在心上,就连大国师也只是蹙了蹙眉,觉得仇恨国师府的人不可能会露出这种目光。

但他还是走上前去,对她说:“给我看看你的符力。”

大国师,四国师,符师们,甚至弟子们都屏息以待,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目光不放过这个少女身上的蛛丝马迹。

没有人注意到,少年拢在袖摆的手中缓缓升起了一团苍白的符力。

大国师如愿以偿见到了他想见的东西,金色而强大的符光如河流之水,奔腾欢涌,在少女的掌中激荡,却又像最柔软坚韧的宽厚丝绸,缠绕飞舞。

这种符力,整个符道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这并不像是初入符道之人的符力,而像是已经深入符道百年的人才能拥有的符力,自由、活跃又强大。

可眼前的少女看上去不过才十三四岁。

如此稚龄,却已有如此天赋,实在是天生符道之人!

符师们已经目瞪口呆,四国师箭步走来,颤声问:“你入符道,共有几年?”

少女的声音如古井沉静:“三年。”

她心里却嗤笑,三年?不!是三十年,其中的二十余年,都是拜你们所赐而灰飞烟灭。

“三年?”这下,连大国师都觉得不可置信,他见过天下最有天赋的孩子,却最多也是五年才得以初入符道,想要修成如此灵动而强劲的符力,哪怕有上好天赋,有的人也一辈子无缘一见,即使勤勤恳恳日夜不休,也需百年。

他们这些国师府的师兄弟们,哪一个不是天资过人,哪一个没有经过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才能有如此成就。

“你在撒谎!”四国师怒目而视:“怎么可能三年?天下就没出过这种先例!”

四国师指尖颤抖:“师兄,是她!”

大国师认真的俯下身,慈爱道:“小丫头,再把你的符力给我看一看好不好?”

眉栗笑容愈发灿烂,她完全摊开手掌,那金色符力跃然而出,甚至化为了一尾小鱼游动其间,活灵活现的摆尾摇头。

大国师的目光跳动了一下。此游鱼,彼游鱼。

不,他仔细参详了面前的金色符光,符力的感觉不对。这抹金色符力,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深厚,反而带着一股急功近利的味道,虽然已经是千万里挑一的强度,但还远远不到那枚游鱼符的境界。

那种悠远、自得,如云一样不可追逐的意味,在这金色中半点也寻不到。

不过他并不计较这符光中的急切意味,每一个天才都是急切的,特别是当他们认识到自己过人的天赋时。这抹急切反而让这个仿佛天降的少女显得更加真实。

况且,这次细细探究,他已经可以认定,这符力从诞生之日起确实只有三年。她没有撒谎。

大国师放下心来,他不知道自己之前在担忧什么,可能是,如果真的是这个天才少女,在粉碎这抹难得的天赋时,即便是他也要遗憾许久。

世间众生如海,天才如群,但只有这种天赋和符力的人,才有资格做他的弟子。

大国师的嘴角露出一抹认可的微笑。

他朝眉栗赞许地点头,面向众人宣布:“她就是我最后一个徒儿。”

他重新俯下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眉栗,眉山的眉,栗子的栗。”说完,那抹笑容就消失在少女粉白的唇边。

大国师微微皱起眉头,眉山?世上哪有眉山?

“是你的家乡吗?”他问。

“不,是我出生的地方。”她回答。

大国师随意笑了笑,不再深究,可能是哪个山野村庄,但孕育出这种人才,也算是钟灵毓秀之地了。

大国师亲自取下自己的玉佩交到少女手中,俯身叮嘱道:“不管你是从哪个地方出生,儿时受过什么苦,但你以后就是我的弟子。”

少女抬起眼眸,定定看着他,里面有几许急切和真挚。

大国师满意地想,那一定是对跟随他学习符道的急切和真挚。

他最后扫视了一眼将来要入内府的三个弟子,带着四国师转身离去。

随着他们的离去,少年掌中的光芒“扑”地熄灭。

大符师们开始念诵最终入内府的弟子名单:

“孙有机,凉楚,眉……眉栗!”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追随着这三位“一步登天”的人,艳羡与嫉妒有之,赞叹与狂热有之。

只有最后一个被念到名字的少女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她的眼睛遥望着国师离去的背影,像黑夜中蛰伏数年的蝉。

乌兰却并不沮丧,他的目光掠过国师即将融入远方的身形,又悄悄转圜回来,落在面前小小的身影上。

原来,她叫眉栗。

他的乌发中有一点白色茸茸的耳朵尖,控制不住地露出来。

第29章 十一只狐狸爪 她向他杀来

“啊呜!”眉栗一溜烟跑回家里,完全没有了在国师府里的压抑沉重,现在她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已经为成功打入敌人内部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眉栗晃着腿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秦琯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往嘴里丢,顺便捏着一片在狐狸脑袋前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狐狸在不被摸摸的时候还尽量维持着狐身的优雅,只是稍微伸长脖子,用尖吻试图够那瓣黄澄澄的橘子。

奈何敌人太狡猾,眼看狐狸的毛毛嘴就要碰到,那瓣调皮的橘子就恶作剧一样忽然吊高,几次三番,狐狸咂咂嘴,尾巴从后面绕过来优雅的盖在前爪上,做出安静无奈的样子不理她了。

眉栗看它低着头,多少有点不忍心,一瓣橘子,孩子想吃还不能吃了?

她心里豪气道:吃,吃最大的!

于是眉栗牌手剥金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装了满满一碗,她捏着一整颗伸到啊呜嘴边,狐狸的眼睛水润润地看着她。

这样一整个吃下去太不优雅了。狐狸的眼睛说。

“好嘛好嘛!”等到把橘子掰成一瓣一瓣的,狐狸伸出尖毛毛嘴,从眉栗手中轻巧叼走,汁水丰厚,甜爽入喉。

一丝橘子水溢了出来,把狐狸的嘴巴染的亮晶晶的。眉栗抄起手边的布,把狐狸嘴边的一点汁液擦掉。

狐狸眯起眼睛,又把脖子伸过来。意思就是还要吃。

眉栗只好一瓣一瓣喂完,然后把狐狸抱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

“啊呜,你身上,怎么有一股……”

啊呜的耳朵向后撇去,紧张地活生生出现了飞机耳。它的狐狸眼看着眉栗,想说自己绝对没有狐臭这种东西,不仅如此,它还是一只爱干净的好狐狸,每天都要打理皮毛。

眉栗疑惑半刻,再次俯身吸了一口狐狸。

她把脸埋在狐狸厚厚的毛毛里,压着半边脸嘟囔着说:“好像,是……”她找不出词语形容,只能联想一下:“是竹子的味道!”

斛岚在记忆里翻找,上一世他的住处确实傍着一片竹林,不过都是些小竹苗。

狐狸边想边扭过头看向脑袋趴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狐狸眼溢满怜爱,它慢慢从肺腑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呜”。

面前的少女实在太可爱了,比小狐狸崽还要可爱——因为压在它背上,她的嘴唇微微嘟起来,一双眼睛因为拼命想象不自觉地睁大,现在正亮亮地看着它。

狐狸抬起爪子,把她脸上糊着的头发勾到后面。

“也不全是竹子……”眉栗想不出来了,虽然根本没人催她,也索性耍赖道:“不管啦,反正是啊呜的味道。”

她感叹道:“我喜欢啊呜!”也喜欢竹子!

狐狸的爪子紧张地缩回来,狐狸眼里带着一丝不赞同——现在小姑娘还没有及笄呢,等稍微长大一点,才可以不害羞地说这种叫人脸红的话。

但它的尾巴却违背了主人的意思,在身后微微摆动着,从尾巴尖都透出欢喜来。

眉栗按住挣扎的狐狸,在毛脸上又狠狠亲了一口。

狐狸在小姑娘的怀里闭上眼睛,好吧,这样也可以,怎样都可以。

他偷偷想。

今晚眉栗开心地请客,一掷千金让百月楼送到家里,荤菜香辣,素菜淡雅。

喝了松花酒的眉栗醉呼呼的,搂着狐狸问:“你是狐仙吗?”

不知道自己已经接近真相的斛岚一边招架这个对他上下其手的小坏蛋,一边用眼睛悄悄瞟着她,既想让她猜出来,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心里矜持道:等到染尾后,再把一切都告诉她,这样才算是惊喜啊。

又有一个声音谴责道:可连伴侣的这么一点小要求都不能回应,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狐狸在脑海里的争执声中慢慢垂下脑袋。

他现在的仙力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少年身形,无法化出狐仙的真正人身,只能让她再多等一段时间了。

但再怎么样,也要安抚一下小姑娘,让她不要想到醉酒后都念念不忘。

狐仙心下决定,就用最后的仙力为她织一个美梦吧。在这个梦里,他要以人身向她表明心迹。

***

深夜,万籁俱静,银辉满地。

床上狐狸白色的长毛在月光下虚幻成一个透明的影子,渐渐沉入眉栗的梦乡。

梦境中,她似乎到了一个玄妙的地方,幽篁竹枝,碧玉叶片,蒙着浅浅白雾的山腰里,有一方安静的竹林。

她提步走去,那白雾缓缓散去,露出一个人的背影。宽衣瘦肩,款款玉立。

斛岚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他不用转身就知道竹林外的小姑娘一定是左看看,右摸摸,对这个地方十分好奇。

这里是他以狐仙之力另造的小世界,一般他都在这里聆听世间的声音,听着去狐仙庙上香的人们真正要说的心里话。

“求求狐仙大人,请让我孩子的病好起来吧。”

“求求狐仙大人,请护佑我的孙子今年入国师弟子府吧。”

“求求狐仙大人……”

世间人总有千万事要求他,却忘了他并不是能决定凡俗之人命运的神,而是职掌天道扶善除恶的狐仙。

也从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过这个从创造之初就只有他一狐的小世界。

但今天,他要在这里迎接一个小姑娘,对她剖明自己的心意。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交心。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他不免有些紧张,地上的细小石块已经快被盯出花来,小世界里的天气也根据他的心意而变,刚刚还是明爽的微风天气,一转眼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即使梦境中淋着雨也无妨,但他不忍看小姑娘衣裳透湿,干脆拂开竹林外的雾气,让她一眼就能看到自己。

果然,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去。

却见对面的人微微张唇,似乎震惊的不能更震惊,然后她歪了歪头,蹙起眉头,像是遇到了不可置信的事,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预想中的惊喜没有,笑容也没有。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猛地瞪大,忽然,她站不住一样向后退了几步。

小雨湿滑,他刚想上前扶住她。

然而下一秒,她的掌心冲出暴怒般的符阵,向他杀来。

第30章 十二只狐狸爪 汹涌着狠厉的恨意……

金色符光如滔天大浪,汹涌着狠厉的恨意,眉栗双眼发红,她手中的符阵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心境,绝杀符文冒着凛冽寒意,如雪满山卷起最强烈的暴雪杀向对面的人。

可那人却像是被钉在那里,一步都迈不动,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眨了一下眼睛,那双狐狸眼充斥着委屈,身后的指尖无措地捏住衣角。

眉栗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手中的符阵越发强大,离得近了就能感知到里面不可遏制的愤恨。

愤,恨?

他从她的符阵里读出这两个字。却一个字都不明白。

他一直以为,她要赶尽杀绝的只是国师府,却没想到,她对他的恨意只增不减,看遍符阵里的角角落落,满满都写着“绝杀”二字。

符光如金色的巨网,铺天盖地向他袭来,瞬间就把毫不反抗的斛岚绑缚其中,死死捆住。

金光辉煌,少女凶狠,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好轻声开口: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眉栗见眼前的斛岚手脚皆被束缚,却半点都没有挣脱的意思,她心下奇怪,但仇恨烧上心肝肺,连同她整个人都沸腾起来,索性不再管那丝疑惑,直接杀上去岂不快哉。

“为什么?”她讥讽笑道:“无所不知的狐仙大人,也有问为什么的时候吗?”

面前的狐仙却像被夺走了最后一丝希望,玉面悲伤,眼睫垂落,似乎一下子就从那天狠厉不可一世,冰冷傲骨的云端跌下,眉栗甚至怀疑他到底还是不是狐仙。

她仰起头仔细瞧他的面容。

狐狸眼微微吊起,面白无须,细眉入鬓。

就是他!这张脸她两辈子都不能忘记,穿心而过的一剑之仇也注定要报。三年来的日夜难安,梦里一遍遍身陨之境的轮回,还有她手中怒气充盈的符阵都告诉她,就是这个人。

一剑换一符,这很公平。

干净利落,绝不给对方狡辩的机会,这也是他教给她的。

眉栗不再犹豫,随着她的动作,符阵从中间张开,犹如一个巨口,将里面的人瞬间吞没,化为虚无。

这是她的梦境,完全合乎她的料想,此刻,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虽然这只是个梦。

随着狐仙的陨落,梦境寸寸散成烟尘,床上的眉栗眼瞳转了转,睁开眼睛。

这个梦做的,通体舒畅。

眉栗叹口气,“为什么是个梦呢?”她小声遗憾道。

旁边的狐狸动了两下,似乎还做了噩梦,四只爪子委委屈屈地抱住尾巴,连同狐狸脑袋一起埋进去,从里面还隐约传来小小的呜咽。

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揪心。

眉栗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拨开狐狸尾巴,浅薄月光下甚至还能看见它眼边的泪痕。

眉栗一下子心疼坏了,她把狐狸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在它身上,就像狐狸以往用尾巴啪嗒啪嗒哄她睡觉一样。

但轻柔的拍打并没有什么作用,啊呜依旧沉浸在噩梦中。

“啊呜,”眉栗晃晃它的尾巴,以往这样动一会狐狸就会醒了,但今天它只是嗫嚅两下,整只狐都在微微颤抖,不安极了。

眉栗只好掀开它耷拉在脑袋上的耳朵,贴在它耳边轻轻唤醒它:

“啊呜,啊呜。”

狐狸睁开迷蒙的眼睛。

它看到眉栗的那一刻,两颗泪珠直直砸下来。

狐狸扭过头,用小爪子自顾自擦掉眼泪,慢慢挪到床下,伤心地缩成了一团。

眉栗跳下床抱起啊呜,它在怀里小小挣扎了一下,就像往常一样乖乖的不动了,眉栗将它重新放在自己身边,给它盖上小被子。

“啊呜,今晚会做一个好梦的。”她摸了摸狐狸脑袋。

却不知道,在她转个身就继续睡去后,狐狸一直睁着眼睛,深夜中除了黑暗之外空无一物,但它的眼前却仿佛一直定格在少女向自己杀来的那一瞬。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因为千年以来,他还从未遇到过告白,也从未遇到过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表白。

他第一次产生了迫切的想法,想知道她为什么仇恨狐仙,是不是狐仙一次也没有满足过她的愿望?

他急切地回想,在成仙之前,他一直在族内独居,不曾与什么妖怪或人类特地交好,也从未结下什么怨恨。

成仙之后,更是任劳任怨,日日奔赴在岗位上,没有一日懈怠——

除了那件事。他成仙以来,唯一一件错事,大错特错之事。

但她叫眉栗。眉山的眉,栗子的栗。昨天他离她很近,那声音似乎就在耳畔。

狐狸从被子里拱出来。面前的小姑娘已经睡去,她的手脚总是不听话的伸出被子,以往他总是用尾巴盖住,但现在他衔着被角,给她轻轻盖好。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亲近她的可能。

一个声音说,既然她那么仇恨狐仙,不如瞒她一辈子,问起时就假造一个名字。仙力幻化出的人身,只要他想掩埋真相,几乎没有人可以发现。

斛岚苦笑,看吧,他跌下尘世仙力溃退,就连这些以往从来不敢侵扰他的心魔也来不断扰乱心绪了。

但他深知,欢喜会在下一瞬消失无痕,罪孽却是无法被掩埋的。

欺骗比罪孽本身更卑贱。

他摇摇头。他那么喜欢她,狐狸认定了一个人就会追随一辈子,又怎么会骗她呢。

他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告诉她。

得到手的爱如风雪中难得的温暖,从此之后,他却要孑孓一身,再次走入千年的冰雪中了。

眉栗睡颜安静,只有鼻子不时翕动两下。

狐狸背过身去,它怕自己越看就越要做出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情,它甚至想到离开。

让狐狸永远留在小姑娘最美好的记忆里,不要和她仇恨的狐仙有一点点联系。

就在它要纵身一跳跃去床角,然后偷偷下床的时候,尾巴那里突然感到一丝牵扯——

是眉栗。她双手抱住了它的尾巴。

“啊呜……”她在睡梦中嘟囔道。

黑暗里,那双狐狸眼慢慢红了。

第31章 十三只狐狸爪 狐仙是我憎恶之人

“啊呜,你知道吗,今天的阵仗真是大,居然还有个什么拜师仪式,那些老头儿看到我就像看到宝贝一样,真想让他们尝尝我的厉害。”

眉栗放课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起蜷缩在角落里的狐狸。

她边梳毛边交代自己的一天:“不过并不忙,今天就举行了一个狗屁仪式,其他什么都没做。”

她自顾自地说,又摸了一把毛:“不过似乎有说要去那个什么秘境?”

“什么秘境?”秦琯走过来问,把眉栗身上的小坎肩脱下来,露出底下粉色的小裙袍。国都民风虽然淳朴,但并不开放,女孩子们还是要日日穿着厚厚的外衣,一层一层,累赘不堪。

眉栗索性把里面的累赘都脱下来,就剩一件粉粉的底衣。但她是修符得道之人,很久之前就不畏寒了。

她的小胸脯这时还没有发育完全,只是稍微鼓胀起来,看着像是有了些微弧度。

“这样看着,像是要给你买小衣了。”秦琯道,她不知道从那里拿了根细绳,在眉栗胸前正正好好围了一圈,用剪刀“咔嚓”一声剪断多余的线头。

里里外外的家庭琐事都被秦琯包揽,她到这里来之前,这儿还是一个清清冷冷的铺子,现在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很有家的样子了。

眉栗撒娇抱住秦琯:“琯琯,你真好。”

秦琯抿嘴微笑,她伸出细葱玉指轻轻点了点眉栗的额头,“你以后也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了。”

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松松揽着这个黏在身上的小眉栗,随即想到自己也有不得不做之事,总是劳累别人担忧:“起码”,她顿了顿,表情温柔下来:“让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眉栗的小脑袋在她怀里蹭啊蹭,直到秦琯把她推开,才一脸沮丧地俯下身,把头搁在狐狸身上。

她看到狐狸蔫蔫的样子,连眼神也无精打采的,忍不住关心道:“啊呜,你不开心啊。”

一个清冷的声音如水般传来,那水纹里却荡漾着些许难过:“你画了狐仙的画像。”

眉栗眼珠转了转,以为狐狸吃了小醋,她揉了揉狐狸的脸:“别这样,狐仙是我,”她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

“憎恶之人。”她说出了答案。

狐狸不说话了,脑袋也垂了下去。

“啊呜,你知道为什么吗?”她为了哄狐狸开心,决定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它,这还是第一次她开口说这些陈年的伤疤。

她温暖的掌心在狐狸的脑袋上徘徊,声音温柔夹杂冷意:“因为上一世。”

狐狸的爪子动了动。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大魔头。”眉栗笑着说。她故意夸张着说:“是那种超级大魔头,能止小儿夜啼!可厉害了!”

说着她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实际上,什么坑杀万妖,什么夺国师塔塔心,什么修炼邪功,杀害国师府弟子……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了。”

“有些人,他们不是好人,非要说这些都是我做的,还有一大堆狗屁证据。”她冷笑一声,沉默片刻后,声音低下去:“最后,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痛快吧。”她笑道。

第32章 十四只狐狸爪 离开的狐狸

不是的。

狐狸的心里疼痛翻滚,这几句话似乎是化成那柄曾重伤她的剑,在心里刺了一回又一回,不是的,他默默想。根本没有“全杀了”这个结局,国师府找到他,将证据证人全都安排好,让他相信那个叫“美丽”的小姑娘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然后算计好时间,激怒她,让他正好看见五国师身陨那一幕,至此,深信不疑。

于是,自恃公正的狐仙重伤那个所谓的“大魔头”,她最后死在了国师手中,死在离报仇只有三寸的地方。

狐狸呜咽一声,它从眉栗的怀抱里跳下来,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资格享受这种温暖。

“啊呜?”眉栗疑惑地看着狐狸跳到地上,重新盘回那个冰冷黑暗的角落。

眉栗蹲下来,不知道啊呜为什么不高兴,她用狐狸喜欢的金橘加以诱惑都没用。

“啊呜,你为什么难过啊。”她摸了摸狐狸的耳朵,却看到狐狸眼角的泪水像珠子一样一颗颗砸在地上。

原来,他应该赎罪的人,不叫美丽,应该叫眉栗。

两者之间,就像天道开了一个玩笑,却也是森严不可逆转的惩罚。

斛岚并不惧怕死亡,所以天道不用死亡来惩罚他,天道真正的惩罚应该是——

世上众人皆爱狐仙,除了狐仙的爱人。

狐狸将自己埋在尾巴里,心如死灰。

眉栗叹了一声,算了,小狐狸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了。老母亲怎么可能都知道呢。

她剥好狐狸喜欢的小橘子放在它身边,金黄色的橘子旁再搁上一张小帕子。

一直到晚饭,狐狸都没有吃什么,只是盘在角落里,白乎乎的身影第一次透出灰暗的色彩。

眉栗虽然有些担心,但小妖怪嘛,成长期内总有些烦心事的,而且妖怪几天不吃饭也很正常,雪满山的妖怪们经常是一个月吃几顿呢。

这么想着,她就放下心来,顺便在心里计划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国师塔去一探究竟。

国师府内府弟子的大部分课程都是和外府弟子一起上,因此她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看见乌兰了。

并不是她刻意关注乌兰,而是弟子府所有人里,就数乌兰最好看。那张清秀的脸庞,怎么看都有一股“狐狸味”,当然,她并不是骂乌兰,而是真心实意地在夸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自己就养了一只狐狸,那之后所有和狐狸有关的词全都被她自动划归到褒义词中。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

眉栗如往常一样回到了家,她像一股龙卷风一样从家门口席卷过境:“啊呜,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也没有狐狸像以前一般飞奔着跳进她的怀里。

“啊呜?”

秦琯不在家,眉栗上下翻找着,她跑遍了整个屋子,连屋后的院子都仔细找过,根本没有看到狐狸的身影。只能气喘吁吁地坐在凳子上想,也许是啊呜贪玩跑出去了?

但它一直都是一只很乖很稳重的狐狸,还是一个懂事的小妖怪,不会像其他小动物一样做出让她担心的事。

眉栗越想越担心,联想到第一天来到国都时发生的“车祸”。她猜想会不会是专门盯着小妖怪的人趁她不在捉走了狐狸?

眉栗心下急躁,抓起一叠符纸急匆匆出了门。

***

真正走在漆黑冰冷的街道上,狐狸才开始懊恼,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要学小年轻用什么“离家出走”的办法。

但他心里实在太苦。在那个满满都是有关小姑娘回忆的屋子里,愧疚就像是生长的毒草,将被苦水撑满的心紧紧缠绕勒住。他明白这是罪有应得,换眉栗的话讲,叫活该。他一边尝着“活该”的苦头,一边忍受着不想告诉她所有这一切的折磨。

他知道狐仙应该怎么做——把事实告诉她,把他的身份通通告诉她,然后把命交给她,任凭裁断。

但他现在的身体里并不是一颗狐仙之心,而是一颗狐狸心,一颗凡俗之心。他想要永远呆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作为一只狐狸。

因为凡心而起的爱慕,贪念,和身为狐仙的认知纠缠碰撞,让他几欲崩溃。

只好离开。

这里是没有灯烛的巷子,连远处打更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有一片漆黑,和令人恐惧的沉寂。

一团白色毛绒物慢慢挪动着,没有方向,漫无目的。

他不想去狐仙庙,那里会让他更加愧疚。但这里已经离狐仙庙很远了,离它的,家,也很远了。

不对,斛岚,他在心里纠正自己,你已经没有家了,你选择了卑劣的后退,只打算等小姑娘完全忘记你了才敢回去看一眼。

狐狸把尾巴里藏着的帕子抖落出来,这是他离开前唯一带走的东西。

那株染尾花,大概会像其他野草的命运一样,经历过疯长后等着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就像不存在一样。

他对她的悸动,爱慕,依赖,和欢喜,大概也会像它一样,除了在他的心里留下狠狠一笔之外,对于眉栗来说,也是不存在的。

帕子柔软如温热的手指,狐狸用脑袋蹭了蹭,又把它小心地藏在尾巴里,藏得深深的,不会掉。

白色的毛团一点点往前走,初春的风还是少了些温度,小巷狭窄,风声鹤唳。

从身后来的风吹得长毛倒伏,冷风灌进毛里,接触着皮肤,如冰针刺骨。

它低着头慢慢走,没有发现身后几个影子贴着地面静静滑过,如幽灵般尾随在身后。

静悄悄的,除了风声之外没有一丝声音。

狐狸看看身边一片漆黑的巷子,前面有个小小的拐角,可以安放这个无家可归的小毛团。

还有十几米,那就在那里睡下吧。

狐狸慢慢挪过去。狐仙处置世间邪暗之事已有太久,他知道黑夜里是这些事情滋长最好的时机,他也并不害怕。

国都为天下正气之源,在他执掌之时龙气充裕,足以压过世间大多邪祟,在国都里,即使有妖怪,也多是秉持正心纯心的妖怪。

狐狸慢慢打了个哈欠,几颗开始变得尖利的乳牙露出来。

它走到拐角,地上刚下过小雨,还是湿的,它身上的毛又白又长,地上的泥水顺着毛发钻进去,本该温暖的肚腹被湿的冰凉。

但举目四望,周围都是地势更低的水坑,它能呆的地方只有这里了。

狐狸小小呜了一声,它把尾巴放在背上,不让尾巴被脏水打湿,小肚子刚贴上冰冷的地面,就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也只好这样了。

它趴下去,团作一团,只有尾巴奇怪的翘起,放在干净的背毛上。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怪异的响声,像是有人张开了袋子,狐狸来不及细想就要一跃跳走,但那黑网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几股力量在它的身上各处击打,狐狸不出一声,但张开尖利的乳牙,狠狠咬在其中一人的手上——

“啊——这小兔崽子!”那人痛骂,腿脚重重踢在狐狸的肚子上。

狐狸奋力一跃而出,就要跳出麻袋,那人却抓住了它的尾巴,手紧紧揪住。

狐狸尾巴上的毛多是虚毛,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实打实的厚毛,顺着它死命的挣脱又跳将出来,它一跃跳远,水花四溅。

那点水花溅到了揪着它尾巴的人脸上,他捂着脸骂:“我的眼睛!”

狐狸匆忙中回头,下一秒就要跑开——

但它一瞬间站住了。

那条帕子。在那个人手里。他没有揪住自己的尾巴,但揪住了那条帕子。

那是它能带走的唯一一件眉栗的东西。

第33章 十五只狐狸爪 铁锅炖狐狸(入V三合一……

狐狸定定的看着那个手里拿着帕子, 奇怪地大喊的人。

“一条帕子!哈哈哈哈哈这妖怪尾巴里还藏了一条手帕!”说完他就把那帕子狠狠揉了几下,当着狐狸的面,把帕子丢在了污水里。

另外几人却显得有些急躁:“跟一只小妖怪费什么力, 赶紧抓了它好回去交差!”

那双一向温柔剔透的狐狸眼里, 红红的露出了凶猛之意。

它毛脸严肃, 定定立在浅水中,月光照下的影子倒影其中,竟赫然是一条毛发丰沛的大狐狸!

一人高的狐狸于深夜里长啸, “啊呜”一声朝那人扑去。

四个人瞬间怔愣在那,不对,明明是一只妖气衰弱的小狐狸,本来应该什么攻击力都没有, 也无法施展妖力,为什么可以突然变换……

等等,这不是变幻。

四人哆嗦着看向狐狸身前的影子。影子黑的瓷实, 这,不是幻术。

狐狸就要一下扑上去,用尖利的牙齿将他们统统撕烂,因为心底的声音在悄悄蛊惑:

斛岚, 你现在只是一只狐妖, 没了狐仙之心,为什么要受狐仙之心压抑之苦呢?狐仙不可以伤害未犯天道的凡人,但狐妖可以——

蛊惑的声音戛然而止,如被掐住脖子的长嘴鸭。

不可以。一个温柔的声音道,斛岚,没了心,你依旧是狐仙。

那个声音在霎那间将它唤醒, 高大的狐狸轰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色的绒毛团子。

变小的狐狸依旧站在街巷的浅水中,它并不惧怕。

依旧“嗷呜”一声扑了上去。

它的乳牙咬住了其中一人的肩,那人却用手肘撞击它的肚腹,将它一下子撞进冰冷的水里,狐狸重重喘息,任凭四个人踢打,它低下脑袋,将水里湿哒哒的帕子咬在嘴里。

它想奋力跳起,但一只后爪和一只前爪已经在刚才的击打中折断,只好一颤一颤的跳走,没几步就被四人重新狠狠踢中——

滚入泥水中。

他们似乎将这种击打当成了乐趣,将这只已经力竭无法反抗的狐狸当成了玩物,一边用脚踢着,一边骂着脏话,发泄着一天的不满。

剧烈疼痛中,它想,即使就此死去,也算是将这条命还给了眉栗,狐狸眼看着那条脏污的不成样子的手帕,有点心疼。它咽下帕子角的脏水,无力地低下脑袋。

世界仿佛静止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拐角。

小小的,黑衣人影,如果不是惨白的月光,几乎就要彻底融入黑暗。

她露出一张皎皎盈盈的小脸,琉璃样的圆眼睛慢慢眨动,唇角没有微笑。

她说:“那是我的狐狸。”

“知道动了我的狐狸,下场会是什么样吗。”

语句轻飘飘的,呢喃般散在夜里。

下一个瞬间,金色符光轰腾而起,将她整个人都映在这一片赤.裸的辉煌中,雨水未干,地上的脏水粘腻淅沥,接近她的水汽都如蒸发一般缭绕开,她一步一步铿锵踏着雨水,小小的身影向四人走来。

“妈的,哪来的不自量力的臭婊 子,你是谁?”那人不屑地朝边上啐了一口。剩下三人嬉皮笑脸,显然以那人为首,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身在国都,谁没见过几个符师?怕别是拿着几张别人画的符打肿脸充胖子想吓唬人吧?

那四人不约而同地想,爷几个见惯了符师,也见惯了冒充符师的,这个小屁丫头,看这身量,连符师的普遍年龄都没到,就想充大人来砸场子?

那人将外衣脱下来甩在水里,毫不觉得“欺负‘一个小女孩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他们甚至摩拳擦掌,想一起上。

他们维持着不屑的神情,直到那道金光轰上他们的身体,淹没他们脸上无限的震惊。

就像打飞了几个破布袋子,那道金光铸成了金色的牢笼,将他们困在里面,尖利的叫喊无法传出,触到阵法的边际也要弹回来,继续下一轮的狠命击打。

那几人口吐鲜血,但击打却并没有停止,符文化作攻击的漩涡,他们哀嚎,求饶,却发现不仅那个少女听不见,甚至整个国都都听不见,这里被隔成了一方密室,将他们的痛苦和鲜血通通关押的暗无天日。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眉栗不是听不见,她早就听惯了这种声音,因此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慢慢走过去,小心捧起水里的狐狸——

它最爱惜的、每日都要打理的毛被脏水全部打湿,一缕一缕黏着,原本看着胖乎乎的毛绒一下子不见,只有消瘦的狐狸。平常经常在她怀里拱来拱去的尖吻边上有咳出的血沫,她用袖子轻轻擦掉。

嘴上还咬着什么,生怕被人抢夺似的四只爪子一起抱着,藏在肚腹上。

一条帕子,已经被脏水污得看不出摸样。但眉栗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昨天她放在狐狸身边那一条。

眉栗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抱着狐狸,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它取暖,丝毫不嫌弃狐狸满身的泥水,就像第一次救下这只狐狸时一样把它揣在胸口。

扑通,扑通。

是她急迫的心跳声。她重新抬头看着那面容扭曲,大喊大叫的四人。

魔头不会掉眼泪,但会愤怒。

黑色的琉璃眼珠无情的聚焦在他们身上。

谁来承受魔头的愤怒?

黑袍的少女再次张开掌心,她的发丝被符力吹得向后鼓动,金色的符光纯粹到近乎赤红,愤怒的恨意汹涌滔天,她喝道:“去!”

那张小小的符纸刹那间就成为了十六条巨大的铁链,从符纸中蛇一样飞出,捆缚住四人的手脚,粗大的链条穿梭过原先的禁锢壁垒,竟将那四方的阵法“咔嚓”一下粉碎,链条狠狠钻进那四人的四肢,将他们的手臂死死钉在看不见的墙上。

鲜血崩溅。

少女唇边依然没有微笑。她的愤怒化作烈火烧灼,从四人的身下烧起,任凭他们无力叫喊。

禁锢符重新添补,那方阵法重新合上,将这炼狱般的世界从现实中完全隔开。连同他们力竭的呼痛声响一起消隔。

就像从未存在过。

眉栗踩着一地积水,没过她的鞋面,重新打湿她的裤脚,划过一地涟漪,巨大的月轮破碎在她脚下。

满世黑暗,她踩碎唯一的光明。

深夜里,重新下起小雨,她把狐狸藏在怀里,推开家门。

秦琯看到她怀里的狐狸,一脸心疼:“要不要紧啊,我去烧水。”说着她急匆匆走向后院,顺便招呼着还没睡下的玛瑙一起帮忙。

半两悄悄凑上来,它贴在狐狸的脑袋上,眉栗刚想把它轻轻拂走,就见它吐出了一个透明的圆球,那里面是狐狸的记忆。

四个人对狐狸拳打脚踢,小小一只毛团子在污水里无意识的翻滚,把所有长毛都染得脏污,紧紧贴在身上。它闭着眼睛,怀里却还紧紧抱着一只湿得滴水的帕子。

眉栗的拳头重新握紧。记忆消失后,她甚至觉得那四人受到的痛苦还远远不够解她心头之恨,只想把他们挫骨扬灰。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狐狸。

狐狸无意识地歪着头,那条尾巴一动不动地垂在她胳膊上,好看的狐狸眼闭着。

眉栗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毛脑袋,神情中竟带了一丝不可察的温柔。

这是她的宝贝狐狸,不允许任何人伤害。

眉栗把狐狸轻轻放在柔软的毯子上,秦琯和玛瑙烧好了热水端进来,眉栗拉住帕子的一角正要扯掉,却发现帕子的另一端,狐狸四爪并用紧紧抱着,丝毫不让。

她并不觉得一条脏帕子有什么好的,更何况,就是秦琯随便买的,以“大家女儿都有帕子,自家女孩子也要有”的歪理硬塞给她的。

一条帕子罢了,狐狸如果想要,她可以亲手帮它做一条的!

眉栗:……好吧,暂时有点困难,她现在连怎么穿线都不会。

但勇敢的大魔头不怕困难!

眉栗最终放弃了抽出狐狸爪中的帕子。厚绒巾在水中“咕咚咕咚”浸湿,吸饱了水,眉栗不太擅长地把它拧干,因为太用力把绒巾绞得干巴巴的。

秦琯轻声说:“我来吧。”

眉栗的眼神落在那一团柔软上,把绒巾重新按进水里:“我想自己照顾它。”

秦琯看了看伤的不轻的狐狸,拍了拍眉栗的肩膀:“我再去烧一壶热水。”

眉栗拿着烫手的绒巾,在空中甩去多余的温度,将冰冷的狐狸裹在里面。原本深厚的白色绒毛被打湿成一缕一缕,肚腹上的深深伤口裸露出来,那是被尖利鞋尖一次次踢打出来。眉栗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也曾经受过这么重的伤,不知道多少次。

她从来对肉/体上的痛苦十分冷漠,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所以上一世天下人叫她大魔头,这一世她称自己为大魔头。

但现在,大魔头坐在桌边,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想冒出来,又被阻隔。

她抚上自己的睫毛,有些迟疑。

面前的狐狸小小的“呜”了一声。

眉栗回过神来,湿度正好的绒巾轻轻擦过狐狸的每一寸毛发,将它身上的污泥、血迹都慢慢拂去,边擦边摸一摸狐狸湿冷的尖吻。

还是没有恢复正常的热度。

她叹了口气。

重新从床头摸出那本大国师亲传的符册,书页一页页划过,停在最后几页上。

眉栗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撕裂感再次传来,但她这段时间练符越发勤快,符力提升许多,撕裂感也就越剧烈。撕裂符力犹如撕裂心腑,甚至在自己动手撕裂时还不能有一刻停下,必须要强忍剧痛,彻底将现有的,和医符符力不相关的符力全部压抑,把唯一的善念从这些符力中撕扯出专门锤炼。

才能将莹莹的绿色符光唤起,写出真正的医符。

世上没有人敢这样做,他们坚持不到撕扯完毕,符力就会先一步溃散,成为毫无符力的废人。

但她不一样。所有符道都欢呼雀跃着涌入她的怀抱,没有任何一种符道会拒绝她的召唤。

眉栗嘴唇苍白,皎白的额头布满冷汗,她的指尖有微微的颤抖,但那丝绿光依旧在划过的符纸上一点点显现出来。

符成。

小小的绿色符阵浮在毛团的上方,轻轻转动,隐约可以感受到其中的生机。

狐狸的脑袋动了两下,它放开那张帕子。然后抱住了眉栗的手指。

一点点湿润从狐狸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把刚刚擦过的地方重新浸湿了。

眉栗把狐狸整个抱起来,走上楼放在自己的床上,另一只手给它盖好小被子,开始絮叨。

“离家出走的孩子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你这么顽皮,看吧,被别人打了还不是要乖乖回家。”

“这么顺滑,我一口肉一口粮白花花的银子养起来的毛,全破相了!”

她犹为不解气,小声道:“别看你现在听不见我就不说你。”

却发现狐狸的四只爪子都有些颤抖,她探身过去,把脸颊贴过去,却发现啊呜整只狐都十分烫脸。

眉栗一下子直起身,惊奇道:“啊呜发烧了!”

可她也有些担心。

本来嘛,小妖怪们身强体健,脱离父母在深林里打架受伤是常有的事,她甚至在雪满山里见过浑身是伤的小兔妖,刚想趁其无力反抗把它抱回去养,结果那只小兔妖就身姿矫健的跳远,并回过头给了她一个不屑的表情。

眉栗不知道一张兔子脸是怎么做出“不屑”这个动作的,但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精神攻击。从那之后,她就意识到,小妖怪们虽伤但强。

结果看看自己养大的小妖怪……却好像有点虚弱?

难道家养的就是不如野生的吗?

她不知道怎么照料发烧生病的小妖怪,只好叫来玛瑙。

“生病?我们生病没有别的办法,洗个凉水澡?或者,”小兔狲吸着鼻子仔细想了想,“向狐仙祈祷。”

它肯定道:“就是这样。”

眉栗:凉水澡?以毒攻毒?

听起来还是向狐仙祈祷比较靠谱,虽然她这辈子,向谁祈祷都不会向狐仙祈祷,但在医符也没用的时候,这是唯一一个可能有点用的方法?

“向狐仙祈祷,他能听到吗。”眉栗不太相信。

“能的!”玛瑙踮起脚,够着床角郑重道:“一定可以的,狐仙听得到所有妖怪的祈祷,上一次我们家隔壁山上的小松鼠被人类的捕妖夹夹断了尾巴,就是向狐仙祈祷了才好的。”

玛瑙看了看床上的狐狸:“更何况,大……大人还是和狐仙同族呢。他一定会听到的。”

眉栗心里虽然十分抵触,但如果真的可以靠这个和狐仙联系……另外,啊呜也确实是一只狐狸,没准狐仙更喜欢自己本族的幼崽呢?

嗯,眉栗肯定地想,她是为了啊呜,不是为了自己。

她说不上诚心也说不上不诚心地请教了玛瑙,得到对方“就双手合十,直接说”的回复后在心里大胆地默念:

“你虽然为狐不行,但啊呜是一只小狐狸,狐狸你总得管管吧!快把它治好!”

下一秒,啊呜就懵懵懂懂睁开了眼睛。

眉栗:……这么灵验吗?

她赶紧又合上双手,像是生怕错过机会一样赶紧补上下面的话。

啊呜迷蒙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就在刚才,他的意识短暂的离开了这具身体,冥冥之中有所感触,似乎是狐仙之心在召唤他。

但接着,他发现自己可以聆听一个人的祈祷,就像他在这千年中所做的一样,除了这个声音分外熟悉之外也没什么不同……嗯,内容好像也不太对。

第一句,应该是在祈求一只狐狸的健康。

第二句,嗯——“你这只天下最垃圾的狐狸,赶紧告诉我你现在在哪,不然我打不死你!”

然后他的眼前清晰起来,就看到小姑娘盘腿坐在面前,口中默默念着什么。

她不小心念了出来,竟和他脑中的声音分外同步:“狐仙你这个臭公道辣鸡天道之子,赶紧给我滚回来受死!”

下一秒,小姑娘扭过头,眼神中还未消散的凶狠刚好和他睁开的眼睛对上了。

狐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再度扭过头,把自己黏在她身上的目光拔下来,团吧团吧看向自己的尾巴。

虽然他的眼神离开了,但脑海里还是不断回响着今晚听到的最难忘的一句话——

“那是我的狐狸。”

那时它跌在积水里,耳边水声回荡,全身疼痛难忍,心上万分绝望,似乎身在幽邪地狱。朦胧间,看到水里的那轮月光破碎成片,世间黑暗,唯有她向他走来。

那个时候,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再也不要离开了。

再也不会离开她,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不如,告诉她吧。哪怕是死在她的符下,也比在外面做个孤魂野鬼更安心。

***

几日过去,眉栗请了假一心一意呆在家里照顾啊呜。虽然国师府各科的老师们都是被磨到不行才不情不愿的答应给她三天假期。

在他们看来,这种千载难逢的好苗子就应该全身心投入到符学的学习中,他们每一科的老师哪一个不是好不容易才逮到这样一个天才符学生,哪怕有时她已经在某些方面展现出比老师更厉害的实力,但他们都想尽自己所能,让她更“完美”一点,再“完美”一点。

眉栗不堪其扰,她觉得自己愿意走流程请个假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要不是怕他们以为自己失踪了满大街张贴布告找人,她是绝不会出此下策的。

眉栗:上个学罢了,怎么还限制人自由呢。

但今天,她迎来了重生之后最大的难题——

给狐狸洗澡。

狐狸自从被救回来之后就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虽然看她的眼神时不时会变得奇怪,里面隐约还夹杂着纠结和悲伤,其余的时候比之前还要好,具体表现为:啊呜已经任由她随便撸都不会反抗了。

以前的啊呜虽然在刚睡醒的时候比较乖,被摸毛毛的时候也不怎么反抗,但那是有时间限制的!一旦清醒过来,狐狸就要飞快地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把尾巴脑袋耳朵等一系列毛毛柔软但非常敏感的地方藏起来。

眉栗最喜欢撸的就是这些地方。

每次摸到这些地方,稍微摸一摸狐狸就要受不住地“呜呜”出声,那双狐狸眼这时就会委屈但无奈地看着她,带着一点点让她不要再摸的小反抗。

没错,她就喜欢这样。

眉栗:大魔王的心思,一般人不懂。

以至于现在狐狸清醒的时间因为她长期的“偷袭”已经提前了不少,眉栗已经很久没有摸到这些地方的软毛了。

但这几天,狐狸对她可谓是予取予求,极尽满足,即使它已经控制不住的“呜呜”几声,也尽力把那些小声音憋回去,做出很享受的样子。

这样的狐狸,让眉栗反而有些不忍起来。

然而今天要做的事却不容她心软。

就在昨天,她刚想完成每晚睡前的“例行一撸”,却捂着鼻子逃开了。

细细闻去,原来是啊呜身上已经有了不好的味道!

虽然啊呜自己闻不到,还很疑惑,但今天它必须洗澡。

眉栗是知道啊呜的,它最讨厌自己的毛毛被水打湿,每次打理好毛毛之后连路过桌上盛水的杯子都要小心翼翼的绕道走。

她打算先发制人,想要洗澡,得先消除啊呜心里不正确的洗澡认知。

首先,她在不透露任何风声的情况下出去买了一整筐金灿灿的橘子,个个饱满多汁,甜蜜可口,据说是从南海岸运过来的,十个就要一银币!

另外,她还特地询问了秦琯卖那些帕子的店铺,特地上街挑选了很多条好看的回来,都是真丝的,一条就要两银币呢。

帕子加橘子,这下总能让狐狸乖乖洗澡了吧。哪怕是边洗澡边吃橘子也不是不可以。

眉栗“啧啧”两声,觉得自己为了让啊呜洗澡真是用心良苦,如果它再不听话,真是对不起她的银子。

她怀着无与伦比的信心推开门,一眼就瞄上了二楼床上的狐狸。

“啊呜,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她高高举起手中的橘子筐,顺便还摇晃两下抓满丝帕的左手。

狐狸疑惑地从二楼的栏杆里探出脑袋。

一筐橘子?一手的丝帕?

它不太感兴趣地缩回了脑袋。

眉栗:???

她继续诱惑道:“来剥橘子给你吃呀——”

狐狸闻言,颤巍巍地跳下床,颤巍巍地走下楼梯。

她张了张嘴,说出条件:“除非你愿意洗澡哦。”

狐狸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然后用仅剩的两只完好的前爪和后爪飞快逃回了二楼。

眉栗:……明明刚才下楼还很慢啊。

她叹了口气。狐狸不听话怎么办?削减它的福利!

她威胁道:“啊呜,如果不洗澡,今天晚上就不许和我一起睡了。”

狐狸抬起脑袋,稍稍不满的“呜呜”两声,没有动。

“明天也要睡在木柜里。”眉栗咬咬牙,加大砝码。

狐狸的小鼻子动了一下,它已经恢复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焦虑的摇摆,但还是没有其他的动作。

眉栗实在说不出来“以后都不能跟我一起睡”这样的话,因为身边有一只随时散发着温暖气息的狐狸感觉实在很好,顶多两天,她就要自己把狐狸抱回来了。

眉栗眼珠转了转,“我本来是想给你亲手做一件小衣服的……”她顿了顿,故意惋惜地说:“但可不给脏脏的狐狸穿。”

狐狸的一只耳朵动了动,它犹豫了一下,前爪蠕动着似乎想跳下床,就此缴械投降,但后爪死死扒拉着被子不肯动,似乎在坚守着什么奇怪的底线。

可恶。眉栗暗暗想,我的砝码都加到这个份儿上了,居然还不上钩!

节流不行,就开源。威逼不行,就利诱。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一个大决心:“只要你肯洗澡,前面的亲手剥橘子亲手喂,亲自做衣服都算数的,再加上,以后我不随便摸你的耳朵了。”

天知道她损失有多大!那可是啊呜的耳朵,超级细密柔软的绒毛,温热有弹性的小耳廓,还有摸一摸就有的敏感小表情,她逼迫自己停止想象,壮士扼腕一样坚定地看着啊呜。

狐狸的两只耳朵一起动了动,这次四只爪子都放弃了抵抗,只有尾巴还紧紧缠着床柱,努力向狐狸表达它的决心。

啊呜的脑袋垂下去,似乎在思考。

不可以的,斛岚,这是身为狐族最后的尊严,怎么可以在还没染尾的伴侣面前淋得透湿,露出自己最消瘦,最难看的一面呢。绝不可以。

然后眉栗就看到啊呜跳了起来,以头抢地,似乎下定了决心不洗澡,什么样的条件都不会答应了。

很好。眉栗心想,既然礼貌的劝(诱)说(惑)已经没用了,那就用点非常手段吧。

她随意抽出一张符纸,在楼上狐狸紧张的神色中画符召阵,随后指尖轻轻朝着啊呜一点,狐狸就发现自己“飘”了起来,朝楼下飞去。

它“呜呜”地小声叫,但没有换来眉栗丝毫的怜惜,只有铁一样的小臂膀和虽然温暖但朝着后院出发的怀抱。

这回任凭狐狸怎么挣扎,眉栗都坚守初心不动摇,特别是凑近了,她又闻到了啊呜身上奇怪的味道后。

“玛瑙,烧水!”

她霸气的指挥小兔狲烧开水,家里没有大木盆,秦琯也不会愿意分享自己洗澡的木桶,眉栗只好把上一任住户留下来的烧饭大铁锅架在柴禾上,把水烧开,不是,烧到一定的温度,再把已经偃旗息鼓的狐狸放进去。

啊呜像是丧失了所有希望,不仅大大的狐狸耳朵垂下去,整只狐都沉在锅底,只留一只尖尖的鼻子在水面上,怎么说都不愿意上来了。

“哈哈哈哈,”眉栗见此不仅不着急,还要邪恶地调侃两句:“铁锅炖狐狸!”

玛瑙已经不想看“狐狸大人”是如何缴械投降的,它生怕后面被报复,一溜烟跑出了后院。

只见眉栗大张旗鼓地撸起袖子,把皂荚树汁和着面的白胖皂团丢进锅里,在狐狸身上搓搓这里,搓搓那里,时而把它的毛毛像麦田一样拢在一起,时而单独揪起一簇,很多簇这样揪起来,远看就像一只“刺猬”狐狸。

斛岚已经不反抗了。确切地说,他完全妥协了。

直到——“啊呜,把你的尾巴翘起来。”

狐狸在水里闪闪躲躲,依赖一锅的泡沫和眉栗放肆的手指捉迷藏,最后却被一下子抓住爪子,顺着摸到了肚子,把狐狸揉搓的“呜呜”叫之后,就是尾巴。

眉栗是第一次洗狐狸,手法绝对算不上温柔。她倒提着狐狸的尾巴,从尾巴尖开始揉搓。

“呜呜——”

“啊呜——”

激烈的声音中,狐狸的小颤音勾的她的心也痒起来,干脆在狐狸夹着泡沫的毛脑袋上狠狠“啵唧”一口,然后光荣的全身湿透。

狐狸把眼睛遮在水里,被泡沫蛰的有些痛也不愿抬起来,他扒拉着泡沫,被水打湿后的毛毛遮不住脸红。

好吧,可以,怎样都可以的。有哪个幼崽不贪玩呢。除了偶尔用委屈的眼神觑一觑小姑娘,他已经是一条废狐了。

斛岚只是庆幸,浓密的泡泡已经把大半个狐身都遮掩起来,而且,啊……水温确实还有点舒适。

狐狸有些享受地眯起眼睛,任由小姑娘给他做免费的马杀鸡了。

眉栗用了一下午,终于把狐狸洗完了。整整洗了三锅水。

她运起风符召来微风,将狐狸吹干,四月初的天气,狐狸跳下来在风中打了个哆嗦。

它甩了甩毛发,觉得小姑娘洗狐的手艺还可以再精进精进。

***

深夜静谧,忽闪的提灯微微照亮那人的衣袍,“吱啦——”,面前的门被打开。

暗黑的内阁露出来。机括转动,巨盘轮转,一间地牢陈设其中。

一个少年坐在床边,左手指尖撑着头,刺目的烛光下,他侧过脸露出一双惑人的眸子,猩红的嘴唇微微掀起:

“我知道,你会来的。”

提着灯的人被这句话僵住了腿脚,他干瘪道:“只有一晚,如果你明早不在这里,我就死定了。”

少年猛地倾身过来,脸庞距离那人不过三寸,他嗅着对方略微紧张的呼吸和颤动的喉结,像阴冷中的蛇,猩红的信子探寻着感官信号。

看着对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他稍稍让了步:“好。”这个好字说的既轻又冷,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不自知的诱惑。

他接过对方手中的衣服,悉悉簌簌换上。

深幽的夜色中,月光隐在云后,天地俱是暗色。

推开门,一个红衣白袖的玉面少年走出来,他用手拨开面前震惊于这世间美色的怔愣之人,走出幽暗的房间,走出国师府的大门,站在清冷大街上。

像是终于回到人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闻不到任何气味,但通体舒畅。

手中的琉璃球叮铃碰撞,卜算子低下眉眼,不一会,他转了方向朝狐仙庙走去。

新上任的打更人和他迎面相遇,竟觉得这少年昳丽不似凡人,以为自己遇上了专门吃人心肝肺的孤野妖怪,连忙敲着梆子飞快地走了。

卜算子停在了狐仙庙旁第四家铺子前。

这里大门紧闭,符咒满布,他绕到后街去,翻上墙,坐在墙头看下面的院子。

偶尔有一个人影出入其间,那人长发拢起,腰封紧束,勾勒出纤细曼妙的曲线,她把院子里毛茸茸的一团抱起来,甚至让它把头埋在自己胸前。

少年的眼光盯着着看似温馨的一幕,凤眼吊起,眼尾微红,他慢慢抠紧了手心。

但是他既没有剧烈的心跳,也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他就这样在高高的围墙上看着那人进了屋子,再也没有出来。

他跳下院墙,亲手抚摸她曾摸过的所有物品,她路过的所有野草,企图在上面挽留住任何一缕未散的气息。

在这个无人的院子里,他一直呆到后半夜,直到晨霜在他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白花儿。

***

“今年,国师府弟子的小试炼提前,三天之后所有初级的外府、内府弟子都要通过秘境之轮前往秘境。”

“届时,符师晨报将依据每一个弟子的表现重新更新天下符文榜。”

老符师的表情严肃起来:“秘境之中,你们要做的只有拿到越多越好的妖骨和妖丹。如果遇到自己不敌的妖兽,”他顿了顿,语气果断,“逃。”

他的目光扫视过下面的弟子,缓声道:“至于秘境的地点,只有三天后才会宣布。”

眉栗懒得再听这些废话,她拍拍衣角挤开人群,径直走出国师弟子府。

家里还有一只毛茸茸翘首以待,回家的感觉就是这么好。

“明天秘境试炼,你总得带点什么吧。”秦琯把她的衣服收拾成一个包裹,“听说要在里面过一夜呢。”

“你怎么知道的比我还清楚。”眉栗摸着狐狸的软毛,啃了一口狐狸小爪子送上来的小酥饼,饼渣掉了狐狸一身,它一下子跳下来抖了抖,认真地把饼渣梳理掉,在眉栗吃完小酥饼之前都不愿意呆在她腿上了。

“我虽然之前没有符学天赋,但却十分向往。”她的面容亮起来:“所以对话本、说书里提到的所有有关国师府的事情,都十分清楚呢。”

“话本?”眉栗一脸不可置信,像秦琯这样的高门淑女,也会在枕头床底偷偷藏话本吗?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只是一心好学罢了。”秦琯说着,把符纸通通往包裹里面塞去。

眉栗探过头,把包裹里的衣服都拿出来,只留下符纸,又放了好些吃的,什么黄金酥糕,玉芙蓉软糕,还有蜜橘,青梨,鼓鼓囊囊塞了一整个包裹。

活生生像是要去郊游。

秦琯叹了口气,彻底不管她了。

“啊呜,你就不要去了。”眉栗看着坐在包裹上努力表达自己意思的狐狸,坚定道。

狐狸扭过头,狐狸不为所动。

他并不是非要去,只是有些担心她的安危。

“啊呜,你想想,这次去,可是要猎杀你们妖族的同胞,你还想和我一起去吗?”

狐狸低下头想了想,升仙后,他就不能算是妖了,那些还未开智的妖族怎会和他同族?

它抬起湿漉漉的狐狸眼,使出独门绝技——

轻轻的“啊呜”了一声。像是在撒娇一般。

眉栗却一反常态的硬气:“不可以,啊呜,明天如果去的真是一个重要之地,也许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我怕保护不了你。”

狐狸低下脑袋,不再动作了。

眉栗心里松口气,撸了一把狐狸毛:“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于是第二天,她带上包裹放心的出门。

国师府内,十数位符师同时为弟子们送行,等到站上秘境之轮,临行前,有声音洪亮响起——

“此次会有符师带领你们,因为你们要进入的秘境是危机重重的幽冥境。”

此话一出,就连送行的符师们都露出了吃惊的一面。

幽冥之境,万妖之林,岂止是危机重重,更是千年前最大的人妖两界战场!

如今,它属于妖界以内。

眉栗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微笑。

她猜对了,就是幽冥境。

他们曾经陷害于她身上最重的罪孽,就是坑杀万妖。幽冥境,万妖坑。

她就要亲自,揭开真相。

眉栗在拥挤的人群中打开包裹,想取出一些符纸放在袖中备用,随着包裹渐渐打开,下一秒,一对白茸茸的耳朵跳了出来。

眉栗的双眼顿时瞪大。

第34章 十六只狐狸爪 一辈子都呆在你身边……

那只狐狸耳朵动了动, 等在眉栗的指尖滑过去,那双耳朵就又钻进包裹里。它在里面搜刮一下,不一会, 两只小爪子捧出一叠黄澄澄的符纸。

眉栗拿着符纸, 心情复杂。

身边都是立志要去妖怪的老巢闯荡一番, 好能多杀些妖怪夺些妖骨妖丹的人类,如果现在把狐狸放出来,估计出不了国师府的大门就要被剥皮拆骨。但带着它, 她也确实没有更多的精力,好在啊呜一向听话,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眉栗虽然此刻有些紧促,但骨子里还是十分随性。她考虑了半刻就重新系紧了包裹, 悄悄把包裹举到自己的唇边,贴着小声说:“啊呜,你乖一点, 别乱动。”

里面小小的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

眉栗放下包裹,却发现身边一个人正看着她。眉栗顺着视线看过去,是一个白色便装的少女, 她头上的红色束发长绳荡下来, 手持剑鞘,两手抱胸,好奇地看着自己。

眉栗知道她是谁。她叫凉楚,是这一届三名内府弟子之一。

眉栗转过身,把装着狐狸的包裹好好的背在胸前,偶有拥挤,她都用双手虚虚护在包裹旁, 不让包裹被撞到。

狐狸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妖族并不像人类一样会讲究同类之间的情谊,也很少协同作战,这才是人类在符师数量稀少却能和妖物保持力量平衡的原因。一旦进入幽冥境,即使是啊呜这个小妖怪,幽冥境中的妖怪们也会一视同仁,把他们全部当成入侵者对待。

秘境之轮符光闪烁,所有人只觉头脑一晕,根本来不及细看周围发生了什么,就感到脚下踩着的已经不再是结实的地板,而是松软的树叶。

眼前也瞬间昏暗下去,短时间内竟难以视物。

头顶滑过微弱的亮光,是前方唯一一个领队的符师使用了禁锢符,将这里暂时划为安全的地方。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幽冥境。幽冥境中终年不见日光,就如夜晚一样黑暗。这里已经是幽冥境的范围,你们三位内府弟子先行出发,外府弟子过半个时辰一同出发。一天后,这里会生成防御罩并发出信号光,大家返回这里即可。”符师的眼光注视着眉栗,微微向他们点头。

黑裙少女的表情微妙,她把手中的包裹一抱,还不等别人有所动作就径直朝前方走去。

“哎哎,师姐!师姐!”一个人影从旁边窜过来,他抓住眉栗的袖摆,露出讨好的表情。

是那个小胖子,和她、凉楚一同进入内府的弟子。

眉栗一挥手臂,把袖摆从他手里抽出来,但好歹站住了。她的目光冷冷的,掺着一丝不耐。

孙有机却不以为意,他“嘿嘿”笑了两声,热情地坦白来意:“我家里是研究机关术的,攻击有所不能,但自保却没问题,”他把正往另一个方向走的凉楚也喊住,声音圆润道:“我们三个一起走,如何?”

眉栗把手偷偷摸进包裹里拿了块糕点,却摸到了软茸茸的一团。狐狸像是每次都知道她要拿什么,每次摸到那双小爪子,下一秒狐狸就把东西举上来了。

眉栗吃着糕点,说的话却不像手中的糕点一样软糯:“不必。”她走了两步,视线划过身后的两人,沉声道:“这里面十分危险,就你们的符力,最好就呆在这里哪也不要去。”

这是她能给的忠告,至于他们信不信,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她边吃着糕点边悠闲地往里走,完全看不出来这里面“十分危险”。

凉楚和孙有机对视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说话了。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把怀里的包裹往地上一放,三两下解开,把还是懵懵状态的狐狸抱出来。

“会……会被人看见……”清冷的男声变得有些紧张,狐狸抬起眼睛:“我怕给你惹麻烦。”

国师府的内府弟子,却养了一只没有被契约成妖仆的妖怪,传出去怕是整个国师府都要以为她有问题。

“不怕。”眉栗大气道,她的嘴角反而噙着一抹微笑:“在这幽冥境中,谁知道谁是怎么死的。”

狐狸的爪子顺着她的肩膀摸索上来,轻轻捂住了她的嘴:“不可以滥杀的。”怕太没有说服力,他又补充道:“这样不好。”

眉栗看着狐狸认真的眼睛,反而觉得这只妖怪太过纯善,以后一定会被欺负,她语重心长地教育它:“啊呜,你是妖怪,妖怪之间都是打斗争抢,甚至拼命,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我是大魔头。” 她嘟囔道。

狐狸一下子定住了,它收回爪子,眼睛里似乎有些悲伤,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滥杀的人,不是她,是他自己。

狐狸把脑袋搁在眉栗的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

眉栗一下子站起来,妥协一样拍了怕狐狸脑袋:“算了,啊呜,你就一辈子都呆在我身边好了,我可以一直保护你。”

她和狐狸吃光了包袱里一半的糕点,觉得口渴又吃了一个梨,算是解决了今天的晚饭。这林子里不分昼夜,没有了光亮和黑暗的分别,时间的感官开始混淆模糊。

但眉栗却知道在幽冥境中,只有危险才能划分黑夜和白昼。夜晚时,幽冥境中昼伏夜出的妖兽们遵循本能开始觅食,因此夜晚才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应对。

“沙沙……沙沙”,夜晚静谧,偶有虫声蝉鸣,似乎就像人间的黑夜一样温柔无害,催人入眠,但已经和妖怪们一起生活了多年的眉栗却将符纸时刻握在掌心,屏气凝神,慢慢向前走去。

狐狸为了减轻眉栗的负担,已经缩回了包裹中,只留一根蓬松的尾巴晃荡在外,那根尾巴也竖起来左顾右盼,倒是在像模像样地侦察着周围。

脚下“咔嚓”一声,眉栗慢慢放轻脚步缩回右脚,却发现周围已经安静下来,就连刚刚还扰人烦忧的蝉鸣都消失了。

眉栗意识到了什么,左手掌心一动,符纸飘忽在空中随时准备着笔,右手也腾起了看不见的符力。

顷刻间,从身后袭来一阵嗡鸣,眉栗蹲下躲过了一次,那嗡鸣声追到前面,又转头朝眉栗追来——

眉栗右手控住符罩抵挡半刻,左手快速画符,那符纸飘到她身前,浸满符力的符纸顿时放出光彩,“轰”的一声,将如千百炮弹般袭来的小虫全部抵挡在外面。

眉栗倾身去看,符阵外密密麻麻的小虫缠绕飞舞,撞击在符阵上,发出如钢铁般的“砰砰”声,让人头皮发麻,她吓了一跳地往后闪躲。

这些小虫名为蝉疫,群聚生存,黑压压围起来能将大的妖兽活活蛰死,它们口器中的鳌牙会传播迅速致死的疫病,不说人类,就是体格强壮的妖兽也不想面对这些难缠的小虫。

眉栗最讨厌这种满身黑不溜秋的小东西,干脆燃起符力,战符瞬间化成火束冲去,“刷啦”一下在空中将这些小虫全都化为黑烟。

饶是这样,眉栗还是心有余悸,绕道而行。

她经此一役,连吃糕点的心思都没了。

静悄悄的深林中,浓雾渐起,铮鸣之声断断续续的从不远处传来。有人在打斗。

看那符光,应该是修为惨淡的弟子们在顽强抵抗,即使是车轮战术也要失去作用,那纂雕鹰头虎身,头上有一尖利巨大的角,四爪尖利,身后还有数条长尾,刚劲有力,它用四条尾巴缠起四个弟子,头上的巨角向剩余零星几人猛地冲撞过来。

弟子们纷纷亮出刚学的阵法,却出乎意料地烧伤了纂雕的腹部,火焰和疼痛彻底惹怒了这只脾气不好的妖兽,它张开血盆大口,在弟子们的惊呼声中摔了个狗啃泥。

——一颗南面而至的飞石,以迅猛之速击中了纂雕的前腿。

弟子们左顾右盼,肉眼可见的方圆中只有从纂雕尾巴上摔下来的同伴,那纂雕眼见就要起身,更加愤怒地朝他们扑来。

仓皇之中,白色浓雾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姑娘。

黑裙小巧,长发高束,面色如霜。

这几点特征迅速核实,外府弟子们早就将那被一颗石子就击倒在地的纂雕抛诸脑后,齐齐朝前行礼:“大师姐。”

眉栗身为大国师的关门弟子,内府弟子最强,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所有国师府弟子的大师姐。

只是,弟子们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白色的条状物一晃而过,隐没在大师姐肩上的包裹里。

身后的妖兽挣扎爬起,向前几步,再次张开巨口,却被一张禁锢符挡住不能前进。

它发出狂怒的声音——“嘤。”

弟子们听到这娇弱之声,全都跃跃欲试:“大师姐,看我们齐心协力,定将它斩灭!”

眉栗面无表情沉稳道:“不必。这妖兽有你们所不知的凶猛之处,你们自去,我来处理。”

弟子们眼中的敬佩之意愈发灼热,看啊,大师姐虽然面若冰霜,但内心却如此关爱着师弟们。

他们纷纷抱拳:“如此,有劳大师姐。”

说罢就纷纷离去,还有甚者虽然已经走远,还要回过头来不舍地回望大师姐的英姿。

等到四周重新归于无声,暗河水流潺潺,巨大的榕树垂下千万枝条,河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隐秘在夜色中。

他人是举杯对酌,但在这幽冥境中,二人只好举糕对吃。

对面鹰嘴虎身的大块头蹲坐下来,头上的尖角差点戳瞎眉栗,却在瞬间变幻成仪表堂堂的仕人公子,他身着白褂,头戴金冠,好一个如玉青年。

此刻,如玉青年开口的第一句话:“嘤嘤嘤,我被抛弃了……”

第35章 十七只狐狸爪 我可不喜欢妖怪

眉栗扶额。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隹。”

玉面公子的眼泪瞬间稀里哗啦流下来,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语气却分外悲伤:“萤萤不要我了, 我呆在那里会惹她伤心呜呜, 我就只好到这里来了。”

他伤心地流着泪, 手却摸到眉栗手上拿走那块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糕点,囫囵往嘴里塞,“好吃好吃,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一秒继续嚎啕大哭:“哇呜萤萤也会做这么好吃的点心,我再也、再也吃不到了呜呜呜……”

眉栗边听他哭诉,手放在背后做了个手势, 狐狸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把旁边包着糕点的油纸团吧团吧迅速塞进了自己所在的包裹里。

这是他们今明两天的伙食,得节省着吃。

萤萤名叫周萤, 是雪满山山脚下一家山户的女儿,从小在雪满山中长大,一次上山打猎遇到了偷偷藏在雪林中的纂雕,从那之后, 纂雕就对她一见倾心, 想和她结为伴侣就成了纂雕这一百年来最重要的心事。

他甚至给自己起了个人间名字,冠上周萤的姓,叫周隹。

人妖两界向来隔阂已久,虽然周萤在雪满山附近长大,知晓妖怪们大多心思直白,但却依然难以接受自己的伴侣是个妖怪。

“于是,我, 我听见出入他们家的媒婆说,要帮萤萤找一个有大好前程的书生,以后做贵家夫人。”周隹伤心道,他的眼泪流到地上,腐蚀了好大一片花草。

“所以,你就假扮成富家公子,和她偶遇了?”眉栗顺藤摸瓜。

“什么叫假扮!”周隹生气道:“我有一整座雪满山,难道还不富裕吗?”他感受到眉栗危险的目光,意识到打不过就赶紧改口道:“好吧,我分你一半嘛。”

他的目光顺着眉栗的方向溜向远处,像是沉浸在回忆里:“我们也有过很好很好的时候。但我后来才知道,她不喜欢富家公子,她只喜欢人身的周隹。”

周隹慢慢低下头,眼泪更加迅即地涌出,眉栗连忙往后坐了点怕腐蚀了自己的裙袍。

“可我是妖怪。”他说。“我永远都是只妖怪。”

周隹说到伤心处,因为没有鼻孔,只能一把泪一把泪地道:“她不要我了,再也不来雪满山了,我到处找她都找不到,她肯定抛弃我了,再也不想见我了呜呜……”

眉栗也觉得他有些可怜,手悄悄摸到包裹里拿出一块糕点,狐狸的尾巴缠上来,意图阻止她的败家行为,但眉栗觉得这个家应该是她做主,所以坚持从狐狸手里抠出了一块金玉糕,递给了周隹。

“多谢小娘子。”周隹用人身久了,竟精通了一些人间的官话,他不哭的时候,看起来完全就是以为毫无破绽的贵族公子,读过很多书的那种。

“你真是我见过的除了萤萤之外最好的人类,”他认真地看着眉栗:“如果不是萤萤,我真想和你在一起。”

眉栗一言难尽地看着张大妖嘴一口就吞下糕点的周隹,没有注意到狐狸的耳朵从包裹里悄悄竖起来。

她说:“我可不喜欢妖怪。”尤其是这样金玉其外邋遢其中的。

狐狸的耳朵晃了晃,慢慢僵住了。

周隹不死心:“为什么人类都不喜欢妖怪?”

“不是的。”眉栗掏出自己的手帕塞到周隹手里,让他赶紧把脸上快干掉的眼泪擦了,又从狐狸僵住的爪子里再次抠出一块糕点,边吃边说:

“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我并不是不喜欢你,”眉栗看着除了衣袍还是干净其他都一塌糊涂的周隹,头一次为了安慰别人违背本心,“但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如果有一天我有自己喜爱的人,那一定是想和他一起在雪山里,在草地上打滚的喜欢。”

“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在草地上打滚,现在就可以。”周隹不明所以。

“你不懂,你不行。”眉栗三下吃完了糕点,拍了怕衣袍上的碎渣,她一手拎起包裹,站起来道:“我救了你,你总得有点回报吧。”

周隹惊奇地瞪大眼睛:“可人间都说无以为报,不如不报。”

眉栗一脑壳敲上去:“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她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又想找打了,雕?”

站起来有两个眉栗那么高的纂雕再次回忆起自己在雪满山的时候,是怎样无数次败在这个可怕的人类小姑娘手下的,身高八尺的贵公子不由缩了缩脑袋:“好……吧,你要我怎么报答?”

“带我去万妖坑。”

周隹不解:“万妖坑是哪?听起来就不像一个好地方。”

眉栗想起来现在那里还没有被命名为“万妖坑”,但国师府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它的存在,甚至准备好了证据,才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嫁祸给自己。

虽然现在还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就算在这偌大的幽冥境,也不算是无迹可寻。她试图描述:“就是这里妖气最浓郁,怨气也最浓郁的地方。”

纂雕一族的天赋之一就是追寻怨气和死气,它们对源源不断散发出这些气味的生灵格外感兴趣,饥饿的时候甚至会吃掉怨气浓厚的人类。

周隹一口答应下来,他搓着手,不好意思地问:“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块糕啊?我在里面吃到了萤萤做的味道。”

眉栗白他一眼,什么萤萤的味道,这单纯就是馋了吧。但都怪妖怪们化为人身大多个顶个的漂亮,被一个人形的俊朗公子一直用委屈、请求的眼神看着,实在让人很难以拒绝。

眉栗只好翻出一块最小的芙蓉糕递给他,并紧紧按住包裹,“这是最后一块了。”

“好的,谢过小娘子。”周隹乖巧接过。

眉栗跟着他,这只妖怪因为刚刚才被烫伤了皮毛,说什么都要绕着那些“专门坏人面貌”的小弟子们走,因此眉栗跟着他绕了好大的弯路。

一路上,萤火点点,幽冥界特有的重翅蝶成群结队,悠悠飞过,周隹已经见惯了这些小妖灵,因此挥一挥手把它们赶跑,这群翅膀上隐隐闪着水蓝色光亮的妖灵们四散开来,它们只在夜晚吃一些土中更小的妖虫,因此对大妖怪和人类来说没有半点攻击力。

但这样一团一团,被周隹打散后漫天飘舞,在黑暗的幽冥境中隐约闪烁,让从来没见过夜晚幽冥境的眉栗陡然陷入梦幻般的场景。

她在那群重翅蝶飞舞的圆圈中跑来跑去,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玩耍的小妖怪。

狐狸从包裹里跳出来,狐狸爪在空中一挥,转瞬就抓住了三四只幼小的重翅蝶。

眉栗把它抱起来,生怕啊呜在这黑暗的幽冥境中走丢。

“呜~”狐狸小声叫道。

眉栗低下脑袋,狐狸示意眉栗看它的爪子。下一瞬,狐狸的爪瓣微微张开,几只重翅碟翩跹而起,有一只甚至大胆地停在狐狸的鼻尖上。

送给你的。斛岚在心里说。

他见过世间那么多风景,只有这个小姑娘才能让他驻足停留,愿意将往后的生命尽数交付,哪怕隔着千沟万壑。

她开心地大笑,把指尖小心伸到狐狸的鼻尖,用手挑起那只胡作非为的小妖灵,让它柔软地靠在自己的指头上,最后像吹蒲公英一样把它轻轻吹走。

“还走不走啦?”前面的周隹小声地嘟囔道,但因为实力不如人,只好低声催促,并不敢大发脾气。

“走走。”眉栗把狐狸抱在怀里,快走几步赶上周隹。

一丛一丛的荆棘在他们身边慢慢伸展开,但因为感受到了大妖的气息而纷纷遁走,那些难以逃开的小妖灵们就刨开土壤,将自己埋在里面,等到大妖的气息消失不见后再蹦跳出来。

他们路过了很多坑坑洼洼的地方,有些是大妖之间剧烈打斗留下来的,里面还有被瓜分干净的妖骨,但这些妖骨灵气散佚,早就是一堆废骨。还有一些是妖怪们的陷阱。

一些树藤大妖因为难以挪动,就将根系伸展长远,在那里抽干土壤中的灵气,做出因为妖怪们打斗而陷落的坑洼,在其中放上几只伤重的妖怪或它们的尸骸,借此引诱那些想“不劳而获”的妖怪们。

当有妖怪进入了陷阱,这些树藤大妖就会瞬间伸出埋藏在松散土下的枝条,将这些误入歧途的妖怪们送入口中,吞吃下去,就连妖骨也会慢慢化为养料。

周隹重新化为巨大的纂雕,所过之处地动山摇,眉栗坐在它的背上,因为这只纂雕没有掌握任何驾车技巧而被颠得不行。

黑暗中的时间漫长枯燥,在很长的路程后,纂雕终于停下了脚步,它趴下来,让骑在背上的小小姑娘顺利滑下来,相比于身庞体大的纂雕,眉栗就像一个拇指姑娘一样娇小。

娇小的拇指姑娘刚跳下来,就被周隹站起身来的一阵风吹得东倒西歪。

“就在这里。”周隹轻声说,但即使这样,眉栗依旧要捂着耳朵听。

“我能感受到,这里就是整个幽冥境怨气最重、死气最浓的地方了。”周隹往后退了两步,“我就,我就不送你了,你住在国都,你的糕点也是在国都买的吗?”

周隹吸溜了一下口水:“好好吃啊,我也要去国都。”

“国都可有国师府,你不怕?”眉栗问道。

“哎呀,所有的人类里,我只怕你啦。”周隹顿了顿,颇为伤心道:“以前还怕萤萤。”他不想再沉浸在悲伤中,只想快些忘记这些难过的回忆,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隐秘的不舍。

周隹犹豫半晌,还是扬起粗壮的虎爪转身而去,不一会就在茂盛的深林中消失。

眉栗拨开眼前的荆棘,其中的小虫嗡嗡飞起,她的眼神却看向前方——

这是一个难以用距离衡量的洼地,诡异的红色烟雾萦绕不散,沉寂如坟。

就连眉栗这个对怨气毫无天赋感知的人类也从心里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心脏在胸膛里鼓点一样跳动,似乎在警告她不要踏入,同时也有一种兴奋和欲望从四肢百骸蔓延而上,狠狠抓住那丝警告,将它撕碎,抛诸脑后。

她终于接近了。上一世的真相,她被陷害,被世间千人唾万人骂,扣在她头上永远也洗刷不掉的最大的阴谋。幽冥境,万妖坑。

时过境迁,她终于回到了起点。

啊呜跟在她的身后,狐狸眼中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第36章 十八只狐狸爪 如果她真的回不来……

万妖坑前, 斛岚已经回想起来。

上一世国师府向天下昭告“大魔头”的存在,公布了那份所谓的“罪状”,其中最不可饶恕的就是坑杀万妖于幽冥境。在当时, 这件事直接引发了妖界和人界的再次斗争, 打破已经持续了百年的平静状态。

但因为国师府只公布了万妖坑的存在, 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件事与眉栗有关,且涉及到两族相争。狐仙虽以兽身化仙,却已然超脱了妖界, 因此他并未插手。

此时回想起来,再联系小姑娘一定要找到这里的坚定决心,他已然明白了大概。

眉栗踏过一路的荆棘,前面就是黑暗浓稠的沼泽, 仿佛没有边际,甚至连人的灵魂都要吸引进去,不自觉间, 她竟然感受到了脑海中强烈的召唤。

一团白色从包裹里焦急的钻出来,狐仙的意识将万妖坑怨气的侵入切断,狐狸还十分清醒。

它围在眉栗的脚边,后脚扒住土地, 扬起前爪不断拉扯着眉栗的衣角, 想让她停下脚步。奈何这里的土壤经过多年侵蚀早就松软的不成样子,狐狸的后爪除了带出一些泥水外丝毫扒不住土壤,只能整只挂在小姑娘的衣角上。

它“呜呜”直叫,四爪并用爬上眉栗的肩膀,见她双眼几近无神,却还在向那沼泽行去,心中万分焦虑, 只能一口咬在眉栗的脖子上,它控制着力道,只留下浅浅的血痕。

疼痛骤然唤醒意识,将眉栗拉回现实。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上一世,前方不远处是深厚的雪白,一只手臂长的白骨从积雪中伸出来,细细的腕子上还套着秦琯的镯子,叮铃作响。那声音化为柔软的呼唤,就像上一世好友的邀请,时而怨怼,时而温柔。

她深吸一口气回到现实,发现脚下哪里是厚厚的积雪,分明是乌黑的淤泥,眼前也丝毫不见了白骨的影子,而是一片焦黑的沼泽样的坑陷,几处还汩汩冒着气泡。

肩上的狐狸还“啊呜啊呜”地叫,眉栗顺着疼痛处摸去,原来是脖颈处一个小小圆圆的牙印,扭头看去,那双狐狸眼中淌满了担忧。

见她清醒过来,啊呜似乎松了一口气,它卸力般趴在眉栗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四只小爪子上沾满了污泥,只能举在空中,不然就要弄脏雪白的毛发。

眉栗站在岸边。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万妖坑,在上一世被陷害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幽冥境还有这样的存在,更不要说像国师府所言的那样“坑杀万妖”。

“这里十分危险。”狐狸的毛脸上表情严肃。

眉栗这才意识到啊呜居然还在她身边,万妖坑的怨气对所有生灵的心智都有不可估量的影响,此刻狐狸虽然筋疲力尽,但依然趴在她的肩上,丝毫没有丢下她的意思。

刚刚霸道侵入自己脑海的声音和幻象,让人不容抗拒地沉溺其中,将往日的伤口都剖析开,翻出血淋淋的血肉。

眉栗抿紧了嘴唇,她并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她余光瞥见瘫软成一团的狐狸。啊呜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肯留在她身边的妖怪,它信任她,爱护她,毫不犹豫地袒露最脆弱的肚腹,在那天晚上甚至用小小的身躯努力保护她……还有那条帕子。

它其实并不是很喜欢那条帕子,以至于用这个来诱惑它洗澡一点用都没有,它遍体鳞伤却还要保护的,是她送给它的帕子。无论她送什么,都是它最为欢喜的东西。

前方艰难,肩上柔软。

眉栗的掌心悄悄跳跃出一小团沉睡符阵,在黑夜中散发微弱的光。符阵缓缓上浮,在她沉默的目光里包裹住闭着眼睛的狐狸,托着它慢慢停在了万妖坑的岸边。

那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眉栗把还剩半兜食物的包裹一并放在了狐狸身边,它似乎有些不安,微微耸着鼻头,两只爪子往前伸了伸,似乎想扒住什么。

做完这一切,她脱下累赘的黑色外袍,神色中微弱的不舍被刚硬的决心取代,眉栗面容冰冷,慢慢抬起眼瞳。

她是大魔头,大魔头就要做一点别人做不到的事。

眉栗袖中的符文尽数飞出,就如布将点兵般陈列在前,她手中腾起快速转动的符力,飞鸟投林般进入了白色的浓雾,再也看不见渺小的身形。

***

凉楚和孙有机行走在幽冥境中,起初因为眉栗那句“就呆在这里哪也不要去”,他们十分谨慎。但这次秘境不同往日,是对这一届弟子实力的重新排名,凉楚和孙有机虽然都背靠大家族,但当他们成为内府弟子后,无数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个人和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二人都不能像眉栗一样随心所欲,即使知道是万分危险也要闯一闯。不过他们结伴而行,也算多了一重保障。

一路走来,周围不见半点人影,遇到的妖怪不计其数,但大部分他们都可以勉力一试,如果是实在难以抗衡的大妖,孙有机就会毫不犹豫地用出保命的机关术,和凉楚的符阵相结合,没有一次是逃脱不成功的。

这样一圈下来,孙有机对这个面带英气,战斗风格狠厉的姑娘佩服至极,更何况,凉楚主虽然修战符,她的战符却和他人完全不同。

“你看,那是,那是什么……”孙有机话音颤抖,目光紧张地盯着远方。

凉楚顺着他晃动的指尖看去——一抹黑影,不,应该说是一幢黑影。它本来完美隐匿于浓密树林中,但也许是他们走动的声音惊醒了这个庞然大物,它露出了就连参天树冠都遮挡不住的庞大身形。

“我数到一,就一起朝南走,你放出机关屏障,我用符阵拖延片刻。”凉楚尽量屏住呼吸,她的声音压成气音,小小的传到孙有机耳边。

“三……”

“等等……”孙有机紧张不堪,他试图打断凉楚问个明白,但下一个瞬间,那撞巨大的影子就似乎发现了他们,它慢慢朝这里移动,似乎在捕猎两只小小的鸟雀。

“二……”

孙有机更加紧张,他说话都说不囫囵,声音颤的不成样子:“等等……”

凉楚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因为那怪物的影子已经开始飞速移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到达这里撕碎他们。

“一!”凉楚低声道,同时放出了符阵,那符阵被附在她手中骤然甩出的长鞭上,接着鞭子的力道更向前抛向远处,符阵落地,赫然铸成一道坚固屏障。

影子被这闪着红色光芒的符阵拦截了一瞬,然后似乎伸出了指尖,戳了一下——

下一秒,符阵轰然倒塌。

凉楚看向还呆呆站在原地的孙有机,恨铁不成钢道:“跑啊,你的机关屏障呢!”

孙有机哭丧着脸,大声哀嚎出了刚刚一直没能问出来的话:

“哪里是南边啊!”

机关屏障被延迟放出,但那怪物已经近在眼前,可拖延的时间屈指可数,再也不能耽搁下去。凉楚拽住孙有机的胳膊,拉着他放出流星符,借着符阵的力道向远处遁走。

在这个过程中,凉楚一度怀疑自己拉了一头猪……的重量。

但还能怎么办呢,生活还是要咬牙坚持下去。

***

狐狸爪子张开又收拢,像是张开四指伸了个懒腰,它小声地打了个哈欠,慢慢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这里枝叶茂密,到处都翠绿一片……不是在国都铺子的家里,也不像是在国师府弟子府,更像是……幽冥境!

狐狸的眼神顿时清醒,它翻身而起,却发现自己被一个沉睡符阵笼罩着,符阵还散发着淡淡的金色,上面的金色符力还未消退,在半圆形的符阵上水一样流淌着。

是眉栗的符!她对自己施符做什么?狐狸焦急地看向四周,发现外面空无一人,没有微弱符光照到的地方漆黑一片,更糟糕的是,眉栗不仅走了,给它设下了沉睡符让它沉睡过去,还在沉睡符外又附了一层禁锢符。

虽然这样外面的害人妖兽们都进不来,但它也出不去了。

斛岚慢慢想起来眉栗看向那不详沼泽的眼神,坚定,没有一丝退缩。他的心里涌上一阵一阵的担忧,愧疚和心疼几乎将他淹没。

如果不是他,在上一世眉栗就已经报了仇,根本不会将心结留到这辈子。这个地方怨气冲天,妖气浓厚,根本不是能全身而退的地方,如果她真的回不来……

狐狸的爪子握紧了。它开始拼命撞击眉栗留下的禁锢符,现在少的可怜的狐仙之力根本不能支撑他破解这个符阵。只能用尖利的爪尖在符阵上不停抓挠,意识到这个不可行之后,整只狐狸在符阵中后退几步蓄力,然后猛地撞击在坚固的符阵上——

“咚”,“咚”,“咚”……

持续不懈的猛烈撞击没有让符阵立刻破碎,却在狐狸的身上留下一块又一块青紫,但它丝毫不在意,在下一瞬更加猛烈地撞上去。

无数次的撞击后,这种愚笨的办法终于有了一点效用,符阵有了一丝裂痕。

狐狸的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在不停地看向不远处的沼泽,却发现里面的人丝毫没有出来的动静后,它更加焦急,甚至不顾一切地伸出小小的爪子在那丝裂痕的缝隙中抓挠。

裂痕越来越大,它直接将整只前爪通过那狭窄的裂口挤出去,爪子往下翻去,然后狠狠地往后拉扯!

裂痕像细碎的琉璃片一样纷纷落下,尖锐的裂口将狐狸的前爪割开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血痕。

它来不及舔舐,只向前奔跑,然后——

那团白色一跃跳入了黑暗。

第37章 十九只狐狸爪 撒娇和羞赧

它坠入了另一个世界。巍巍雪山上, 积雪有一人那么高,小小的姑娘穿着兽皮裙在刚刚建好的木头房子前玩耍,她迈出套着小皮套的脚丫, 一脚踩进了深深的积雪里。

斛岚刚刚想伸出手扶住她, 就发现自己只是以一抹意识的状态进入了这个世界里, 他只是一个看客,没有任何改变眼前世界的能力。

小姑娘在深深的积雪里坐着,发现自己完全被雪块埋了起来, 却没有继续向下掉,她咯咯笑起来,双手拍打着身边的雪,下一刻, 一节树枝就飞快地从木屋旁伸过来,缠住她的腰,把她一下子从雪地里拉起来, 放在木屋前。

可她一点都不听话,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拉起来,就一次次地往雪堆里冲去,一次次被拉起来, 乐此不疲。

斛岚定睛看去, 那小姑娘终于转过身露出一张脸。她因为笑容鼻子眼睛都挤到了一起,可斛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小时候的眉栗。

她被那棵老树妖养的很好,嫩呼呼的两坨小脸蛋看得人手痒,像两颗甜酿的水蜜桃,让人直想掐一掐。

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幻,斛岚面前是小木屋里的情景, 火塘劈里啪啦,旁边木桩上一个老伯,抱着小眉栗说,“你是一个人族,有母亲,有家人。”

“像你一样的家人吗?”

“是的,有很多,比我还要好。”树妖悠悠道。

“人类寿数难久,你练好符道后就下山寻找你的家人吧。”

一晃神,斛岚发现自己正站在大街上,街巷吵闹,人们不断朝街头的一处公告榜涌去,第一个抢到消息的人高声喊道:“天下符文榜第一——眉栗!”

人群吵闹,更多是质疑:“眉栗是谁?第一怎么会是她?”

“是啊,怕不是写错了吧,明明应该是凉楚!”

“就是!应该是凉楚!”

吵闹声愈发燥热,群情激昂,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这个横空出世的“眉栗”到底是谁,怎么会取代呼声最高的凉楚成为天下第一符师。

国都的偏远郊外,一处三进小院静静矗立。

静悄悄的门廊下,雪白衣服的小姑娘轻轻叩响了门环,她还有些紧张,手指不断缠绕着衣角。

“有人吗?”她小声问。

斛岚站在远处,看见里面出来个青衣小厮将她迎进去,不一会,一个主母模样的人走出来,赤裙玉钗,在丫鬟的搀扶下将小眉栗轻轻抱住,在眉栗看不到的地方,她皱着眉头,看上去并不欣喜。

第二天刚蒙蒙亮的时辰,青衣小厮手举卷帛,偷偷溜进了主母后房,一个丫鬟迎出来,拿走了卷帛。

斛岚想走进院子里一看究竟,他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他的意识被拦截在院外的上空不得进入。

他的预感应验了,到了晚上,眉栗从后门被轰出了小院,她手抓着衣角,颤声道:“我学符只是因为人间崇尚符道,为了让你能认我回家,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都不是我做的!”

青衣小厮打开了一条门缝,眉栗以为里面的母亲听到了她的话让她重新回去,谁知迎到门前却只见一个砸过来的布包裹。

里面是她的旧衣服,还有一沓破旧的符纸。

门再度关上。

她愣愣地捡起地上的包裹,回味着那个女人用手掌抚摸自己脸颊的温度,她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愿离开。

夜晚的时候,三进院子里升腾起一阵白色烟雾,坐在屋顶上的眉栗跳到院子里的花草丛中,生怕是着火了,却听见两个路过小厮的说话声。

“娘子之前认回了一个野女儿,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听说是拿着一块当年的襁褓布就认下了。”

“认下有什么用,也不是主子的孩子,不过是娘子改嫁前的孩子,如今还不是死了。”

“死了?不是还在娘子院子里住着吗?昨儿才认的呢。”

“我还能骗你?衣冠冢都准备好了,没见纸烟已经烧起来了吗?”

她站在他们的话声中,神情从焦急慢慢转成了沉默。

她冷笑一声,似乎毫不在意,起身一纵跃过屋顶时,却还是迎着风打湿了衣领。

斛岚看着眉栗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份卷帛摊开来,血红大字陡然入目:国师府昭告眉栗之一百零八罪状。笔迹急匆匆的,像是从哪里抄录下来的。

她带着这份证据清晰条理清楚的所谓“罪状”打上国师府,于是第二天,一百零八罪状变成了一百零九罪状,罪名是杀害国师府弟子,还附带了所有被杀害弟子家人饱含着血泪的血手印。

又一桩证据确凿。

她心灰意冷,在国师府的重重拦截下回到雪满山,小木屋里却再也不见了树妖老人的身影。

只有一截枯木,静静被大雪埋葬。

斛岚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看到泪水决堤一样冲垮了这个小姑娘的脊梁,她伏跪下去,重重磕了几个头,整整一晚,长跪不起。

斛岚试了很多方法才能接近她,他想扶起她,却凑近听清了她低低的梦话:

“你骗人,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了,老树妖。”

这一瞬间,他心里的心疼无以复加,想起他对她做过的事,他愈发痛恨当时的自己,越来越觉得除非死亡,无以谢罪。因为他处决了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一颗心。

但在这之前,他还要做点什么。比如,还眉栗一个公道。

他站在虚幻出来的雪地中,莫名觉得全身冰冷。

下一秒,幻境就将他排斥出来,斛岚眼前一变,浓墨般漆黑的沼泽中,他漂浮在上空,眼前就是被白色浓雾包裹的眉栗,她似乎在沉睡,但垂在身侧的手却越握越紧,突然,她睁开了双眼。

*

她似乎做了好大一场梦,那些前尘旧事全部涌上来,仇恨愤怒裹着她,似乎永远也不能安宁。

眉栗向前看去,眼前是浓重的白雾,远处似乎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容,只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万妖坑的怨气上涌,像千万只手操控她的情绪和思想,眉栗的眼前又回到了上一世的悲痛中,一幕幕令她难以释怀,被永远封锁在脑海深处的疼痛再次袭来,犹如脑内千万根针,逼得她快要发疯。

她痛苦地捂住脑袋,重重喘息着,想要将这些痛苦的回忆通通抹去,但她就是这些记忆的载体,她突然,也想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眼前的白雾一点点散开,露出下面虬结的沼泽,诡秘的黑暗诱惑着她,就像在雪满山得到却在转瞬间又失去的,仅存的温暖。她在脚下的沼泽里看到了老树妖的脸。

仿佛是在噼啪作响的火塘边,自己偎在那个可靠的怀抱里,老人的枝干慢慢地抚摸她的发顶。眉栗没有眼泪,但她的眼瞳渐渐变得血红。

眉栗慢慢低下头,认真地向沼泽伸出手。

世间皆是苦难,解脱岂不更好,何苦在这泥潭中挣扎陷落?

忽然,她听见了一个声音,声嘶力竭。

“眉栗,你看看我!”

她抬头看去,浓重的白雾中,一个人穿过千万层障碍,向她走来。

他说,眉栗,你看看我。

白雾如遇到天敌般溃散开,那个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直到她看见那张脸——

是乌兰。他的嘴唇殷红,在惨白的世界里是另一种风采。

他张开嘴,少年的声音竟有了一丝撒娇又羞赧的意味:

“啊呜。”

第38章 二十只狐狸爪 眉栗,我是啊呜……

眉栗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啊呜?

是“啊呜”还是啊呜?

不行,她的脑子有点晕。奇怪的是,那些针一样的刺痛在瞬间就停止了, 她的头脑又恢复一片清明, 甚至能分出一缕心神来考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的问题。

眉栗张开唇, 轻声说:“啊呜?”

少年外表下的一颗狐狸心顿时停跳,满脑子都是面前小姑娘那一声“啊呜……”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幼崽,不是,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伴侣!

一千只狐狸崽都没有她可爱!此时她正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

斛岚听见自己控制不住的声音:“眉栗,我是啊呜。”

眉栗的脑子混沌成一片浆糊,乌兰是啊呜?啊呜是乌兰?

到底是啊呜变成了人?还是乌兰变成了狐?

她立刻反应过来, 觉得这个人出现的异常诡异,这里是万妖坑,狐狸应该呆在她设下的符文里, 那符文可不止一层,光凭小狐狸怎么可能解的开?

怕不是这个狗万妖坑变着法来折腾她吧?

眉栗警觉地问:“那你回答我,我最讨厌的人是谁?我最想杀的人是谁?谁是这个天底下最坏的人?”

她紧紧盯着对方的脸,虽然不得不承认那张脸俊美到犯规, 每看一眼都能弱化她心中的戒备。眉栗使劲摇晃脑袋, 提醒自己不要沉迷于美色,要有警惕心!

果然,对面的乌兰沉默了。他长了张口,试探性地说:“你最讨厌的人,是国师府的七位国师……”

“不对!”小姑娘气鼓鼓地说:“你是假的!我明明和啊呜说过我最讨厌的人的。”

她自动排除了啊呜就是斛岚的可能,觉得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可能出卖她的人除了秦琯就是啊呜了。

对面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用一种史无前例的勇气说:“你最讨厌的是那个天下第一号大傻瓜狐仙,最想杀的也是这个最蠢最笨毫无公正可言的狐仙,斛岚是这个天底下最最坏的人!”

他像是憋着一口气,说完了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只有眼角微微垂着,仔细看还有点红了。

眉栗:……嗯?

他好像不是假的啊,看他批判狐仙时多么情真意切,就像是自己也检讨了一遍似的,现在他扬起脸,用一双水眸温柔地看着她。眉栗觉得那双眼瞳要把自己溺毙在里面了。

她清了清嗓子,面上装着勉强同意的样子道:“好吧,那你确实是知道的。”

然后她的眼睛像是一寸一寸被点亮:“你真的是啊呜啊?我家啊呜居然会变成人了!”还这么好看!还考上了国师弟子府!

眉栗咬着下唇,有点舍不得,她觉得自己之前想的啊呜聘礼只收一千两实在是有点少,这么好的狐狸,之后一定要是别人家的吗?

她还在思索,却看见少年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皓白如玉的手腕向她伸过来,他温柔说:“我带你离开。”

眉栗轻轻牵住他的指尖,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她说:“这一趟不能白来。”

眉栗的掌心金光氤氲,脱离了精神控制,她又恢复了小魔头的本质,那符文像脱缰的野马,朝着沼泽上方的白雾横冲直撞,将里面被杀害的妖怪们的怨气全都烧毁,白雾惧怕地节节败退,一路退到沼泽中心。

最后,它像是妥协了,终于交出了眉栗想要的东西——一段记忆。

白雾浅浅弥漫,中间闪回一个画面,一人手持金黑交错的剑柄,青色的袍角略过万妖坑的上方,无数被夺取了全部妖力的妖怪们的尸身沉溺其中。

金黑色的剑柄,青色的袍角。

眉栗记住了这两个特征,她要找的人就是他。

在她没有注意的地方,沼泽开始隐蔽地向上漫涨,看似是污泥的东西现在离他们原先所在的上空只有些微的距离,它甚至开始伸出触手一样的凸起,企图黏住眉栗的衣摆。

斛岚见状不妙,他放出自己的尾巴狠狠抽在凸起上,但它似乎认识到了斛岚对它无能为力,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更加猖狂,甚至已经聚集起来在眉栗看不见得背后张牙舞爪,意图将她扯下泥沼。

斛岚扑过去,那东西却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一下子缩了回去,斛岚却已经控制不住地扑向了眉栗,没了中间的阻隔,他直接把小姑娘抱在了怀里。

眉栗在怀抱里慢慢转过身,双眼微微瞪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你在干什么?”她小声问,眼睛的余光偷偷觑着腰上斛岚搂过来的手。

斛岚哑声道:“我来接你,一起回家。”

却在下一秒,他突然维持不住人身,连同被搂住的眉栗一起,两人双双掉入泥沼中。

幸好眉栗眼疾手快,连忙接住了从半空中一起掉落的狐狸,才没让它直接摔进深不见底的污泥中。泥沼怨气群起,却在下一瞬纷纷退开,仿佛万妖坑中只是无害的污泥。

眉栗抱着狐狸,两个人的重量将他们向下拖去,还没等眉栗的符光亮起,手中的狐狸从她怀里跳下去,白毛膨胀,身形拉长——

啊呜变成了好大一只狐狸!

船那么大的狐狸眨了眨眼睛,胡须微微颤动,它四爪扒拉在泥沼中,轻松地就像在小溪里淌水,那张秀气的狐狸嘴微微张开:

“啊呜~”

像是无声的邀请。

眉栗的眼睛弯起两汪月牙,她被干净蓬松的狐狸尾巴卷住腰,轻轻松松地被放在了毛茸茸的背上,身下的狐狸毛温软如上好的绸缎,眉栗坐在上面,就像坐在蓬松的云朵上,触手是狐狸颤抖的体温,小魔头把狐狸背上的毛一通乱摸,顺滑的长毛几乎都要倒伏过来。

狐狸却毫不在意,那双本就含情的狐狸眼中,温柔像月光一样淌出来,他慢慢扭过脑袋看着前方的黑暗,这只凌乱的狐狸船四肢摆动着向岸边划去。

眉栗坐在狐狸浓密厚实的被毛上,整个人放松下来,手脚摊平躺在上面,从肺里吐出由衷的赞叹:

“啊,我好喜欢狐狸啊……”

前面狐狸脑袋上本来立住的耳朵动了动,红透了耷下去。

岸边,狐狸再次骤然变小,这次它力量彻底衰竭,很长时间都不能再使用狐仙之力了。

白色的毛团掉落下去,眉栗一把抱住变小的狐狸,就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轻声道:“我怕……”

眉栗把狐狸抱在怀里,认真地看着它的眼睛。

那声音继续传来,含着几许忐忑:“我这么狼狈,满身都是泥垢,衣物不洁,妖气浑浊。你连衣袍齐整的纂雕都不喜欢……”

“可是很帅,乌兰。在我眼里。”眉栗捧住狐狸的脸,小心的亲吻了上去。这次她不再像亲吻一只惹人疼的小动物一样敷衍的亲亲,而是平视着他的眼睛。

狐狸的尖吻湿湿的,那双眼睛也湿漉漉的,像是在里面藏了一汪泉水,倒映着月亮。

它的狐狸眼慢慢亮起来,用尖吻碰了碰小姑娘柔软的嘴唇,像是一阵风抚摸最珍贵的宝物。

下一秒,略带犹豫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你说,你不喜欢妖怪……”那声音里含着浓到快要溢出来的委屈,轻轻回荡在沼泽边。

眉栗在狐狸的脸上又贴了一下,悄声说:“我可没说过。”

面对狐狸疑惑和带着一丝无奈的眼睛,眉栗伸出一只手,直接捂上了那双狐狸眼,顺便用脸颊偷偷蹭了一把柔软的毛毛。

狐狸害羞地闭上了眼睛,毛毛下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它不说话,甚至还扭过头特意不去看让狐不好意思的罪魁祸首,但那条尾巴却悄悄垂下来,在晚风中愉快地轻轻摇摆。

第39章 二十一只狐狸爪 骗取她的心疼

斛岚身上都是脏脏的泥垢, 眉栗因为在沼泽中一路坐着啊呜牌狐狸船,到了岸边也一身清清爽爽。

眉栗拍了拍身上零星的灰尘,转过身向狐狸伸出了手。

她的本意是见狐狸已经没什么力气, 而且因为变成狐狸船把自己带到岸边, 不让自己受到沼泽中怨气的侵蚀, 他原本雪白的爪子都变成了脏污的颜色,此时这只小狐狸正紧张地在草丛里磨爪子,好把爪子上的污泥都擦掉, 但怎么也擦不干净。它背过身继续磨蹭着杂草。

看到眉栗看过来,还伸出双手,斛岚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里有几分犹豫。

他不想让眉栗看见他这样狼狈的样子, 但现在她就在他面前站在,那双眼睛把他这只脏狐狸的细节都看清楚了。这让他有些沮丧。

“啊呜。”眉栗走上前来,蹲下来, 双手依旧维持着张开的动作,她不顾他的挣扎,把这只狐狸整个抱在了怀里。

“啊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她意识到这个是自己擅自给人家起的名字, 那个时候以为这是一只还听不懂话的小狐狸, 并不知道他还会长得这么大,这么好看。

狐狸别过身去,却还是点了点头。什么名字都可以的。他在心里说。

“啊呜,你是为了我才跳进万妖坑的,我怎么会嫌弃你?”她轻声诱哄着狐狸,觉得简直把自己上辈子加这辈子全部的耐心都用上了,才能憋出这么温柔的语气。

“更何况, 我就喜欢能在沼泽里划船的大狐狸。”她说着,在狐狸溅到了泥点的胡须上也蹭了一下,污泥顺势也沾到了她的脸上,现在眉栗仰起脸得意道:“你看,我也是个脏魔头啦。”

眉栗的怀抱并不算大,抱着这么大一只狐狸,只能勒住它的肚腹和脖子,勉强把它抱住。但这样的姿势让她在走动间一不小心就会碰到狐狸的爪子。

斛岚瑟缩了一下,那里,有点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上一世的自己明明是坚强,稳重,即使是迎来化仙的劫法时,整整九百道雷劫也不能让他心里生出脆弱的感觉,那个时候他看世间诸生皆是一样,也从没有这样的依赖。

但现在,他感到自己变得会焦急,会心疼,会把目光只聚集在一个人身上,会因为她的喜怒哀乐而感同身受,甚至他自己都开始变得脆弱。他想要依赖一个人,想让她看到自己的伤口,甚至情不自禁地想“骗取”她的心疼,这样他就会满足。

这样不对,斛岚。狐狸把头埋在尾巴里,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坏了。

眉栗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她快步走着,狐狸的爪子在空中晃荡,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起,在狐狸还没有控制住的时候“呜呜”出声。

细细小小的声音,像是痛呼,更像不经意的撒娇。

眉栗连忙停下来,她把狐狸推倒在旁边的草地上,一片黑暗中,她摸出珍贵的符纸亮起一张日光符。

方圆半里,瞬间如昼。

狐狸乖乖的半躺在草地上,脑子里天人交战,最后理智占了上风,他把受伤最严重还在渗血的右爪悄悄往后藏了藏。

谁料眉栗的眼睛格外尖,她把狐狸瑟缩的右爪托在手上。右爪上的爪尖有些都被拔出,几个指尖还血淋淋的,只是有污泥包裹着看不真切,等眉栗用袖子轻轻擦掉爪子上的脏污,一下子就看到了还在轻轻颤动的伤口。

她把狐狸的爪子都一一检查,发现除了两只后爪没什么伤口之外,前面两只爪子都布满细密的刮伤,有的伤口还十分深。但狐狸这一路,从来没有说过。它划过沼泽的时候也一声不吭,但那些怨气会不会钻进伤口里,会不会疼痛难忍?

眉栗心疼的无以复加,扯下自己的小衣衣摆,用这格外柔软的绸缎包裹住狐狸的前爪,她抱着狐狸的时候更加小心地注意不碰到它的伤口。

斛岚的脑袋埋在尾巴里,心里却像开了一朵花,颤巍巍的愉悦感从心里涌起,像浪潮一样,将仅剩的理智冲散。

小姑娘撕下的衣摆上还留着余温,就这样一圈一圈缠绕在冰冷的爪子上,狐狸就像被暖暖地烫了一样微微颤抖,然后它就被小姑娘重新抱了起来,这一次,她走的慢了些。

这一夜已经快要过去,眉栗收起日光符,把没用完的符纸塞到袖子里,下次还可以再用一次。

一人一狐在闪烁着荧光的重翅蝶中慢慢穿梭,狐狸的爪子搭在眉栗的肩上,耳边就是小姑娘轻轻的呼吸声,在幽静的深林里格外清晰。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她的频率慢慢同步。

心里那朵小小的花就似乎结出了花苞,包裹着甜蜜的馅。

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草木晃动声,远听悉悉簌簌,但越来越近。

眉栗肩上的狐狸也扭过头,二人站在原地,紧紧盯着远处。

树影摇晃,看不真切远处的情形,在幽冥境,时有冷风刮过,也可能只是树叶随着风响动。

就在眉栗以为自己是杯弓蛇影时,那里突然划过了一道声响——“咻!”

狐狸的耳朵动了动,“是鞭子抽动的风声。”它悄声说。

眉栗隐隐觉得这是个麻烦,于是带着狐狸向另一条道路走去,虽然是绕远了些,但远方秘境之轮的光亮已经亮起,这代表他们永远也不会迷失方向。

但没等他们走几步,重重的脚步声就从远处踏来,像是一只巨兽从远处奔来,看这方向,正是朝他们而来。

如今再躲已经来不及。

不过几个瞬息,近在咫尺的前方就伏倒了一片荆棘丛,两个人从荆棘后方跳出来,还未站定,就听后面紧追不舍的“轰隆”一声,那是已经赶到的危险。

二人见到眉栗,双双睁大眼睛,语气里满是危急时刻遇到同伴的希望:“眉栗!”

小胖子孙有机的眼睛里流露出庆幸,凉楚的脸上却多了一丝忧虑,她并不确定眉栗有没有足够的实力解决这个他们无意间招惹的妖兽,否则,就是把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也扯进这场逃亡中。

眉栗心下暗叹,她就知道,这就是一场麻烦。

狐狸的小爪子及时地捧上一叠符纸。这时,那妖兽已经赶到了百米处。

眉栗提纸画符,指尖划过符纸,如水般荡开层层符力的波纹,金色的光芒将她全身照亮,符纸如网状分割,下一刻就张开来化为一张巨大的网,牢固地定在她地前方。

五十丈。十丈。那妖兽向着符阵狠狠扑将过来,却像被烧灼了爪子一样跳开,它围着符阵晃悠了一会,见实在破不开,又有着被烧伤的危险,明显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妖兽巨大的头颅歪了歪,转身悻悻离开。

身后的凉楚这时才松松呼出一口气。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是看着英雄:“眉栗,你救了我。”

孙有机站定在她身旁,似乎早就放松下来,他把保命的机关重新收拾好,颇有豪气道:“大恩不言谢,改日我一定报答你。”

眉栗见那妖兽没有重新回来的意思,才挥手撤去了符阵,她摸了摸肩上的狐狸,冷言道:“不必。你们只要惹了麻烦不要往我这里跑就行了。”

孙有机惭愧地挠了挠头,实际上,他就是看到了这边有亮光,觉得一定有不少弟子在这里聚集,才想着借助大家地力量度过这次难关,没想到只有眉栗一个人。如果他知道只有一个人,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过来的。

二人已经都看到了眉栗肩上的狐狸,那是一只会递符纸的狐狸,一定不是哪只没开智的小动物,而是一只妖怪。

它的身上,也没有妖仆的印记。

凉楚看了那狐狸一眼,小声道:“我们会保密的。”

眉栗却并不理会,只有狐狸看了看两个陌生人,它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歉意。

自己还是给她惹麻烦了。

眉栗嘴角撇了撇,她把狐狸抱下来,揣在怀里,遮的严严实实,一个人都不给看。

***

通过秘境之轮回到国都,眉栗没有理会国师弟子府的事务,直接回到了狐仙巷。

“叩,叩叩。”

一长两短的敲门声响起,不一会就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这个前半生长居深闺,从未下过柴房的贵女此刻腰间围着布巾,身上一股焦火味。

看到眉栗完好无缺地回来,秦琯仔细解下布巾,给了她一个暖暖的拥抱,顺便把她小鼻子上的一块污泥刮掉。

狐狸从包裹里跳出来,缠着厚厚绸带的右爪在空中举着,其他三只爪子费力的支撑,它坚强地推开了眉栗的怀抱,坚持自己一拐一拐地跳上了桌椅。

秦琯虽然和这只狐狸相处的并不久,因为她来到这个家也没有很长的时间,但对于这只总是受伤却格外坚强的狐狸还是免不了有些心疼。

秦琯翻翻找找,递给眉栗一只小小的瓷瓶,这是她昨天从国都最好的伤药铺买回来的,当时想着放在家里给眉栗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狐狸最先受伤。

斛岚优雅地伸出左边那只还算完好的爪子,轻轻推回了那只放在桌上的小瓷瓶。人类的药物对妖兽们的伤痛无能为力,但狐狸还是扬起小下巴,矜持地向秦琯微微低头表示感谢。

眉栗在墙角边左摸摸右找找,终于翻出来一个小小的陶瓶,她欣喜的摇了摇:“这里面还有一点剩的,啊呜,我来给你上药吧!”

第40章 二十二只狐狸爪 上药(甜蜜日常 狐狸……

眉栗在墙角边左摸摸右找找, 终于翻出来一个小小的陶瓶,她欣喜的摇了摇:“这里面还有一点剩的,啊呜, 我来给你上药吧!”

狐狸的眼睛骤然睁大。

它猛然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小姑娘魔鬼般的声音还回荡在耳畔, 狐狸一下子溜到了桌底,怎奈尾巴还在外面,被眉栗揪到了一小撮。

狐狸抱着尾巴和眉栗拉扯, 小姑娘已经跪坐在地上,她俯着身低头,目光寻找着桌子下面的啊呜,一手握着尾巴尖尖, 一手撑着桌子道:“啊呜,不要害羞,我会轻轻的。”

狐狸瞬间回忆起了上一次, 小姑娘慢慢掀开他的尾巴,用指尖蘸着一点点“药”,轻轻地涂抹在那个敏感的地方……尾巴根处酥酥麻麻的,它咬着掀起来的大尾巴才勉强忍住不出一点声音, 不然, 他不知道自己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那声音里是邀请,还是欲拒还迎……

狐狸露出悲愤的表情,他握住自己蓬松雪白的大尾巴,视死如归地用力一拽——

那点尾巴尖尖就从眉栗紧握着的手心里冰冰凉凉地滑走了。

眉栗泄气地站起来,但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金光闪烁,这张百年古木做成的沉重桌子在符力的作用下颤巍巍地飘飞起来, 藏在下面的狐狸见势不好,连忙往别的地方逃窜。

但它的毛发雪白,在这个整体来说是砖红灰黑色的屋子里格外显眼,不管在哪里都会被眉栗一眼就看到。

慢慢的,小姑娘似乎把找狐狸当作了一种游戏,她故意拖慢追逐的脚步,等到狐狸没了动静以为自己已经藏好时,她就施施然出现,然后揪一揪狐狸不小心露在外面的耳朵毛,或者捏一捏不小心垂落的一小截尾巴尖儿。

到最后,眉栗甚至不用符术,自己就可以猜到狐狸躲在了哪里。

现在,她摇晃了一下放在二楼柜子上的大花瓶,把脸堵在花瓶口,闷着声音说:“找到啦~”

里面的狐狸吓了一跳,但它立刻发现之前很费力才能躲进去的花瓶,现在出不来了。

狐狸淡定地团在里面,他觉得即使出去了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眉栗小心地拉扯着狐狸团在花瓶颈处的尾巴,想把缩在花瓶大肚子里的狐狸一起拉出来,但无论什么姿势,狐狸好像都出不来了。

眉栗从袖筒里摸出一张符纸,刷刷两笔写成。

“缩在里面,啊呜。”她嘱咐道。下一刻,金光附着在花瓶上,花瓶向外爆裂开,碎片迸溅,里面的啊呜跳出来,被眉栗一把接住。

她扫掉狐狸毛里藏着的些许花瓶碎片,点了点狐狸的鼻头:“叫你淘气。”

狐狸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难道不是她非要玩这种调皮的小游戏,还要亲自给他上药,他才配合着玩这种只有幼崽才玩的“捉猫猫”游戏的,现在却要倒打一耙?

狐狸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从小姑娘的臂膀里一跃跳到桌子上,团着不动了。自从斛岚在万妖坑进入眉栗的回忆之后,他对眉栗总是有着无限的包容心,因此虽然自己没有养过幼崽,却愿意化身为一个狐狸玩具,满足小姑娘贪玩的快乐。

他在以一种温和的方式,试图把她曾缺失的,都一分一秒补给她。

但眉栗趁机上下其手,捉住狐狸的大尾巴不让它逃开,趁狐狸不注意,提起它的左爪,用指头点了点倒出的药液,轻轻抹在狐狸受了伤的爪子缝隙里。

突然,雪白的狐狸突然变成了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眼前一花,一个少年坐在木桌上,因为手还被握在坐在桌边的人手里,他不得不俯下身,好配合她的动作。

眉栗只是略微抬起眼光,就被那清冷的昳色摄住全部的目光——

他似乎又长大了。不,长大这个词太过肤浅,她搜肠刮肚,用自己没什么墨水的脑子想出来一个词,成熟。对。他的脸庞,他的五观,甚至放在她手心里的手和正在注视着她的目光,都变得比在弟子府初见的时候更成熟了。不是像小动物一样纯洁、不掺有任何欲.望的目光,而是一种珍视,他的喜爱要从目光里满溢出来了。

眉栗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被用这种目光注视过,她不自在地别开了自己的眼睛,好争取一时半会来重振“小魔头”的雄风。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努力坚硬起来:“你还,抹不抹药?”

为了强调自己的主人身份,她特地加了一句:“啊呜。”

少年长着一双狐狸眼,眼尾像蝴蝶的翅尾一样轻轻挑起,哪怕他并不是故意这样做,但也不可否认,他看过来的时候总能让眉栗觉得自己是被重视的。

他眨了眨眼睛,反而握住了眉栗想要偷偷溜走的指尖,进而一点一点握住她的整只手,那只受了伤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力起来。

“你变成了人,就自己上药。”眉栗努努嘴,示意他看身边的那个小陶罐,然后她像想起来了什么,慢慢微笑道:“那里面还是你自己的东西呢。”

这一刻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永远掌握主动权的小魔头,正想假装潇洒地丢下手中的纱布实则慌忙遁走时,乌兰在她身后沉默了。

她奇怪的转身,却看见在她身后,少年受伤严重的那只手撑着桌子,有丝丝殷红渗露出来,他的另一只胳膊上,深蓝色的衣袖被挽起,手掌上纵横交错着细密的伤口,虽然没有血迹,但看着也让人心下怜悯。

他的动作像是在说,两只手都受伤了,怎么自己上药呢。

用火燎过的细针轻轻戳破了脓包,温柔干燥的布巾擦干净被污染的伤口,眉栗倒了些酒液冲了冲伤口,最后把药液抹在上面,再用白色的布巾重新包扎好,上面甚至有模有样的系了个小蝴蝶结。

眉栗发誓,这是她这辈子最细心的时候。以往她自己受伤都没有这种待遇的。

玛瑙在门边偷偷伸出半个脑袋看屋内的情形,只见里面的青年坐在桌上,正低下头看认真上药少女的发顶。

秦琯把它抱起来,一人一妖向后院走去:“今天有人受伤,我们做一点骨头汤补一补好不好?”

小兔狲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难怪狐狸这么受宠,原来这么娇啊。

第41章 二十三只狐狸爪 亲手喂饭

小兔狲点了点头, 心里却在想,难怪狐狸这么受宠,原来这么娇啊。

说着玛瑙就仰起头, 小小的“喵嗷”一声, 那声音就如初生的猫崽, 加上玛瑙特意软化了声调,显得又娇又嫩。玛瑙抬起一双圆瞳的金眸看着秦琯。

秦琯果然低下头又揉了揉它的脸蛋,并承诺要把最嫩的骨头肉给它留着。玛瑙的眼睛里有着恍然大悟的惊奇。

看来狐仙大人确实懂的很多啊。

“你在干什么呐?”一道声音从柴房门口传来。

秦琯朝背后看去, 原来是眉栗扒在柴房的门框边,黑色的小裙子垂下来,显得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但那双圆圆的眼瞳又跳出来两点闪闪的光芒, 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活泼诡邪。

秦琯虽然时常喜欢给眉栗买粉红色的小裙子,像打扮小妹妹一样打扮眉栗,但实际上护短的秦琯只觉得眉栗穿什么都很可爱。

此时她正不熟练地握着汤勺, 往那口锅里加被切成小块的葱姜蒜:“我前几日和百月楼的大厨学习了几道汤,想做给你们尝尝。”

眉栗的眼睛亮起来:“做汤?”

她迈着欢快的步子走进来,差点就要踩到地上的叶子滑倒:“我也要做汤。”她歪歪扭扭地扶住灶台,语气坚持。

*

原本蜷在柔软被垫上的狐狸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 却发现小姑娘已经好久没回来了, 狐狸跳下床,扒在二楼的小木栏杆边观望,只听到后院 “啪嗒”一声,似乎碎了只碗。

它大概知道小姑娘去干嘛了。

斛岚看了看自己裹得严实的前爪,还是一拐一拐下了楼,他并不是像狐族中其他伴侣一样时时刻刻都要黏着对方,他只是有些不放心小姑娘的厨艺。

嗯, 就是这样。

他成仙后,只要没有大事,一般都独居在自己创立的小世界里,对那些人类的话本看的也并不少,虽然挑挑拣拣搁置不看的多,但好歹对人间有基本的了解。现在,他挑选着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符合现在情境的内容,开始回想。

首先,在话本里,很少下堂的女主角们只有在被夫君感动之后才会下厨房,哪怕不擅长,也要强撑着做一碗不好吃的面。

斛岚沉思,小姑娘可能并不是被感动,只是纯粹觉得好玩?这一条不靠谱。

他边想边把自己挪动到后院门口。

柴房的名字虽然乡土了些,但由于这家上一任应当是开酒馆的,因此柴房建的十分气派,足足占了半个后院,四面的墙都是刷了赤色的土漆再上过一遍桐油,四面整整齐齐的油亮的墙,叫人看了就心情好。

眉栗和秦琯在里面忙的热火朝天。由于技术和经验还非常欠缺,眉栗只能被迫取代玛瑙的位置,管好柴火,控制火力,她随手画了一张火符往灶台里一丢,就又好奇地蹭到秦琯身边,看她到底是怎么熬汤的。

站在门口的斛岚脑内风暴还未停止,他沉浸在人间话本的回忆中。

第二条,在女主角们下厨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被烫伤/割伤/划伤等小伤,此时夫君就要履行义务,一定要第一时间将夫人的手指含在嘴里或轻轻吹气。

斛岚皱了皱眉。他并不希望眉栗受伤来体现自己对她的关心,更何况,太肉麻了,他做不出来。顶多……他只会稍微舔一下,毕竟被狐仙舔一舔会让伤口快速愈合。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整个脑袋都探出厨房的门口,准备一旦小姑娘受伤就立刻跳上去。

终于,在近半个时辰之后,狐狸受伤的右爪都因为不得不撑住地面而感到疼痛了,厨房内传来了一声:“哎呀!”

斛岚迎来了自己宿命般的使命。他刚准备一跃进去,就看见眉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画了一张符,贴在了自己的手掌上,那道本就不长的伤口迅速愈合。

“我好啦。”她翻转着手掌像小星星发光一样伸到面露担忧的秦琯面前,“现在我的医符越来越厉害啦。”

狐狸失落地窝回了门外。原来小姑娘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即使受伤,她自己也完全可以。

可下一秒,里面传来一道轻轻的声音:“这样以后啊呜再受什么伤,我就都可以治好啦。”

斛岚原本没精打采地搁在前爪上的狐狸脑袋猛地抬了起来,他觉得那句话像被施了符咒一样直往他心里钻,把原本冷下来的脏腑都烫得温暖熨帖。

眉栗和秦琯两人还在忙着用大铁勺打捞锅里浮起来的血沫,谁都没有看见门口趴着一只狐狸,他正看着柴房里,眼神里像藏了一抹月亮,温润深沉。

只有趴在院子后面的兔狲看见了那丛愉快摇摆的白色尾巴尖。

柴房里,二人还在忙活着,虽然两人在厨艺这方面都十分不精通,但还算是磕磕绊绊地给骨头放入烧开的热水中除去血沫,再捞起来丢入姜和蒜,将骨头放入新煮的汤中。

等了两个时辰,都到了黄昏时分,奶白色的骨头汤汩汩冒泡,里面若隐若现着被肉筋包裹的骨头,秦琯切了些葱花和香菜,眉栗捏着鼻子把香菜撵出碗,都挑给了斛岚。

半两觅食还没有回来,玛瑙坐在秦琯的腿上,斛岚化作人身坐在旁边。

秦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青年,带着一点清冷如雪的意味,却因为本体是狐狸,化形也不免有些惑人,他垂着眼眸,温柔看向眉栗盛汤的手。

秦琯大概从那目光中读到了什么,又把自己的木凳往旁边挪了挪。

眉栗豪气地给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大碗,她放下筷子,用手直接拿着大骨头就开始啃,吃的嘴唇晶亮亮的,像涂了一层蜜。

“啊呜,你怎么不吃?”眉栗转头看着丝毫未动的青年,他正坐在一边,是不是用余光瞟着眉栗因为千方百计要吃到骨头缝隙里的肉而显得格外可爱的脸。

那截小臂松松撑着头,湛蓝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里面如雪的肌肤,手腕上一截圆骨突出来,看着格外劲瘦。

眉栗不禁晃了眼,狐狸……都是这么好看的吗?

“白色的狐狸,化为人身自然要白一些。”斛岚小声说。

眉栗的眼神控制不住的往下,木桌上,那只右手已经被缠布完全包裹住,只露出五个指节。她好像知道啊呜为什么不吃的原因了。

眉栗想了想自己身为啊呜主人的身份,确实是要照料他的吃食的,于是放下手中的碗,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有些别扭地说:“好吧,那你变回狐狸的样子,我来喂你。”

斛岚并不说话。事实上他自从化了人身,由于要控制灵力的消耗和千年狐仙一向少言的习惯,他一般都很少表达自己的观点。

但他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注视着眉栗,那里面是小动物一样的可怜和为难,狐狸眼的眼睫轻轻抖动,像是忐忑不安的蝶,染上了一丝红意。

眉栗和妖怪生活过很长时间,因此她反而觉得斛岚并不是在撒娇,而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妖怪们的规矩是,当众由妖形化为人身是实力的体现,但在众人的注视下由衣冠楚楚的人貌化为□□的妖形则有些羞赧,除了妖力不足以支撑人形时被迫化形,其他时候妖怪们哪怕勉力支撑,也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化形。

这是天性本能的警醒,也是少有的羞耻之处。

眉栗抿抿嘴,她似乎也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点过分,最终妥协道:“好吧好吧,我来喂你。”

说完,她就拿起斛岚的碗筷,一点一点送到他的唇边。这个时候她终于有了点不好意思,素碗里的肉香,乌兰沾了汁水的晶莹嘴唇,白皙深邃的面孔,和微微上挑的眼眸,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

眉栗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她第一次萌生了退缩逃窜的想法,于是把碗筷放在斛岚面前,干脆地落荒而逃。

斛岚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难堪,玛瑙偷偷看去,只觉得他唇边挂着一丝笑。

迷茫的小兔狲看了看正在喂它吃肉的那双手,觉得秦姐姐喂自己吃饭时,自己就没有这种奇怪的笑。

同样是喂饭,怎么感觉好像不一样?兔狲抓了抓脑袋,始终想不清楚。

***

屋中明亮,院墙寂静。

漆黑的影子被拉的很长,那人背对着月光,表情带着令人战栗的微笑。

红衣白袖的少年手中摇晃着扇骨,他的声音如寒蝉冰冷: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看来,你宁愿和别人一起生活,也不愿来找我。”话音轻轻的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如情人间温柔的呢喃。

他用扇骨支着头,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办才能夺回心上人的喜爱。

红唇鲜艳,眉目如画,深夜里,他轻轻吐出字句:“那就,杀了吧。”杀字话音未落,那把坚硬洁白的骨扇就在他的手里寸寸化为齑粉。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走过楼梯小女孩,她腰后系着大大的蝴蝶结,正步调轻快地上楼,身后黑色的裙摆也跟着摇晃跳跃,但少年似乎已能看到她血溅当场,死于那人面前的样子。

既然她不选择我,那她选择的每一个人都会毁灭……直到她只剩下我可以依靠。

少年站在后院里,目光穿过大堂轻轻落在那个端坐着的少女身上,她连喂一只什么都不是的猫都那么有耐心,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得眼睛里流露出悲伤,但仔细看去却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类人的眼瞳里是空洞的愤怒和深深的嫉妒。

第42章 二十四只狐狸爪 刺杀

今日是国师弟子府新一度的开学日, 经过了幽冥境的洗礼,大多数弟子们的团体合作能力和实战能力都得到了提高,新一年的天下符文榜也已经按照弟子们在幽冥境中所得的妖兽骨做了重新的排布。

但令人吃惊的是, 不管是国师府的一众符术教师们还是弟子们所看好的眉栗, 却根本没有出现在天下符文榜上。天下符文榜对于新晋符师只标明前五十名, 然而他们找遍了所有的角落,把五十个名字看了个遍都没有找到眉栗的名字。

有些弟子甚至怀疑,是不是天下符文榜粗心地漏写了。

现在开课铃还没有打响, 眉栗坐在弟子府一颗松树下的石头上,正吃着热气腾腾的肉汤包。

她拿着一只纸袋,用竹签扎住一只汤包,小嘴一吸, 那热热烫烫的肉汤汁水就被嘬到口中,唇齿间肉香弥漫,再轻轻咬一口软中带韧、浸满了汤汁的面皮, 和着劲道肥肉均匀的肉团一起咽下去,啊,那感觉让眉栗顾不得烫,只拿着木签穿过下一个皮薄馅大的汤包, 怎么也吃不腻。

五月初的天气还算凉爽, 但清晨的冷风中,眉栗吃出了一额头的薄汗。

在她旁边坐着早起给她捎带早食的乌兰,此时正望天望地,就是不怎么看她,仔细看去,那耳后根还有点红。

自从乌兰在眉栗变成了人身后,他从今早开始就要包揽眉栗所有的早食。以往秦琯还要冒着冷风出去给眉栗买好带去弟子府的早食, 但现在,乌兰顺便把家里所有人,包括的玛瑙的吃食都买好,再和眉栗一起走去弟子府。

他悄悄地想,早起买好早食,这是古今男主人通用的惯例,应该是独属于他的。

眉栗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嗦溜着美味的汤包,顺便躲开乌兰几次想要给她擦嘴的手。

偶尔耳边传来几声弟子府其他人的叹息,认为眉栗是自愿放弃天下符文榜的竞争,好把第一名让给凉楚。

不,其实她也不是让,她根本无心这些杂事,所以一块妖骨都没有。

更何况,这些妖骨最后都要上交给国师府,她可不想帮别人打工。可笑的是,上一世所有人都不相信一个横空出世的眉栗,这一世她不屑争这个第一,却又有人开始怀疑凉楚的实力。

吃完了汤包,眉栗豪气地一抹嘴,竹签和纸袋全都施个符就地掩埋,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乌兰,但内府弟子和外府弟子的修习场地不同,乌兰只能被拦在内府外。

“乌兰,你是不是又想无故缺习!”掌管每日签到打卡的大师兄在他身后高喊,生怕一不留神这个已经有过一次无故缺课经历的弟子彻底丧失修习的动力。

乌兰却并不理会他。过去的百年中,狐仙对于所有妄图接近他的人类都保持疏离的漠视,直到一个人不怀好意地撸遍了他的全身。

对于他并不感兴趣又不在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和人,斛岚一向十分冷漠。

对于他而言,考取国师弟子府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保护眉栗,因为他并不想像真正的宠物一样每天守候着时辰,等待主人归家后短暂的宠爱,再面临下一天长久的分离。而那些并不算重要的修习,只能说是马虎应付了事。

但现在眉栗要一个人进入内府,狐狸虽然不放心,但温柔的眼神并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

眉栗走进内府的时候,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她不可否认,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与狐狸相伴的日子,即使狐狸变成了人,她也没有因为他人形失去了皮毛而对他变得冷淡,相反,她越来越被他吸引。

那双水一样的眼眸,每每都如深潭一样注视着她,眉栗甚至隐隐觉得,啊呜从狐狸变成了人,甚至更好看、更吸引她了。

但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她重活一世,并不是为了和谁有一段美好的爱情,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只妖怪。她并不是不喜欢妖怪,相反比起人类,她更愿意和妖怪们一起生活,因为它们总是更直接地披露自己的渴求,不像人类一样需要时时防备。

然而感情是不一样的。那是她从没有经历过的,所不需要的东西,只会拖住她的脚步,让她贪恋平静的生活。她注定要搅弄风雨,要被卷入无尽的危险中,这一点她从三年前开始就有准备。

而且,妖怪拥有长久的寿命,而她注定和国师府不死不休,是一个不知道下一个明天在哪里的人。两者之间,真的平等吗?

她买下国都的铺子,也并不是真正把它当作这辈子的家,而是给秦琯一个保障,哪怕有一天她失败了,秦琯也不会无家可归。

现在她却发现,自己对狐狸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仿佛……不再只是一只狐狸了。

眉栗烦躁地绕了绕垂下来的头发,别人都已经开始修习符术,按理说,她应该和他们一样开始一天的练习,可她的心里萦绕着乌兰那双狐狸眼,走在路上都差点来个平地摔,实在是没有心思干别的事。

现在国师弟子内府中人并不多,大多数都已经进修炼场地开始练习。眉栗在内府中闲逛,她甚至想偷偷摸到国师府去。

国师府和国师弟子内府相通,两者之间用一扇后门连接。

但不知不觉中,眉栗就走到了一片竹林中,竹叶轻晃,沙沙作响,自她走进来就立刻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这里的竹叶摇晃,但四周没有半点风声。

眉栗的手慢慢摸上胸前衣内的符纸,符纸带着她的体温,被慢慢从衣领中掏出来,却在下一刻被暴风猎猎吹响!

寂静的竹林中,飓风四起,飞沙走石,幸好她提前有所防备,右手掌心骤然腾起金灿灿的符光,迅速化为保护罩一样的屏蔽圈在她的四周,在飓风中圈起一方安全之地。

居然有人敢在国师弟子府中杀人!

眉栗初时感到惊奇,但想到这事自己也曾在国师府中做过,顿时就觉得这个打上门的人档次还不够。

天空似乎忽然暗下来,符光外是被疯狂飞舞的竹叶包裹起来的圈层,那些看似柔弱的竹叶现在却像刀片一样,疯狂地打在符光上,片片都有金石之声!如果不是眉栗早做准备,现在就已经被那竹叶凌迟而死。

但最奇怪的是,没有符力。她感受不到周围除她以外的符力,那就说明那个要对她不利的人并非是用符杀她。

她向前看去。目光盯着前方的阴影。

眉栗的直觉告诉她,那里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伺。

陡然间,阴影动了。却不是一个,是一片,气息沉重,杀气逼人。

而天下最厉害的大符师也怕人海战术。

第43章 二十五只狐狸爪 英雄救美?×……

而天下最厉害的大符师也怕人海战术。

从竹林后方缓缓走出一排人,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行走间毫无声响,就像是一片竹叶飘到地上, 如果不是眉栗一只注视着那里, 也许等到他们近身也不会发现。

这个时候语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真正关乎生死的对战中不会先问候对方的家人再开打。

眉栗干脆利落地抽出符文,却发现即使画好了符,符纸也丝毫没有反应, 犹如一张只是染过色的普通废纸。

眉栗几次调动符力灌输进去,符纸都拒绝了她的符力!

或者说,那些符纸本就是假的。

眉栗心下惊异,她的符纸被做了手脚!这说明这是一次完全有准备的, 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刺杀!

昏暗竹林中,前方的黑影越来越近,他们在争分夺秒地接近她, 黑袍的眉栗立在竹林深处,即使没了符纸,她也不打算退让。

明晃晃的符光在黑暗环境中骤然腾起!那是眉栗的掌心。

她并不惧怕刺杀和战斗,对于一个高超的符师而言, 符纸只是复杂阵法的载体, 而不是施符的必需品。

符光奔涌,在眉栗手中化为一截长鞭。

之前在幽冥幻境的时候眉栗见过凉楚的鞭子,心里痒痒,也想试试。

长鞭由符力幻化而成,但却比世间大部分制鞭的材料都要坚韧,眉栗之前没有学过鞭子怎么用,但她隐隐觉得, 对付这群人单纯的符阵并非万无一失。

下一秒,长鞭卷着风声呼啸而至,眉栗暴力地挥舞着向那排人袭去,金色鞭子狠狠砸在他们身上,如砸在铿锵的山石上,根本不是人皮的触感。

鞭子在横扫过的人身上留下深深的击打痕迹,但也只是痕迹。

那些人依旧保持着恒定的速度,结成一排向她走来,虽然速度渐渐变快,但更像是时时受到控制的人,或者说,他们已经不再是人。

一击不成,眉栗跳回原地,她甩甩手中的鞭子,觉得这个武器不太适合她。

金色的符光在瞬息之间变化,一会是剑,一会是锤,眉栗颠颠那锤子的重量,还是不满意。

但那些人已经近在咫尺,甚至想将她包围起来。没有时间了。

她高高跃起,将就着抡着大铁锤向其中一个“人”的脑壳上砸去,那人的脑袋被砸了个稀巴烂,眉栗再次确定,这绝不是人的脑壳,而是某种材料,十分坚硬的材料。

这是一队人形的刺杀者,他们是被锻造出来的武器。

那个脑袋开花,瘫躺在地上的人性武器还想爬起来,他的脸上刻着诡异的微笑,那是油画画上去的假面,双手挥舞,还想抓住眉栗的衣角。

可惜,晚了。

眉栗扔掉了铁锤,从空气中缓缓抽出一把刀。宽面厚刃,似乎都没有开刃,以至于看上去古朴而粗糙,仿佛只是哪个蹩脚的铁匠无聊锻造出来的废弃的作品。

眉栗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手艺这么差,她的眼睛都要被这把刀丑瞎,但现在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再造另外一把。

眉栗看了眼粗糙的刃口,眉毛挑了挑。

然后右手像抡锤子一样抡着这把符力铸造的大砍刀,宽面的刀身从空中挥下,“哐”的一声巨响拍在那个企图起身的人胸前。

细微的“咔哒”破碎声被砍刀拍下来重击人身的声音掩盖,眉栗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下一刻,那个“坚不可摧”的武器人在她的面前寸寸碎裂,从四肢到颈部,碎裂成块。

眉栗快速捡起一个碎块,摸上去是木质,却又比木质更加坚硬,显示出异常苍白的类人皮肤颜色。

她刚详细看,旁边至少十数具人形兵器就围剿上来,他们的臂膀卸掉原先类似人类胳膊的套壳,露出里面的符文。

那符文歪七扭八,像是一个根本不会写字的人写的,颇有几分眉栗的风骨。

他们停在那里,似乎只要眉栗不动他们就不动。

“轰”的一声,最旁边那个人形骤然爆裂,还没有看清他们胳膊上是什么符文的眉栗被气浪波及,金色符罩猛地弹开,以眉栗右手掌心为原点辐射出一个安全的禁锢符,将外面的爆炸气浪全部抵御。

即使这样,她也不自觉的后退几步定住,黑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接下来,接二连三的人形兵器全部自.爆,他们的任务并不是捉住她或者单纯的刺杀,而是同归于尽。

一双手忽然拉住她,眉栗以为是还未自爆偷偷绕到背后的人形兵器,刚想拍下大砍刀,就看到了那截白皙、骨节突出的手腕。

并不是像人形兵器那样苍白而丑陋的颜色,而是如玉一样,似乎碰上去就触手生温,手腕的突出的骨节像清晰分明的竹节,十分好看。

连手都这么好看。眉栗的脑海里自动跳出来那双狐狸眼,跳到了她面前。

更恐怖的是,她可以确定这是真的狐狸。

眉栗顿时比见了人形兵器还要恐慌,她一下子跳回到了人形兵器的包围圈里。

狐狸的手顿了顿,垂下眼眸。

他说:“我来带你离开的。”

眉栗连忙拒绝:“不用不用,你不知道,我其实很厉害的,之前只是试探。”

说着她爆发出此前没用出来过的力量,生怕他不信,一下一下把那些还没来得及自爆的人形兵器一一拍扁。

毫不费力的架势似乎是拍扁几颗糖豌豆。

她再次看过去的时候,那双狐狸眼微挑的眼尾似乎有些垂下来,但他没有多余的表情,眉栗只好干巴巴地说:“这里也,毁的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眉栗和乌兰的目光一交汇,就感觉脑仁隐隐的疼,她连忙说:“我也很快回去。”

乌兰终于点点头,看他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含着一丝失落。

眉栗尴尬地挠挠头,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和乌兰之间多出来的感情是什么,但也不愿意伤害他。眉栗更希望他们能够重新回到原先的关系和气氛中。

主仆也好,伙伴也好,家人也好。

都可以。眉栗抿抿嘴角,觉得自己并不贪心。

国师府的密室中,少年盘腿坐在床上,他的手里正把玩着几颗珠子,那几颗珠子正滴溜溜地转,却突然从中间碎裂开来。

少年沉下目光,打开床板上的机关,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木匣,不出他所料,里面的珠子尽数裂开。

失败了。

那人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即使是人偶自爆都已经留不住她了。

少年看着手里破碎的珠子,眼神晦暗不定,他的手指婆娑着碎的不成样子的琉璃块,动作轻柔。

……

“我要找到这个人。”眉栗从竹林出来之后,就对刚刚攻击她并差点全部自爆的人形武器感到愤怒,但还有些兴趣参杂在里面。如果她也可以制造出这样的武器,就可以操纵它们去解决国师,自己则舒舒服服窝在家里。

说着她兴致勃勃地要重新回去薅一台人形兵器回去研究,但不管她从哪个方位再次进入竹林,都找不到刚刚发生斗争地地方,那些人形兵器像是从未存在过,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眉栗从袖子里掏出自己千钧一发之际捡到的木块,现在她可以确认,这就是木头。虽然它异常坚硬,甚至比得上专门抵抗符阵的盔甲。

前面就出了内府的地盘,再过一道门就是外府弟子学习的地方。

外府弟子并非内府弟子管理这样放松,反而每天都要学习练习大量的符阵,靠经验的积累熟悉符力,提升自己的力量。反观内府弟子,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学习方法,因此并不拘泥于教室的学习,而是单独练习,有问题再单独询问老师。

“符力,由心而生,由天命而定,每个人的符力不可增长,只可发掘。”

“换而言之,你们如今和未来能达到什么样的境地,成长为什么样的符师,从你们初生起便已注定。虽然不满十五皆有可能,但境界超绝的大符师依然可以判定一个婴儿是否适合修习符道。”

眉栗冷哼一声。她绝不认可这种说法,虽然她所看过的符书,接触过的大部分符师都这么说。

她自己就是例子。她是一个从婴儿时就被判定不适合修习符道的人。

但眉栗此时正站在国师弟子府的教习室外,因为不想被发现,她在自己和教习室中间施加了一层禁锢,这是一个单向禁锢符,里面的人看不见眉栗,眉栗却能看见里面。

她已经站在这里听这个老师巴拉巴拉说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人能发现这间教习室外有一个符阵。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被判定永远学不了符的婴儿,如今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高学府里施符,里面侃侃而谈“天定”的老师和学生却毫无察觉。

无聊间,她的目光朝教习室的后排扫去。

那里有一个人正在看她。还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眉栗:“……”

笑容有一丝破裂。

等她的目光毫不畏惧的对上对方,却在斑驳树枝的投影下看到他。

少年容颜美好,两手松松撑着课桌,没有关注教习室里老师的授课,眼神温柔地注视过来。

日光温柔,挂于他羽睫。

眉栗不止笑容破裂,她立刻移开了目光。心里则开始警惕,狐狸是妖怪中最会蛊惑人心的,现在看来啊呜也神不知鬼不觉的学会了,这难道是天性的觉醒?

刚想转身就走,却听到那老师点名道:“乌兰!”

她转过身,听到他说:“你昨天就无故缺席,是对所有符道都领悟透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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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蜜沉沉烬如霜

霜降,寒月,更深露重。 百花宫中,二十四芳主次第跪伏在剔透琉璃铺就的大殿上,屏息凝神。一阵夜风过,殿外树影婆娑,将月色筛成一地零落的碎玉。殿中央,水色的纱帘轻轻摇摆,似帘内人起伏微弱的气息。 那人侧卧在云衾锦榻中,发簪墨梅,眼尾迤逦,半阖半张,脸容清艳绝伦,虽是惨白羸弱却难掩眉宇间风流 仪态,堪堪让人难以逼视。白雾般的月光洒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尖上。 突然,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喘息间大殿中原先若有似无萦绕的香气随之渐浓渐郁,如万花齐放百香汇集,越来越浓烈的香气让原本伏拜大殿中的二十四芳主不顾失却礼仪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帘内脸上隐忧难掩,却仍旧不敢出声。 玉兰、杏花、茉莉、桂子、芙蓉、山茶、莲花、蔷薇……纱幔内半空中各色花朵竞相绽放,又快速凋零,花瓣如雨瀑般倾泻而下,落英缤纷,瞬间将琉璃大殿淹没成一片花海,绮丽浩瀚却绝望无依。 水仙花落去后,象征冬季的最后一朵腊梅傲然开放,刹那间,片片花瓣零落而下,当最后一瓣红梅恋恋不舍地没入花海中时,帘内人猛烈一震,咳出一口鲜血,眉宇间有一朵霜花璇络而出,最后,凝成一滴晶莹翡紫的水滴,剔透的指尖轻拂而过,堪堪接住这滴坠落 的水珠,纳入怀中,眨眼间这滴水花便成了一个粉嫩的婴孩。 “主上!”牡丹撩开纱帘,跪在榻前,伸手接过了那个闭眼沉睡的女婴,望着榻上人血色尽褪的脸终是没忍住,泪落颊畔。 “得我令,从今往后,我儿身世随我而去,凡泄露者元神俱灭!”榻上的人气息微弱,语调不高却自有一番威严肃穆。“遵令!属下紧守主上旨意!若有半分违逆,自毁元神!”二十四芳主包皮括怀抱婴孩的牡丹郑重俯身拜下。 榻上人望着一干起誓之人眼中水光一潋,似乎有些欣慰,“如此我便放心了。都起来吧。牡丹,你过来。”她抬起手无力地挥了挥,花瓣随着她的动作纷纷洒洒。
“主上!”牡丹抱着孩子挨近榻前。“把这个给她吃了。”榻上的人将一粒檀珠般的丹丸递入她的手中。牡丹依言将其放入婴儿口中,用花露让孩子将珠子吞食入腹。榻上人孱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轻微得几乎难以捕捉,“此乃陨丹。服此丹者灭情绝爱。”“主上,您这是……?”牡丹闻言气息一窒。 “无情则刚强,无爱则洒脱。这是我能给她最好的祝福。我的孩儿不能再似我这般……”像是隐忍着巨大的痛楚,榻中人刚刚平复下的眉尖又骤然蹙起,一只苍白荏弱的手抚上心口。 “主上!”榻中人缓缓舒出一口气,“不碍事。”再次睁开明目,“今日可是‘霜降’?”“正是。”榻尾的丁香回道。 榻上人眼神随之迷离 ,似是沉入苍茫的回忆之中,静默片刻后抚了抚婴孩花瓣一般美好的脸颊,幽幽开口:“便唤‘锦觅’吧。”“是!属下恭贺少神锦觅临世!”二十四花主再次盈盈拜下。 “免了。没有什么少神,我元神灭逝后亦莫要立她为花神。”她摆了摆手,腕上玉镯相碰,似廊雨击青瓷,空灵剔透,低头凄然一笑道:“作个逍遥散仙便是极好。” “请主上三思,我花界怎可一日无主?”殿下杏花焦急地抬起头来。“我心意已决,待我去后,尔等二十四人二十四节气轮番司花,更替迭换,各主四季。”榻上的人气息羸弱,言语间却有不容人置喙的决断。听到“去”字自她口中吐出,殿中人不忍看她,一个“是!”字答得竟有几分哽咽隐忍。“限锦觅居于水镜之中,万年之内不得踏出我花界半步。” 适才凝神捻算,其万年之内恐遭劫难,虽是服了绝情丹,她终是不能放心,而水镜张有结界,若将她万年均限于此间,应是可彻底绝了那让人撕心裂肺的情劫。思及此,她的唇角绽出一朵清莲般的笑,一对星眸在这抹微笑中缓缓阖上……天元二十万八千六百一十二年霜降,花神梓芬仙逝,百花凋零。当夜,天庭中却是一派喜庆和乐,诸仙赴宴共贺水神洛霖与风神临秀缔结百年好合。 花界为花神举丧,其后十年百花俱哀,敛蕊不开。十年间世上再无一朵花绽放,天地间颜色尽失。直到十年后,丧期结束,方才恢复争妍盛开。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陽。云渺水茫,一恍神间,四千年已过。沧海变桑田,桑田变沧海,变来变去,倒也无甚新意。一干神仙日日上天庭应个卯,处理些日常琐务,闲暇之余斗诗品酒呼朋唤友,日子过得平铺直叙,不带曲折,好生没趣。人人都盼着来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波澜。盼着盼着,果真不负众望地把天帝的爱子给盼丢了。天元二十一万两千六百一十二年,天帝之子凤凰浴火涅磐,梧桐枝火焚烧七七四十九日方偃,火光熄艾后,火神凤凰不知所踪,天帝震怒。花开了,窗亦开了,却为何看不见你,看得见你,听得见你,却不能够爱你真的有来世吗?那么,吾愿为一只振翅的蝶,一滴透纸将散的墨,一粒风化远去的沙,我捏了捏那淡水蓝的结界,一如既往地颇是有些弹性,比起葡萄皮还要滑溜上几分,却任凭刀裁火烤也不破,听说是先花神布下的,我估摸着这结界要是做成件衣裳倒是美观又实用得紧。“嗬,这不是小桃桃嘛,久违久违,许久不见可还安好,”老胡 乍地从地下钻出来,杵在我面前,那效果是说不上来地好。我摸了摸胸口,心脏蹦了两蹦倒也颇稳妥地落回了原位。我拍了拍这小老儿亮闪闪的脑门,提醒他:“我们今日清晨见过的。”老胡 小眼睛一闪,满脸褶子纠结着:“桃桃这是笑话我年纪大,记性不灵光了?” “嗯。”我诚实地点了点头。“桃桃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伤心啊,吾甚感欣慰,甚感欣慰。”小老儿摇头晃脑,“话说桃桃这是要上哪里去呀?”“听闻长芳主近日得了闲暇,我拟了道奏请想递与她瞧瞧。”我捏了捏袖兜里拢着的一片帛纸,“听说花界外面很是有些意趣,我想去看看。”“桃桃是想请长芳主放你出这个结界?”老胡 一惊一乍。 我隔着结界眺望水镜外的一片花海,盼得有一两只路过的飞虫精怪可替我传了奏请给长芳主,一时觉得老胡 十分呱噪。 “哎呀呀,小桃桃这是中了什么魔怔,外面哪里有意趣,危险得紧危险得紧。你我这样的果子精、果子仙本就稀少,没得一出去便要被吃了。” 老胡 是一根修成仙的胡 萝卜,明明是菜蔬,偏偏喜好把自己当成果子,十分引以为傲。据说这世上极少有成精修仙的果蔬,在这遍是美花仙的花界,似我们这般的实是异数,老胡 好歹还修成了仙,我修了四千年却还只是个精灵,连个仙都没修成,不免很是惆怅。 水镜里除了我和老胡 ,还住着几个不长进的小花精。这水镜带着强力的结界可阻挠外界之人入内,是先花神砌来佑护我们这些道行浅薄的精灵。不过,我却觉着很是不通,好比一扇门许拉不许推,或是许推不许拉,总有一面是可以打开的,若拉也不开,推也不开,不就成了一堵墙了。这结界如今便是这般,不但阻了外界的人也阻了我们水镜里的这些精灵,怪异得很。长芳主每年过来水镜巡视一次,顺带检查我们的术业时,每每看到我的仙术进展都不甚唏嘘,与我说等万年后我若修成了仙有些自保之法才可出这水镜结界。而我,却着实没有耐心再等那六千年。“你是没有经历过啊,外面那叫一个可怕,话说当年我还小的时候,碰见一只两眼血红的兔子,张了血盆大口咬出两只獠牙便要咬我,若不是我挖的坑多,逃起来便当,早便成了渣了,哪里还有今天。你看看,你看看,这里还留着那兔子啃的疤呢!” 老胡 一面说一面撩袖子让我看他手腕。我探头看了看,实在辨不清那些褐色的印记,哪个是老人斑哪个是疤痕,只好作罢。总归老胡 的故事里,兔子总是这世上顶顶恐怖凶猛的野兽。 “像你这样一个水灵灵的蜜桃,出去还不得立马一口被吃了。”老胡 摸摸滚圆的肚子砸吧着嘴。“我是葡萄,不是蜜桃。”虽然听得心不在焉,但是关于自己的种属这样原则性问题,我还是要纠正他的。“葡萄、蜜桃不都是桃吗?你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这样咬文嚼字可不好。”老胡 撇了撇胡 子,大抵是觉着面子上挂不住,脸色有些讪讪。我等了半日不见有精灵路过只好作罢,想想明日还可再来。回去的时候日头已经落山了,厢房里传来一阵阵焦糊的味儿,打开门却是连翘捧了团 黑漆漆的物什在我案前端看,见我回来很是兴奋。 “萄萄,你回来啦。你看我在你后院拾到了什么!”话还没说完便将那团 东西往我面前一举。那焦味唬得我连退了好几大步才喘过气来,勉强侧了眼睛瞧了瞧,赞道:“黑!真是黑得很哪!”连翘却不乐意了,“我是问你这是个什么物件,你倒与我说什么颜色作甚?”连翘是个修仙未遂的花精,平素里欢喜到处捡东西,但凡捡了点什么便往我这里扔。今日这物什算不得最大,却定算得上她捡过最臭的东西。“不过一只将死的寒鸦,埋了做花肥便是。”我依稀瞧得那黑漆漆的东西是一团 羽毛,估摸着应该是一只乌鸦。“寒鸦?!”连翘拔高了嗓音,“萄萄,你是说它是一只鸟?!一只鸟呀!~我这辈子总算见过一只鸟了!”说罢便激动地团 团 转着不知怎么办才好。也怨不得她激动,这水镜里除了些小花小草小虫子,倒是从来不曾有只鸟儿能飞进来过,我是因了在老胡 的《六界物种大全》里翻见过,故而有些印象。 “将死?那就是还未死咯?能不能救活呢?救活了,我们养着它好不好?”连翘扯了我的袖口央道。我看了看连翘黑乎乎的巴掌,再看了看自己的袖子,颇有些庆幸自己穿了件绛紫的衣裳,浆洗浆洗这衣裳还是能勉强穿穿的,便耐了性子与她道:“生又何尝生,死又何曾死。生死皆机缘,万物自有轮回。它若有命,便将它放在园子里不食不眠也自会活返,若无命,便是我施救于它亦回天乏力。”“萄萄一说那些空灵灵的话我又糊涂了,我只知佛曰慈悲为怀。萄萄怎可见死不救呢?”“你怎知我救了它便是慈悲?凡夫耽恋于生,孰知佛乃以死为渡,彼岸往生。生何其苦,死方极乐。”连翘张了张口,复又张了张口,最后甚是迷惑道:“你且容我想想。”便一路思索着我的话出了门去。我乐呵呵地拎了那乌鸦上了后院,前年我在后院栽了棵芭蕉却不想总是长得不甚好,想是那土不够肥,若将这乌鸦埋了作花肥,今年夏天应是能散枝开叶遮遮荫。

三两下便埋好了。我洗漱洗漱便回房就寝。睡至夜半却突然想起这乌鸦是怎么闯入这水镜结界的,疑惑半日,复又起身至后院将那乌鸦给挖了出来。随手拈了片葡萄叶儿引来一群萤火虫,拢起一盏萤灯,就着那光我翻了翻它的翅膀,在翅根处看见一层淡金色的镀光。果然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鸦,想来是只得了仙道的乌鸦,埋了作花肥就可惜了,不如将它炖了分与水镜中一干精灵吃了倒是能长些灵力,免去苦修数年。思及此,我顿觉得自己的决断十分之英明。只是它如今已渐无吐呐,眼见便要僵了,若炖起来功效则委实要折上一折,吸收灵力最是讲究生猛活鲜。只好先渡得它一口气,别让它僵了才是。我想了想咬牙忍痛从床 下拖出自己炼了五百年得的一罐蜜,舀了一滴蜜酿滴入它的鸟喙之中,再渡了口气与它。一气作完后,那乌鸦的翅膀倒是立马软热了些,我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手,转头便去灶房取锅子。却不想待我取来砂锅后,原先被我拢起的一盏萤灯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散乱开来,满屋乱飞。 我一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些小虫儿真是没有见过世面。 不过是那得道的乌鸦因得了我的蜜酿现了人形,正软软地半躺于条案之上。我端着锅子绕着它转了一圈,有些愁苦,它这样化作了人形,我这两掌大的锅子如何装得下,装不下自然便炖不了。 思索片刻,我方才忆起但凡仙家、神怪都有一颗内丹精元,平生所得所有灵力道行都凝聚其内,只要得了这内丹精元便得了所有,适才是我傻了,竟巴巴地要将这乌鸦整只齐炖。 只是不知这寒鸦将它的内丹精元藏于何处,我费力将它拖到塌上,把它身上破破烂烂的黑衣裳搜了个遍,顺道感慨了一遍乌鸦的审美观很是超出六界不在轮回竟欢喜这样浑身是洞的打扮,也没找出个像丹丸的东西。想来是藏在它体内了。 我又颇是费力地将它黑漆漆、洞晃晃的衣裳给除了下来,摸了半日,有个颇为欣喜的发现。 这乌鸦小腹以下有团 很是怪异的东西,我捏了捏,有些软有些硬。我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构造,着实倒没有这团 物什,想来那内丹精元定是藏在里面了。我果然聪明。 捻了段葡萄藤变作一把锋利的刀片,用自己的两根头发试了试刀刃,触发即落,我甚是满意。举了刀片,我背对着坐上那乌鸦的小腹,抓起那团 物什正准备落刀,忽听得背后平地惊雷一声怒叱:“大胆!”

举了刀片,我背对着坐上那乌鸦的小腹,抓起那团 物什正准备落刀,忽听得背后平地惊雷一声怒叱:“大胆!” 这样一个夜阑人静的曼妙夜晚炸出这样一个不甚和谐之音着实惊悚。 我被震得跌落在地上,手上刀片险些割破了手。 只见那乌鸦赤裸条地从我的塌上坐起身来,一双吊梢眼儿精光迸射睨视着我,这样被人俯视顿时让我觉着十分没有气魄,于是收了刀片站起身来,方才堪堪勉强能够与它平视,心里慨叹:不愧是只得了仙道的乌鸦,连个子都长得堪比老胡 庭子里的甘蔗。 不免又思及自己修了四千年道行却无甚长进,到如今还是个人界十岁孩童的模样,比起只有一千年道行的连翘看起来还要稚嫩许多。彼时我尚且不知自己并非是个普通的葡萄精。 我这厢为自己的身量深以为耻,那厢乌鸦却已凌厉地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透,开口便叱问:“下立何方小妖?”虽是寸缕未着,那威严架势却颇是压人一头,我方第一次意识到气势和衣裳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不过我虽道行浅薄,却好歹是个以修仙为崇高奋斗目标的堂堂正正的精灵,被一只乌鸦唤作“小妖”着实让我悲愤了一把。 转念一想这乌鸦方才几近将死,得了我一滴蜜酿便恢复得完好如初,对于自己酿的蜜功效如何我尚有自知之明,足见得这乌鸦道行匪浅,我若与它斗法定是惨败,更莫提及我方才欲取它内丹精元,若让它知晓,只怕今日便是我化作春泥更护花之时。 酝酿一番,我摆了个和善谦恭的表情道:“道友唤我‘恩公’即可,行善不留名乃我水镜精灵之优良传统。” 此番话一来与它说明我乃它的救命恩人,呃~虽然我本意是为了救它后将它吃了,不过,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嘛,总归是救了它的。它自然不能将恩人给灭了。二来是提点提点它,我乃精灵一族,实非它口中的小妖。 “恩公~?”那乌鸦似笑非笑凉凉的看得我一眼。 看得我心惊胆颤,以为败露,不过仍是强装作一副坦然样子道:“可不就是。道友今日坠在我园中,负伤甚重,为延得道友性命,我便将自家秘制之花酿整坛倾与道友,复又与道友渡得气来,道友方才醒转。”苍天可鉴,除了“整坛”二字,字字属实。 那乌鸦却突然粲然一笑,虽然绚烂堪比满园桃花盛放,此时看来却颇是有些触目惊心之意,幽幽开得口来,“道友适才挥刀莫非亦是为了救我性命?” 我郑重思忖了一下,怜悯地掀了条丝被覆在它身上,“我看道友衣衫缝缝,原想替你更换衣裳,却不想瞧见道友小腹下长了个瘤子,虽说身残志坚未必不是好事,然终究与常人有异,我既救了道友,自然好事做到底,故而想替道友将那瘤子剜下。” 话毕,那乌鸦脸色一阵古怪,青白转换,好不奇怪,上上下下又将我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女身?”继而又说:“既是女身,难道不晓得男女有别?如此放肆成何体统!”颇有些怒意。 这下我倒不知如何应对了,我只晓得有个花、草、树、木、人、鱼、鸟、兽之分,倒从未听闻有个什么男、女之别,很是疑惑。之后有朝一日,老胡 听我说了这事之后很是悲愤,眼泪汪汪地控诉:“我便是男子身,小桃桃怎生可说从未见过男子!”我不甚在意地安抚他:“我以为但凡胡 萝卜便长得你那个样子。”老胡 捶胸顿足。 就在我迷糊震撼地四千年来第一次知晓了自己是个女子,而世上还有另一个种属叫做“男子”时,那只号称自己是男子身的乌鸦捏了捏我头上的发髻,道:“看在你年纪尚小,又生在这天界蛮荒之外,且不与你计较。” 我愤愤然正待辩驳,那乌鸦却念了个诀将我现了原形,我一个没站稳在床上 沿滴溜溜滚了一滚,那天煞的乌鸦却兴味盎然地用指尖将我夹了起来,“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个小葡萄精。” 看他两片薄唇在我面前一张一合,我突然想起老胡 的话:“你我这样的果子精、果子仙本就稀少,没得一出去便要被吃了。”我颤巍巍地闭上眼睛,老胡 啊老胡 ,出师未捷身先死,我如今尚未出得水镜便要被只乌鸦给填了肚子,且容我先行一步。 闭着眼睛的后果就是,闭着闭着一不小心就给睡过去了。 待我酣畅淋漓睡醒过来,却见得眼前一片漆黑,怎么还没天亮,又觉得一阵泰山压顶,心道:莫不是已入了那乌鸦的五脏庙内,我若此时变回人身,不知会不会将它的肚子给撑开。 说变就变。 化作人身后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开朗,却不是我将那乌鸦的肚子给撑开了。原是那乌鸦不知何时又变作鸟的样子,张了翅膀睡在我床 上,适才正是他的羽翅将我压住。 原来,乌鸦是不吃葡萄的。我甚是宽慰。 想起昨日尚未将奏请递与长芳主,我便预备再往结界去。 将将走到门边,听得背后一个流水溅玉的声音道:“你且与我备了早膳来。”却是那乌鸦转过来化了人身,慵懒地倚在榻旁。听他那口气想是使唤人使唤得十分习惯了,可惜我却从来没有被人使唤这样的不良 习惯。 但是,最最讨厌的便是这个“但是”。他法力比我高强,昨夜随便念个诀就将我现了形,开罪了他大抵于我是没有好处的。 于是,只有含泪饮恨出了门去,背后还听得一声:“速去速回。” 但是,又见但是。当我将那好不容易寻来的吃食递与那乌鸦时,那乌鸦脸色又如昨日一般青白交 错变换了一番,嫌恶一推,“你自己吃吧。” 我低头看了看那一整碟爬来扭去的蚯蚓,觉得无甚不妥之处,“乌鸦不都是吃虫子的吗?”枉费我将后院整整刨了一遍才找出这几只蚯蚓勉强凑得一盘。 这回乌鸦的脸色更丰富了,赤橙黄绿青蓝紫轮番交替 替过后,总算开得口来:“你这小妖,谁与你说我是乌鸦的!”

“你这小妖,谁与你说我是乌鸦的!” 我目瞪口呆看了他半晌,讷讷道:“难不成,难不成是只喜鹊?” 那鸟儿脸色铁青的扫了我一眼,便不再搭理我。我私以为这便是默认了。心里盘算,我将他当乌鸦,他将我当妖怪,倒也十分和谐地平衡了。 他长臂舒展,照空一拂站起身来,身上已是多了一件赤金色的锦袍,耀眼夺目堪比初升旭日,我端详一番,觉得他除了眉毛比我浓些,眼尾比我上挑些,鼻子比我挺拔些,身量比我高些,还有就是身上多了个不明之物,倒真真没看出个所谓的“男女之别”别在何处。 “可有泉水?”锐目一扫,最后居高临下停在我的脸上。 “道友且随我来。”纵然这鸟儿脾气不是很好,但是我们做果子的自然不能和一只鸟一般见识,从善如流乃是正道。 我庭中有一方清泉,终年氤氲缭绕,老胡 常赞:“桃桃这里倒是堪比天宫仙境。”虽然我以为老胡 未必上过天宫,却对自己这泉池亦是十分满意。 那喜鹊见了清泉,脸色方才好些,伸手一招,手上便多了个白玉耳杯,舀了半杯泉水,品茶一般望闻问切一番方才入口,良久道:“这泉水尚且甘冽,勉强入得口。” 我没仔细听他说些什么,只是看他这样随手一变便可变出这样精美的杯子十分鲜艳。我虽懂变换之术,却终需凭借个草啊叶啊什么的,凭空是变不出来的。老胡 也不行,长芳主倒是可以的。足见这喜鹊不但是个仙,还是个品阶颇高的仙。委实可叹我当时动作不够迅速,不然趁其昏迷之际取了他的内丹精元,说不定此时我已位列仙班了,如今,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得委屈自己伺候于他, 一嗟三叹哪! 忽觉头上有异,抬眼一看却是那喜鹊捏了我的发髻把玩,话说起来,我的发髻就如此好玩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恋物癖”。 “你这小妖,叹得什么气?” 这喜鹊看来记性比老胡好 还不如许多,张口闭口唤我小妖。 我兀自坐在泉边,除了鞋袜,将脚泡入泉水之中,沁凉舒爽十分惬意,踢水踢得正是欢畅,却见那喜鹊黑了半边脸,“这泉水是做甚用的?” 我十分纳罕,“泉水自然是洗足沐浴浣衣用的。” “你!……”那喜鹊脸色又由黑胀红,捂着嘴便开始干呕,半晌后怒气冲天冲我道:“蛮荒小妖,龌龊不堪!” 我不解,方才说“甘冽”的是他,如今说“龌龊”的亦是他,喜鹊真是喜怒无常啊。着实令人不屑。 那喜鹊以手抚额,捏了捏额角,道:“罢了。”继而环视了一下四周,问:“此处可是花界?” “正是。” 至此,我大体概括得,喜鹊是一种脾气古怪、记性差、恋物、喜怒无常且反应迟钝的鸟儿。 他瞥了我一眼,伸手招来一朵七彩祥云,眼看便要踏云而去,我方才反应过来他这便是要离开花界了,抓了他的袖口甚是委屈,“道友还未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呢。” 他似笑非笑的抱了手问我:“哦?不知恩公想要我如何报答?” 我绞着手指想了想,“你若带我出得这结界去天宫,这恩情便当是勾销了。” 话音刚落,我便又被他现了原形,正待愤慨,那喜鹊却将我放在掌心掂了掂,道:“如此待着倒也不碍事。”便将我于袖袋中一搁腾云飞去。 不知他飞了多远路,我只知自己在他的袖袋中从左滚到右,又从右滚到左,从上滚到下,又从下滚到上,滚得晕头转向好不难受。 刚停下,便听得一个惊喜的声音道:“二殿下回来了!二殿下回来了!快快通报天帝陛下!” 紧接着一阵五味杂陈的花粉香扑来,几个声音齐齐道:“凤君这是去哪里了?可真真急煞奴家们了!” “不过去外界转了一两日,叫美人们受惊了。”喜鹊的声音我是识得的。 一个绵软嗔怪的声音接道:“凤君真坏,可吓坏奴家了。” 又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恭贺二殿下涅磐重生。老仙等护法不利,请殿下责罚!” 涅磐?我虽被禁在水镜之中见识不多,但典籍还是读得颇多,故倒还晓得只有凤凰才有“浴火涅磐”这一说,不免有些震撼,如此说来那鸟儿竟是只凤凰神鸟! 原来,羽毛乌黑的不一定是只乌鸦,它还有可能是只烧焦的凤凰。 一阵静默,花粉之味渐渐散去,方听得那凤凰幽幽应道:“此事怨不得燎原君诸仙,只有百年做贼的,没听得百年防贼的。凡人这句话我以为甚是有理。” “殿下是说……” 还未听出个所以然来,我一个打滑骨碌碌从那袖袋之中掉了出来,化作人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眼泪汪汪抬起头来,却见一个花白胡 子的老神仙看着我一愣一愣,好半天道:“这、这是哪里来的小童?” 那凤凰鸟儿却不甚在意瞟了我一眼,“不过是个要报恩的小妖。” 老神仙捋了捋下巴上的长须,“殿下仁善,己方遇难,仍不忘兼济天下。” 我愤愤地剜了那鸟儿一眼,怎的不说清主谓宾定状补,叫这老儿倒误以为是我要报恩于他。正要开口辩解,门口飞来一个仙官,拖了长音一板一眼宣道:“天帝陛下宣火神速速觐见。” “旭凤领旨。”焦凤凰虚虚俯身抱了抱拳,转身与那老神仙道:“燎原君且随我同去吧。”又与那仙官道:“惠行者且前面带路。” 一行人三下两下走得空空散散,只余我一个坐在这偌大的厅中央,与那厅首匾额“栖梧”二字相看两厌。 我拍拍衣裳站起身来,出了门外左右瞧瞧,难不成这便是天宫?左右看着也没甚稀奇,只是多了层层缭绕不散的雾气而已,将那地面遮掩得若隐若现,反倒叫人看不清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好生艰辛。 彼时,我尚不知但凡神仙出门从来都是用飞的,走路乃是委实落魄之举。话说这凤凰的园子实在大得很,只是花草却单调乏味,数来数去,统共三种花:凤仙花、凤凰花、玉凤花。乏善可陈。
我绕了一圈,在火红如荼的凤凰花落英之中看见一团 隆起之物一起一伏,远看并不真切,于是近前去将那层层花瓣剥离,却见得一只毛皮火红的小兽,蜷作一团 呼呼睡在其中。露出了半只尖尖的小耳朵和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在外。甚是有趣。 我伸手捏了捏那爪子,中间有个软绵绵的小肉垫。嗯~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于是,我又捏了捏。

就听见“嘭!”地一声巨响,那红毛小兽炸了毛弹起身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团 红毛小狐狸,尚未来得及数清它身后拖着的尾巴数,又是“嘭!”地一声,眼见得手中那毛茸茸软绵绵的小爪瞬间变作一只修长的手。 沿着那手向上看去,就见面前立了一个约摸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着一身品红纱衣,唇红齿白,眉眼弯弯,盯着我的手看了半晌,逸出轻烟一叹:“唉,老夫活了这许多年也总算被人非礼过一回了,甚感慰足,甚感慰足。” 继而,泪涔涔地抬头反执起我的手:“不知汝是哪家仙童?姓甚名谁?” 我想了想,虽然它说什么“非礼”我听不大明白,但“仙童”我还是不敢妄自冒充的,但在天界仙家面前承认自己是个精灵大抵有些丢脸,于是我清了清嗓子与它道:“唤我锦觅便可,仙童不敢当,不过……呃……不过是个半仙罢了。”修仙修了一半,可不就是半仙嘛,对于自己发明的这个词,我颇有些自得。 “半仙?看来我这个午觉睡得委实长了,天界竟又多了个仙阶。”携了我的手抬眼环顾四周,“这不是旭凤的园子嘛!如此说来,你便是旭凤的仙童了,我就说旭凤这娃儿虽然脾气不好,眼光却是极好的,瞧挑的这仙童水灵灵的小模样。” 说罢,还捏了捏我的脸颊。我闪了闪,没有躲过,有些愤愤,“我不是那叫凤凰的仙童,我是他的恩公。” “恩公?”那人两眼迸光,拉了我的手席地坐下,“来来来,小锦觅,与我说说。我最欢喜听故事了。” 我挣来挣去愣是挣不开这个狐狸仙的手,只好与它说那来龙去脉:“那凤凰烧焦了,落入花界……” “啧啧~落难公子。”狐狸摇头晃脑打断我。 “我碰见了……” “啧啧~灵秀小童。”狐狸摇头晃脑打断我。 “与他赌气……” “啧啧~肌肤之亲。”狐狸摇头晃脑打断我。 “他醒过来……”我转头瞧了瞧狐狸,见它眼汪汪地托腮瞅着我,我巴巴地回瞅它,瞅来瞅去,它终于按捺不住,“怎么不往下说了呢?” “我在等着你的‘啧啧’。”我坦然应道。 它了悟地“啧啧。”了一声,我便继续往下,“后来,焦凤凰为报恩于我便将我带至天界。” “啧啧~情爱便是这样发芽的。”狐狸仙一脸高深摇头晃脑,忽地抚掌笑赞:“经典桥段,甚得我心。” 趁它抚掌之际,我迅捷地收回自己被它握住的手,放在鼻下嗅了嗅。 呃~怎么没有传说中的狐臭呢。 那厢,狐狸仙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可叹是个男童,我家旭凤眼看着便要断袖了。” 我又糊涂了,且不说“断袖”是个什么东西,单它说我是男童我就不明白了,怎得那焦凤凰又说我是女身?后来我才知晓,彼时因为我着了男童的衣裳,那狐狸仙才将我认错。 我正糊涂着,那狐狸仙却一脸玄机对我招手,“小锦觅且附耳过来。” 我凑上前去,它在我耳边郑重道:“其实,‘报恩’这词原是我起意拟出来的,不知怎地传着传着就把其中一个字给传错了,枉费了我一番初衷。” 转眼间,狐狸仙变了枝小树丫在手,在满地花瓣零落中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大大的“抱”字,道:“此乃正字。抱恩抱恩,无抱怎还恩!” 言毕,甚是洒脱地一甩红袖,将那小树丫一抛,笑吟吟地看了看我,从袖中抽出一根闪光发亮的红丝线,甚是慷慨的样子道:“看在侬是天上地下第一个非礼过本仙的人,派侬一根红线,将它系在旭凤的脚踝上便可情路平坦,逢凶化吉。” 我正要接那狐狸仙口中神奇的红线,空中闪过一道七彩光芒,绚丽堪比霓虹,晃眼得很,定睛一看,却是那焦凤凰不知何时飞了回来,现下正睨了双吊梢眼儿立在一旁,“月下仙人如今是益发地慷慨了。”言毕,略撩起锦袍下摆,脚踝上赫然系了五、六、七、八、九、十根红丝线。 凤凰一把将它们扯下放在狐狸仙手上,“想来月下仙人红线十分富足,然则能否不要再将其赠予旭凤府中仙子侍婢,也算是美事一桩了。” 狐狸仙捏着那一把红彤彤的线,揪了揪衣襟,长吁短叹:“凤娃如今大了,侄大不由叔啊!想当年,你还是只绒毛未褪的小鸟儿时,最爱的便是在我府中红线团 里打滚。现如今,连称呼都如此生分,老夫怅然得很,怅然得很哪!” 凤凰的脸抽了抽,我顿了顿。 沉吟片刻,顿时觉得“凤娃”二字妙不可言。 “叔父言重了。”凤凰抱了手作揖作得很有些勉强。 我立在一旁,没有说话,主要是由于我内心活动比较丰富。我看看狐狸仙十五六岁少年稚气未脱的模样,再看看高出他足足一个头的凤凰,十七八岁傲然挺拔的模样,竟然是叔侄。果然仙人不可貌相。 狐狸仙一团 和气地执了凤凰的手,亲切道:“我侄甚乖、甚乖。如此称呼方显一家和乐。” 一边又道:“锦觅这小仙童,我看着甚好,不如你便收了房吧。” “锦觅?何人?”纵然周身祥云笼罩,凤凰的脸色却不好看。 我咳了咳,示意他我便是那个“锦觅”。凤凰冷眼看了看我。 狐狸仙又来执了我的手道:“不知锦觅仙童名讳中的mi可是‘蜜糖’的‘蜜’?” 我说:“非也非也。” “那是哪个蜜呢?”狐狸仙问得恳切。 我正待回复,凤凰却不甚耐烦,插道:“想是‘寻觅’的‘觅’吧。” “非也,乃是‘觅食’的‘觅’。”我郑重其事地纠正他,虽然同字,但意义才是重点。 “妙!妙得很!”狐狸仙赞叹。 能领悟到我名字的内涵十分不易,我一时十分感动,遂将狐狸仙引为知己,便无视了一边表情不甚好的凤凰。不知锦觅半仙年方几何?生辰八字多少?何方人氏?家中人丁几许?……” 凤凰皱眉咳了一声将言语恳切的狐狸仙打断,“旭凤适才从紫方云宫来,听闻天后新近得了一根针眼颇大的神针,叔父眼神不好,又喜夜里穿红线,想来若得了这神针应大有裨益。” 那狐狸仙闻言一时喜上眉梢,勉力踮起足尖伸手拍了拍凤凰的肩膀,“还是凤娃乖觉,比润玉那娃儿不知好上多少。待老夫给你许配个好人家,哈哈哈!” 笑得乐呵呵临走之际仍不忘偕了我的手道:“其实,断袖也无甚不妥。”

时间过得张牙舞爪,光陰逃得死去活来。 满算算,我已滋润自如地在月下仙人的姻缘府中住满了两轮月圆月缺。 那日,月下仙人走后,我与那倨傲的凤凰怎么看怎么觉着相看两厌,便辞了他,蛰摸着出了园门,一路逛去。却不想这天界实在是大得很,我又不屑于腾云驾雾,走了许久直到天边霞光泛起月宫点灯也没看到个称心如意的景或是遇到个有趣解乏的人。正序忙抱了团 云彩发狠啃着,就觉得眼角一片红彤彤的颜色恍过,抬头一看,却是在凤凰园子里遇见的狐狸仙正喜滋滋举着根绣花针哼着小曲从我面前踏云飘过。 “月下仙人且慢行。”我抛了手里那团 被嚼得零落的云彩,出声唤他。 狐狸仙非但没停,还一径儿往前飘了一里又半,眼见着就剩下个红点了,却突然折返回来,弯了一双溪水般的眼蔼声问我:“适才可是仙友唤我?” 我抹了抹额角,“正是在下面。” 狐狸仙望着我咬了咬红艳艳的唇似是在拼命回忆着什么,最后面上一片霁云散去豁然开朗道:“嗬!这不是摘星馆的留月仙使吗?几十年不见,愈发地青春年少了呀!” 我晕了晕。 狐狸仙见我面色迷惘,太半觉得不大对,突然哈哈一笑执了我的手,“看我这眼神,分明是银河宫的铜雀使者嘛!使者莫怪,见了织女还替我捎句问好,有劳有劳。” 此刻,只觉着一群野驴在我的脑子里奔跑呼啸踩踏而过,然后,我禅定地明白了一个事情,这狐狸仙的记性恐怕有些不牢靠,比之老胡 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呃,我与狐狸仙晌午时分方见过,在下名唤锦觅。” 狐狸仙歪着脑袋瞅了我半晌,皱眉咬唇天人交 战一番,终于大彻大悟:“唔!旭凤的园子里……半仙……断袖……锦觅!” 实在不易,我赞许一笑。 狐狸仙显然十分高兴,热络地问我吃是没吃,住在哪家府邸。 我从善如流地与他道我今日方从花界上来,尚未觅得个好的食宿之所。狐狸仙听说如此万分热情喜悦地邀我前去他的府第。 我便顺理成章地在月下仙人红彤彤的姻缘府里住到了现在。 撇去热情的狐狸仙和姻缘府里来来往往喜欢摸我脸蛋的仙姑们不说,这天界确是个奇奇怪怪的所在,首先一项,便要数花草绝迹这一事。 我虽不是个正统的花仙,但好歹是个修炼中的葡萄精,除去修炼这头等大事,剩下的便是采花 酿蜜以备受个伤什么的好有蜜酿可疗,哪知那日我挎了篮子在狐狸仙的园子里转了半日也没有摘到半片叶子。 切莫要看那园子里芳草萋萋、百花怒放的好景致,但凡我伸手掐下一朵来,那花儿便眨眼化作一缕云烟飘散而去,甚是离奇。 是夜,询问月下仙人,他摇头晃脑唏嘘感慨半日,方才深沉与我道:“春去不复来,花谢不再开。此事缘由不便道明,乃系一段旷世情仇。”有人连叹三声,“情之一字呀……” 呃,“情”是个什么物件?罢了,但凡和提升仙力无关的事情,我太半都没有兴趣。 在狐狸仙颠倒简略的叙述中,我大体晓得几千年前,如今的天帝与先花神结下了个了不得的大梁子,先花神一怒之下施法毁了天界所有的花草,从此,天界寸草不生。但长长久久这样秃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天帝便用云彩化出万千花草遍布天界,总算让天界又恢复了颜色。只是这花草诚然并非真实,但凡摘下便露出原貌,化作云烟了。 我也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在天界我是不要妄想酿蜜了。 故而,我日日除了打坐练法,甚是悠闲。对比起来,狐狸仙倒是繁忙得紧。 每日寅卯交 界之时,便有一个小仙倌背着一只沉沉的布袋子上门,袋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条子,姻缘府的仙使们忙碌地将这些纸条分门别类登记成册后,按卷交 到狐狸仙手中,狐狸仙便坐在一团 团 一簇簇的红丝线开始一面翻册子一面穿针引线。 不知练得是个什么奇怪的法术。我也曾好奇地看过那袋子里的字条,无非写着“小女子柳烟,杭州柳家长女,年方二八,求请月老大人为小女子觅得佳婿,愿郎貌比潘安,才胜李杜,情比金坚……”之类,林林总总。 这条子上的字我个个看得明白,但组在一起我却又不甚清楚,只知道是要求狐狸仙办个什么事。请教狐狸仙,他神色肃穆地看了我半晌,“锦觅年纪尚幼不晓得情事乃情理之中,不过既然日后要与我那二侄子断袖,还是早些通晓得好。” 第二日清晨,我睡眼朦胧地推开门,看得门口乌鸦压一片以为天还没亮,刚要转身回去继续睡却被突然钻出的月下仙人吓了一跳。 “小锦觅,这便是我多年珍藏的情爱书册春宫秘图,先借你瞅瞅,开窍要从理论开始哦。”狐狸仙笑眯眯地掸了掸额前发丝,扬手指挥一边的仙侍,“快快快,且都搬进来吧。” 我让在一边,看着仙侍们进进出出将门口那乌压压几人高的书册卷轴逐次转移到我屋内,如火如荼、叹为观止。 仙侍们撤走后,转身一看,狐狸仙正趴在书牍中不知翻找什么,一边翻一边念念有词:“人人恋,不好,没有特色。”一本书册被抛在一边,“仙仙恋,不行,太缥缈了。”又一本抛出,“人兽 恋,算了,口味太重。”又一本抛出,“仙凡恋,董勇、七仙女,太俗气了。” 最后,站在一片七零八落中,狐狸仙满意地捧了本书朝我招招手,我过去,只见那封面一列行书写得张牙舞爪——千年等一回。 “今天,我们便从人妖恋开始讲起。” 整整一个时辰,狐狸仙时而慷慨时而凄婉时而泪下地翻着那书给我说了个蛇妖和小书生的故事。 末了,狐狸仙郑重地合上书页,唏嘘感慨总结道:“这,便是让人怦然心动、潸然泪下的情爱。” 我扶了扶额角,原来,这,便是让人昏昏欲睡、莫名其妙的情爱。 不过碍于狐狸仙这样恳切,我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热烈附和道:“果然心动,心动得很哪!”

狐狸仙受了鼓励,此后日日必来我院中给我说个所谓的情爱故事,不时还翻些春宫与我看看,我看了以后,没忍住,点评道:“姿态甚丑。”狐狸仙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鄙视了一下我。 不过,看了几日春宫后,我倒是彻底明白了男、女到底别在哪里,也知晓了这合和双修的一个好处,据狐狸仙说,可以采陰滋陽、取陽补陰,甚好。我思忖着,若哪天我灵力实在提不上去了,倒不妨找个人修它一修。 只是狐狸仙口中的“情爱”,依我之见却全然不是个好物件,那些故事里的人多半为着这物什神魂颠倒舍命忘生却还甘之如饴,匪夷所思至极。不过鉴于狐狸仙每日做的事情便是为这些所谓的痴男 怨女牵线搭桥,而他本人也甚乐在其中,我便将想法如数咽入腹中。 原来那小仙倌每日送上门的便是凡人在庙中对月下仙人许下的求祷,月下仙人每天夜里只要将红线连在两人的小尾指上,这两人就算相隔万里远隔千山抑或是两家世代为仇为敌,也能凭着这根红线走到一起结为连理,奥妙得很。 月下仙人,掌管姻缘,却管人管妖不管仙,诸仙姻缘皆不在他的算计之中。但是,这并不妨碍每日里仙姑仙使们来来往往门庭若市地向月老求根红线沾喜气。 我住在姻缘府上人来人往总是不可避免地被他们瞅见,总有仙姑喜欢摸摸我的脸蛋与狐狸仙道:“仙上府上这小童生得煞是讨喜呀,若是大个万儿八千岁,不知要迷了这天上多少仙姑去呢。” 又有仙姑道:“我看这般长下去,怕不是连两位殿下也要比下去。” 狐狸仙必然喜滋滋地将我望上一望,譬如亲娘看亲儿一般慈爱,再喜滋滋地添上一句:“可不就是,将来旭凤便是与他断了袖我也是放心的。” 然后,就见着仙姑们乌云照面,眼神仿佛不甚爽利地看着我,全然不见摸我脸蛋时的开怀。

佛祖爷爷说过:“一念贪欲起,百万障门开。”人生必得二十难,其首便是贪。然则,我只是个修仙未遂的精灵,道行不高,境界自然便高不了多少,此番出花界为的便是贪寻个提升灵力的便捷方子。我在狐狸仙这里住得颇老神在在,除去偶尔被狐狸仙拎着一道品品春宫评评情爱,余下的时间便是琢磨这个事情。 可叹狐狸仙天生便是个仙根,对于修炼之法完全无需研习 ,无甚可以传授与我。然,天界里高人众多,宝物丰盈,聪明如我自然不出两日便想出了个法子。 姻缘府里或许找不到仙丹法器,却盛产红线。 丝坊里一群白白胖胖的天蚕整天介吃饱喝足晒着同样白白胖胖的月亮便欢喜吐丝玩儿,这天蚕丝在红尘之中浸染过后就成了一根根锃光发亮的红丝线。但并不是每根红丝线都可以做得成月下仙人手中的红线,需是黏得牢扯不断禁得起折腾的方可派上用场,余下的,仙侍们便扫尘除垢一般清理出府,偶尔落下那么一两团 坠入凡间被没见识的凡人拾了去做做“天蚕软甲”什么的抵抵刀槍剑雨。 我闲来无事偶尔拈了一团 红丝线编了几朵花,不慎掉到了云彩里,不想,这些花竟能一朵两朵落地生根枝繁叶茂起来,被府上的仙侍们瞧见了,啧啧称奇,言是千八百年没见过如此逼真还能有香味的花来,一个两个三个人人都来问我讨。 来而不往,非礼也。 为了不让这些问我讨花的仙侍仙姑们觉着亏欠于我,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了他们送给我的东西。两月下来,倒也丰足,我统了统,列了个单子:可以隐身的树叶五枚,文昌仙人用过的狼毫一支,司命星君的许愿灯一盏,元始天尊题字的限量道书一册,夜神蓖发时落下的青丝一缕,火神旭凤的尾羽一根……匪夷所思。 然则,百废之中定有一宝。 此宝便是火神栖梧殿中小仙侍了听送来的两枚朱雀卵。 前日,了听得了我一捧香花后,伸手入怀别别扭扭地掏啊掏掏了半日,我看他那痛苦扭曲的神情,着实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掏心挖肺,刚想说区区两朵小花仙侍尽管拿去,却不料他掏出两个红艳艳剥了壳的煮鸡蛋郑重地放在桌上。 两枚鸡蛋在桌上滚了一滚,淳朴憨实地泛着红光,我干干笑了两声:“呵呵,恭喜了听仙侍喜得仙童。” 了听愣了愣,面色噌噌噌一下烧得比那桌上的喜蛋还要喜庆,“锦觅半……半……半仙……了听……了听仙龄尚小,还未有……未有……未有仙姑……婚配……” 未有婚配便发喜蛋?这难道就是狐狸仙前几日所言令他痛心疾首的未婚先孕?奥妙呀! “这喜蛋……”我张了张口,了听仙侍闻言噎了口气,方才还喜庆的脸此刻倒有些紫气了。我端了口水与他,好容易顺过气来,了听便扯了我的袖口痛心疾首道:“此乃火神殿下宫中灵鸟朱雀之卵,八百年才得一回啊!” 我摸了摸红澄澄的朱雀卵,心里乐开了花。了听说:“食之,一枚可涨百年灵力,两枚便可长三百年灵力。” 今日早起,见日头正好,鸟语花香,我翻了翻黄历,用那文昌仙人的狼毫蘸饱墨添上一笔:吉日,宜煮蛋。 一枚炆火小炖,一枚大火煎炒。朱雀卵滋味果然不一般,些许鸡蛋的稚嫩中透着一股鸭蛋的芬芳,入口后又泛起一缕鹌鹑蛋的青涩,甚合我意,多添了两碗饭。 食毕少顷,便有一股腾腾蒸汽自百会穴升起,奔往通体各个脉络,大喜,凝神打坐。 熟料,这股蒸腾之气片刻后似火焰熊熊升起,片刻后,直觉着浑身如置柴薪烈炙中,炽热难当,又如滚油煎沸,五内俱焚。 我跌跌撞撞扑出院门正遇上前来寻我的狐狸仙,见我如此大惊失色将我扶入屋内。我忍着剧痛与他道了因果。 狐狸仙一脸肃穆与我把了脉,支胰俯首思忖半日,洋洋洒洒写了张方子递与底下的仙侍,吩咐将药速速煎来。 我虽身上疼痛,神志倒还清明,只见得周身水雾缭绕,迷迷朦朦,勉强扯了扯嘴角与狐狸仙说话,“不想月下仙人还精通药石之理。” 狐狸仙弯了弯亮亮的眼谦虚道:“略懂。”

半个时辰后,姻缘府来了一群人,清一色披甲戴刀,面容肃穆,身板笔直,跨步走路不自觉地透着股腾腾杀气。 这群人入了小院二话不说将我放上担架,抬了便跑。 狐狸仙踉踉跄跄跟在后面追,哭得撕心裂肺:“汝等丧尽天良之徒!这是要将我家觅儿劫到何处去!” 我抬头望了望蓝得一脸无辜的天空,忍痛。 狐狸仙嘶哑着嗓子捶胸顿足:“觅儿啊!爹爹对不住你!眼见着贼人掳了你去抵债也没奈何!……” “叔父再唱下去,怕是这小妖不出一个时辰便可灰飞烟灭了。”自始至终在一旁冷眼看着的凤凰淡淡道了一句。 狐狸仙立刻抹了把泪站直身体,笑眯眯道:“我老早便想演一回恶霸抢女、生离死别了。” 抬担架的天兵手上抖了抖。我咬了咬牙,继续忍痛。 事实证明,狐狸仙对于医术果然只是“略”懂,他那一剂药下来,我身上的灼热非但不减,反增数倍。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所服食的朱雀卵是火神宫中所出之物,狐狸仙便燃了柱传音香,十万火急把火神旭凤招来。 那凤凰正在校场操练天兵天将,想是不知他叔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带着天兵眨眼便降在了姻缘府中。 狐狸仙与他侄儿道了缘由,那焦凤凰挑了挑两道孤傲的眉斜斜睨我一眼便命天兵将我抬到栖梧宫中诊治。 临出姻缘府前,狐狸仙挥了挥丝帕,咬了唇红着眼道:“觅儿,此次去栖梧宫可要乖巧伶俐些,服侍好旭凤大官人。” 凤凰眼角跳了跳。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睁眼便看见朱雀卵一般又圆又红的天穹顶,上面飘着一团 团 朱雀卵一般喜庆红艳的火烧云。 唉,不过吃了两枚朱雀卵怎的天地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转转脖子,乍看见一个不像朱雀卵的物什着实吓了我一跳。但见雾气缭绕中一个少年盘腿坐在我身侧,面色清冷,长眼微阖,半披的墨发犹如被春风滋润萃取过带着风的形态。 正疑惑着,那双眼兀地打开,宝剑出鞘般锐光四射。怎的是凤凰这斯,这般散着发我还以为补过头入了幽冥司见着拘魂鬼了。 他伸过手,指尖搭在我的脉上,我低头看了看那手,白皙修长,指尖硬且直,真真是讨厌的人,连手指都这般生得傲慢。 “屏气,内运十二周天。”凤凰命令。 我如实照做,方才发现原先的疼痛之感已全无,只是灵力似乎比原来还要弱上许多,大恸。 一边凤凰哼了一下,“你这小妖,本生得体质陰寒,只宜水养,竟不自量力食下我灵鸟朱雀之卵,朱雀性至火,若非叔父相求,你早便沸作一缕烟了。” 我默默含泪,“人家是葡萄,人家长在土里,人家不是水养的,人家以为朱雀是猪的亲戚,哪里知道是火的亲戚,人家的灵力没了一半……” “罢了,你莫要饶舌绕得我头晕,就容你先在栖梧宫中住着养伤。”凤凰拂了拂衣摆站起身来,招来一个小仙侍吩咐:“你且收拾间厢房将这小妖安置安置。” 我用纸擦了擦还没来得及滚到腮帮子上的水珠,随了那小仙侍去。 “那个……锦觅半仙,怎的殿下唤你‘小妖’?”奈何天下竟有这般不识趣的人,我幽幽望了望一边楞头楞脑的小仙侍,不是别人,正是给了我朱雀卵的了听。 “听了,我如今元气大伤,要补上一补。”我在厢房里找了张花梨椅靠上去。 “啊?哦。”了听愣愣摸了摸后脑,“不知锦觅要什么药材呢?” 我压低了声音陰恻恻在他耳边道:“我们作妖精的自然是只吃童男童女,仙童便更好了。” 了听煞白了张脸夺命奔去。昴日星官刚将热辣辣的日头抛入海中,暮色便如倾巢而出的蝙蝠,霎那间,铺天盖地。我仰面躺在一株海棠树丫上,闭目养神。树下是一片和月影缠绵的漾漾碧水。这潭堪堪望不到边的碧水唤作“留梓池”,算得栖梧宫中景致最好之处。似睡非睡间,听得隐约叮咚水声,我应声向下望去,但见碧水那端隐约有个人,正往身上撩水沐浴。借着月色我凝神观了观,唔,是凤凰。仙姑仙娥们私底下都欢喜议论他,据她们说,这六界之中凤凰算得万儿八千年里长得最好看的男神仙,从前没细看过,今日我将他露在水面上的都仔细瞧了瞧,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正想施了法术瞧瞧浸在水里的一半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就觉身子一轻,被人现了原形落入池水中。待我从水中站起来,就见凤凰已披了件青色袍子,头发用一只碧玉簪子绾着,抱了手站在岸边居高临下瞧我。“你不去修练,在那树梢上作甚?”“悟禅。”我念诀去了身上的水,不慌不忙应道。“今日教你的梵天咒可是记全了?”凤凰照例捏了捏我头上的发髻,我照例没能闪过,不情不愿应了声“记全了”。“背来与我听听。”凤凰负着手踏了朵低低的云彩飘在前面,我亦不甚娴熟地踩了团 云彩不稳当地跟在后面,一边磕磕绊绊地背着那七七四十九条梵天咒。眼看着将将要到洗尘殿门口总算是背完了,凤凰兀地转过身来,我差点撞了上去,他却倏忽一笑,嘴角笑涡浅浅一旋,荡漾开来,“短短一篇梵天咒叫你背得这样颠倒坎坷,四十九条只对了五条,倒也实属不易。”我干笑着看了看脚尖。“回去同无相心经一并记熟了,明日卯时过来再背。”我恭敬地看着他转身,然后抬脚碾了碾他身后被月色拖下的影子。自从月余前食了那朱雀卵灵力哗啦啦失了一大半后,我便住在凤凰的栖梧宫中养伤,平日里和小仙娥们闲磕牙时听说凤凰虽是仙龄才一万五千岁,却已掌着五方天将,是历代火神中灵力最强的。我心念一动,腆了脸找那凤凰想求他渡些灵力与我,他不允。狐狸仙说过对付男子第一大秘诀便是切勿强攻,只可弱取,示弱乃是以退为进。我蓄着泪在凤凰面前装了两日乖巧,再时不时澄澈着眼幽怨地将他望上一望。果然十分奏效,第三日那凤凰便放宽了口气,虽仍旧不肯将灵力渡与我,却答应教我些修炼的窍法。我欢欢喜喜日日上他跟前报道,却不见他传授我丁点秘诀,只是一径儿埋首在累牍书案中处理些公文,时不时使唤我添添墨泡杯茶,上校场也唤我跟着他,常常站在一边看他操练天兵一看便是四五个时辰。三日下来,我估摸着这“示弱”好像示得太弱了,我们作果子的也是有原则的,酝酿了一下,正要找他理论,他却写了两页轻飘飘的纸给我,“这是刹娑诀,回去记下,有不明白的明日过来我再教你。”触了我的死穴。我自打有记性开始,顶顶厌烦的便是记诵,但凡一提到背书我便开始心浮气躁。我捏着那两张纸,颇是愁苦地皱了皱眉。凤凰手不释卷,头也不抬地与我道:“我观你资质尚可,之所以灵力不高定是没有打好基础,修炼没有章法,如今便要从这理论开始。”“唔,月下仙人倒也是这么说的。”我想起狐狸仙也说过类似的话。“哦?叔父也这么说?”凤凰抬了抬浓长的眉。“嗯,月下仙人说情爱开窍要从理论开始。”我诚实应道。凤凰脸黑了黑。我勉为其难地揣了纸回去记诵,第二日到洗尘殿,凤凰照例埋首公务使唤我添墨泡茶,见我忿忿然便坦然道:“修炼切忌心浮气躁,平心静气乃是根本。这样两日你便受不住了,如何修入上仙。”公报私仇说的便是这样吧,我想了想。大约因为我原来要取他的内丹精元让他记恨了,虽然看了几日春宫后我终于晓得那不是内丹精元,不过狐狸仙说对于男子那也和内丹精元差不多重要,若是丢了是了不得的大事。念在他昨日给我的刹娑诀还有些用处,我又理亏在前,且不与他计较。于是,我便日日与凤凰对坐洗尘殿中,除去被他监视着记诵些经、诀、颂、咒,就是被他心情愉悦地使唤着。月余下来,我觉着我俨然比了听、飞絮两个仙侍还要更像他的书童。诚然,做凤凰的书童也并不是个意趣全无的差使,隔三差五总有人送上门来与我解闷开怀。唔,全是因了凤凰那据说六界冠首的皮相,迷惑了岂止千千万。凤凰在洗尘殿处理公文时,总会有仙姑仙娥或者得道的女妖趁我出洗尘殿休整透气的空儿,递上透着香粘着粉的信笺托我代为转交 。不吃亏如我,代为转交 前面自然代为浏览了。传闻中的情书果然包皮罗万象、文笔细腻,堪称婉约派与新鸳鸯蝴蝶派完美结合的登峰造极之作,让我大大长了见识。凤凰举凡见着粉嫩颜色的信笺,必是眉头一皱,然后抽出信帛,用观瓜果蔬菜的眼光那么观上一观,便弃在一旁。若是凤凰出了洗尘殿踏云在天街飘上一飘,则必定飘不上三四步,便有那么一两个弱不胜力的美人踩不稳云头险险将要倒过来。凤凰定然礼数周全地将美人扶稳,顺带风流 一笑,体贴关怀道:“今日风大,美人可要当心脚下,莫要让云头被风卷了去。”仙子们必用锦帕掩了嘴吃吃一笑,娇娇回上一句:“有劳二殿下,风甚大,二殿下怎的穿得这样单薄,小仙织了件锦袍,不若明日便送到栖梧宫中?”凤凰必定再那么莞尔一笑,“仙子费心了。”我望了望纹丝不动的云彩和咧嘴傻笑的日头,颤上一颤,唔,风果然是大了些。

烟火凡世,昆曲小戏子用水磨调细细宛转:“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观尘镜一侧,狐狸仙抱了团 水滑光亮的尾巴,眯着眼睛咿咿呀呀跟着哼,我趴在观尘镜另一侧,支着下巴,兴致勃勃地打着瞌睡。 这百年里为了修灵力跟着凤凰这厮做小书童实在费些气力,似这般得了空闲老神在在确属不多,是以,我这个瞌睡打得十分欢畅。 欢畅之余不免生出些梦境来。梦中,我足蹬祥云,顶翔仙鹤,终于功果圆满地飞升做了上仙,天上诸位仙僚皆来道贺,连灌口的二郎真君也牵了天狗来捧场面,胖墩墩的天狗又是作揖又是流哈喇子,惹得一众神仙欢笑不止,我一时高兴便也将自己的宠物祭了出来—— 一只通体黑漆的大乌鸦。 扯了扯它的尾巴,我命道:“小凤,唱支小曲给上仙们听听。”小凤刨刨爪子,趾高气昂地瞥上我一眼,沉默,沉默。 我对着诸仙干干一笑,“这鸟儿刚烤过,怕是嗓子被烤干了。” 话音未落,小凤扑着着翅膀飞起来,将利爪搁在我的发髻上,寒着调子念咒:“墨磨好了吗?茶泡好了吗?太陰经背好了吗?灵力不想要了吗?”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来,对上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又是一个激灵。 我往后一靠,险些打翻观尘镜,拉开了距离方才看清那双大眼的主人,一个红着脸的小仙姑怯怯的站在我面前,眼神不住地往我脸上飘啊飘的。我莫名。 这番动作自然惊了听戏的狐狸仙,狐狸仙熄了观尘镜,镜里的小曲被掐了嗓子嘎然而止。 “呵呵,紫炁星使好呀,今日怎的得空来看老生?”狐狸仙热气腾腾地凑了上来。 小仙姑又怯怯将脸红上一红,绞了绞手上锦帕,脆生生道:“见过月下仙人,小仙是月孛,紫炁是小仙的姐姐,小仙……小仙……小仙……” 呃,这小仙姑怎么说话还有回音? 狐狸仙一拍掌,乐颠颠道:“月孛星使可是来讨红线的?” 小仙姑噌地又刷了一层红,点头点得几乎看不见,随后又将我瞧上一眼,“正是,不知这位上仙如何称呼?” 天上地下,竟头一回有人称我作“上仙”,我一时万分感动,正要开口,却被贯来热情的狐狸仙抢了先,“哦活活活,这是锦觅,我家旭凤拉扯大的娃娃,标志水灵吧?”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见怪不怪。 狐狸仙逢人便介绍我是凤凰拉扯大的,我不过在栖梧宫住了短短一百年,承那凤凰授了些修炼法子,灵力和身量一并长上许多,怎的就成了他拉扯大的…… 小仙姑又微微地点了点头,之后彻底没再把头抬起来。 狐狸仙取了根红丝线就要给她,我思忖这小仙姑好歹是第一个有眼界称我为“上仙”的人,实在是无以为报,便将那红线劫了过来编了朵花,再递给她,嘱咐:“月孛星使只需将这花放入云头里,便可落地生根。” 小仙姑这下总算把头抬起来,接过花朵,眼角眉梢俱是甜蜜喜悦,临去前还不忘将我望上一望。 第二日,天色尚且暧昧 地在亮与不亮间脚踩两只船,我便起身上栖梧宫后头的花园里打坐了,凤凰说:“寅时,日夜交 替之际,天地之气交 融之时,可通百穴,修炼绝佳。”于是,这百年我便再没能偿过赖床 的滋味,不知天界能有几个神仙能似我这般起得比昴日星君还早。 就在我远看像打坐,近看像打坐,实则在打瞌睡的时候,小仙侍飞絮急惊风一样颠到我面前,“锦觅,门外九曜星宫的仙娥姐姐托我将这信给你。”话音未落人已经又急惊风地蹿出数步了。我拾起差点丢到我脑门上的信笺,慨叹,飞絮何时才能似我这般稳重些?凤凰何时才能低调不招桃花些? 卯时,我将粉嫩粉嫩的情书递到凤凰手中,凤凰例行公事地打开,此番却不似往常审阅菜蔬一般,而是眯了眯眼,一脸兴致盎然状,末了,还回味无穷地“哧”上一笑。 我不禁十分后悔没事先看看这封奥妙的情书。看来近百年来仙子们的文字功底又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正懊恼着,凤凰却傲了双细长的眼,掂量果脯一般将我在眼中抛上一抛,招手道:“你过来。” 待我近前,他竟将那扑了香粉的绢纸递与我,“你看看。” 呵呵,甚得我心。 我捏了小笺细细品了一番,凤凰问:“何如?” 我酝酿了一下,认真评道:“行文流畅,言辞恳切,字迹秀美,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乃句读标点使用太多,建议删减。” 凤凰显然对我不失公允又一针见血的评判不感兴趣,轻飘飘地将手指戳在抬头几个字上,“念念。” “锦觅上仙,见字如晤。” 问,这情书竟是写给我的!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便默默收藏之。 “现如今仙姑的眼光越发地不济了。”凤凰扼腕地将我看上一看。 晌午时分,酒足饭饱,飞絮匆匆来报:“锦觅,外头有人找。” 我揣了一兜瞌睡虫子去前门,就见一个含羞带怯的娇弱小仙姑立在门外,见到我面上刷刷一红赛过老胡 ,喏,这番话,我想起来了,是昨日在姻缘府见过的月孛星使。 是那个唤我“上仙”的月孛星使哦! 我颠颠上前,热络道:“星使安好呀!” “锦觅……锦觅……上仙……安好,那个……那个……不知允否?” 这般一问倒问住我了,什么东西“允否”? 见我如此,小仙姑红得快要滴出水来了,咕念道:“就是那个……信……今日……早晨……” 天边打了道闪子,噢,早上的信原来是这月孛星使写给我的,我忘了看落款了。 我琢磨着,狐狸仙说男子与男子便是断袖,倘若是女子与女子又唤作什么呢?困惑呀。

一阵忽忽悠悠小风过,那月孛星使忽然晃晃悠悠往我这边倾来,我一避,她倒似失了准头,没能砸在我身上,不过那朱唇却贴着我脸颊一侧抚了过去。 三道天雷哐啷啷。 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看着小仙姑红了脸奔出去,抬手将脸上印子拭去,转身回去睡午觉了。 又过上一日,我正诵书诵到头疼处,了听对着凤凰报有人求见,从他闪闪烁烁的小眼睛里,我俨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于是正襟危坐捧了书打算看戏。 岂料,凤凰还未开口宣见,便有一个壮硕的仙君虎虎生风地跨入洗尘殿中,后面跟着一溜仙侍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 壮硕仙君一个抱拳颇有气势地开口:“九曜星宫计都参见二殿下!” 凤凰漫不经心搁了笔,应承了一句,眼光却还停在公文上半分未移。 那仙君清了清嗓子,直愣愣飙出一句:“计都是个粗人,不会绕弯子,今日前来是向二殿下提亲的。” 整个洗尘殿顿时无发可闻。了听得眼珠子眼看着就要蹦跶出来了。我不免有些感慨,天界果然神奇得很,昨日我被个小仙姑亲了去,今日又来个莽汉要娶凤凰,好,甚好。 再看凤凰,那厮只是抚了抚额角,不愧是百花丛中过得高手,仍旧面不改色,仅仅将眼睛抬起来而已。 此时,计都星君后面的一个小仙侍重重咳了一声,着急地抢白:“二殿下莫怪,我家星君不是那个意思。星君是替我家月孛星使来向二殿下求亲的。” 另一个小仙侍扯了扯他的衣角,皱眉道:“错了错了,又错了!是星君替月孛星使来向二殿下高祖锦觅上仙求亲的。” 这个弯绕得何其之大,洗尘殿中诸人片刻后终于明白了计都星君此番阵仗不是来抢他们二殿下,先是领悟放心地重重“哦!”了一声,回味须臾后,又“嗯?”地一声将调子抬了上去,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计都星君憨憨一笑,“正是正是,是来向锦觅上仙求亲的。” 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书册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计都星君这下倒不憨了,顺着众人视线找到了我,上来就乐呵呵拍了拍我的肩膀,那熊掌一落下来,我肩上火辣辣一片疼,他却自说自话地乐:“看这般倜傥容貌想来便是锦觅上仙吧!听说昨日我家月孛在栖梧宫外轻薄了你,我们九耀星宫素来敢作敢当,这是聘礼,我看也莫要挑什么良辰吉日了,今日你便随我回去娶了月孛那小丫头片子吧!” 凤凰这下总算提了兴致,跨过殿心走到我这里,不着痕迹地将我肩上的熊掌给拎开,勾了双眉眼凌厉地将我望上一望,顺带用他惯常寒渗渗的调子来了句:“轻薄?嗯?” 我嘿嘿摸了摸脸,“不过亲了一下,无妨无妨。” 凤凰抬头望天,抚了抚额际。而后与那计都星君道:“怕不是要让星君失望了,这锦觅断然娶不得月孛星使。” 计都星君像棵爆竹般炸开来,“为何娶不得?莫不是嫌弃我家月孛!” 凤凰按了按他的手,“星君切莫急,实在是因为锦觅便是有这心也无这力。自古鸳、鸯相配,霓、虹为伴,锦觅亦是个女子,自然娶不得月孛仙使。” 殿中诸仙随着凤凰的话眼珠子又狠狠地蹦嗦了一回。 计都星君反应倒快,上上下下将我一番打量,眼中疑窦甚重,“真的?” 凤凰叹了口气,伸手将我头上的发簪抽出,长发奔泻而下,“这样星君可信了?”许是我瞬间变化的模样将他们惊着了,一个两个将要倒下的模样。 “这……这……这……” “先前被这锁灵簪压着,星君和月孛星使错认倒也不奇怪。”咦?凤凰怎知这是“锁灵簪”?我都不知道。这簪子是千把年前长芳主牡丹给我的,与我说可以提高灵力,我便乐呵呵地一直簪着,灵力没发现有提了多少,倒是近百年来我身量渐长,发现但凡我取下簪子后面貌身段便会变化,十分神奇。 半晌后,那莽撞星君总算回了魂,面上噌噌噌一瞬儿红,别过脸竟有些扭捏道:“锦觅仙子,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九耀星宫一溜儿箱笼仙侍跟着,颠巴颠巴回去了。 不出两日,街知巷闻。 “知道吗?跟着二殿下的那个书童,喏,就是那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儿,竟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是啊!听说那小书童不但勾引 了二殿下,还轻薄了计都星君。” 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 ……

近来几日,凤凰似乎心情不大爽利,特别是见着我的时候,那眼神分明书着 “厌烦”两个大字,还是闷骚的楷体。是以,我揣摩了一下,太半是嫉妒了。 凤凰那皮相冠盖六界冠了这万八千年,大约十分习惯了千人仰慕万人倾倒,现如今竟有个月孛星使漏网没被他迷了去,反而看上我,自然叫他心里不舒坦得很。 我想了想,本着作一个低调而又有境界的果子,便决定将那“锁灵簪”给收了,别了段葡萄藤变换的簪子,现出真身,莫叫人再错认成男神仙,免得再撞上个把像月孛这样的小仙姑迷上我,少不得凤凰的自尊心再受一次捶打。 我别着葡萄藤日日进出栖梧宫,凤凰那厮面色却益发不济,连带着栖梧宫的仙娥姐姐们面色也不好起来,只有小仙侍们见着我总红润着脸显出几分朱雀卵的喜庆。 今日来洗尘殿扫尘的仙娥姐姐端详了我半晌,郑重其事道:“锦觅,你长得果然招蜂引蝶。” 哎?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我们做花草果蔬的自然要招蜂引蝶,不然这花粉没个蜂儿蝶儿授上一授,怎结得出果子?没有果子,又哪里来的葡萄? 是以,我便坦然应道:“呵呵,这是我的本分,应该的,应该的。” 仙娥姐姐愣在那里,边上飞絮狠狠咳了一下,“锦觅,缺心眼不是你的错,只是缺心眼又长得这般模样,真是愧对你这副好皮囊。” 正待开口,却听身后有人轻轻一笑,仙娥姐姐和飞絮突然站了起来,规规矩矩立在一旁,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凤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我身后站着。 我瞧了瞧,这厮今日面色倒还好,嘴角笑涡浅浅隐匿,他亦睨了我一眼,云淡风轻地拂了拂袖道:“都下去吧。” “是。”飞絮和仙娥姐姐躬身退下。 我便也跟着往外走,凤凰却拦了我,“你走了,却叫哪个来磨墨?” 我撇了撇嘴,取了香墨兑上水磨墨,一边凤凰执了笔刷刷刷便开始埋头公文,突然头也不抬与我道:“还是将那锁灵簪别上吧。” “嗳?”这又是唱得哪出? 他却眉间一蹙,勾起长长的眼尾望向我,“怎的?不愿意?” 这厮压人一头的气势果然有些骇人,我赶忙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长得比你好看,全然巧合、巧合。” 凤凰一楞,旋即哑然失笑,抬手在我额际弹了一下,“你呀……没心没肺……” 果然是喜怒无常的鸟儿。 “这是叔父托我给你的拜帖。”他从袖袋中抽出张红艳艳的帖子递与我。 我接过帖子看了看,是狐狸仙约我明日巳时去姻缘府喝茶听戏的拜帖。 诚然,此番计都星君上门提亲这样的事情忽忽悠悠恨不得传遍每个犄角旮旯,狐狸仙这样热闹的性子想必一早便知晓了,忍到今日才有所动作我以为已然十分不易,只是平日里狐狸仙但凡遇着点什么乐事总是直接扑上洗尘殿来寻我,或是直接让小仙侍传个话让我过姻缘府,怎的今日这般讲究起来。 想问凤凰,奈何那厮已然一副忙碌的样子,便也不好去讨没趣,罢了。 第二日,我揣了块洗尘殿的一品碧黛香墨做手信前去姻缘府,天边刚淋过一场淅沥小雨,栖梧宫外悬挂起一道七彩斑斓的虹桥,所谓天色正好。 我本就不喜腾云驾雾,此番见着如此光景,心情不禁欢快起来,便徒步踱上那彩虹,顺道看看风景。却忘了但凡好看的物什多半只可远远观观,近前去多半不靠谱,譬如此番这虹桥,远看着七彩迷离 煞是好看,踱上去才发现滑溜得很,一个没有站稳,我便哧溜溜从这头滑到了那头。 彩虹尽头,我几分狼狈站起身来,尚未来得及整饬好衣摆就被眼前景致所惑。 寂寂无声中,一片墨绿得几近发黑的茂盛林子裹着一潭汤药般泛着苦涩深褐的湖水,微微起澜。潭边一群梅花鹿或坐或卧,姿态闲暇,其中一只机敏的小鹿像是听见响声,耳朵动了动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转向我,大抵觉着我面色和善无甚歹意便又转了回去。 它这一转动的间隙,我瞅见了一条鱼尾巴,一条岸上的鱼尾巴,唔,怎么现今鱼儿都被逼得上岸了?这是一个怎样令人痛心疾首的环境恶化现象呀。 我近前去探头一看,却瞧见一尾鱼,差矣,是瞧见一个人,似乎也不太对。是一个下半身是条月华粼粼的鱼尾,上半身却是人形的白衣少年阖眼枕着一只梅花鹿的腹部香甜入梦。 不过一眼,那人却已醒转,一双眼睛迷迷澄澄将我一望。 我指了指他的鱼尾,兴奋道:“真是一条无与伦比的尾巴呀!” 那人亦看了看自己的尾巴,道:“一般、一般。”态度谦和。 四周的梅花鹿见他醒转,立刻乖巧地停了动作一头两头靠将过来。如此光景,我晓得了,这人太半是个放鹿的仙倌。 眨眼间,那条银白珠光的大鱼尾却不知何时化作了两条腿,但见放鹿的仙倌慵懒地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来,适才躺着倒没观出来,这番一站我发现这仙倌竟和凤凰差不多高。 我仰头与他道:“仙倌这鹿放得甚好,膘肥体壮。只是不知都送往哪家仙宫的膳房?” 那仙倌定了定,“放鹿?膳房?”神色间颇有些郁结。 我一惊,莫不是触到他痛处了?天界的神仙品阶森严,有颇多讲究,放牧的小鱼仙倌想来是个不高的阶位,此番被我直接呼出来想是面上无光。譬如凡间做官的,上至宰相下至九品,相互间见着都必定要拱拱手谦虚唤对方一句“某某大人”,不分高低,好叫品阶低的小官也不至尴尬。 此番是我大意了,赶忙补救道:“呵呵,上仙这职务甚是有前途,遥想当年齐天大圣孙悟空便是从弼马温 这样的畜牧行当中脱颖而出,后来西天取经何其风光,听说佛祖还封了‘斗战圣佛’。嗯,还有八仙张果老儿,好像成仙前也放过驴的,如今不也体面光耀得紧。是以,锦觅料想上仙前途不可限量!” 那仙倌低头沉思片刻,旋即粲然一笑:“仙子一番推衍,委实令在下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多谢多谢。”我慨然一拱手,潇洒回道:“上仙客气了。” “小仙表字润玉,不知仙子如何称呼?”小鱼仙倌笑意嫣然。 “在下锦觅。”我一扬手,袖袋里的碧黛香墨一个不留神滑了出来,我一拍脑门,方才记起狐狸仙的邀约,此番一耽搁,莫要误了时辰才好。 我急急拾起香墨与小鱼仙倌道别,战战兢兢过了那滑溜的虹桥,踏云往姻缘府去。

叩开姻缘府的朱漆大门,看门小仙侍见着我愣了愣,红着脸扭扭捏捏道:“这位仙子可是寻我家仙人来的?不巧我家仙人今日有客,不若仙子改天再来。” 呃~我进出这姻缘府好歹也有百年,均是这小仙侍把的门,今日怎的倒像不认得我了,难道……我甚是怜悯的将他一望,原来狐狸仙的健忘也是会传染的。 “我是锦觅。月下仙人既然约了别人,我明日再来吧。” 看门小仙侍张大了嘴,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 我转身待走,木头桩子却直挺挺伸出一只手来欲拦我,突然似乎又觉不大妥当,将手缩了回去,着急道:“锦……锦……锦觅?!” 我怜悯地点点头。 他亦怜悯喃喃:“果然男变女,男变女,男变女,世风日下……” 就在我们互相怜悯的当口,狐狸仙却人未到声已至:“可是锦觅来了?” 我还未来得及应声,狐狸仙已驾了朵火烧云飘至门口,见着我亦是面上一愣,继而细细一番打量,“啧啧啧!我家旭凤拉扯大的女娃娃呀!灵的灵的!” 我忽觉不对,一摸头上,原来我早上别的锁灵簪不知怎的不见了,难怪一个两个都不认得我了。这簪子许是路上驾云驾得急了些给落下了,也罢,不过是只簪子。 我呵呵一笑,看门仙侍倒吸一口气直接背过去了。狐狸仙上来恳切道:“进来进来,我们里面说话。” 我见狐狸仙此番倒是清减许多,两袖飘飘,尾巴也没有原先蓬松水滑,便恭喜道:“月下仙人近日减重甚有功效,可喜可贺。” 狐狸仙委委屈屈停下脚步将我一瞅,“难道人家原来很胖吗?” 不待我讲话又继续道:“都怨那鸟族,近些日子送来的鸡倒比鸽子还要小巧几分,瘦得叫人心惊胆战的,我日日吃不饱,夜里都要饿醒,前几日饿昏了头竟把你的大事给错过了。” 难怪今日才唤我上门。 “呃,难道是鸡瘟?”我好奇。 “非也,此事说来话长。听说是鸟族的一只乌鸦百年前掳了个花界的精灵,花界长芳主牡丹前去讨人,鸟族首领便将天上飞的到蛋里没孵出来的乌鸦挨个拷问了一遍,都说没做过这事。长芳主却一口咬定说有小花精亲眼见着此事,鸟族首领想是有些羞愤便顶撞了几句,长芳主盛怒,言是鸟族首领孔雀包皮庇下属,这下两厢生了嫌隙。过往,鸟族除了小虫儿最主要的吃食便是花草谷物种子,近日里长芳主大笔一挥断了鸟族吃食,放言若一日鸟族不将那花精交 出来,花界便一日不供给吃食。” “鸡仔亦属鸟族,是以,断粮少食,如今能长成鸽子般大小已经很是争气努力了。” “曲折得紧啊。”我慨叹了一下,长芳主素来是个火爆脾性,这鸟族首领千不该万不该,实在不该顶撞她老人家。 “嗯,花鸟相争,殃及狐狸!老夫委实冤屈。”狐狸仙掷地有声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忽然话锋一转,“走走走,我们听戏去吧。” 今日听的一出戏唤作“武松打虎”,刚听得观尘镜中那打虎的鲁男子喝道:“大虫!哪里逃!”门外便有一团 橘红色影子砸进来,看门小仙侍跟在后面着急喊:“哎!你这仙家怎的这般无礼硬闯!与你说了我家仙人如今有客……” 那团 橘红进了门后直接将门闩上,末了,还鬼祟向外一探,似是确认无人跟着后,方才放心一喘将那滚滚圆的身子团 团 转了过来。 “老胡 !” “老胡 !” 我和狐狸仙异口同声。 老胡 上来端起茶水一通灌,解渴后拍拍胸脯道:“红红啊,吓死我了!你晓得我刚才瞧见谁了吗?” “莫不是广寒宫的玉兔?”狐狸仙虽然一脸‘肯定如此’,却仍十分配合地支了下巴作兴致盎然状。 “可不就是!”老胡 煞白了张脸,“这兔子千把年不见,又膘肥了许多,可不知糟蹋了多少萝卜哟!嫦娥仙子也不管管。” “幸亏我跑得快,幸亏幸亏。” “却不知今日刮的什么风,将你老兄给刮来我这里历这番劫难?”狐狸仙拍拍老胡 的肚子。 老胡 唏嘘:“唉,老夫此番狼狈得紧。是被长芳主给赶出水镜的。想来想去还是投奔你这里好。” 我不过离开花界区区一百年,怎的就生出这许多事情来。长芳主,唔,忒是铁腕了些。便问老胡 :“长芳主作甚将你赶出来?” “这位仙子是……?”又是一个不认得我的…… “锦觅。”“我侄媳妇儿。”我和狐狸仙又异口同声说了一把。 老胡 揪揪胡 子,“锦觅?何人?” 我望望天道:“我是萄萄。” 闻言,老胡 肚上的三层肉剧烈抖了三抖,“小桃桃?!” 我点点头。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哟!你可害惨我了!怎的说不见就不见,二十四位芳主可是差点剐了我这层老萝卜皮!如今盖了个看护不利的罪名在我头上,遣我出来寻你,说是若寻不着便将我给丢进兔子窝里,我容易吗我……”老胡 老泪纵横。 呵呵,原来我还是有一点点分量的,不禁有些受宠 若惊。 老胡 二话不说将我的手臂携了塞在腋下,“走走走,你这便与我回去。我这条老命可算保住了。” 狐狸仙却不乐意了,“呔!你这老糊涂要将我二侄媳妇给带到哪里去!” “二侄媳妇?”老胡 诧异将我一望,继而痛心疾首道:“小桃桃嗳!你莫不是被这眼神不济的老狐狸给拴错红线了吧?他家二侄子长得那副挑花相唷,将来怕不是十来房至少也得有七八房姬妾,我们这就去找太上老君借把剑来将这红线斩断了。” “哎?”我听得糊涂得紧,道:“我是跟着凤凰学艺来着的。” 老胡 脚下一顿,“果真?”见我点头,面上褶子总算稍稍摊开些,“呵呵,那便去辞了他随我回花界去。”别看老胡 平日里圆滚滚地挪来挪去,此番腿脚却利落得很,嗖嗖嗖腾着云便带着我往栖梧宫去,狐狸仙跟在后面边追边喊。 进了栖梧宫,却正是用膳时分,凤凰平素里慢条斯理惯了的人也不免被我们这般阵仗给惊着了,举着双银箸抬头蹲在那里。 岂料老胡 入殿后,却放开我的手,直接奔着那膳台过去,搂了盘菜就开始嚎啕:“菜菜哎,我苦命的菜菜,怎的两日不见,你就糟了毒手!这些黑心短命的天神哟!作孽呀……” 呃……我冲四周嘿嘿一笑,蹲在老胡 边上问他:“菜菜又是哪个?” “就是水镜隔壁田畦里那个韭菜妹妹的情郎鸡毛菜呀!你小时候他还夸过你有灵气的那棵鸡毛菜。”老胡 眼泪汪汪控诉。 我看了看那碟炒得碧绿油汪的青菜,郑重道:“如此说来,倒有几分眼熟。不过,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呢?” “菜菜长得叶儿绿绿,梗子白白,菜头圆圆,菜心嫩嫩。便是这般!”老胡 一口咬定。 “鸡毛菜难道又不是这样长的吗?”了听在边上怯怯问了句。 “敢问这位仙者是……?”凤凰面色几分不奈,开口打断。

敢问这位仙者是……?”凤凰面色几分不奈,开口打断。 跟在后面的狐狸仙抬袖抹了把汗,气喘吁吁插进来,“就是那根过去总被你放玉兔撵着满天宫团 团 转的胡 萝卜仙,老胡 呀!” 凤凰低头轻轻一磕,老胡 悲摧愤怒地将凤凰一望,搂着盘子里菜菜的尸首道:“我就知道,歹竹出不了好笋,你们天家没一个良善之辈。你爹如此,你娘如此,你亦如此,想来你那成天介只有夜里出来的兄长也是如此。” “旭凤当年年幼不知事,许是得罪过仙者,这里且向仙者赔罪则各。只是天帝天后乃六界至尊,尚容不得仙者此般妄评。”凤凰眯了眯眼,眼风凌厉地扫过老胡 。 老胡 面上一白,却仍旧挺了挺背,瞪着凤凰。 “莫急莫急,大家和和气气,好好说话。”狐狸仙夹在中间左右不是。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无甚趣味,便在飞絮身边拾了个位子坐下来,正拣了块芙蓉酥准备入口。老胡 却突然收了与凤凰脉脉含情对视的目光,过来问我,“桃桃,他家的东西可吃不得,快,辞了他,与我回花界向二十四芳主复命去。” 凤凰眼风随着扫至我面上,趁我将芙蓉酥放下拍去手上碎屑的功夫,缓缓道:“近来听闻花界为了个精灵不惜与鸟族翻脸,此番干戈莫不为的竟是锦觅?” 我圆了圆眼,谦逊道:“这个……想是不大可能。”虽然狐狸仙说的那出乌鸦掳花精确然有几分耳熟,却实在与我不相干。 老胡 抖了抖胡 须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凤凰利剑样的眼上上下下将我一划,转头对老胡 悠悠道:“花界几千年不与天界往来,不想现如今二十四位芳主连丢个小花精也这般事必躬亲,想来平时定是繁忙得紧。” “此乃我花界之事,不劳你们天家费心。”老胡 耿了耿脖颈,诚然,这实在是个自曝其短的动作,我不甚厚道地盯着老胡 圆短圆短的颈子看了一会儿。 “你此番可是要回去?”凤凰半垂眼帘,轻轻抚了抚袖上的云纹。 我想了想,这话应该是和我说的,便答道:“正是。” 凤凰抬眼将我淡淡一瞥,泰然自若道:“如此也甚好。近日里妖魔界出了些乱子,天帝遣我去巡查巡查,明日便走,此去必定经年,若你在天界住着,无人授你修习 之法,倒也浪费时日,不若回去。” 唔,妖魔界。 我低着头竖了竖耳朵。 狐狸仙在一旁泪盈于睫一边喃喃道:“怎么可以走怎么可以走……” “喏,小桃桃,你既辞了他便随我回水镜吧。”老胡 急不可待团 团 转了身带头往殿外走。 我乖乖巧巧跟在后面,堪堪行了四五步,一拍脑门恍然醒悟道:“哎呀,包皮裹可还没有收拾呢!” 老胡 一边走一边托着圆乎乎的肚子扭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怎得比我还要糊涂,又不是凡人,哪里要的什么包皮裹。左不过拈手变幻一下,要什么衣裳没有。” “呃,不是为的衣裳,说的是经卷。”老胡 听了我的辩解总算停下脚步,瞪了双眼,张大了嘴,讶然道:“经卷?” 我诚恳地颔了颔首,“这百年里我读得不少修习 心法,有几册经咒却参悟得不甚透,想来带回去还可以请教请教长芳主。” 继而回头,好心恳切地将殿首的凤凰一望,问道:“我若从圣经阁中整理几卷书册带走,不知可否?” 凤凰沉吟片刻,勾了勾嘴角,云淡风轻道:“难得你一心向学,我自是欣慰得很,省经阁里的书卷便由你挑几册去吧。” “老天可算开眼了,小桃桃总算除了玩还晓得要长进些!” 老胡 揪着衣襟,老泪纵横,大有不必死不瞑目之宽慰,“如此,便明日再走。桃桃好生收拾收拾,莫要怕重,多拾叨几卷天书,老夫帮你扛。” 夜里,老胡 宿主在狐狸仙的姻缘府。我在省经阁里弄了盏萤灯,正儿八经地一气翻找,最后捏了两本薄薄的小册子谢过看守省经阁的小仙倌,出了门过了石廊,便将小册给弃在留梓池畔,奔着凤凰夜寝的厢房去了。 诚然,花界我住过四千年,天界我呆过一百年,却不知魔界又是怎样风景。 如何才能不被凤凰察觉地跟着他去魔界?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厢房里踌躇了一下,便毅然绝然地化了真身,藏入飞絮为凤凰浆洗折叠好置在床 头的一件锦袍的袖兜里。 这番藏得正是时候,我将将入了袖兜,便听得房门一声响,想是凤凰那厮从洗尘殿回来了,我捏了气息,一动不动,凤凰法力高强,莫要叫他察觉才好。 胆战心惊候了半晌,除了燃灯翻书页的声音,全然不见得有半点异动。呵呵,原来凤凰这厮也有大意的时候。 我便安然在袖兜里找了个绵软舒适的角落会周公去了。正睡到酣畅处,却忽然觉得一阵泰山压顶,身上似压了个什么物什,我万分不情愿地醒转过来,嗅了嗅,咳,一股子陈年老书的霉味。凤凰这厮竟摞了叠书在这床上 头锦袍上!不偏不倚正好压在我藏身的袖兜处。睡前读书真真不是个好习惯。为了不弄出响动,我只好忍辱负重,一夜 不得动弹。 好容易盼得雄鸡打鸣,了听、飞絮进来伺候凤凰起床 ,不知谁将我头顶的老煤书给搬了开,我正感激着,就听飞絮道:“哎呀,这袍子怎得沾了灰。”听道:“想是这书册陈旧了些没掸干净给沾上的吧。”飞絮又道:“殿下,不若给您换件锦袍吧。”凤凰轻飘飘道“唔。”了一声。哐啷啷,五雷轰顶!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运了运一股轰上脑门子的气,要冷静,冷静……这件金色的殿下意为何如?”
亮堂了些。”“嗯,这件紫色的殿下可欢喜?”“太暗沉了。”“不若这件绛红的,殿下以为怎样“轻佻了些。”听得飞絮、了听两个那里翻箱倒柜,我闭眼运气,内运一个小周天,再运一个大周天。最后听得一个悠然自在的声音道:“还是这件吧,有点灰也无甚大碍。听抖开锦袍,与那厮披将上身。我在袖兜里晃了晃。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

此番凤凰飞得还算稳健,没让我在袖兜里滚来滚去,只是路途俨然遥远了些,我趴在兜里睡了两觉醒来,方才觉着耳边呼呼风声停下,想是到了。 “这位公子可要摆渡?”忽闻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正是,麻烦老人家了。”一个晃悠,像是凤凰踏上了船。原来去魔界竟是要渡河的。 “公子站牢了,袖兜里的仙子也抓稳了,老夫这就开船咯!”老汉一声吆喝。 “嗯~袖兜里的仙子可是抓稳了?”凤凰悠悠然重复了一遍。 怎的一个两个都发现了? 我滑出袖兜化了人形,抬头一看,一拍手道:“哎呀!昨天夜里怎的睡错地方了。实在不巧得很,不巧得很。” 凤凰勾了勾唇角,将手背到身后去便不再理睬我。我嘿嘿一笑,四下看了看,一叶小舟晃晃悠悠向前行,舟下滴水全无,更莫要说是河,两岸之间深不见底,虽不见水,在小舟中却可听到水拍船底的“硿硿”声,也能感觉到水波摇晃之感,煞是奇异。 我刚伸出手去,想撩一捧这莫须有的水,却不知被什么打了一下手,吓了一跳缩回来,却原来是根凤羽敲在我手上。 “这是忘川河。”凤凰收回凤羽,“你若不想喂了河下幽魂野鬼便站稳了。” 我矜持地敛了敛手,抬头看见撑船的老爷爷盯着我瞧,便乐呵呵地朝他笑了笑。凤凰轻轻咳了一声,蹙了蹙眉头,“锁灵簪呢?” “丢了。”我如实回答,见他面色一沉,赶忙补了句:“昨日去姻缘府驾云驾得急,想是落在云头里了。” 凤凰正待说话,撑船爷爷却开口插道:“老夫守这忘川河十来万年,第二次见着如姑娘此般绝色。” 唔,这爷爷生意忒冷清了些,十来万年才统共见过两个姑娘。 “犹记两万年前曾来过个女子,问老夫讨一捧忘川水。那女子生得容颜倾国,行路间步步生花,面容诚然绝美却神情凄苦,不若姑娘你这般明媚无邪。” “后来呢?”我兴致勃勃问道,想来若是个有趣的故事回去转与狐狸仙听听,他定然欢喜得不得了。 “后来?后来岸边追来了个锦衣公子,急急将那姑娘手上的水打翻入地,两人一番争执后,那姑娘竟纵身一跃要跳入忘川,那锦衣公子着了急,发了疯般将那姑娘拦回来,之后两人便齐齐消失没了踪影。” “忘川,忘川,相忘回首已成川。”爷爷摇头叹了一句。 原来是个虎头蛇尾的故事,我不免扫兴。凤凰却一脸若有所思将我一望,作深沉状。 言语间已行至对岸,凤凰拿了颗老君的灵丹与撑船爷爷作船资,率先下了船,我下船时抬头乍见魔界光景,一脚踏在船沿上没有站稳,向前扑去,幸而凤凰那厮回身及时,正好接住我。 我摸了摸撞疼的鼻梁从他怀里抬起来,他却身子一顿,兀地撒开托着我的手,突然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喜怒无常啊喜怒无常,我稳了稳差点再次跌倒的步子跟在后面追。 魔界的天空血一样嚣张而鲜艳,绿幽幽的冥火在四周飞来飞去,鬼影憧憧,我抖了抖,细着嗓子道:“那个……凤凰,你等等我……我……我怕鬼。” 前面凤凰总算停了脚步,回过头来,嘴角笑涡一旋,哭笑不得道:“你一个妖精怕的什么鬼。” 我想了想,也对哦。再想想,也不对,我是精灵,不是妖。幸而凤凰总算不再撇下我,我便不与他计较拾了路随他一道走。 中途,凤凰使了幻术将我们两个都变换了模样,身上的袍子也都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与我道:“你要随着我也行,只是今日起在魔界你便是我的贴身侍女,随侍左右,我便保你不被鬼怪捉去。”我想了想我已作他书童作了一百年,贴身侍女也无甚区别,便诺了。 魔界里面热闹得紧,街上走来走去的妖怪虽都有个大致人形,但总归身上要多出点什么,或拖条尾巴,或顶对犄角,或眦对獠牙,看得我目不暇接、不亦乐乎。 迎面来了个只到我腰际的小妖怪,托了个大大的托盘,谄媚凑上来对凤凰道:“这位魔爷,买条尾巴吧。都是新鲜货,装上准保叫人瞧不出真身!” 凤凰摇了摇头眼睛都不愿瞥上一瞥。我兴致勃勃地瞅了瞅,真是好大一盘尾巴呀,上面摞着一条条牛尾、羊尾、兔尾、鱼尾、鸟尾,我伸手翻了翻,软软热热,果然新鲜逼真得很。便问那小妖:“这尾巴倒是不错,不知有没有耳朵呢?” 小妖连声道:“有的有的。”忙不迭地从兜里掏出好几对耳朵,我一眼便瞧见了一对长长的白兔耳朵,唔,若有这么一对耳朵,想来下次老胡 再来擒我的时候便可马上将他吓回去。 小妖啧啧:“妖娘好眼光,这兔耳朵可是照着那广寒宫玉兔的耳朵变换的。” 我摸了摸那兔耳朵,喜滋滋揣进怀里,凤凰在一边嗤道:“不过障眼小术。” 正待要走,小妖却着急唤道:“妖娘可还没付钱呢?” “钱是什么?”我疑惑回头。 小妖瞪圆了眼,顿足。边上却突然插进一双手,抛给那小妖一个银晃晃的东西,“我替这妖娘付了。” 我转身,就见一个着了身玄色衣袍的妖怪牵了只鹿冲我微微一笑。呵呵,真是魔界处处有温度度 情。 凤凰却冷了冷脸,掏出一锭赤金色的东西丢给那小妖,将适才那妖怪抛的银锭拿回来还至他手中,“我的侍女买东西自然是我来付,怎可烦劳大殿。” 那妖怪一脸不以为然将银锭给收了,道:“既是一家人,何来‘烦劳’之说。” 一家人?天家果然神奇,这凤凰先是有个狐狸作叔父,现如今竟还有个妖怪与他攀亲戚。我瞧了瞧那妖怪,有些面熟。 凤凰淡淡一笑,“许久不见,大殿今日怎么起了兴致到这魔界一游?” “听闻凤弟请命亲下魔界,为兄难免好奇,不知是桩如何了不得的公案竟要火神亲自出面。”妖怪声音甚是和煦。 凤凰捋了捋袖摆,不甚在意道:“妖兽穷奇与恶鬼诸犍相争,造妖火、放瘟疫,累及无辜,尸孚遍野。可算得大事一桩?“如此说来,为兄倒也应一并同行,助上一把绵力。”那妖怪突然转向我,“锦觅仙子别来无恙。”言毕,伸手温 他摸了摸身旁小鹿的脖颈。 我将那小鹿细细一瞧,想起来了,“小鱼仙倌呀?” 小鱼仙倌暖洋洋笑了开,“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小鱼仙倌?”凤凰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不想二位竟见过面。” “是呀,昨日润玉仙倌放鹿的时候恰巧遇见的。”我与他道。 “放鹿?鱼?不知夜神大殿何时竟连龙也不作,倒要作只鱼了?” 润玉仙倌低头一笑,“火神既作得乌鸦,我作只鱼倒也无伤大雅。” 这般一问一答,我终于晓得了这小鱼仙倌竟是凤凰的兄长真龙夜神。原来有鳞尾的不一定是鱼,它还有可能是条低调的龙。 此后,小鱼仙倌便随着我们一路同行,凤凰面色益发清冷,真真不晓得他这样冷清的人怎么作上火神的。 夜里宿店,凤凰要了个套间,命我住在外间,理所当然道:“你是我的贴身侍女,自然要伺候起居。”小鱼仙倌便宿在了隔壁。 睡至半夜凤凰说口渴使唤我与他端水,我迷迷澄澄下了楼想寻看店的小鬼要壶茶,不想却瞧见夜神的小鹿缩在木梯口巴巴将我一望,怪可怜见的,想是也怕鬼,我便端了水一并将它牵回客房。 第二日清晨,我在客栈后院寻了把草要喂那鹿,它却饿了脖子不肯吃,身后有人轻轻一笑,回身却见夜神站在那里,道:“锦觅仙子且莫要为难它,我这鹿唤作‘魇兽’,只食梦,却吃不得草。夜里只需将它放出,它自会寻人梦魇将其食之。” 我拍了拍小鹿啧啧赞道:“果然是天家宝贝,有趣得紧。”那鹿却突然打了个嗝,我摸摸它滚滚圆的肚子,想来昨夜不知吃了多少梦魇,现下撑住了。 “两位客官,早饭备好了,店里那位魔爷想是饿慌了,面色不善得很,还请二位客官进去用餐。”小鬼在院门外探了探头。 我与夜神道:“不若你们先吃,我看这小鹿吃撑了,我牵它在这院子里转转消消食。” 夜神笑笑,“也好。” 待他走后,我将那魇兽的肚皮左捏右捏,“你能吃梦,可能吐梦?吐个梦与我看看。”它左右闪躲,我却缠着它不放,将它的肚皮揉来揉去。 想是这魇兽果然吃撑了,最后真真吐了个夜明珠大小的东西出来,我喜滋滋要伸手去捏那珠子,那珠子却突然消失化入土中。 刹那间,地上浮起一层薄光影像,我蹲在一旁饶有兴味的观赏。影像中的景致却有几分熟悉,我回忆了一下,似是昨日忘川渡口的下船处。就见虚无忘川边,一个毓秀挺拔的男子正揽了个女子站着,光影慢慢转换,待扫至那男子面上,我仔细瞧了瞧,竟是凤凰那厮。 那女子趴在凤凰胸口,看不甚清,只瞧得她慢慢将头抬了起来,凤凰慢慢将头低了下去,两人脉脉一望,唔,亲了下去。 如此说来,这多半是狐狸仙说过的“春梦 ”了。 这魇兽昨日睡在我和凤凰的厢房,我甚少做梦,想来这春梦 便是凤凰的了。 我兴致甚好地看着这光影里凤凰与那女子亲啊亲,亲啊亲,亲到后来那女子娇娇一喘,凤凰可算将她放了开,却仍缠绵地搂了她的腰,那女子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倚靠在他胸口,将绯红的脸转了过来。 甚是面熟。 我借着院子里一洼小水潭子照了照脸,比对一番。 最后得出了个结论,光影里的女子确然长得与我分毫不差。

哼!”头顶散发出一个妖媚难缠的声音,我蹲在水洼边抬头,但见一个薄裳女子挑了把剑指着梦影中两人,咬牙切齿道:“说!这女人是谁?” 看她这般不共戴天红了眼的模样,我下意识地捂了捂脸,继而想起凤凰在我脸上施过幻术,非本人是瞧不出真实面孔的,便放下手坦然应道:“不晓得嗳。” 那女子狐疑将我细细打量一番,大体觉着我长得天地和平,便转而怒视地上光影,挥剑照着那梦中女子的脑袋咔嚓一劈。 阿弥陀佛,我摸了摸后颈,眼看着地上的梦境被这一剑下去烟消云散,忽觉这女子不甚厚道,扰了我看春梦 的兴致。 “你是夜神的随从吧?说!火神可是在此?”杏眼圆睁,气势汹汹。 看这般架势……我揣摩了一下,应是凤凰的仇家,便殷勤答道:“正是。”还顺手与她指了条明道,“左拐,左拐,再左拐,直走往右进门,就在那厅堂里。” 那女子不负我望,提了剑便奔向左。 我拍了拍手直接往右,走进厅堂。但见凤凰和小鱼仙倌二人面对面坐在一张四方桃花桌前,各执了杯清茶细品,桌上小菜半点未动。 看戏最是讲究好的位次,此番这出戏凤凰唱得主,自然是坐在他对面看来得畅快些,是以,我毫不犹豫择了小鱼仙倌身旁的位子。 甫一坐下,凤凰便抬眼清清冷冷看了我一看,命令道:“你过来。”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帘子吧嗒一声响,开戏了。我便无视了凤凰,端了杯茶默默坐好,那薄裳女子被我放了一圈可算找了进来,凤凰大敌临头尚不自知,只管拧了眉瞪着我。 就见那女子提了剑直奔过来,望着我们先是一愣神,继而剑花一挽盈盈拜下,“鎏英见过火神二殿、夜神大殿。” 呃~原来不是报仇来的……我不免大为扫兴。 小鱼仙倌对她点了点头,但笑不语,凤凰那厮总算将冰仞一样的眼光从我脸上移了开,瞥了眼来人。那女子的脸色顺着凤凰的眼光所过之处噌噌噌一瞬儿红。 凤凰浅浅一笑,“原来是卞城公主,许久不见,尚且安好?” 我随了凤凰一百年,算是通晓得他的一个脾性,举凡当面见着女子,他必然将那一副谦和文雅的表面功夫做到足,再配上那张脸,天界的仙姑仙娥便一个个心甘情愿地扑通通栽了下去。 此番这公主看来也是个逃不过的,眼见着她的眼神随着凤凰的风流 一笑狠狠荡漾了一把,整个人便瘫软了几分,挨着凤凰身旁的空位小鸟依人地坐了下来,全然不见院里挥剑的气势,“鎏英不好得很,二殿下到魔界来也不叫小鬼们通报一下,与大殿下住在这简陋的客栈里,倒叫人以为我们父女招待不周全。” “事出有因,此番至魔界并非为了游赏,乃是为了桩公案,故而不好到府上叨扰。”凤凰不着痕迹往一边避了避。 “二殿下莫不是有了心仪之人,我等魔女之流便再入不了二殿下之眼?”那公主红了红眼,几分泫然欲泣,“适才鎏英在院中见那魇兽吞吐梦境,梦中女子与二殿下举止亲昵,莫不就是二殿下心尖上的人?” 咳,咳,咳,我一口茶水呛在喉中,咳个不止,小鱼仙倌伸手帮我拍背顺气。 “梦中女子?”凤凰面色一沉,“大殿的魇兽如今窃梦造诣越发高强,连上神的梦都能盗得,就不怕逆了天条,贬谪入轮回?” “上神就寝素有结界,我这魇兽便有通天本领也入不得结界,火神莫非不知晓?”小鱼仙倌气定神闲地一下一下轻抚着我的背。 我暗道糟糕,怕是昨夜我将那魇兽带回房中,误闯入凤凰结界,它才误食了凤凰的春梦 。看凤凰那铅云样的面色,我抖了抖,咳嗽就更止不住了。 凤凰长眉微微一挑,细长着眼看了看小鱼仙倌放在我背上给我顺气的手,对我命道:“你且过来,夜神大殿婚约在身,若被你这小仙婢带累坏了名声,叫我栖梧宫如何担当得起。” 见他眼色不善气势压人,我便垂了头,强压下咳嗽站至他身后,方才让他面色稍稍和缓。 那公主许也被他的气势给骇住了,再没敢往下追问那春梦 ,我便也无从得知凤凰心尖上的到底是个什么物件。 “久闻天帝为夜神大殿订立了一门婚约,却不知这天地六界之中哪家姑娘有此殊荣?”片刻沉默后,鎏英公主转了个头。 小鱼仙倌闻言,眼睫半垂下一片淡淡的影子,唇角勾了勾,幽幽道:“水神之长女。” “水神长女……水神与风神不是至今尚无所出吗?”那鎏英公主话音一落便后悔了,尴尬地僵在那里。 显然这个话头转得十分之不圆润,换言之,小鱼仙倌的正宫天妃现下还没生出来,这般一提,自然叫他惆怅得很。 我心中一叹,送子观音娘娘此番忒是不给天家脸面了些。 小鱼仙倌却无所谓地打了个呵欠道:“这青天白日,正是好眠时,你们且聊着,我去睡上一觉。”说话间移形换步便没了踪迹,想是回屋去了。我方才忆起小鱼仙倌既是夜神,自然是夜里当值,白日里才补眠,难怪之前老胡说他只有夜里才出来。 这厢卞城公主劝说凤凰上门小住无果,便满腔痴情地在客栈里觅了间隔壁屋子住了下来。这鎏英公主不是别个,正是十殿阎罗之六卞城王的掌上明珠。她这一番动静下来,整个魔界都晓得天界双殿联手上魔界除害来了,而他们的六公主正在一个小客栈里小心翼翼地陪侍左右。是以,这小小的客栈日日门庭若市,痴女怨妖走马灯一般轮番登门。 我总结了下心得:天上地下若论招桃花这件本事,果然无人能出凤凰其右。 再说这妖兽穷奇与恶鬼诸犍,本来你放一把妖火,我造一个瘟疫,斗得你侬我侬、正是酣畅淋漓,不过是期间弄死了些个凡人草芥,也并不是件如何大不了的事情,却不想竟上达天听,被火神和夜神来一双捉一对,颇有几分冤屈。 然则,纵有百般冤屈,现下也无处诉了,两个妖怪被凤凰分别装在两只葫芦罐里,加封了火印,只待过些时日处个灰飞烟灭的刑罚。 凤凰和小鱼仙倌有些不义气,两人捉妖时施了个定身法将我独自撇在客栈里,如是,我便生生错过了精彩的打斗场面,那穷奇和诸犍是圆是扁我都没能瞅见,就见凤凰拿了两只黄澄澄的小葫芦独自回来,小鱼仙倌也因有些着紧的公务临时起意回了天界。

凤凰本就对我不甚热络,近日里在魔界也不知是不是中了什么魔怔,对我态度益发地怪异起来。明明一副看我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神情,却偏偏将我限在他身边,除却今日捉妖,他都用仙掌锁了我的行踪,让我左右随行踱不出他百步以外。 “常言道”才是硬道理。常言道:梦境都是相反的。故而,我思忖将那日魇兽意外捕获的凤凰春梦 反过来看看,想必才是他的真实心意。 纵然我此番身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二殿下贴身侍女,那卞城公主却左右看我碍眼得很,总变着方儿想支开我与那凤凰独处,其实我亦很想成全她,奈何凤凰却不愿成全我的善解人意,我法术不及他,只有莫可奈何地继续承接那卞城公主和一干妖魔女子的横眉瞪眼。 了听常有慨叹,不知世间哪个女子能得到二殿下的心;我却暗自嗟叹,不知世间哪个仙魔能摘得凤凰的内丹精元。 当然,摘不到凤凰的内丹,摘个把妖魔的内丹也是不错的,现如今就有两个现成的。月黑风高夜,万物好眠时,趁今日他没用仙障锁我,且他刚与妖怪斗法回来正在屋内打坐休养生息,我便将那封妖的小葫芦顺了个来。 喃喃念得一个咒,我隔着葫芦壳瞧了瞧里面的光景,但见一只灰扑扑的东西趴在葫芦底,模样有些像是凡间的耗子,紧闭双目光有出气却无进气,眼见着气息越来越弱了。我估摸了一下它这般残次灵力远远敌不过我,便放心大胆地揭了葫芦上的火印,将它取了出来。 “趴下!”忽闻得身后一声疾喊,就见那小耗子双目唰唰一睁,似有银针万千射出,我尚来不及有所动作,便被一个濮长温 热的身躯扑压而下。“噗。” 一声锐器入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人闷闷哼了一下。辨得似乎是凤凰的声音。 “快走!”但闻压着我的一方胸膛传来凌厉一喝,瞬间,身上负压感随之移去,我即刻手脚并用爬了起来。 但见凤凰一身素袍背对着拦在我面前,一个面皮白净之人在十步开外倚撑着一支方天画戟,嘴角血迹丝缕分明,看颜色尚且新鲜得很。我暗道不好意思,转身便欲默默逃遁。 刚念了个遁地咒,地上便唰唰生出一排钢针直戳脚心,幸得我闪躲及时方才避过。遁地不成,我便使了个穿墙术,岂料那墙也应轴而起,打出一面钢针。穿墙穿不得,遁地遁不成,我只得回转身来。 凤凰见状一扬手,手心一枚红光迎风而起,细看却是一簇渐燃渐炙的火焰,冥烧摇曳似一朵热烈绽放的红莲。一片红光中,凤凰身姿傲然挺立,袍带猎猎飞扬。 那执戟之人在红光之中却脸色益发惨白,似见死神在前,瞳孔放大步步后退,四壁钢针纷纷坠落 似松针枯败。原来是个惧火的妖怪。 不过,却为何我亦有一股焚烧沸燃之感自百会、后顶、风府、天柱穴行遍周身,一道淡淡的水雾自印堂中徐徐逸出,神志开始渐渐失迷,竟有些肖似那日误食朱雀卵之痛。 凤凰眼光一闪,眉心微微起澜,兀地将手收了回来,那红光倏忽熄灭,我也随之一个激灵清转过来。 执戟之人松下一口气,眼风随着凤凰的动作在我俩之间来回一个旋转,“哈哈哈!怎的?火神殿下做甚不使那红莲业火对付我?莫非为的是这惧火的小仙子?火神既要怜香惜玉就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 那妖怪双目一凝,万千光针飞射而出,凤凰反手放出一个仙掌将我笼罩其内,转身抽出一柄利器便与他缠斗起来。 那利器似剑非剑,肖刀非刀,快比闪电却泛七彩霞光,被凤凰舞得出神入化,生生将那光针尽数挡出。却不想是个调虎离山的计策,那妖怪趁着凤凰全力挡针的空档,举起方天画戟勉力向我戳刺而来。 凤凰眸色一动,一个疾行紧随那妖怪身后欲将其拦下,不想那妖怪却突兀转身,直举画戟近身向凤凰胸膛而去,狡猾至极。 善哉善哉,我闭了闭眼。 听得妖怪一声呼喝,睁眼一看,但见凤凰一个灵巧侧身避开攻势,向后轻轻一仰,抬脚一踢,脚尖四两拨千斤正中妖怪手腕处,妖怪一个脱力,画戟坠地,凤凰后仰翻腾之后纵身向前一跃,手中利器便稳稳当当架在了妖怪的脖颈上。 妖怪双目圆睁,凝神放针仍欲殊死一搏,凤凰手指一捻将一枚火印弹贴至他的印堂上,那妖怪“吱”地一声叫唤便现了原形,又缩成我初见时的闭眼小耗子模样。 再看那满地落针,小风一过轻轻飘起,竟原是这小耗子身上的银灰耗子毛。凤凰“哼!”了一声收回架在它脖颈上的利器,此番细细一看,却哪里是什么利器,原来是一根凤凰的七彩凤翎。 乖乖,原来它们打斗的武器都是从自己身上随手顺下来的,天长日久这么拔毛拔下去可不就成秃子了?烤焦的凤凰我见过,却不知秃了的又是什么模样,我蹲在墙角默默想象了一番。 幸而我们做葡萄的不长毛。 凤凰将那耗子重新封进葫芦罐里,放开我身上的仙掌,抬眼睨了睨我,我乖乖巧巧垂下头,避开那生生劈划而过的眼风,继而抬眼钦佩地将凤凰一望,“二殿下这耗子拿得妙,甚妙!锦觅此番可是长了见识。” “你!……”凤凰一副气血不太顺畅的样子,少顷后一甩袖摆手,“罢了!你且与我说清楚此番私纵穷奇妖兽为的是哪般?” 我垂目看了看脚尖,嗫嚅道:“为了取它的内丹精元。” 凤凰抬手抚了抚额,“内丹精元?你没被他反取了去已是万幸。若不是我来看你……”话讲得一半,他却兀地闭了口,面上腾起一片诡异的淡粉色。 我有些愤然盯着他,我虽打不过那穷奇,但还不至弱到被他拿了内丹精元,唔,顶多,顶多不过打回原形…… 凤凰见我盯着他,面上粉色一劲儿泛滥至脖颈处,奇怪得很,平日里锐利似剑的眼神,此刻却泛起一层粼粼异光,闪烁了一下躲避开来,拢手轻轻一咳后,复又板起张面孔,伸手来触我的印堂。 我吓了一跳闪躲开,想那穷奇被他弹了下印堂就现出原形妖力尽失,我万万不可重蹈覆辙。奈何凤凰力道大得很,硬是握了我的肩膀,来抚我的印堂。 我颤巍巍闭了眼,却觉他指尖春风化雨般在我印堂间柔柔一触,“可有不适?我适才一时心急忘了你性本属水。” 我明明是土里长出来的,这凤凰!我睁开眼正待辩驳,却见眼前凤凰的手心点点血迹,纵横斑驳。 “你的手……?” 凤凰这才顺着我的视线翻过自己的手心看了看,眉峰略略一拢,“像是那穷奇的瘟针所伤。” 我方才忆起小耗子睁眼之初凤凰将我压趴下时,确然听得锐器入体的声音,原来是凤凰用手替我挡了小耗子的钢针。 此时,门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叩门之声 ,“二殿下可在屋内?”声音娇艳且媚,应该是那卞城公主。 凤凰还未答话,我靠近门边就顺手将门打开了。 “鎏英适才听得打斗声……哎呀!”那卞城公主甫一进门便惊呼出声,我琢磨着应该是被那满屋耗子毛给吓着了。 “莫不是那穷奇妖兽逃了出来?火神殿下可有伤着哪里?”卞城公主满面关切凑上前来,凤凰稍稍一避让,道:“无甚大碍。” “不过手上扎了些针眼,公主可有纱布?”想那凤凰好歹是替我挨的针,我自然需与他包皮扎包皮扎,便顺手问那公主讨要些纱布。 岂料那公主闻言,脸色哐当掉了下来,“二殿下中了穷奇的瘟针?!” 见她这副模样,莫非这瘟针有什么用?我不禁些许疑惑。 “鎏英这就去花界为二殿下求取灵芝圣草。定在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内返还。”那卞城公主对凤凰弯腰行的一个礼火急火燎便闪身没了影踪。“卞城公主且慢……”凤凰出言相阻却已然来不及。 “被瘟针扎了会怎样?”我仰头问凤凰。 “穷奇乃魔界瘟疫之妖兽,浑身针刺灰毛均携百变瘟病,若入体内,则疫生瘟横,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内嗜灭灵力。”凤凰淡淡地与我道来。 “灵芝圣草可是能祛此病疫?”看来那公主的一番形容应是如此。 “正是。”凤凰额角已慢慢渗出点点汗渍,倚着一方椅子缓缓坐下,“但,花界与天界夙怨颇深,想来长芳主断然不会允那圣草。”老胡说过:“但凡脸蛋生得好的人,养分全都花到脸上去了,脑子多半不甚灵光。”我如今深以为然,凤凰便是如此。 长芳主平日里杂事冗繁,为了把区区小草就去叨扰她老人家,着实不长眼色了些,自然要惹她生气,一生气便自然不肯给。和两界夙怨诚然并不搭接。 况且,不过是把草,左右随手变幻一下,怎需如此大费周折。凤凰此番不知愁的是哪个。 我从怀里摸出根红线,在凤凰眼前一摊,“我若能种出灵芝仙草,你却拿什么谢我?” 凤凰诧异的将我一望,继而淡淡一觑,最后索性闭眼运气,不再睬我。 鄙视!这便是活生生的鄙视! 我独自拈了红线在一旁冥想灵芝的模样,心念稍动,手中红线不消多时便成了个菌孢,落地生根,半盏茶的功夫就开出了一株双朵褐红色的灵芝。 我喜滋滋将那仙草举至凤凰面前,凤凰睁眼甫一看,惊惑非常,接过灵芝细细端详,面色陰晴不定,末了颇有几分哭笑不得,评道:“嗯,你种的这香菇入菜尚可。” 我圆了圆眼,嘿嘿两声干笑,将那香菇一把夺了回来,“我再试试,这回保管不出差池。” 这诚然怨不得我,好比八哥和乌鸦长得一模一样,灵芝、香菇、黑木耳他们菌菇一家在我看来也是活脱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并无甚分别,混淆一块儿也无可厚非。 凤凰单手支了脸颊,垂目看着我蹲在地上如火如荼地香菇、木耳、蘑菇、草菇、茶树菇……挨个种过去,面色虽然益发白皙,兴致却越发好起来,嘴角笑涡时隐时现,“你若能种出灵芝仙草,我便渡你两百年修为,何如?” 我晓得他揶揄我,但是我们作果子的不能和一只鸟儿一般见识,便大度地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三百年修为吧。” “好。就允许你三百年修为。”凤凰笑靥浅浅一绽。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我继十几种菌菇又种出一串匪夷所思的荔枝后,一株饱满挺拔灵气十足的灵芝仙草终于争气地开在了凤凰的面前。 岂料凤凰面色一沉,一个伸手掐住我的手腕,眼中寒光一闪逼近,寒渗渗在我耳旁道:“说!你究竟是何人?” 不厚道呀不厚道,大晚上的吓唬人。我用空着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呔,这耗子毛蹿得忒快了些,莫不是已经入了脑子?” 触手处,凤凰额头烫得一片骇人,眼中却寒光更甚,“花界的灵芝圣草岂是一个小小花精说种便能随手种出来的!说!你和已故花神是何牵连?” 这瘟针威力果然彪悍了些,凤凰已然病入膏肓语无伦次了,先花神据说神力仅逊天帝,凌驾诸神之上,我但凡能与她攀上点关系,何必为了区区三百年修为与他锱铢必较。 凤凰咄咄逼人,手上力道不因病痛减退丝毫,还擒住了我另一只手,若不及时施救于他,怕是不消一会儿火神殿下便要魂归离恨天,我的三百年修为也莫要指望了,眼下将他劈晕敷药才是紧要。 但他禁锢了我的双手,叫我半点无法动作。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我心生一计,劈晕不行,吓晕也是一样的。 我顺势向前一仰,贴上他的面孔,张口衔住他的两片薄唇轻轻舔了一圈。 再看凤凰,霜打雷劈一般睁圆了眼,直愣愣戳在那里,呵呵,果然奏效,被吓到了。我轻松抽回双手,揽过他的脖子,一个手刀劈上他的后颈,凤凰终是顺利地花钿委地。 我念了个诀将他搬回他的屋内放至床 上,用葡萄藤变幻了药杵将那灵芝小草一半给捣碎敷上他的伤口,另一半熬了汁水灌进他口中。 为防止凤凰醒过来后赖账不予我那三百年灵力,我便坐在床 缘守住他。守了约摸两盏茶的功夫,见他睡得酣畅如是,我难免生出些嫉妒来,便也倚着床 柱阖眼打起了盹。 不晓得睡了多少时光,只觉前额有些痒,像是蚜虫缓缓蠕过,我不免一惊,我们葡萄除了蛇外,最惧的便是那白白的小蚜虫,一旦染上可是了不得。 我佯装熟睡,猛地一伸手欲捏死那小蚜虫,睁眼却见凤凰半撑着身子距我约摸两掌处,面色泛红,眼中一分惊、两分疑、三分波光,还有四分晦奥难懂的神色,而我手中捏着的也非蚜虫,而是凤凰莹润的指尖。 这却是个什么状况? 我不明就里望着他,他亦回望着我。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我们两两莫名相望的当口,一个颇含威严的声音生生劈将进来。 我回头,满室云蒸霞蔚中,长芳主一如既往地华服盛装,头髻盘得一丝不苟,双手交 叠而立,身后裙摆逶迤,左右各立花侍一名恭顺垂目,手持花杖。不远处还站着那卞城公主。 我与长芳主百年不见,今日却在魔界相遇,真真是他乡遇故知,多少生出些欢喜来,便朝她展颜一笑,她却似乎全然没有丁点喜悦,面色陰沉,眼光肃飒落在我的左手上,凌厉一剜。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唔,凤凰正握着我的左手,依稀记得适才明明是我用左手捏了他的手指的,怎的现下却反过来了,这何时反过来的我却全然没有印象。 凤凰悠悠然将我手一放,朝长芳主抱手作了个揖,“长芳主大驾光临,旭凤染恙在身,有失远迎。” 长芳主“哼!”了一声,目不斜视,“火神相迎,小仙如何敢当?”转而对我道:“锦觅!你过来!” 长芳主脾性素来火爆,与她针尖对麦芒实是不智之举,我这般聪明伶俐,自然顺从地站到她身边。 “你私出水镜,妄入天界,坏我花规,可知罪否?!” 嗳?一串名目砸得我眼冒金星,怎的我出个花界还有这许多说法? “此事原怨不得锦觅仙子,乃是小神涅磐误入花界,一番巧遇方才结伴而行。”凤凰整了整衣襟,从榻上站起身来。 “我花界之内务尚且容不得外人插手。另还请火神自重收敛些言行,别他仙姑小仙还管不上,只我花界精灵仙子火神殿下魅力弗边也休想染指半分!”唔,长芳主燃烧了。凤凰脸色沉了沉,“小神自省从无言行不端之处,还请长芳主莫要听信流言。至于锦觅仙子……”他转向我,眼中流光一闪,“确然乃小神心之所系。” “你!……”长芳主面上唰唰一绿,卞城公主转瞬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边上两个小仙侍也瞪大了眼。 我还没回味过来这个“心之所系”是个什么意思,手腕便被长芳主用花蔓系了个结结实实。 “小仙这就将锦觅带回,火神还是休要妄想了!从此别过,后会无期!”沸了,长芳主沸了。 “长芳主还是莫要将话说得这般绝对,小神改天定将登门拜访。正好可趁此机会改善我两界关系也未可知。” 长芳主无视凤凰,携了我转身便要走。 须臾间,我突然忆起凤凰尚欠着我三百年修为,下次见着他可还得问他讨要回来,便转身问他:“ ‘改天’却是哪一天呢?” 闻言,凤凰眉梢微挑,眸中波光摇漾春如线,笑涡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过浅塘,涟漪泛泛,“改天便是后天。” 长芳主容不得我再有言语,转瞬间便擒着我驾了朵菡萏飞回花界,不过此番回的却不是水镜,收起菡萏花,长芳主将我丢在一片芳草萋萋之中,我勉力爬了起来,但见面前一拢芳冢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艾草连天之中。 “跪下!” 长芳主眨眼间已变着一身素色纱裙,脸色铁青对我下令:“跪下!” 番外——流光 (非正文) 已是三月末梢的夜,一抹下弦月儿纵是再清亮,投在那沉黑的夜空中便也成了画笔上恰巧坠落 的一滴钛白,堪堪便要淹没在那墨色的笔洗中,静谧而沉香。一林盛放的海棠亦抵不过这浓浓的暗,早已沉沉睡去。 夜风拂过,遥见一朵融融的光渐行渐近,似深海上飘过的一瓣菊。待那朵光分花拂柳近前而来,却原来只是一盏丝帛缚面的灯笼,蒙昧的橘黄将提灯的人儿拢在光晕正中,看其人头上总发,竟是个垂髫小童,抬眸望月,唇红齿白,清辉满目,竟遥遥将那天上人间独有的月也比了下去。 那小童弯腰在一株垂丝海棠边蹲了下来,放下灯笼,一手扶起不知何时被压折的枝丫,一手从怀中掏出一条银白丝绦将那残枝圈圈缠绕固定,复又打了个如意结方才放心地放手。转身看那一地落英,蹙了蹙秀气的眉,几许不忍。待要提灯离去,却见一角缃色自那满地淡粉嫣红的花瓣中隐约透出,似有一团 隆起之物,月寥灯疏,远看并不真切。 小童心下几分奇异,倒也无惧,提了丝盏上前便要看个仔细。待拂去层层落蕾,却竟是一个凌乱包皮裹的襁褓,适才隐约所见的缃色便是这襁褓所用织锦颜色,襁褓之中一个婴孩双目垂闭,若非嘴角上一丝触目蜿蜒的血迹,那安详寂静之态竟要让人误以为是跌入了香甜梦境之中。 小童大惊,伸手便探向婴孩鼻下,那气息弱得竟是有出无入了。小童急得顾不得自己身量尚未足,抱起婴孩舍了灯笼拔足便向林外白墙黛瓦处踉跄奔去。 身后,惊醒了丛丛海棠。夜风如太息,无人知晓早春的第一朵海棠何时绽放,恰似无人发觉命运的谱线何时张网。 “师傅!师傅!~”声声疾唤伴着廊外慌乱的脚步频传入内,屋内挑灯之人却恍若未闻,专注于手中页椟,眼光未曾移过半厘。待小童破门而入跪于身前约摸一柱香后,方才抬了抬眉,放下典籍,露出一张道骨仙风之面,鹤发童颜,难辨年龄。 “何事慌张?”声似醇酒,涓涓潺潺。 “弟子于屋外林中发现了这小娃娃,恳请师傅救他性命。”小童见那婴孩气息渐弱,感同身受般唇色发青,面上泛起一层揪心之苦。 老神仙手中一串珠,平心静气粒粒捻过,“这却不是什么小娃娃,乃是佛祖座前一瓣莲,误入了因果转世轮盘,接引灯灭,由是,方从光的间隙里错落在我三岛十洲上。其元神本该冥灭,若挽其魂魄……洛霖,你慈悲世间万物,须知万物皆有其自然之法,机缘乃天定,逆之必起孽。” “师傅,若能留得她一缕元魂,弟子愿担这反噬之果。”小童清水目翦翦,磐石不可转。 老神仙闭眼叹息。 碎瓣流光似折坠,散落万年犹未觉。 万年,女孩儿长成了婷婷少女,小童变作了毓秀少年郎。 江 南生梓木,灼灼孕芳华。他唤她——梓芬。 天元八万六千年,三岛十洲玄灵斗姆元君圆寂,遗座下两弟子,大弟子司水,末弟子掌花。水神洛霖君,翩跹惊鸿貌,悯然天下心,六界皆知。花神梓芬,外界有传其天人容颜,然避世清冷,性情寡淡,无人有缘得见。 世上万般故事,无非生、离、死、别。世人诸多牵扯,无非爱、恨、情、仇。 缘何爱?因何恨? 人皆道:最是怕情深缘浅、有缘无份。 殊不知,情浅缘深、纠缠折磨方为魔魇。 天元十一万八千四百年,天界太子一日梦入太虚境,见缥缈莲池畔,一女子行路杳香,步摇生花,回眸一瞬,天地失色,惊为天人,遂陡生爱慕之情谊,誓言上天入地定要觅得此女。 一日天界太子偶入俗世凡尘中,正是二十四节气立春时分,途经一方小园,闻有丝竹悠然传来,虽是春寒料峭时,然此园中百花已有复苏之意,当下生出些兴致,停步入园。 园中桃树下,三两乐人丝竹伴奏,一生一旦两个伶人水袖翻飞,唱腔气无烟火,泼泼洒洒得满园春情荡漾,正是“不到园林,怎知春色 如许?” 然,纵是桃艳曲绵,也比不过这戏园一隅里默默伫立的一个袅袅身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下凡布花的花神梓芬,为那戏文所引,停下脚步在此仔细聆听。 小生唱道:“恰好在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小姐,你既淹通诗书,何不作诗一首以赏此柳枝乎?” 花旦菱花半掩面:“那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一生一旦眼光胶着缠绵。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太子乍见梦中人,喜悲交 加,喜的是佳人乃非子虚乌有,且是神仙一族,悲的是佳人竟是六界素传的冷清寡欢之花神,若想摘得芳心,恐是不易。戏园中昆曲缱绻,唱词涟涟仍在续,一众唱戏的凡人却不知晓一段呖呖莺歌声竟成全了一樁神仙的缱绻姻缘。 第二日,天界设席宴诸仙,天上地下所有神仙均被邀在列,花神自然也不例外。 席间,竟搭了戏台子,仿那凡人唱起了戏,众神甚觉新奇,均停了交 谈阔论,屏神聆听。音起曲开,台下花神略觉些许耳熟,细细一品,竟是昨日在凡间听到的曲子,不免有些好奇,抬头一看,正对上台上人一双吊梢含情目。 正是彩衣娱佳人,天界太子见花神欢喜听那凡间的昆曲,便连夜学了来,盼得曲词传情得佳人垂顾。 曲调宛转间,有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其后,天界太子以戏文相邀,隔三岔五将花神请上天界听戏,戏中俪人成双,情意潺潺,昆曲本缱绻,专擅于情,本是“事情”经这一唱便也成了“情事”,再加平日里太子有礼相待,深情款款,花神本涉世不深,心思单纯,天长日久,怎不沦陷。 莫知晓这天下戏文皆是男子写给女子的美丽童话,开始的浪漫,结束的美满,哄得天下女子信了爱情信了命。 她本居佛心,凡尘不扰,世事于她皆无知。他本王侯傲,风流 多情,天长日久怎可信。 一朝入红尘,一切缘是错、错、错!

我望了望四周,先花神她老人家的墓冢仍旧秉承着一如既往的低调,我离开花界这百年,怎么也不见这坟头上多开朵小花装点装点门面。早前四千年,我住在水镜之中年年最欢喜盼望的便是“霜降”这个节气,因着这日是先花神的忌日,每年一到霜降,长芳主便会将水镜打开,放我们一干小仙小精出得结界,让我们去先花神她老人家的芳冢前祭奠祭奠,敬敬作小辈的孝道。虽然从水镜到芳冢不过飞上一炷香的工夫,然则对于我这样常年被幽在水镜之中的精灵来说,其珍贵程度绝不啻于凡人过大年,虽然表面要陪衬着二十四位芳主作沉痛扼腕悼念状,内心却诚然欢欣雀跃得很。 不过,我跪在坟前掐指一算,如今夏至都还没到,离霜降不免忒远了些,清明节也似乎早就过去了…… “先主离魂天外有知,今日芳冢前,我问你答,不得半句虚言!”长芳主居高临下沉声开口。 觑了觑长芳主的面色,我规规矩矩地双手合十对着芳冢拜上三拜,作满面虔诚状。 “你头上的簪子呢?” “弄丢了。”怎的一个两个都这样关心这锁灵簪? “除却火神,还有多少人见过你的面貌?” “还有月下仙人、了听、飞絮、夜神、老胡 、计都星君……”我正扳着手指头尽力回忆,那厢长芳主眼中一派杀气刹那腾腾烧起,将我灼得抖了抖,没敢继续往下说。 “可是火神将你带出水镜?”长芳主眼神似鞭笞紧随不舍。 “正是。”我怯怯应道。 “你出走水镜百年均住在天界栖梧宫内?” “正是。” “那火神中了瘟针之毒可是你种的灵芝仙草救他性命?” “正是。” “最后,我问你……”长芳主咬了咬牙根,似下了番决心开得口来:“你可是对火神生了男女之情意?” “正是。”实在前面答得顺口了,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造孽啊!这都是孽!”长芳主心神俱裂,双目一闭,“先主!牡丹不才!愧对您的重托!今日愿自毁半壁仙元谢罪!”说话间,对着芳冢扑通一个郑重下跪,举手拿指便要戳入印堂。 嗳? “不是,不是,一点都不是!”我忙不迭改口,作甚听闻我与凤凰有点关联便一个两个激动如斯?老胡 如是,长芳主此番更是如此,半壁仙元呐~长芳主下手也忒是阔绰浪费了些。 长芳主飒飒收了手指,一个转身,目光如炬盯牢我,“据实答我,此话当真?” 见她如此计较答案,我不免也认真掂量了一番。只是怎样才算得上是对凤凰生了男女情意呢? 我回忆了一下狐狸仙给我说过的那些个情爱话本子,归拢归拢,大致不过“颠鸾倒凤、寻死觅活”八个大字。凤凰虽有授我些修炼方子,倒不曾与我炼过那和合双修之术,因此“颠鸾倒凤”可以撇了去;至于让我为了凤凰那厮去“寻死觅活”便更加超出我的想象范围。 是以,我对着长芳主点了点头,道:“当真。” 长芳主细细在我面上一番问询,“那你却为何救他性命?临行前言辞对他似有邀约之态?!” 有吗?我眨了眨眼,“他答应用三百年修为换我一棵灵芝仙草,如今还赊着呢。” 长芳主一个意词,闭眼平静了半晌,开口道:“只是为了修为?”继而欣慰地长出一口气,喃喃自言自语:“罢了,是我一时糊涂高估了你……” 看她老人家这个症总算过去了,我便揉了揉膝盖准备站起来,哪知她却忽地睁眼严厉的看我一望,生生阻了我的动作,“你需记牢,天界与我花界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芳冢前,当着先主的面,你且立个誓,从此再不与天界有半分瓜葛!” 我乖乖巧巧竖了右手两个指头贴在印堂处,“我锦觅在此立誓,此生再不与天界之人有分毫瓜葛!如违此誓,则灵力尽毁,一辈子入不了仙道,下辈子贬下界做个凡人,再下辈子做根被兔子啃的胡 萝卜……” “好了好了,今日便这样吧。”大体长芳主觉着我表现得尚且可圈可点,誓言也立得够狠毒,总算满意地亲自伸手将我扶起来。 我矜持地窃喜了一下,老人家果然容易糊弄。“天界之人天界之人”,既是天界又哪里来的人? 此番排场俨然大了些,长芳主亲自将我押回水镜后,其余二十三位芳主又轮番登门将我望了一回,水镜里的精灵们也欢天喜地挤在我门前看了回热闹,除却连翘据说因误报了个什么事被长芳主责罚在隔壁水畦里挑肥种菜,还有就是老胡 嗷嗷闭了门说是被我欺骗伤了心再不见我了。 不过,天界到底怎么划界了?以致芳主们一谈起天界便是一脸鄙夷满目仇恨的样子,挨个语重心长将我叮嘱一番莫要与天界关联,却又不肯与我说那因由,任由我那好奇心忽忽悠悠将我一番抓肝挠心。 芳主们走后,长芳主在我门上咔嚓嚓上了三道灵符,叫我好生闭门思过。

凤凰虽然平日里对我算不得亲厚,然则还算是个守信的神仙,前日里他既心情愉悦地应承了我会来花界,今日想来必定会来。凤凰的神力我素来十分看好,门上这三条符对他来说应该和揭副对联子无甚分别。 是以,我早早起了床 ,洗漱过后,便盼着凤凰来揭那符咒,将我放出去。我踏着葡萄架子,攀上墙头望了三回门后,总算盼来天边一朵祥云,两朵祥云,三朵祥云……数到第二十四朵,我缩了缩脖子,准备从哪里上来再从哪里下去。那哪里是什么祥云,分明是二十四芳主娉娉袅袅踏花前来。 我正准备原路返回,眼角却扫过一阵粼粼七彩霞光,绚烂非常,定睛一看,正是凤凰那厮不晓得哪里凭空冒出从天而降落在了我的院门前,他今日着了件绯色宽袖袍,晃金凤纹镶边,衣摆迤地,这般扎眼地往我门前一戳,整个水镜都被照得亮堂了几分。 然则,二十四位芳主被他这金光一晃,面色却暗沉了许多,纷纷掐了足下花甲,落在凤凰面前。凤凰施施然一抱手,“小神旭凤见过诸位芳主。” 长芳主用眼尾扫了扫他,“火神千里迢迢一番两番擅闯我花界禁地不知是个什么说法?” “小神此番登门自是为了锦觅仙子。”凤凰眉梢携了丝笑,颇有些直言不讳的意思,“旭凤答应锦觅今日前来,言出必行,况是小神心仪之人,便是刀山火海也须赴得,还请诸位芳主通融则各。” 心仪之人?若按照狐狸仙的说法却是怎么说来着?唔,对了,狐狸仙必定要说:“心仪二字老夫以为很是□曼妙哪。”如此说来,凤凰竟盘算过与我炼那合和双修之术? 我托着下巴思忖了一下,嗯,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可以增长灵力。 “荒唐!”丁香小芳主咬牙切齿接过话头,气得浑身发颤,“真真作孽!天地之大,女子又岂止千千万,你天家作甚总是不放过我花界?!况且锦觅,火神就莫要肖想了!” “况且锦觅?”凤凰挑了挑眉,唇角携一丝玩味琢磨,“小神只知锦觅是个修了几千年的果子精,听丁香芳主如此说法,倒要讨教讨教锦觅却是如何个‘况且’法?” 小芳主言语一顿,有些噎懊恼之态。 长芳主抬眼淡淡将趴在墙头上的我瞥了瞥,“天下故事,并非样样缘由都是火神可追究的。今日小仙诚心奉劝二殿下一句,莫要为锦觅皮相所惑,到头来黄粱梦破心碎神伤终是汝。” 凤凰一抬手,摇了摇头,道:“小神又岂是那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旭凤心仪锦觅,自是欢喜她泉水样的性子,诚然与她的样貌无半分关联。” 丁香小芳主一声嗤笑,“天家之人皆薄幸,你可知几万年前一个神仙与你说过同样的话?结果又是如何?所谓‘一往情深’梦醒不过是个弥天大谎。” 凤凰敛了敛眉,“小神不知两界因着什么旧事结下这万千年的宿怨,只是不论怎样的过往,皆是前尘往事,若世世代代影响下去未免不智,望请二十四位芳主将这因由告知小神一二,许是误会也未可知。” “火神有这般工夫闯我花界,不如去问问那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玉兰芳主冷言插将进来。 长芳主抬手阻止了玉兰芳主,“我等话尽于此,只一句,天下女子皆可,只锦觅万万不可!” “只锦觅万万不可?”凤凰闻言低头片刻沉思,刹那间面色骤然惊变,颇有些风起云涌、幡然梦碎的态势,“天帝……先花神……锦觅莫不是……” “多说无益,老胡 ,送客!”长芳主拂袖转身道。 蹲在院门拐角处听了半晌壁角的老胡 被长芳主点名捉了个正着,摸了头嘿嘿干笑着将滚滚圆的身子挪出来,转头一脸肃穆地对凤凰一伸手,“火神殿下请——!” “哎!”我扒着墙头听他们猜哑谜对暗号般你一言我一语将我懵得一头雾水,这下怎的说走就走?我这厢还被关着呢。是以,赶忙出声唤凤凰,岂知他压根听不着一般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子。我方才注意到长芳主在我门外施了障眼法,除却施术人,其余半个瞧不着我。 长芳主大概听着我叫唤,飞来一个眼刀,啪嚓拍得我住了口乖乖闭上嘴。 我见过骄傲的凤凰、冷清的凤凰、风流 的凤凰、别扭的凤凰,似现下这般三魂六魄丢了一半的凤凰,却是第一次见,不免好奇多望了两眼,但见他步履几分凌乱缓缓向水镜外走去,连云彩也不晓得驾,直至走出水镜终是没再回头。 至此,我算是参悟通透了这件事。其实灵力高不高并不紧要,若是嘴皮子利落,照样可以打败敌人。长芳主此番对阵凤凰便是个好例子,我对她老人家的崇拜不免又加了两分。 只是凤凰被长芳主说晕了,我却找哪个来解我门上三道符?过去我尚且可以在水井里活络活络筋骨,现如今却只能在我这小宅子里横踱百步纵踱百步,郁结得很。 又过上两日,长芳主照例来水镜将我巡视一番,待她走后,我看了看桌上的更漏,才不过亥时,百无聊赖间便捻了片葡萄叶儿招来一群萤火虫,挨个将它们拔去翅膀玩着解闷。 正拔得欢实,就见天际一道长尾巴光荧荧然划过,想来不知今日哪位星君下界耍玩,听闻凡人有个习 俗,但凡见着陨星,若趁着这亮光尚未坠地前许个愿,必然灵验。我虽然以为凡人没甚见识,但这习 俗着实有些意趣,便亦对着那扫帚星在心底默念了个想愿,祈得早早得个自由 身。 我默默将眼光随着那流星走了一回,怎么看这路线都似乎不大对,不过片刻,院中一片荧光大起,这,果真不出我所料砸在了我院子里。可莫要将我种的芭蕉给砸坏了。 我噌噌跑去后院,一片灼灼仙光消散后,却哪里有什么骑扫帚的小星君,月光如水下,小鱼仙倌牵了只梅花魇兽,静静立在院中对我盈盈一笑,青瓷绣纹雅致地匍匐在他周身白绢衣袍上,随着夜风起起伏伏。 “小神未下拜帖,唐突前来,还请锦觅仙子莫要怪罪。”小鱼仙倌诚然是个礼数颇周全的神仙。 “哪里哪里,这两日闲散得慌,小鱼仙倌正巧可来与我解解闷,锦觅欢喜得紧。”我赶忙客气了两句。 小鱼仙倌看了看我的手,唇边泛起一片笑纹,我顺着他的视线,见自己手上尚且捏了只小萤虫的翅膀,那小虫儿被掐着双翼,正扭发扭发动得欢实,我赶忙丢了它,搓搓手干笑得两声。小鱼仙倌收回眼光,淡淡掩了笑,“锦觅仙子想来果然是有些闷坏了,小神不知可有荣幸请得锦觅仙子出这水镜散散心?”小鱼仙倌诚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好神仙。 我做了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道:“也好。” 我跨上魇兽的背,小鱼仙倌牵了绳,轻轻巧巧携着我们飞出长芳主设的结界,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之意。我益发觉着这小鱼仙倌诚然还是个仙术不错的好神仙。 可见得凡人有时也有些凡人的见识,这对星许愿之说果然灵验得紧。

数不清的碎裂星光汇聚天际便成了天河,小鱼仙倌牵着梅花魇兽踏入河中逆流而上,一片熠熠星光约摸没到脚踝处,悄悄流淌无声无息。四下里连平日呱噪的小虫儿都偃旗息鼓会周公去了,静谧一片。 我骑在魇兽背上,顺了顺它水润润的毛,转头对小鱼仙倌道:“润玉仙倌这个职务,论品阶尚且不错,若论意趣,锦觅以为不若昴日星君来得好。” “哦?愿闻锦觅仙子高见。”小鱼仙倌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我一望。 “昴日星君白日里当值,鸡犬相闻多少热闹。似这般夜里厢个个都睡去了,冷冷清清,只有这小哑巴魇兽作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小鱼仙倌这神仙作得未免孤寂了些。” 小鱼仙倌低头看着足下闪烁流动的天河,轻轻对着自己的倒影笑了笑,“只有热闹过的人才晓得什么是寂寞吧,我本是个万年孤独的命理,日日年年一个人用膳、一个人修炼、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就寝,从未热闹过又如何晓得什么是孤寂?” 我偏头与他道:“我夜里倒睡得迟,你若闲得慌可以来寻我,或者我去寻你,两个人一起闷着也好有个伴。只是不知小鱼仙倌神邸何处?” 小鱼仙倌抬起头来,眼中倒映着碎裂的星星,琉璃一样透明,“彩虹尽头,暗林之中便是我的住处璇玑宫。那日锦觅仙子巧遇小神正是在暗林外。” 我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了颗种子递与他,“这是晚香玉的种子,这花欢喜在夜里开,白日里倒敛着花瓣休眠,和小鱼仙倌习 性颇有几分相仿,正可与你作伴。” 润玉仙倌接过种子妥贴纳入怀中,对我笑了笑,“多谢锦觅仙子。” “哪里哪里!”我拍拍座下小魇兽假意客气了一番,“只是……只是夜神可否莫要将我送回水镜?锦觅若在大殿下的璇玑宫中叨扰几日不知妥否?” 小鱼仙倌一个失笑,“今日既然将锦觅仙子从水镜之中请出,自然不会再将锦觅仙子送回去。锦觅仙子不嫌弃我的璇玑宫已是荣幸之至,又谈何叨扰?只是,二十四位芳主若察觉锦觅仙子走失,有上番前车之鉴则必定寻至天界,是以,若锦觅仙子想得个长久些的自由 身,润玉以为天界并非首选。” “甚是有理。”我连连颔首,还是小鱼仙倌想得周全,“只是锦觅六界不通,还要烦请润玉仙倌指个明道。” 小鱼仙倌温 和笑笑并不答言,只是牵了魇兽一路逆流而上,行至天河尽头后,跨上岸道:“以此星河为界,上为天,下为地,跨过天河向下便是凡界,凡间世俗百态杂味交 混,要于众生纷纭中寻得锦觅仙子的气息想来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夜神殿下果然乃天界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锦觅我甚是看好你。”我欢天喜地地语重心长冲小鱼仙倌说道。 小鱼仙倌携了我纵身跃下,滚滚红尘扑面而来。 小鱼仙倌在凡间寻了处尚且看得过眼的宅子将我安顿下,将我变换成了个男儿身貌,我尚且来不及揽镜照上一照,那风水土地便像得了腥的猫儿,一路嗅着那仙气闯进门来。 “呃……”那土地抬头,眼睛倒像是长到我脖子上似的盯了半晌,我疑惑回头,原来我那束发的缎带太长了,适才没注意倒叫带子末梢顺着我的后颈滑进了我的后背衣裳里,小鱼仙倌心细,正伸手替我将发带拿出撂在我的衣裳外,免得那发带搔得我颈子痒。 将发带妥贴置好后,小鱼仙倌转头对那风水土地谦和道:“此番借土地仙宝地一用,未有知会,还请见谅。” 那风水小土地总算收了神,作揖躬身恭谨道:“夜神大殿光临敝地,真真叫这方圆千里蓬荜生辉、大放异彩啊!小仙有生之年得以一窥大殿倜傥风姿,真真是个三生有幸、福祉无边哪!小仙……” “此乃小神近日结交 的好友陵光公子,因遇了些烦心事,借贵宝地住上些时日,还请土地仙多多照拂。”小鱼仙倌一抬手将我介绍一番,“陵光”这个化名,我以为尚且不错,便默许了。 那风水土地一番慷慨激昂、洋洋洒洒开场白被小鱼仙倌在□处掐了个断,倒也不恼,机灵转身又对我作了个揖,“小仙见过陵光公子。”继而豪气万千拍了拍胸脯与小鱼仙倌保证道:“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造!此地我做主!如若有人要伤得陵光公子分毫,必得先从小仙的尸身上踏过!” 唔,此话听着颇有几分气派。 小鱼仙倌在我耳旁轻声道:“这土地飞升成仙前是个拦路抢劫的山匪。” 我了悟地点了点头。 “如此,便有劳土地仙了。”小鱼仙倌满意地朝那小土地客气了一番。 “那个……”小土地一双机灵眼在我和小鱼仙倌之间一个旋巡,循规蹈矩地端了个板正面貌与小鱼仙倌道:“其实,小仙眼神不济得很,夜里便更是不济,两掌开外便只能约摸瞧个模模糊糊的影儿了。夜神大殿且莫要顾虑小仙,尽管继续……继续……小仙这就告退了。” 我瞧着那据说眼神不甚灵光的小土地手脚利落地替我们悉心将门掩上,在浓浓夜色中一路奔着,灵巧地绕过假山池塘脚下生风退了去,不免纳闷,继续什么东西呀?莫不是小鱼仙倌有甚要紧事要办,是以,我便从善如流回头对他道:“小鱼仙倌尽管继续!” 小鱼仙倌啼笑皆非地捏了捏额角。“人生在世,无非‘吃、喝、嫖、赌’四大乐事。”土地仙精光光赤红了张脸,大着舌头,一手揽了酒杯一手攥着我的袖子,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诚恳与我道:“不过若说起杯中之物,人间的那点小酒和陵光公子这仙家秘酿一比,那就是,那就是那什么来着,哦,就是兑了水的猫儿尿,完全端不上台面!” 我甚是宽容大肚地任由他扯着我的袖口,笑吟吟地谦虚请教:“且不说那吃与喝,不知赌和嫖却是怎样的乐事?陵光初来乍到,还要烦请土地仙指点一二。” “嘿嘿!”土地仙暧昧 一笑,“不是我瞎编,天上什么都好,就是未免寡淡清冷了些,陽春白雪自是好,但又怎比得这俗世的乐子来得痛快直接。承蒙陵光公子不弃到小仙鄙处做客,小仙自当一尽地主之谊。” 说话间携了我的手,豪迈道:“走走走,小仙这就带你找乐子去!” “有劳了。”我拱了拱手,整整发冠,一派潇洒的跟着土地仙出门去。 我来凡间这小半月,润玉仙倌夜里当值,白日里除却小睡片刻,大部分时间倒陪着我下棋操琴谈诗论经,照顾得十分妥贴周全。然则,太过周全亦有太过周全的坏处,日日不出这一方庭院倒叫我错生出仍被幽在水镜之中的错觉,只不过是挪了个地方而已。 小鱼仙倌温 言与我道:“凡尘之中多秽物,若玷染了锦觅仙子清静仙元。润玉万死也难辞其咎。” 污染我吧!且污染我吧!只要能出去耍玩耍玩。任凭心中一派呐喊,在小鱼仙倌清水样诚恳的目光下终是化作一句,“润玉仙倌说的是。” 近几日,小鱼仙倌却不知得了什么公差繁忙得紧,白日里也不得空闲来陪我下盘棋,只好托那风水小土地来照拂我。土地仙恭恭敬敬领了大殿的旨意,日日拎了土特产上门孝敬我,什么鸭头颈、酱板鸭、桂花鸭、盐水鸭……我诚然讲究吃食,然则和那鸟族的鸭子无甚大仇,便劝那小土地换些东西,小土地却一脸不能苟同的样子,“陵光公子不知,下酒菜中的极品便是鸭子,眯上一口小黄酒,嚼上两口桂花鸭,人生足矣足矣!” 这小土地嗜酒,酒量却不甚好,每每喝不过十来坛子,舌头便大了起来,偏生那话不减反多,竹筒倒豆子一般,荤段子一个接一个。 我亦尝了尝那小黄酒,难喝得紧,不知这小土地怎生喝得这般乐。实在看不过他如此作践自己,我特特用院中桂花酿了些酒与他,盘算着顺便将他放倒,只是这小土地才喝上不过一壶桂花酿便开始两眼涣散,有问必答,可叹可叹,我若喝上二十几坛子灵台也未必见得有半点混沌,过去水镜里的精灵最怵与我喝酒,以致我若想喝个酒都寻不着伴,所谓高处不胜寒。 今日本想将小土地放倒后,我好出去见识见识,岂知他一派热情要亲自带我去,我以为甚好。 且说这土地仙趁着酒劲带着我七拐八弯绕到了一个小铺面跟前,这铺面左右看着不过是个卖布匹的小店,入得店后,土地仙开口冲那掌柜问道:“不知这里可有新鲜的鱼儿卖?” 那掌柜被一口酒气熏得七荤八素,好容易稳住心神将我们两个上上下下仔细一番打量,道:“两位公子且随我来。” 我甚是莫名,随着进了这小店后院又下了几层阶梯,入了个地下室,方才发现别有洞天,这地下室中灯火通明,齐齐摆了不下二十张四方桌子,每张台子上坐了四个人,面前码着一溜儿小豆腐块作冥思苦想状,边上亦有三两观战之人。 “筹码大、高手多,要赌便需得到这地下赌肆方尽兴。”土地仙在我耳旁道,之后向那掌柜要了副麻将,就是那豆腐块,将规则大致与我顺了一遍后,便拉了两个凡人凑上一桌正式开局。 两个时辰后,我与土地仙被那赌肆的护院给轰回了大街上。“这位公子,我们做的是小本买卖,招架不起您这样的高人折腾,还请您莫要再来砸场子了。”末了,那掌柜还朝我拜了三拜。 身旁小土地仙满目崇拜将我一望,“陵光公子好手气!好赌技!陵光公子真身莫不竟是财神关二爷?”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颗红得堪比枣子的关二爷,再比照比照自己这面白无须的模样,着实打不着边。麻将这个东西,无趣得紧,所谓对垒要有赢有输方才凑趣,好比和小鱼仙倌对弈,他吃我三五子,我吞他五六子,轮番输赢计较才有意趣,哪似这麻将,我听什么牌便能摸得什么牌,场场都胡 ,除了赢些沉甸甸的黄白之物,确实无甚意趣,罢了罢了。 我拍了拍衣摆意兴阑珊走在前头,小土地用个布褡裢扛了我赢的那些个黄白物什晃晃悠悠跟在后面。 既试过了“赌”,便不妨再将土地仙说的那人生四大乐事最后一项也顺道体会体会。 土地仙领我上了个唤作“万春楼”的所在,迎面便是一股子骇人的脂粉味直冲天灵盖,将将晕了片刻,一个上了些年岁抹得花红柳绿的女子已然一手一个挽住了我和土地仙,“哟,瞧瞧这二位俊俏公子,快请进快请进!不知二位可有相熟的姑娘?” 土地仙尚且晕着酒,又走了不少路,哧呼呼喘着将那布褡裢随手往桌上一撂,灌了口茶水道:“且把你们这儿的头牌叫来。” 那女子眼光在那布褡裢敞着的一角顺了一遭,立马直了,尖细了个嗓门往楼上喊道:“牡丹!月桂!有贵客!” 一个大闪子直劈天灵盖,我直了直眼,牡丹长芳主?! 我拽了小土地夺门而出,一气狂奔,不晓得跑了多远,没见着有人驾着花朵来拿我方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多亏我反应灵敏!若给长芳主再擒回去可不知要怎么责罚我,万幸万幸! “陵光公子这是做什么?”小土地不明就里,愣头愣脑问我,不待我开口,他却一拍后脑勺,恍然大悟道:“小仙疏忽,小仙疏忽,小仙竟忘了陵光公子的喜好,理当自罚!” 嗳?我有什么好? 小土地不由分说领了我拍门入了个叫作“南楼小馆”的地方,门口小园载菊种桃,尚且雅致,越往里走便越觉着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不对在什么地方,直到土地仙甚豪迈地掷了几个黄澄澄的东西,一左一右两个衣着花哨的白嫩男子向我偎来,我方才觉察出这不对处究竟不对在哪里。是了!放眼望去,这南楼小馆中两两相抱相拥的无不是男子与男子。 原来是个断袖集中双修之处。 “这两个小倌,陵光公子看看可还满意否?”土地仙乐呵呵眯缝了眼,倚在一旁太师椅上吃茶,听那舌头打结的音,显是还醉着。 我干干咽了口唾沫,道:“很满意。” 既来之,则安之。 定了定神,我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若叫人小瞧笑我没见过世面可不甚好。我转头朝隔壁帘子里瞧了瞧,但见一个肉墩子模样的男人执了把收拢的折扇一把挑起怀里小倌的下巴,涎笑道:“莺歌,让爷好好疼疼你!” 晓得了! 只是,我手边没有折扇这却如何是好?若凭空变把扇子怕是要吓坏一干凡人,是以,我顺手取了面前案几上的一双筷子,将右手边攀着我臂膀的小倌下巴轻轻一抬,扯了个笑颜,运了气正准备说那一番现学现卖的词,岂知身旁小倌弱弱一抬头,眼光却直愣愣往我身后飚了去,且羡且慕且惊且艳。 “锦觅?!” 我回头,但见凤凰站在门口,青衣皂靴,面上表情超出六界不在轮回,很是奥妙。 我朝他笑了笑,“甚巧,二殿下也来找乐子?”

古代四大美女,美貌出众却都各有缺陷,杨贵妃的缺陷难以启齿

现代人往往在形容女子美丽时,都会提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表达赞美之意。这是由古代四大美女美誉而来。

这四位倾国倾城的女子,都是因美貌而闻名天下,而她们的姣好面容的背后,其实也各有缺陷

沉鱼之姿的西施为国献身

四大美女之首,乃春秋时期的西施,原名叫做施夷光,因为出生在越国的苎萝西村,故而又名唤西施。而沉鱼落雁中的“沉鱼”,就是来源于西施浣纱的事迹

当时面若桃花,娇嫩粉面的西施,在溪边浣纱时,因为溪水清澈见底,可以清晰地投影出西施俊俏的面容与身影,水波荡漾,泛起浅浅涟漪,显得西施更加柔美。

连游过溪水的鱼儿,也因为看见了西施美丽的倒影,而沉浸其中,忘却了游水,缓慢逐渐沉到了水底。

西施生逢越国危难之间,当时越王勾践欲想复国。于是他将越国第一美女西施,献给吴王夫差,西施为了越国忍辱负重,将吴王夫差迷得丢了五魂七魄。

自此君王不早朝,吴王开始无心于国事,渐渐地吴国开始衰落,而此时卧薪尝胆的勾践,伺机将吴国灭亡,重建越国。

能让君王被迷惑地放弃朝野政事的美人,却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西施自幼有心脏病,常常会心悸胸闷,每当西施心脏病发作不适时,都会捂住胸口,眉头轻蹙,美人柔弱的样子惹人心怜。

而东村的邻居东施,见西施我见犹怜的模样,模仿其捂住胸口的样子,但东施样貌丑陋,做起这样的动作让其他看见的人都纷纷避之不及。

东施不知道是因为西施貌美,所做什么动作都现代很美,而东施这样模仿却成为了一个典故,曰为“东施效颦”

闭月国色的貂蝉,巧施离间计铲除奸臣

在三国小说中,东汉末年的大臣王允有一养女貂蝉(貂蝉是小说杜撰人物,真实历史上并没有貂蝉),有着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之姿。

据说,王允见其拜月时,正好明月被云层遮住,王允四处传播我的女儿与月亮比美,月亮都自愧不如,藏在云后,不敢出来,由此称貂蝉有“闭月”之姿

当时东汉王朝受到董卓的掌控,董卓此人专横跋扈,祸乱朝纲,而王允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半夜来到后花园对月畅饮,诉说着心中的忧愁,正好碰见了经常来拜月的貂蝉,在貂蝉得知王允之担忧时,提出以女子之身,挽救东汉王朝的危在旦夕。

王允施以离间计,先将貂蝉许配给名将吕布,然后又将其献给董卓,在董卓娶貂蝉为姬妾的当晚,吕布偷窥到貂蝉正在房中蹙眉落泪,见吕布来后,表示自己是被迫从于董卓。

而董卓有了貂蝉后,疏于政事,耽于美色,吕布也对董卓夺妻之仇恨之入骨,貂蝉周旋在两个男人间,最后借吕布之手铲除了董卓。

同样是为保家卫国牺牲自我的美人貂蝉,却也有着美中不足的一点。在东汉末年之时,人们认为大耳垂才富有美感,而貂蝉却长着一双娇小秀气的耳垂

为了掩饰其缺点,貂蝉时常佩戴着长长的耳坠,或者较大宝石的耳饰来修饰小耳垂。

落雁平胡,昭君出塞

在汉朝南郡一小县城的平民家中,有一天生丽质,精通琴棋书画,被家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子,名为王昭君。因其才貌双全被选为秀女,后入宫为宫女。

南匈奴的首领呼韩邪,前来觐见汉朝天子,请求天子嫁女,此时汉元帝不舍将自己的公主远嫁匈奴,于是就将王昭君嫁给了呼韩邪。

在前往匈奴的路上,一片片的黄沙荒漠,令王昭君思乡心切,弹奏起《琵琶怨》,而天上的大雁在听到如此凄美动听的琴声,与美丽动人的昭君时,竟忘记了扇动翅膀,都掉落在沙地之中,后人称其为“落雁”。

王昭君的倾城之姿,惹得大雁都为之动容,但此等美人却有溜肩,虽此等缺陷无伤大雅,但在绝世美人的身上也让其美貌略显不足,所以昭君常常会穿披肩来修饰遮盖这一不足之处。

昭君远嫁匈奴后,与呼韩邪还生育一子,而呼韩邪逝世后,昭君按照当地的习俗,又嫁给了呼韩邪的长子复株累,并育有两个女儿。

玉环羞花,死于兵变

唐朝盛世自然不乏美人,而其中令唐玄宗痴迷难忘的杨玉环,也让唐朝诗人李白为其赋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其美貌被世人赞颂,见其之人,无一不惊叹于杨玉环的倾国倾城之貌。

传闻,杨玉环曾在宫中赏花时,无意间碰到了含羞草,含羞草便立即闭合了其叶子,宫女们都称赞杨玉环之貌美,连花草都自愧不如,称其有着“羞花”美貌

但因此外貌受到唐玄宗的宠爱,也因此唐玄宗开始荒于政事,令朝野混乱,国家局势动荡,最终造成安史之乱

大臣内部,争夺利益发动起战争,而作为政治牺牲品的杨玉环,最终被绞杀于马嵬坡

而这样传奇美人因为其祖先是胡人,具有胡人血统,而胡人其实就是古时来自北方的民族,是外国人。

胡人虽貌美,但杨玉环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缺点就是:身有异香,而这里的异香其实指的是“狐臭”,所以杨玉环常常会给她的衣物熏香,也会使用花瓣洗浴来掩盖身上的体味。

人都不是完美无缺的,即使是四大美女也是有缺点的,现代的女生也不需要有容貌身体上的焦虑,平常心对待自己的美中不足,自信,大方,阳光的女生才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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