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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臭打野符文(狐臭打野是什么意思)

时间:2024-04-20 16:15:52       点击: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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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枪金克丝/金铲铲之战直播新版本上分阵容激战星海怎么玩...

狐臭男枪版本上分答案。

新版本上分必选狐臭男枪金克丝,相比于其他热门阵容,这套阵容冷门无同行,前期所学能力强,因此成为上分首选。

今天给大家带来狐臭男枪金克丝的上分阵容教学:英雄传说之力带卡牌,强化符文拿潘朵拉的装备席。阵容组成为男枪金克丝、奇亚娜、米利欧、卡特琳娜、艾克、杰斯、普朗克。阵容成型如图,注意防对面用卑鄙之风。

·男枪装备必选无尽、饮血、泰坦。金克丝必选无尽、飓风、轻语。卡特琳娜必选正义、法豹、帽子,优先合成男枪金克斯装备。

·其次是卡特的装备,其余装备给船长。

·选秀回合优先拿体系卡牌。男枪金克丝、卡特琳娜,没有则拿装备大剑,拳套反曲弓。优先给男枪金克丝做装备,用于前期锁血,中期打连胜。

运营思路:前期只拿体系牌男枪金克丝卡特琳娜,没有则吃连败。卡五十经济D牌,必须D出三星男枪金克丝再生人口。

·阵容站位如图:开出四潜行者梁以旭塔尔梁祖安两枪手。七人口站位如图:上杰斯为金克斯加攻速。八人口上恶匪流斯。开出四枪手来船长可换下厄斐琉斯,多余装备给船长。对面有皇子可将金克斯与米利欧互换位置,防止金克斯被皇子控住。

本期教学结束,感谢您的观看和点赞收藏,关注我,更多阵容教学为您奉上。

民间故事:圣雄狐狸怪

大唐时期,某地有一个女子,姓李,叫李氏。李氏本来跟着父母生活,但后来父母都不幸去世,她年纪还小,才十来岁,又孤苦伶仃,舅舅看她可怜,就收养了她,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

就这样,李氏到了舅舅家。她生得很美,许多人见了,都说她漂亮,有些人甚至还去找她舅舅,要定娃娃亲。舅舅总是说,她年纪还小,不谈这些事。

很快,五年过去了,李氏已经十六岁了。每天,都有人来提亲,但是舅舅很尊重这个李氏,总是先问她。李氏不想那么早嫁人,于是通通回绝。

郊外有一只狐狸,修炼多年,快要能变成人形了。这狐狸是雄性,很好色,一直想着变成人后,要娶个美人为妻子。得知李氏很美后,他就起了坏心思。

一日,李氏正在家中楼上做女红,忽然听到奇怪的声音,她寻声而看,什么也没看到。

忽然,传来了笑声,那人小声说:“你不要害怕,你看不到我,我问你,如果我来娶你,你会嫁给我吗?”

李氏还以为是谁家调皮的孩子,笑着说:“我不会嫁给你的,你快走吧,别摔下去了。以后别来了,免得被人发现,抓到官府里吃板子。”

“唉,你居然不肯嫁给我,我哪里不好吗?”那人又说。

李氏不愿意再和他说话,关上了窗户,继续做女红。那人叹了口气,很失望地离开了。临走时,屋檐上一块瓦被他踩烂了。

从那以后,那个人每天都来,每天都问李氏,愿不愿意嫁给他。他还说,自己有很多钱,有很多衣服,他都可以给李氏。但是,李氏还是不再理他。

慢慢地,李氏知道了,这人是个狐狸,因为他总是隐身,所以看不到,但自己能闻到一股狐臭的味道。她告诉了舅舅,舅舅想找人赶走狐狸,但根本找不到。

好在狐狸只是来打情骂俏,也不做其他事,大家慢慢就不怕了,甚至习惯了它的到来。

过了一个月后,狐狸又来了,他刚开口,李氏和舅舅就笑了。李氏说:“咦,又来了一只野狐狸,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狐狸也不隐瞒,回答道:“是啊,你怎么知道?之前来的那个人,是我十四哥,我是他弟弟。之前我想娶韦家的二小姐,造了一个红罗半臂,没想到被我十四哥偷去了,说是要送给你,害得我没法送给韦家二小姐。我早就想治一治他了,一直等到现在我才有机会。我趁他在家修行,就来这里了。”

舅舅听了后,心中不由得警觉,问道:“这么说,你十四哥可能会一直来我家是吗?看来他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对了,你有什么办法,让他别再来我家吗?我这外甥女,不会嫁给狐狸的。”

“明天是十四哥的生辰,他还会来这里的。其实,我父王已经多次告诫过他,让他在修成人形之前,不要轻易出来。所以,我就告诉你吧,这也算是帮他了。如果明天他再来,你让小女子掐无名指第一节就行了。我也要走了,不然父王要生气了。”
说完后,小狐狸离开了。

次日中午,那个大狐狸真的来了,他又一次问李氏,是否肯嫁给他。他还说,自己很快就能修成人形,到时候自己可以变得非常伟岸,谁见了都会喜欢。

李氏正在吃饭,想起来小狐狸的话,用手掐了掐无名指的第一节。

那大狐狸看到李氏的碗,忽然拿出来六七个药丸,像是菩提子那么大,然后往李氏的碗里丢过去。因为手抖,他一个没中,两个没中……七个都没中。其中,有两个药丸,蹦跶到了旁边婆婆的碗里。

大狐狸一看,吃了一惊,说:“惭愧,惭愧,看来我的本事还不到家,我要去嵩山学道去了,等我学成之后,再来娶你吧。”

那个婆婆忽然拿起碗中的药丸,冲着大狐狸声音所在的方向,抛了个媚眼,说:“哎呦,小官人,你连我都要娶啊,还真是不挑食啊!”

大狐狸一看,浑身直发抖,说:“哪里来的老婆子,赶紧走开,我那是不小心把宝贝丢在你碗里了。我就是不娶妻,不成人,也不娶你啊!”说完后,他消失了。

舅舅猜出来了大概,拿起一碗冷水,泼在了婆婆脸上,婆婆这才清醒过来。这药丸不是什么宝贝,那是勾魂摄魄丸,丢在谁碗里,谁就会被迷失心智,任人摆布。这大狐狸估计是等不及了,所以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过了一天,小狐狸来了,问李氏道:“怎么样?我说的话有用吗?他说了不会来了吧?”

李氏谢了小狐狸,她有些担心,又问道:“你确定他不会来了吗?虽然他说要去修道,但是谁知道呢?他都用了那么……那么下作的手段,谁知道下次还会不会来,万一再来,用什么手段,那可真是太吓人了。”

舅舅在一边点了点头,他请教小狐狸,能不能一绝后患。

小狐狸说:“你们说的对,他确实还会来。我昨天听到他抱怨了,他有本事,虽未完全修成人形,但是认识天曹(在天上做官的人),人间的符文对付不了他了,他的弱点,只有我知道。我估计,过十来天,他还会再来。等他下次来的时候,我会跟过来。”

十天之后,小狐狸果然来了,他拿出一些药,包装成松花的样子,丢在舅舅跟前,让他交给李氏,还说:“明天我十四哥会过来,到时候,你雇一辆车,拉着她往东北方向去。很快,我十四哥就会骑着马追上去,不过,你们看不到他,只能看到马。切记,看到马的时候,你把药放在车后,他们就奈何不了你了。”

舅舅和李氏谢了小狐狸,小狐狸去了。随即,舅舅就开始准备车和马。

等到天亮,舅舅听小狐狸的话,雇了一辆马车,拉着李氏往东北方向去。车子出发五六里后,果然有很多匹马在后面追马车。眼看马到了跟前,李氏拿出了松花一样的药,那些马果然都不敢靠近。

就这样,马车越跑越远,那些马也不敢再追了。

晚上,小狐狸来了,笑着说:“怎么样?你们信我的能耐了吧?好人做到底,我教你们一个法子,彻底让他离开。他离开后,我也就走了。”

李氏问他,究竟怎么做。

小狐狸说:“去城东找一些桃枝来,钉在大门以及中门之上,以后我十四哥就永远不会来了。那时候,我也离去了。”

舅舅问他:“我听说狐狸都好色,你为何肯帮我们呢?”

“狐狸确实有好色的,可能也不止一个两个,从人间的汉代就有,以后可能还会有。但对于修行的狐狸来说,那些好色者,害人者,不足百之一(百分之一的意思),只是可能它们在人间闹得动静大了,所以害得人们都以为我们狐狸是坏人呢。其实,还有很多好的狐狸啊。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做好事,就很少有人知道,一旦做了坏事,大家都知道了。但不管怎么说,它们只是小部分,代表不了所有的狐狸。就好像人也有坏人,还不少,但我知道也有好人,小部分坏人代表不了所有人。”

这番话说得极为有理,把好坏分开来看,不否定一个群体,实在很有见地。舅舅听了后,忍不住点头称赞,说:“你这小狐狸,倒也颇有见识,难得,难得。”

“嘿,你这小老头,你爷爷的爷爷还没在世的时候,我就出来修行了,那会儿你在哪里呢?居然敢叫我小狐狸。要是用我的年龄来看,你倒是个小屁孩呢。我今天都650多岁了,你才多大,还没我零头大,咱俩到底谁小?”

舅舅一听,有点生气,但自知小狐狸说得在理,他只好不说话。

此时,李氏有些担心了,问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不过,你这么做的话,不怕你哥哥知道报复你吗?”

“他就是想报复我,也没机会了。我已经跟父王都说了,父王知道后,让他安心在家修炼,不能再到人间来了。所以,我才说,那些桃枝可以让他彻底离开。其实,桃枝没用,主要是他被父王限制了。不然的话,符文他都不怕,会怕桃枝吗?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对了,你之前不是说,你要娶韦家二小姐吗?怎么,你舍得放弃美人了吗?”此时,舅舅来“补刀”了。

“唉,我哥哥都不能娶你,我又怎么可能会娶韦家二小姐呢?别说她不同意,就算她同意,我父王也不会同意的。我父王是一位非常有远见的狐狸,知道人妖有别。我们狐狸也惨啊,要躲避虎狼,要躲避猎人,好不容修行,有了些本事,又被定义为妖精,唉!难啊,太难了,只有修行成功,才能成仙,才能堂堂正正在这天地间生活,谁能理解我们呢?我和哥哥们抱怨过。父王说,这就是命,没有办法的事,做人也有苦,做狐狸也有苦,万物都是如此。”

“你父王真是一位高人啊,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拜访一下他。”舅舅说。

小狐狸不理会他,告辞离去了。

“如果他父亲修仙成功,一定是狐狸中的圣者,这个小……这个狐狸也会是。”李氏看着舅舅说,舅舅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果然再也没有狐狸骚扰李氏了。

小狐狸,居然敢趁着本帝失忆,诱拐本帝?说,你想怎么死?(三)

第23章 五只狐狸爪 郎君画像

面前的小姑娘两指相碰,就像捏着一只蚂蚱般稍微一用力,她掌下就遽然腾起金色的符光。那符光极纯极粹,就像日光一样闪耀莹莹光芒,仔细看去,竟有繁复花纹篆刻其中,跳跃的光芒如鱼儿追食般紧紧跟随着她的手掌。

她随意一挥,那符文就顺势落在桌上,“砰”得一声炸响,那符力触到桌上,瞬间就将满桌的符纸点燃。

徐昳这才赶忙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提着包远离这个已经开始剧烈燃烧的木桌。

流淌扭曲的火光中,他听见那个小娘子问:“现在,可以了么。”

徐昳抱着包站起来,他看看已经被毁掉的桌子和桌子上已经化为飞烟的符纸,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使用符纸。

这是五品以上的符师们苦练下才能偶尔用出来的技巧,别说外府弟子,就是内府弟子在入学十年内也不可能达到这个高度。

徐昳激动的直点头,他决定破例一次在报考时间结束后给她报名,这种符道天才并不是大白菜一样遍地可拾,更何况,她看上去还远未及笄,就如自家妹妹一样大,却已经有如此境界了!

徐昳用“未来国师府栋梁”的敬畏眼神看着她,这让眉栗很不自在。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她还要掀了他们的窝。这种不自在就稍忍一二吧。

“姓名?”

“眉栗。”

“贵庚?”

“十三。”

“咦……十三了。”

“家住何处?”

“狐仙巷庙左边第四间。”

徐昳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录在册,又取出印泥让她按下手印,将那张长长的报名卷对折撕下,剩下一半交到她手里,叮嘱道:“这个要保存好,三日后来国师府弟子府参选。”

他压抑不住见证了天才的激动,语气昂扬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入弟子府的!未来的同窗!”

那小娘子却瞥了他一眼,大眼睛里写着“并不是很想和你同窗”,潇洒地转身走远。

今日她有很多事要做,然而一件都没完成。虽然只有一件,那就是找到狐仙的踪迹。

眉栗是不会尊称那个垃圾偏心鬼为狐仙的,她是直呼其名,这也导致了各处问人都不知道这是谁。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了她要找的是狐仙估计会跳起来给她一爆栗,让她滚去狐仙庙好好面壁思过,如果他们知道她找到狐仙后要做的事是干掉狐仙,估计会跳起来再给她一爆栗然后聚众把她赶出国都。

眉栗:……

她早就想到这种让人牙疼的可能,所以才迟迟不知道问谁,也不知道怎么问,只能蹲守在狐仙庙里守株待狐。

但狐仙庙在国都就有十二座,于是眉栗均匀分配时间,一个庙呆半个时辰,什么也不做,就蹲在那个狐仙入庙的必经之地,金身——旁边的角落里。

半天下来,她闻那上香的烟味都要吐了,看到油亮亮的贡品直看到肚子饿,还是一无所获。掰指头数一数,她已经蹲守了八座狐仙庙,在赶往第九座狐仙庙的途中遇到了快要打烊的国师弟子府报名处,抓住了那个傻呆呆的弟子给她报名。

她只不过是露了一小手,那个弟子就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眉栗:可想而知国师弟子府有多么拉跨。

她哼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向第九座狐仙庙走去。

但这样仔细一想,实在是不靠谱,万一那狐仙在她到这座狐仙庙地上一秒去了其他庙呢,那她就是追在他后面跑都赶不上,这样太被动了,只能靠对方自投罗网。

眉栗长叹一口气,她怎么也想不到,欲报此仇,最艰难的部分不是战胜狐仙,而是找到狐仙。

而她,刚才做了此生最愚蠢的事,她居然去狐仙庙里蹲守狐仙,然后呢?然后再在庙里抓住他,暴打他一顿?在国都?眉栗痛苦的捂住脑袋,觉得刚刚的自己可能是被降智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想把那只狐狸的毛全部拔光然后下锅,再画一幅“烧狐图”公布天下,才能回报他一剑穿心还累她到处跑腿的苦楚。

烧狐图?嗯……等等,她可能已经想出第二个找到他的办法了。

大晚上,眉栗“梆梆梆”敲开一家画铺,那白胡子老头起初还嘟嘟囔囔不愿意给她画,一听眉栗愿意出十两画一张画,顿时眉开眼笑,连连同意。

“小娘子是给心上人画的吗?”老人家八卦地问。在这个季节,还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小伙子,多半都是给对方画一张画像,摆在家里天天单相思,或许是因为家境不同,父母阻碍而不能见面……

眉栗不知道她还一句话没说,这个老头儿就自己脑部了一整部悲情小说,她阴沉着脸:“我呸。”

那个斛岚,说是夙敌还差不多。花在他身上的钱十两她都嫌多!

“怎么还骂人呢,”老人家小声嘀咕,拿起桌上的画笔:“头像还是胸像?”

“头像。”斛岚没胸。

“郎君还是娘子?长得什么样?”老头蘸了蘸墨。

眉栗本来想说奇丑无比,但要想找到他,画像就必须真实贴切。她咽下一口气,试图理智地组织措辞:“雄的,大概……”一千岁,已经是个老不死了,但她不能这么说,“看上去有二十七八。”

老者抚了抚白胡子,自动过滤掉她的胡言乱语:“大好年龄,正有作为啊。”

眉栗再咽下一口气:“脸挺白,没胡子。”

“面白无须……”老者说着开始动笔画大概的轮廓。

“眉眼是何样?”他边画边问。

虽然那个人不公不法,偏听偏信,心肠恶毒……真是骂上几天几夜也不解气,但长的马马虎虎还行。眉栗道:“狐狸眼,柳叶眉。”

“哪有小郎君是柳叶眉……”老头嘟嘟囔囔,将那画像上的眉毛画的稳重之余还细长又飘逸,反给那张脸增添了几丝俊秀。

“嘴唇呢?”他抬起笔问。

“挺薄的,苍白色。”眉栗努力回忆上一世和斛岚唯一的一次见面。那段回忆掺杂着的痛苦回忆让她抿紧嘴唇,牙关紧咬,只好把目光从画纸上移开。

“我画几张脸型给你选选。”那老者说着,提笔在空白画纸上,刷刷刷几笔就勾勒出一个脸型。

他一连画了好几张才让眉栗找到最像的。老头将那脸型描在原先那张纸上,又添了鬓角长发,鼻型睫毛,他撑开这张画一看,问眉栗:“像不像?”

第24章 六只狐狸爪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眉栗匆匆扫了一眼,恨意顿现,用手指着那画激动道:“就是他!”

老者摸着胡子哈哈大笑:“小姑娘,你还说不是画你的郎君,如此丰神骏貌,全国都也没几个啊。”

眉栗咽下最后一口气,左手握右手努力克制着自己,铺平画纸:“照着这个再画二十张。”

那老者眼睛瞪大:“怎么,那小郎君是丢了不成?要寻人?”

“是的,”眉栗咬牙切齿:“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哎呀人命关天啊,我现在就画,小娘子且在此处稍候,我让我那徒儿一起画。”他快步走到后房去,隔了老远还能听到他焦急的声音:“如此俊美的小郎君,丢了太可惜了……”

眉栗快步走出这个画铺,她不能再呆在里面,不然容易出人命。

***

一处偏僻巷子中,拐角处不小心露出来的雪白尾巴晃了两下,月亮偷偷探出头,光亮拉长了影子,一个身姿颀长的人走了出来。

如今已是人定时分,店铺早已关门谢客,普通人家也多半洗漱安睡,那人在街上走了半晌,叩响每一户人家后开口询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请问,可曾见过一个名叫美丽的小娘子,大概十三四岁?”

他每次扣开门,开门的人见到他总是惊讶而殷勤,国都的人们大多看脸,即使是被他打扰了也不懊恼,反而乐呵呵地问:“郎君在找小娘子?”语气泰半戏谑。

斛岚只好微笑:“不过是有一面之缘,想……赔礼谢罪。”

一圈问下来,却毫无收获。

他已经问了整整半天,但天下之大,即使他问遍了整个国都,也极有可能找不到她。

斛岚轻轻叹了口气,如今他仙力失去大半,就连维持这半天人身就已经快消耗完这几个月来的功力,只能找寻契机,等他的仙力稍微恢复,就可以托梦给一些信徒,让他们帮忙找找吧。

这样想着,他匆忙回到一开始的角落,下一秒,一只毛茸茸的狐狸钻了出来。

回到家的狐狸趁着眉栗还不在,把昨天晚上叼回来的花花种在了后院一个隐蔽的地方,周围杂草众多,从远处根本看不见这里有一蓬花。

它小爪子扒拉几下泥土把花的根部埋住,指尖触碰了一下那尾花——柔柔的花苞晃动了两下,狐狸慌忙地往后退了两步,右爪“啪”一下打在不听话的左爪上,那朵花苞柔弱纤细,看上去一不小心就可能夭折。

这可是定情信物,不能出事的!

为了让它长得更好开得更美,狐狸一口咬破了爪子,一滴血液落在花苞上,像人参果落地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斛岚默默看着眼前的花。等到这朵花开了,能够长期维持人身的仙力应该也积攒的差不多了。那个时候,他就正式向她提出结为伴侣。

眉栗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像是一只垂下耳朵的兔子,顺手把一沓画纸丢在桌上。

狐狸飞快地从后院奔出来,一下蹦到她怀里,眉栗两只手接住狐狸颠了颠,她迟疑地问:“啊呜,你好像变沉了?”

斛岚轻轻叹口气,不是变沉了,是变大了,傻姑娘。他和眉栗已经在国都生活了近半年的时间,仙力不足的情况下,他的外形也会和她一样慢慢长大……

等等。

狐狸皱了皱眉,它跳下眉栗的怀抱,两爪站着用前爪把眉栗推到门口那根门柱前,他记得刚来国都时她是到这里……他用爪子比划了一下。现在,她……还是只到这里。

眉栗一点都没有长高,时间就像是在她身上停止了,五官,容貌,身高,没有一处改变。

狐狸扬起的眼睛升起了一丝疑惑。没有人可以逃脱时间法则,但事实就这样发生在了眉栗的身上。

它想了半天,直到眉栗重新把它抱起来也毫无头绪。

面前这个小姑娘身上的谜团,似乎又多了一个。

一晃就是夜晚,狐狸每每吃饱了都要在桌子凳子上跳一跳,好锻炼一下许久不曾运动过的体魄。

今天它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一叠画。

据它所知,眉栗对这种需要闲情和金钱去品鉴的东西都丝毫不通,比起在国都的画廊里逛一圈,她更愿意窝在家里,不是睡懒觉就是练画符。

但她今天专程出去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可见是极为喜爱的。

狐狸往后院偷偷瞄一眼:眉栗在那里消食,顺便指点秦琯怎么画符,虽然一点都不温柔,但却并没有不耐烦。

它缩回脑袋,悄咪咪用后脚踩着画的一头,用爪子向前撑开,画纸滚动着展开,却是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一张很好看的脸。这张脸还有点熟悉。

斛岚就这样维持着整只狐狸向前展开的姿势思考着,他歪了歪头,突然瞪大了眼睛,手脚一滑,那画像就“哗”的缩成原来的卷儿。

他突然反应过来,那画像中的人就是他自己人身的脸。当年他以兽身升仙,天道随意捏了张脸给他使用,命他以人身行走世间。

斛岚自己没有喜爱的相貌,对自身的脸也不是很上心,记忆并不深刻,所以看到那张画像中的脸还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的身份还没告诉小姑娘,因此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就是狐仙斛岚。

狐狸的嘴角慢慢翘起,既然她并不知道他就是狐仙,那她把这画像带回家,只可能是十分崇敬狐仙、喜爱狐仙!

狐狸走下桌子的时候,有点同手同脚。

他没想到,他的小姑娘和他的心意竟完全相通,但也有些伤心,原来她喜欢的竟然只是狐仙的脸,她都不画狐狸!

人类果然是个看脸的族群。

罢了,等到真正结下契约,定为伴侣,他就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也算是一个惊喜

狐狸悄悄把画像重新整理好,恢复原状放在桌子上,然后怀着满心的甜蜜跃上床铺,团成一团,乖乖等他的小姑娘一起入睡。

***

今日一大早,街上就格外冷清。人们早早就来到了国师弟子府外,人头攒动,万人空巷。有的人还搬来了小马扎,等着看之后的大选。

国师弟子府的选拔中,只有选出外府弟子的第一轮是向外界开放观看的,内府弟子的选拔则由国师府的国师裁定,并且不对外展示。

参与选拔内府弟子的天才少年们大多拥有凶猛的符力,为了安全起见,场地设在被层层防御符包裹起来的金顶殿中。

预选弟子大多是十五岁以上的少年少女,大多已经成年。现在还未开始选拔,他们有的聚成一团聊天谈符,有的由仆从陪侍着喝水用餐,但不管是谁,都忍不住偷偷瞟一眼角落里的红衣少女。

她端坐在那,闭目养神,身边没有一个仆从,只有她自己静静坐在角落里。却让所有人心生忌惮。

这里大多数人都来自国都,他们享受着最好的资源,身处符道交流最为频繁的国都,甚至身后还有庞大的家族和显赫的权势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供给,不管是各种符书、符道老师,还有各种作弊一样提升符力的天材地宝。

这些与生俱来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凉楚少年成才,却也是大选的前一年才请了名师,凉家虽然没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几百口人每个人都勒紧裤腰带挤出一点钱,才请的起从国师弟子内府出师的老师。

更不要说那些连符纸都买不起的家庭。

眉栗就是这种家庭。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在她通过各种合法不合法的方式发财之前,一张符纸用正反两面是家常便饭,如果不是怕发挥不出符力,她都恨不得一张撕成两张,这样就可以多用两次。

然而她的天赋并非人人都有,也并非所有人都甘心在贫穷中熬过苦练的十几年,更何况一个家庭。

培养一个初入符道的学生已是不易,如果不成材,所有的金钱精力都将全部白费。即使是天赋已显,普通家庭也难以供起长久的消耗。

这些有能力有自信要冲击国师弟子府的少年们,大多都出自大家族,他们一战不成大不了等待下一战,三年又三年,总有一年能运气好些碰上实力不如自己的对手。

但凉楚不一样。她的家族空有威名,贵为外姓亲王府,却已经消耗不起另一个三年了。

“叮——咚——叮——”国师弟子府的府内传来符音,弟子府的黑漆大门缓缓打开,巨大嗡鸣后,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

“入府——”

是大国师的声音。除了修符之人外,其余的百姓纷纷下拜,如同见到陛下。其实在他们心里,国师府就代表着陛下的权威,他们是天降之人,是上天派来同妖界抗衡的救赎,借陛下之权掌管万民。

凉楚一言不发,她冷冷瞥了一眼下跪伏拜成一片的人们,第一个大步走进了国师府。她长长发辫上的红飘带随着走动高高扬起,像一面不受约束的旗帜。

手持报名券的预选弟子已经全部入府,观看的人们也已经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

府内中庭,上首立着三位青衣符师,下首随侍九名外府弟子,他们都是裁判,其中立在符师身旁的那位白衣黑领弟子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神情。

他就是这三年外府弟子中的第一名,可以随意挑战一名在选拔中升入内府的弟子。

下首的最后一名弟子道:“所有在点名结束前未到的人视为放弃,永不得入选。”他冷冷看着下首的众位预选弟子,打开手中的报名册,开始一个一个点起名,每喊到一个,那个弟子就高举报名卷示意。

这是大选前预想战术和符文的最后时刻,场中可闻针落,每个预选弟子手中都抱着一本符书或册子拼命温习,生怕在场上遇到忘记符文的社死现场。

点名的名册翻过一页又一页。

此时,眉栗还在被窝里。

第25章 七只狐狸爪 少年乌兰

被窝里的眉栗伸了个懒腰,被秦琯一把掀了被子:“快些快些,唉,我今早走的太匆忙,竟忘了你还睡着。天知道我刚刚回来看见那边乌压压一片人,才反应过来。”

“哎呀没事的。”眉栗不慌不忙穿上衣服,顺便花了一秒钟撸了一下狐狸脑袋。

狐狸:好像被撸了,又好像没有。

她穿好衣服站起来,慢吞吞走下楼梯,秦琯跟在后面顺手把她的头发束起,然后使劲揉了揉她的脸:“快清醒啦,赶紧出门!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赶紧去。”

秦琯把还热乎着的小肉饼装进纸袋往她手里一塞,然后利落地把人推出去,在她回望过来时“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眉栗:……倒也不必这样。

于是,连脸都没洗的眉栗就孤零零的站在了门外,她一路边吃边走,狐仙巷离国师府虽然有点远,但现在巷子里没人值守,就不用守规矩,她捏张符很快就过去了。

……等等。她的符纸还在昨天那件粉色的小裙子里,她低头看看自己,好吧,纯黑裙袍,妥妥的魔头颜色,就是上面的蝴蝶结有点碍眼。

没有符纸,就只能画出最简单的风符,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大门紧闭的家,认命地把小肉包暂时塞进口袋里,慢吞吞跑起来。

“孙有机——”下首的弟子高喊,一只胳膊高高举起,手中握着黄澄澄的报名卷。

他不耐地翻了翻手中的报名册,就剩最后几页了。

眉栗这时才转过拐角,刚刚能看到国师弟子府的大门。

“何必平——”弟子翻了翻,还有最后一页。

眉栗以龟速走到了弟子府门口。

“乌兰——”弟子喊道。

没有人回答,空气中一片寂静,预选者们都惊讶的巡视场内的座位。

“乌兰——”弟子再次不耐烦地例行第二次点名。

走在门口的眉栗感觉自己被轻轻撞了一下,快她一步摸到弟子府的黑漆大门,一手扒着门,从外面探进一个脑袋,一只手举着黄色的纸:“在。”

那人回答完后,迎着府内/射来的好奇目光,转身冲眉栗微微一笑:“对不住,冲撞你了。”

是个少年,清澈的狐狸眼,微笑时两颗虎牙很好看,但莫名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气质。

眉栗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越过他进了大门。

点到的弟子给乌兰画上已到后,如释重负地念出最末尾的名字:“眉栗——”

眉栗不想蠢蠢地回答,只沉默地举起还剩半拉的黄纸示意。

那个和她一起进来的少年磨磨蹭蹭坐到她旁边,眉栗边悉悉簌簌吃着肉包,目光放在上首的三位符师身上。

国师没有来。

听说国师只有在内府弟子选拔时才会出现。眉栗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目光在角落里的红衣姑娘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很快收回。

这些人大概都不知道,自己憧憬向往的国师府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她轻轻嗤笑,转过了头。

这种傲慢的行径惹了旁边一个预选弟子的不满,他转过头刚想教训两句,就听上首的另一个弟子高声道:

“今日预选规则已经出现在诸位的报名卷上,此届通过预选并到场的共三百二十人,十人一组,分四个场地两两比拼,倒地者败!”

他顿了顿,严肃地看向下方正翻找自己报名卷的预选弟子们,加重声音:“不得使用自己已写好的符纸或空白符纸,每人只能从我这里获取八张空白符纸。不到最后一场比拼就用完符纸的人立刻判为失败。”

八张符纸,若想入选那二十个名额就要胜四场,每场最多只能用两张符纸。

在场的大多数人在明白了这个规则后都大吃一惊,他们每日练习的符纸不知道耗费多少,一天使用百张符纸都算少,还不包括画失败的符文——如果只能使用八张符纸,岂不是要两招之内制敌?

上首的弟子们开始分发空白符纸。

眉栗:……虽然我算不清楚到底要比几场,但其实一张都不用给我。

她刚想婉拒,却想到了什么,麻溜的收下了——国师府的空白符纸,真是贵着呢!这种羊毛能薅一次就薅一次,绝不嫌多。

眉栗把这些空白符纸塞进袖子里,决定之后的战斗中一张都不用。

打了第一场之后的眉栗才知道,原来这不能叫“战斗”,应该称为单方面的虐菜。

她,单方面,虐在场所有的菜。

她应该料到的,那天给她报名的国师府正式弟子都这么拉跨,就更不要说这些初出茅庐的小鬼头们了。

现在她不耐烦地站在第二场的比赛场地上,对面是从看到她开始就一脸轻蔑的男子。从那油腻的面庞可以得知,他看上去不仅成年,还可能已经人到中年了。

他身高傲人,走上前来俯视着小萝卜头眉栗,手上打了个响指,语带不屑:“几岁了?怎么这么矮……”

开口即暴击。

在“矮”字的气音消失以前,那个“这么矮”的小娘子手里瞬间亮起了金色光芒,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是怎么画出这个符文的,就感到自己的腑脏受到了重重一击,内脏几乎全部挪位的痛苦让他立刻嚎叫出声。

眉栗看也不看地上捂着肚子打滚的男人,径直走回自己的位子。然后她的余光发现,那个有小虎牙的少年一直注视着她。

眉栗矜持的收回余光,面上沉默,心里却兴致勃勃地想,是崇拜吗?崇拜也没用,我就是这么强,你最好祈祷下一场不要和我做对手。

但她越来越发现,那个少年的目光并无敌意,甚至有点……骄傲?

眉栗:……嗯?

她刚想警告他两句,那少年却轻飘飘地收回了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可眉栗总有一种自己在被关注着的感觉。

也有可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毕竟那个看上去人高马大却在眉栗手下走不过一招的中年男人呻/吟着下场后,更多预选弟子开始关注这个潜在的对手,就连周围磕着瓜子压谁能进的大妈大爷们,也开始考虑要不要压这个一看就不是很经打的娇小姑娘。

在剩下的两场虐菜中,眉栗不废吹灰之力就完成了任务。

当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怎样才能用两张符纸发挥出最大的力道击倒对方时,眉栗在思考如何才能赢的没有伤亡。

眉栗:……看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烦恼。

四场下来,有的人还端坐在位子上,比如凉楚和她旁边那位少年,有的人却已经烂滑如泥,只能由别人搀扶着走出弟子府的大门。

眼看二十个人就要比完,高台上的弟子却大声高喊:“且慢!”

他走下高台,向着乌兰抬了抬下巴:“我要和他比。”

第26章 八只狐狸爪 以后不要再往我身边凑了……

此话一出,全场议论纷纷,就连其他的外府弟子也看不过眼:“夏琉,他前四场都只用过防御符,你是战符,怎么能和用戍符的弟子打?”

眉栗努嘴,这人可真会捡软柿子捏,看来那个修戍符的乌兰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他前四场都是靠着耗完对手的符纸取胜的,但规则上可没限制外府弟子挑战的时候用几张符。

她心里总结道,夏琉就只会用夏琉的手段赢。

她终于肯拨一丝目光给旁边的少年,但他看上去却并不惊慌,也不紧张,甚至还歪歪头朝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甜蜜微笑。

眉栗心中动了动,这种神情……有点像家里那只狐狸。

她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自来熟”,只能僵硬的移开目光,心想我可不会帮你出手。

“战符如何?戍符如何?到了与妖族的战场上,还要看他是修什么符再决定要不要打吗?”夏琉讽刺道。

在场的人似乎都被他问住,国师府的弟子确实需要在试炼的时候亲临战场,用妖物的鲜血为自己的毕业典画上完满的句号,但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夏琉一脸不屑,语气坚硬:“规则上可没说修战符的不能和修戍符的比。”他翻了个白眼:“你们不过是看不惯我要升入内府,嫉妒罢了。”

刚刚与他争吵过的外府弟子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有的讥讽冷笑出声,两者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高台上站在中间的符师走下来。

他摸了摸白胡子,并不看夏琉,只走到乌兰面前,却像是嗅得了什么蛛丝马迹一样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他俯下身问:“你可愿意和他一战?”

乌兰听到有人问话,这才把目光从眉栗身上挪开,他轻飘飘扫了一眼夏琉,像是那里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在意,只微微点头:“都可以。”

感受到了那一丝“不放在心上”的目光,夏琉微妙地眯起了眼睛。不会的,他不会看错的,那分明是一个符力低下,毫无出彩之处的弟子,前几局也不过是利用规则侥幸取胜,自己一定可以战胜他。

乌兰轻巧站起,身上月白的薄裳随着走动飘逸起伏,他随手从符师手里接过一些符纸,胡乱塞在袖子里,却并不看夏琉,而是用眼尾偷偷瞄着眉栗的座位,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旁边来了。

乌兰的嘴角露出一个隐秘的,小小的弯钩。

两人例行抱拳礼后,夏琉引用符纸,青色的光芒瞬间亮起,符阵随着他怒视的目光袭向对面的少年。

乌兰慢悠悠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草草画上两笔,往面前的空气中一贴,那符纸就定在那里,只在对面有符光打来的时候才微微的亮起,微弱的白色光芒却将夏琉所有的符文全部抵抗。

夏琉牙关紧咬,他已经出完了所有熟练运用的符,不甘在他的脑海中燃烧,下一秒,他从袖子中掏出了什么,混在那叠空白符文中,胡乱写了几个符文,就一股脑地洒向乌兰。

其余的符文有的在空中就轰然爆破,有的还未发散出去就风化消失在半空,只有一张,带着利剑般的毁灭之意狠厉地向乌兰冲去——

是作弊!正好站在乌兰旁边,眉栗以刚刚好的角度将夏琉袖子里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这完全就是作弊。

此时,乌兰竟转过身,嘴角带着笑意看她。

眉栗的眼睛蓦地瞪大。她在一瞬间明白过来。乌兰在请求她揭发夏琉作弊,不然那看上去已经脆弱不堪、只能看看维持不碎裂的防御符文,是一定接不住这个强大符阵的。

除了她和乌兰,在场没有人识破夏琉的手段,他们甚至发出“好强”的呼声,就连高台上的两位符师也露出赞叹的表情。

符文迅速接近,如一柄剑呼啸着向乌兰的胸前袭去,毁灭之意愈发森然,浑然就是一个不可破的强大战符。

在众人都惊讶于夏琉的战符之强时,一阵喧哗在人群中汹涌而起:

“看!那枚金符!”

就在那柄“剑”已经带着势不可挡的威严轻易刺破了乌兰身前的戍符,堪堪就要穿透他的身体时,一抹金光从旁边袭来。

又一枚战符。

一枚更加强大的战符。

金色的符阵寸寸嗡鸣,直直朝着夏琉的战符冲去,两者陡然相遇,金光瞬间大盛,竟将那青色的符光衬得微弱起来,青色符光“嗤”的破灭,粉碎在空中。

声如嘲讽。

两旁围观的弟子纷纷找寻那金色符光的主人,他们的眼光找到了眉栗。

一个穿着黑色群袍,身后还系着一个大蝴蝶结的,小姑娘。

她站在人群中,小小一个,从不起眼。

但那符光确确实实是从那边来的,那里只站着乌兰和她。

那小姑娘竟然有如此大的符力!那符文看上去虽不复杂,却极为迅猛,而且是仓促之间就写就的。

“凭什么!你擅自扰乱选拔,就得被逐出弟子府,永不录用!”夏琉满面怒容,不甘嘶吼。

那小姑娘向前走了几步,怒瞪了乌兰一眼,才漫不经心看向他:“为什么?因为你作弊。”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我没有!”夏琉喊道,语气不可察的带着一丝慌乱。

“有没有,一查便知。”眉栗不耐烦道。

原先立在人群之后的符师走上前来,那个站在一旁的符师抚了抚胡子道:“确实改查一查。”

他水流般的符力将地上散落还未完全消失的符文碎末包裹起来,三个符师凑在一起,将属于夏琉的战符挑出来,和他之前发出的符文碎片两相对比,才发现,那枚明显更为强大的战符符力,并不属于夏琉。

那是一枚他人早就写好,被夏琉藏在袖中带进比赛的符文。

在刚刚的选拔中,夏琉用符力激发了它,想用这枚符文击败乌兰取得胜利。

尘埃落定,人群中叹气声一片,如果夏琉没有使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不论输赢他都可以继续留在外府,可如今只能被赶出弟子府,在符道界再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了。

夏琉的符道,到此为此。

有弟子将心灰意冷的夏琉带到一旁,那白胡子的符师上前安慰乌兰,却发现他的眼睛里闪着愉悦,正悄悄看着那个已经回到位子上的小姑娘。

符师低笑两声,转身处理夏琉的事了。

眉栗看着蹭到自己身边蹲着的少年,她甚至怀疑这是某种小动物,具有神奇的黏人特质。

眉栗不为所动,并开始吃凉掉的肉饼。

他轻声说:“谢谢。”

但那双眼睛却不像在说谢谢,而是在说“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还有一丝狡黠掺杂其中。

即使是这样,那双眼睛也好看的不得了,温柔水润,衬着那身白色的衣裳,就像不谙世事的神祗,让人想要在那纯白上重重添一笔黑暗。

眉栗扭过头不做声。

“这饼凉了。” 人类不能吃凉掉的食物,他一直记得。

说罢,一丝柔软的符力从他的指尖悠悠冒出,包裹住整个肉饼,直到微微冒出热气,那丝符力也在眉栗不善的眼神看过来之前就主动消散。

她转过头继续吃。无事献殷勤,最不能理会。

嗯,热热的肉饼确实比凉的好吃多了,琯琯真是太贴心了,不然她现在就要饿着肚子打比赛了。

日常感念家有贤妻的好处之后,她吃完了肉饼,把油纸捏成一团丢出去,正打中了那个来宣读通知的弟子。

眉栗老神在在的扭过头看向别处,面色不改。

乌兰提了提嘴角,悄悄挡在了眉栗前面,将她流油的嘴藏在身后。

那弟子愤怒的眼神在人群中逡巡,看了半天没找到神色有异的人,只好打开锦帛,开始宣读通知。

念完最终通过外府弟子选拔的名单,他将二十人召集起来,白胡子的老符师亲手将外府弟子的玉牌发给每个人。

“明日还有内府弟子的选拔,你们中间只有三个人可以进入内府。”他笑道:“成为内府弟子,之后也许可以拜国师为老师。”

继而脸色阴沉下来:“但无论怎样,切记不得徇私舞弊,否则就如今日夏琉的下场一样,逐出弟子府,在符界永无出头之日。”

下面的弟子纷纷答“好”,只有眉栗兴致缺缺地想要快点回家。

她有些想秦琯,也有点想家里的狐狸。好吧,只是有一点。没有太多的。

她悄悄想。

甚至现在就开始想,当她的手摸上狐狸的脑袋,狐狸原本贴在圆脑袋边上的耳朵就一颤一颤的张开,就像鸟儿的两只小翅膀,那原本大大的、清澈的狐狸眼也会眯起来,最后整只狐狸都要跳到她的怀里,团成一团,或者“啊呜啊呜”叫着被摸着小肚皮……

再看看面前陌生的,甚至令她憎恶却不得不来的地方,眉栗就感到疲惫。

如果可以,她更想直接结果了国师们,然后回雪满山自自在在的生活,以后遇到狐仙时再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但现在,国师府比上一世更加强大,联系二国师身上不稳定的妖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诡秘。

眉栗紧紧蹙起眉头,直到乌兰的脸出现在面前:“你在想什么?”

她要做的事情,她要查明的真相,都是危险之极的事情,一个莫名其妙实力还奇差的队友只会拖她的后腿。

眉栗冷漠道:“跟你没有关系。以后不要再往我身边凑了。”

她毫不留情地说完这话,转身就走,顺便捡起地上那团纸,连嘴边的油都没擦,在那个弟子“我就知道是你”的大叫声中离开。

眉栗:真正的魔头从来不承认错误。

眉栗:……酷吧。

她转过身迅速离开了弟子府。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拐角处,乌兰的袍子被微风吹开,一点白色的尾巴尖短暂的露出来,又很快被衣袍重新笼罩。

第27章 九只狐狸爪 谁是凶手

“啊呜,我终于回来啦!”眉栗像一枚小炮弹一样冲进屋里,躲过秦琯按过来擦脸的毛巾,直接把跳过来的狐狸抱了个满怀。

狐狸把自己团在眉栗小小的怀抱里,其实眉栗的手臂没有多少肉,也并不柔软,狐狸现在体重渐长,大小也渐长,窝在这个并没有变大的怀里甚至有些挤。

它悄悄把尾巴放出来,腾出一点空间给无处安放的前爪,安安静静地偎在眉栗的胸前。

“今天怎么样?”秦琯拿着热毛巾不由分说地把眉栗整张脸都擦了一边,把她因为急匆匆跑回家而散乱的头发重新拢在一起。

“很好。”眉栗自信道,她扬起小脸补充了一句:“他们都太不经打了。”

“呜呜~”狐狸愉快得尾巴轻轻摆动着,一点点尾巴尖扫过眉栗的腿,痒痒的。

眉栗一把捏住兴风作浪的大尾巴,“抓住你啦!”,她把那条蓬松,柔软,散发着狐狸暖暖味道的大尾巴放在手上,捏捏这里,捏捏那里。

狐狸几次轻轻用力想把尾巴抽/出来都没有得逞,只能叹口气,任由小姑娘调皮把玩了。

没关系,这个年纪的幼崽都是这样淘气的。他安慰自己说。整只狐都躺平任撸了。

“呜呜!”眉栗突然捏了捏尾巴尖,狐狸疼的薄薄的眼泪都一下子涌上来,它想把尾巴收回来,但小姑娘放轻了力道,顺便把那撮被捏疼的毛毛放在嘴边呼了呼。

斛岚把脑袋埋进前爪。没关系,撸尾巴和撸毛毛有什么区别吗?也……也不差区区一条尾巴了,他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他整只狐都是小姑娘的。

这么想着,狐狸抬起头看着正在小心翼翼吹尾巴的少女,目光里尽是温柔。

***

三月中旬的国都开满了杏花,远远看去就如粉衣素妆,街巷旁花瓣零落,经过的人们一不小心就杏花满了肩头。

以往这片巷子还很热闹,现在却安静沉谧,只有几个小厮等在这里。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三年一度的狂欢和热闹已经过去,国都的百姓们又匆匆忙忙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各处大街小巷开始恢复往日的生机。

但对于派了小厮等在府前的几个家族来说,今日就是他们能否一跃升天的煎熬等待。

因为里面此时正在进行的,是国师弟子府内府弟子的选拔。

距人妖两界的殊死搏斗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年,如今妖界败退,以青山为线模糊的划分两界。但在五十年前的大战中最为瞩目的国师府,是符道最顶尖的存在。内府弟子则有望成为国师候选,接替现任国师,一步登天。

府外,何家、李家,这些曾凭借是国师本族而身居高位,权柄在握的家族,他们的接班人已经纷纷投入了内府弟子的竞争,想要成为国师府永远的接班人。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在国师弟子府内,不管是何必平还是李乐彰,都已经瘫倒在地,他们面前站着眉栗,她双手负在身后,颇有大师风范。

远处,五国师赞叹点头,上前几步附在大国师耳边轻声道:“师兄,这就是救我一命的那个小丫头。”

三国师眉头微微皱起:“救你是救你的事,如何能与选拔混为一谈。”但基于这个小丫头天赋极好,他又微笑道:“这个小丫头年岁不大,却对符道有了很深的体悟,她不入内府,是我们的损失啊。”

“不过,”他顿了顿又道:“内府弟子还是要大师兄来定。”

五国师的面色僵了僵,“我知道。”

不费吹灰之力淘汰了何、李两家,眉栗看着面前的少年:“是你和我打?”

乌兰的面庞迎着微光,他的眼神仿佛带着笑意:“是。”

眉栗对这种眼神不动如山,她仍然将手背在身后:“开始吧。”

她本意是让他几招,好让他输的体面点,但对方丝毫不动,只松松站在那。

既如此,就不要怪我太厉害了。眉栗手中瞬间跃起金色符光,本来接下来地动作一气呵成,但她瞥了一眼远处齐齐注视着这里的几位国师,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随意划了两笔再攻上去。

符光如水流动,漫涨成汹涌波涛,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猛之力朝那个少年涌去。

他却不躲,只在她冲过来时托她一把,像是怕她摔跤,毕竟她总是冒冒失失的,虽然永远带着一丝可爱。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乌兰的嘴边浮出一点殷红笑意,那水波一样无孔不入的符力却被他轻松化解,成为漂浮日光中的些许透明。

眉栗:……!

她的符力是这么好破的吗?小姑娘的眼睛猛地瞪大,像是在置疑自己这些年来练符的刻苦和成果,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乌兰——

是啊,就是这个除了长的好看了点其他一无是处的人,上一场要不是自己帮他挡住那夏琉他早死透了,可现在……

她有点迷茫。

但那金色符光并未气馁,而是不依不饶地缠上来,乌兰化解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最后像是符力枯竭一般束了手。

眉栗放下心来。她扬起胜利的微笑看着差点给她自信心带来打击的少年,却撞进他赞许的目光。

“很棒。”他歪了歪头,慢慢说。

眉栗挑衅的笑容消失在脸上。真是没意思,她重新背过手,眼角不经意间瞟到前方行色有些匆忙之意的大国师。

他正朝这边走来,目光在剩下的最后三个人里面不断逡巡,带有怀疑和一点难以察觉的,阴狠的恨意。

一个时辰前,他刚刚回到国师府上,不仅看望了重伤未醒的二国师,还同四国师一起勘察了整个打斗场地。

他开启了还原之术,将一切可疑的线索都倒退回了那一夜,包括所有的符力碎片。

然后他发现了一枚,失散于世间许久的游鱼符。

“游鱼者,不困于牢笼,不囚于桎梏。”符学典籍上曾有言。

大国师沉吟许久,重新想起来那天卜算子的话,那人语气癫狂,形容疯鸷,他魔鬼般的言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终结你们的人,已经来到了国都,哈哈哈……”

大国师牙根紧咬,如果那个人是一只游鱼,那他就要把这只鱼捏碎,变成一只死鱼!

他沉下目光,提取了符力,将游鱼符的碎片收入符阵里封存起来,向内府弟子考核之地走去。

既然那人有大图谋,一次不成,一定会想尽办法接近国师府,最好的机会就是借国师府弟子的身份,并且,一定是内府弟子。

“师兄,为什么一定是内府弟子?”四国师随行问。

“混账,”大国师低声骂道:“外府弟子的实力难道可以破了先辈们留下来的屏障吗?”

“况且,他一定想离我们越近越好。”

大国师面对着二十个参与内府弟子大选的人,里面有面色沉郁的中年男子,有剑气英眉的少年,也有……嗯?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大国师看着眉栗眯了眯眼睛,第一时间把她踢出自己的怀疑名单。

他沉声道:“现在,把你们的符力都亮出来,我要一个,一个的看。”

眉栗的目光危险地抬了起来,嘴唇紧抿。

第28章 十只狐狸爪 只剩她了

他说这话时还是带着微笑,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慈祥的叔伯想要考较弟子们的功课,检查弟子们修符的境界。可眉栗知道,那张看似宽厚的皮囊下是阴沉谋算。

大国师走上前来,每个他走过的弟子都放出符力,一时间赤橙黄绿各种颜色的符力纷纷涌现,活像打翻了颜料盘。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弟子的符力。

符力是不可能作假的,只要检查符力的人有足够强的感知,谁强谁弱,谁善攻谁易守,这些信息都能够从符力中轻易获取。

一团红色符力凝成飘带模样漂浮在面前的少女手中,大国师的脚步停下来,他弯下腰认真看那团剔透的赤光。

他看了好一会,直到凉楚抬起眼睛紧张地看着面前的大国师,不知道自己是否让他不大满意。

大国师看了一眼旁边严阵以待的四师弟,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还不是,虽然已经有些强了,符力的特质也有些像。但还不够。

看着面前少女局促不安的眼神,大国师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走向下一个人。

一个少年。他垂着脸看不清眼神,但整个人就像一块平静的玉,浑然天成的温和稳重。

少年沉默地伸出手,纯透而微弱的白光浮现出来,因为疲惫和接近力竭而只能以丝状现身。

大国师的目光绕过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发现所有人都已经验证过了,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他第一眼就判定不可能的人,那个黑色俏皮裙装的小姑娘。

他眼底的目光开始变得凶狠,那个要置国师府于死地的人是她吗?竟会是她吗?可,所有人都已经被验证过了,只剩她。

大国师快步上前,四国师也围过来,几个不明所以的符师也注视着这里,以为这是一场大国师亲自选择关门弟子的测试。

四国师在想,只剩她了。符师们也在想,可能成为大国师亲传弟子的人只剩她了。

大国师毫无破绽的慈善目光有了一瞬间的裂痕,从裂口涌出的是更强烈的快意——如果真的是你,那么,这条游鱼,总算进了天罗地网,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所有人都带着伪装或真实的笑容看着那个脸庞还透着稚气的小姑娘,却发现她将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别处转过来,冲着所有人,特别是首当其冲的大国师,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亮起来,像在说,终于终于,等到你啦。

所有人都理解这种目光,毕竟是国师府,毕竟是大国师,全天下符道所敬仰之人。这种目光对他来说实在太常见,以至于没有人把它放在心上,就连大国师也只是蹙了蹙眉,觉得仇恨国师府的人不可能会露出这种目光。

但他还是走上前去,对她说:“给我看看你的符力。”

大国师,四国师,符师们,甚至弟子们都屏息以待,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目光不放过这个少女身上的蛛丝马迹。

没有人注意到,少年拢在袖摆的手中缓缓升起了一团苍白的符力。

大国师如愿以偿见到了他想见的东西,金色而强大的符光如河流之水,奔腾欢涌,在少女的掌中激荡,却又像最柔软坚韧的宽厚丝绸,缠绕飞舞。

这种符力,整个符道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这并不像是初入符道之人的符力,而像是已经深入符道百年的人才能拥有的符力,自由、活跃又强大。

可眼前的少女看上去不过才十三四岁。

如此稚龄,却已有如此天赋,实在是天生符道之人!

符师们已经目瞪口呆,四国师箭步走来,颤声问:“你入符道,共有几年?”

少女的声音如古井沉静:“三年。”

她心里却嗤笑,三年?不!是三十年,其中的二十余年,都是拜你们所赐而灰飞烟灭。

“三年?”这下,连大国师都觉得不可置信,他见过天下最有天赋的孩子,却最多也是五年才得以初入符道,想要修成如此灵动而强劲的符力,哪怕有上好天赋,有的人也一辈子无缘一见,即使勤勤恳恳日夜不休,也需百年。

他们这些国师府的师兄弟们,哪一个不是天资过人,哪一个没有经过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才能有如此成就。

“你在撒谎!”四国师怒目而视:“怎么可能三年?天下就没出过这种先例!”

四国师指尖颤抖:“师兄,是她!”

大国师认真的俯下身,慈爱道:“小丫头,再把你的符力给我看一看好不好?”

眉栗笑容愈发灿烂,她完全摊开手掌,那金色符力跃然而出,甚至化为了一尾小鱼游动其间,活灵活现的摆尾摇头。

大国师的目光跳动了一下。此游鱼,彼游鱼。

不,他仔细参详了面前的金色符光,符力的感觉不对。这抹金色符力,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深厚,反而带着一股急功近利的味道,虽然已经是千万里挑一的强度,但还远远不到那枚游鱼符的境界。

那种悠远、自得,如云一样不可追逐的意味,在这金色中半点也寻不到。

不过他并不计较这符光中的急切意味,每一个天才都是急切的,特别是当他们认识到自己过人的天赋时。这抹急切反而让这个仿佛天降的少女显得更加真实。

况且,这次细细探究,他已经可以认定,这符力从诞生之日起确实只有三年。她没有撒谎。

大国师放下心来,他不知道自己之前在担忧什么,可能是,如果真的是这个天才少女,在粉碎这抹难得的天赋时,即便是他也要遗憾许久。

世间众生如海,天才如群,但只有这种天赋和符力的人,才有资格做他的弟子。

大国师的嘴角露出一抹认可的微笑。

他朝眉栗赞许地点头,面向众人宣布:“她就是我最后一个徒儿。”

他重新俯下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眉栗,眉山的眉,栗子的栗。”说完,那抹笑容就消失在少女粉白的唇边。

大国师微微皱起眉头,眉山?世上哪有眉山?

“是你的家乡吗?”他问。

“不,是我出生的地方。”她回答。

大国师随意笑了笑,不再深究,可能是哪个山野村庄,但孕育出这种人才,也算是钟灵毓秀之地了。

大国师亲自取下自己的玉佩交到少女手中,俯身叮嘱道:“不管你是从哪个地方出生,儿时受过什么苦,但你以后就是我的弟子。”

少女抬起眼眸,定定看着他,里面有几许急切和真挚。

大国师满意地想,那一定是对跟随他学习符道的急切和真挚。

他最后扫视了一眼将来要入内府的三个弟子,带着四国师转身离去。

随着他们的离去,少年掌中的光芒“扑”地熄灭。

大符师们开始念诵最终入内府的弟子名单:

“孙有机,凉楚,眉……眉栗!”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追随着这三位“一步登天”的人,艳羡与嫉妒有之,赞叹与狂热有之。

只有最后一个被念到名字的少女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她的眼睛遥望着国师离去的背影,像黑夜中蛰伏数年的蝉。

乌兰却并不沮丧,他的目光掠过国师即将融入远方的身形,又悄悄转圜回来,落在面前小小的身影上。

原来,她叫眉栗。

他的乌发中有一点白色茸茸的耳朵尖,控制不住地露出来。

第29章 十一只狐狸爪 她向他杀来

“啊呜!”眉栗一溜烟跑回家里,完全没有了在国师府里的压抑沉重,现在她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已经为成功打入敌人内部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眉栗晃着腿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秦琯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往嘴里丢,顺便捏着一片在狐狸脑袋前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狐狸在不被摸摸的时候还尽量维持着狐身的优雅,只是稍微伸长脖子,用尖吻试图够那瓣黄澄澄的橘子。

奈何敌人太狡猾,眼看狐狸的毛毛嘴就要碰到,那瓣调皮的橘子就恶作剧一样忽然吊高,几次三番,狐狸咂咂嘴,尾巴从后面绕过来优雅的盖在前爪上,做出安静无奈的样子不理她了。

眉栗看它低着头,多少有点不忍心,一瓣橘子,孩子想吃还不能吃了?

她心里豪气道:吃,吃最大的!

于是眉栗牌手剥金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装了满满一碗,她捏着一整颗伸到啊呜嘴边,狐狸的眼睛水润润地看着她。

这样一整个吃下去太不优雅了。狐狸的眼睛说。

“好嘛好嘛!”等到把橘子掰成一瓣一瓣的,狐狸伸出尖毛毛嘴,从眉栗手中轻巧叼走,汁水丰厚,甜爽入喉。

一丝橘子水溢了出来,把狐狸的嘴巴染的亮晶晶的。眉栗抄起手边的布,把狐狸嘴边的一点汁液擦掉。

狐狸眯起眼睛,又把脖子伸过来。意思就是还要吃。

眉栗只好一瓣一瓣喂完,然后把狐狸抱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

“啊呜,你身上,怎么有一股……”

啊呜的耳朵向后撇去,紧张地活生生出现了飞机耳。它的狐狸眼看着眉栗,想说自己绝对没有狐臭这种东西,不仅如此,它还是一只爱干净的好狐狸,每天都要打理皮毛。

眉栗疑惑半刻,再次俯身吸了一口狐狸。

她把脸埋在狐狸厚厚的毛毛里,压着半边脸嘟囔着说:“好像,是……”她找不出词语形容,只能联想一下:“是竹子的味道!”

斛岚在记忆里翻找,上一世他的住处确实傍着一片竹林,不过都是些小竹苗。

狐狸边想边扭过头看向脑袋趴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狐狸眼溢满怜爱,它慢慢从肺腑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呜”。

面前的少女实在太可爱了,比小狐狸崽还要可爱——因为压在它背上,她的嘴唇微微嘟起来,一双眼睛因为拼命想象不自觉地睁大,现在正亮亮地看着它。

狐狸抬起爪子,把她脸上糊着的头发勾到后面。

“也不全是竹子……”眉栗想不出来了,虽然根本没人催她,也索性耍赖道:“不管啦,反正是啊呜的味道。”

她感叹道:“我喜欢啊呜!”也喜欢竹子!

狐狸的爪子紧张地缩回来,狐狸眼里带着一丝不赞同——现在小姑娘还没有及笄呢,等稍微长大一点,才可以不害羞地说这种叫人脸红的话。

但它的尾巴却违背了主人的意思,在身后微微摆动着,从尾巴尖都透出欢喜来。

眉栗按住挣扎的狐狸,在毛脸上又狠狠亲了一口。

狐狸在小姑娘的怀里闭上眼睛,好吧,这样也可以,怎样都可以。

他偷偷想。

今晚眉栗开心地请客,一掷千金让百月楼送到家里,荤菜香辣,素菜淡雅。

喝了松花酒的眉栗醉呼呼的,搂着狐狸问:“你是狐仙吗?”

不知道自己已经接近真相的斛岚一边招架这个对他上下其手的小坏蛋,一边用眼睛悄悄瞟着她,既想让她猜出来,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心里矜持道:等到染尾后,再把一切都告诉她,这样才算是惊喜啊。

又有一个声音谴责道:可连伴侣的这么一点小要求都不能回应,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狐狸在脑海里的争执声中慢慢垂下脑袋。

他现在的仙力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少年身形,无法化出狐仙的真正人身,只能让她再多等一段时间了。

但再怎么样,也要安抚一下小姑娘,让她不要想到醉酒后都念念不忘。

狐仙心下决定,就用最后的仙力为她织一个美梦吧。在这个梦里,他要以人身向她表明心迹。

***

深夜,万籁俱静,银辉满地。

床上狐狸白色的长毛在月光下虚幻成一个透明的影子,渐渐沉入眉栗的梦乡。

梦境中,她似乎到了一个玄妙的地方,幽篁竹枝,碧玉叶片,蒙着浅浅白雾的山腰里,有一方安静的竹林。

她提步走去,那白雾缓缓散去,露出一个人的背影。宽衣瘦肩,款款玉立。

斛岚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他不用转身就知道竹林外的小姑娘一定是左看看,右摸摸,对这个地方十分好奇。

这里是他以狐仙之力另造的小世界,一般他都在这里聆听世间的声音,听着去狐仙庙上香的人们真正要说的心里话。

“求求狐仙大人,请让我孩子的病好起来吧。”

“求求狐仙大人,请护佑我的孙子今年入国师弟子府吧。”

“求求狐仙大人……”

世间人总有千万事要求他,却忘了他并不是能决定凡俗之人命运的神,而是职掌天道扶善除恶的狐仙。

也从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过这个从创造之初就只有他一狐的小世界。

但今天,他要在这里迎接一个小姑娘,对她剖明自己的心意。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交心。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他不免有些紧张,地上的细小石块已经快被盯出花来,小世界里的天气也根据他的心意而变,刚刚还是明爽的微风天气,一转眼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即使梦境中淋着雨也无妨,但他不忍看小姑娘衣裳透湿,干脆拂开竹林外的雾气,让她一眼就能看到自己。

果然,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去。

却见对面的人微微张唇,似乎震惊的不能更震惊,然后她歪了歪头,蹙起眉头,像是遇到了不可置信的事,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预想中的惊喜没有,笑容也没有。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猛地瞪大,忽然,她站不住一样向后退了几步。

小雨湿滑,他刚想上前扶住她。

然而下一秒,她的掌心冲出暴怒般的符阵,向他杀来。

第30章 十二只狐狸爪 汹涌着狠厉的恨意……

金色符光如滔天大浪,汹涌着狠厉的恨意,眉栗双眼发红,她手中的符阵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心境,绝杀符文冒着凛冽寒意,如雪满山卷起最强烈的暴雪杀向对面的人。

可那人却像是被钉在那里,一步都迈不动,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眨了一下眼睛,那双狐狸眼充斥着委屈,身后的指尖无措地捏住衣角。

眉栗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手中的符阵越发强大,离得近了就能感知到里面不可遏制的愤恨。

愤,恨?

他从她的符阵里读出这两个字。却一个字都不明白。

他一直以为,她要赶尽杀绝的只是国师府,却没想到,她对他的恨意只增不减,看遍符阵里的角角落落,满满都写着“绝杀”二字。

符光如金色的巨网,铺天盖地向他袭来,瞬间就把毫不反抗的斛岚绑缚其中,死死捆住。

金光辉煌,少女凶狠,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好轻声开口: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眉栗见眼前的斛岚手脚皆被束缚,却半点都没有挣脱的意思,她心下奇怪,但仇恨烧上心肝肺,连同她整个人都沸腾起来,索性不再管那丝疑惑,直接杀上去岂不快哉。

“为什么?”她讥讽笑道:“无所不知的狐仙大人,也有问为什么的时候吗?”

面前的狐仙却像被夺走了最后一丝希望,玉面悲伤,眼睫垂落,似乎一下子就从那天狠厉不可一世,冰冷傲骨的云端跌下,眉栗甚至怀疑他到底还是不是狐仙。

她仰起头仔细瞧他的面容。

狐狸眼微微吊起,面白无须,细眉入鬓。

就是他!这张脸她两辈子都不能忘记,穿心而过的一剑之仇也注定要报。三年来的日夜难安,梦里一遍遍身陨之境的轮回,还有她手中怒气充盈的符阵都告诉她,就是这个人。

一剑换一符,这很公平。

干净利落,绝不给对方狡辩的机会,这也是他教给她的。

眉栗不再犹豫,随着她的动作,符阵从中间张开,犹如一个巨口,将里面的人瞬间吞没,化为虚无。

这是她的梦境,完全合乎她的料想,此刻,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虽然这只是个梦。

随着狐仙的陨落,梦境寸寸散成烟尘,床上的眉栗眼瞳转了转,睁开眼睛。

这个梦做的,通体舒畅。

眉栗叹口气,“为什么是个梦呢?”她小声遗憾道。

旁边的狐狸动了两下,似乎还做了噩梦,四只爪子委委屈屈地抱住尾巴,连同狐狸脑袋一起埋进去,从里面还隐约传来小小的呜咽。

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揪心。

眉栗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拨开狐狸尾巴,浅薄月光下甚至还能看见它眼边的泪痕。

眉栗一下子心疼坏了,她把狐狸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在它身上,就像狐狸以往用尾巴啪嗒啪嗒哄她睡觉一样。

但轻柔的拍打并没有什么作用,啊呜依旧沉浸在噩梦中。

“啊呜,”眉栗晃晃它的尾巴,以往这样动一会狐狸就会醒了,但今天它只是嗫嚅两下,整只狐都在微微颤抖,不安极了。

眉栗只好掀开它耷拉在脑袋上的耳朵,贴在它耳边轻轻唤醒它:

“啊呜,啊呜。”

狐狸睁开迷蒙的眼睛。

它看到眉栗的那一刻,两颗泪珠直直砸下来。

狐狸扭过头,用小爪子自顾自擦掉眼泪,慢慢挪到床下,伤心地缩成了一团。

眉栗跳下床抱起啊呜,它在怀里小小挣扎了一下,就像往常一样乖乖的不动了,眉栗将它重新放在自己身边,给它盖上小被子。

“啊呜,今晚会做一个好梦的。”她摸了摸狐狸脑袋。

却不知道,在她转个身就继续睡去后,狐狸一直睁着眼睛,深夜中除了黑暗之外空无一物,但它的眼前却仿佛一直定格在少女向自己杀来的那一瞬。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因为千年以来,他还从未遇到过告白,也从未遇到过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表白。

他第一次产生了迫切的想法,想知道她为什么仇恨狐仙,是不是狐仙一次也没有满足过她的愿望?

他急切地回想,在成仙之前,他一直在族内独居,不曾与什么妖怪或人类特地交好,也从未结下什么怨恨。

成仙之后,更是任劳任怨,日日奔赴在岗位上,没有一日懈怠——

除了那件事。他成仙以来,唯一一件错事,大错特错之事。

但她叫眉栗。眉山的眉,栗子的栗。昨天他离她很近,那声音似乎就在耳畔。

狐狸从被子里拱出来。面前的小姑娘已经睡去,她的手脚总是不听话的伸出被子,以往他总是用尾巴盖住,但现在他衔着被角,给她轻轻盖好。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亲近她的可能。

一个声音说,既然她那么仇恨狐仙,不如瞒她一辈子,问起时就假造一个名字。仙力幻化出的人身,只要他想掩埋真相,几乎没有人可以发现。

斛岚苦笑,看吧,他跌下尘世仙力溃退,就连这些以往从来不敢侵扰他的心魔也来不断扰乱心绪了。

但他深知,欢喜会在下一瞬消失无痕,罪孽却是无法被掩埋的。

欺骗比罪孽本身更卑贱。

他摇摇头。他那么喜欢她,狐狸认定了一个人就会追随一辈子,又怎么会骗她呢。

他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告诉她。

得到手的爱如风雪中难得的温暖,从此之后,他却要孑孓一身,再次走入千年的冰雪中了。

眉栗睡颜安静,只有鼻子不时翕动两下。

狐狸背过身去,它怕自己越看就越要做出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情,它甚至想到离开。

让狐狸永远留在小姑娘最美好的记忆里,不要和她仇恨的狐仙有一点点联系。

就在它要纵身一跳跃去床角,然后偷偷下床的时候,尾巴那里突然感到一丝牵扯——

是眉栗。她双手抱住了它的尾巴。

“啊呜……”她在睡梦中嘟囔道。

黑暗里,那双狐狸眼慢慢红了。

第31章 十三只狐狸爪 狐仙是我憎恶之人

“啊呜,你知道吗,今天的阵仗真是大,居然还有个什么拜师仪式,那些老头儿看到我就像看到宝贝一样,真想让他们尝尝我的厉害。”

眉栗放课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起蜷缩在角落里的狐狸。

她边梳毛边交代自己的一天:“不过并不忙,今天就举行了一个狗屁仪式,其他什么都没做。”

她自顾自地说,又摸了一把毛:“不过似乎有说要去那个什么秘境?”

“什么秘境?”秦琯走过来问,把眉栗身上的小坎肩脱下来,露出底下粉色的小裙袍。国都民风虽然淳朴,但并不开放,女孩子们还是要日日穿着厚厚的外衣,一层一层,累赘不堪。

眉栗索性把里面的累赘都脱下来,就剩一件粉粉的底衣。但她是修符得道之人,很久之前就不畏寒了。

她的小胸脯这时还没有发育完全,只是稍微鼓胀起来,看着像是有了些微弧度。

“这样看着,像是要给你买小衣了。”秦琯道,她不知道从那里拿了根细绳,在眉栗胸前正正好好围了一圈,用剪刀“咔嚓”一声剪断多余的线头。

里里外外的家庭琐事都被秦琯包揽,她到这里来之前,这儿还是一个清清冷冷的铺子,现在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很有家的样子了。

眉栗撒娇抱住秦琯:“琯琯,你真好。”

秦琯抿嘴微笑,她伸出细葱玉指轻轻点了点眉栗的额头,“你以后也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了。”

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松松揽着这个黏在身上的小眉栗,随即想到自己也有不得不做之事,总是劳累别人担忧:“起码”,她顿了顿,表情温柔下来:“让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眉栗的小脑袋在她怀里蹭啊蹭,直到秦琯把她推开,才一脸沮丧地俯下身,把头搁在狐狸身上。

她看到狐狸蔫蔫的样子,连眼神也无精打采的,忍不住关心道:“啊呜,你不开心啊。”

一个清冷的声音如水般传来,那水纹里却荡漾着些许难过:“你画了狐仙的画像。”

眉栗眼珠转了转,以为狐狸吃了小醋,她揉了揉狐狸的脸:“别这样,狐仙是我,”她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

“憎恶之人。”她说出了答案。

狐狸不说话了,脑袋也垂了下去。

“啊呜,你知道为什么吗?”她为了哄狐狸开心,决定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它,这还是第一次她开口说这些陈年的伤疤。

她温暖的掌心在狐狸的脑袋上徘徊,声音温柔夹杂冷意:“因为上一世。”

狐狸的爪子动了动。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大魔头。”眉栗笑着说。她故意夸张着说:“是那种超级大魔头,能止小儿夜啼!可厉害了!”

说着她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实际上,什么坑杀万妖,什么夺国师塔塔心,什么修炼邪功,杀害国师府弟子……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了。”

“有些人,他们不是好人,非要说这些都是我做的,还有一大堆狗屁证据。”她冷笑一声,沉默片刻后,声音低下去:“最后,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痛快吧。”她笑道。

第32章 十四只狐狸爪 离开的狐狸

不是的。

狐狸的心里疼痛翻滚,这几句话似乎是化成那柄曾重伤她的剑,在心里刺了一回又一回,不是的,他默默想。根本没有“全杀了”这个结局,国师府找到他,将证据证人全都安排好,让他相信那个叫“美丽”的小姑娘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然后算计好时间,激怒她,让他正好看见五国师身陨那一幕,至此,深信不疑。

于是,自恃公正的狐仙重伤那个所谓的“大魔头”,她最后死在了国师手中,死在离报仇只有三寸的地方。

狐狸呜咽一声,它从眉栗的怀抱里跳下来,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资格享受这种温暖。

“啊呜?”眉栗疑惑地看着狐狸跳到地上,重新盘回那个冰冷黑暗的角落。

眉栗蹲下来,不知道啊呜为什么不高兴,她用狐狸喜欢的金橘加以诱惑都没用。

“啊呜,你为什么难过啊。”她摸了摸狐狸的耳朵,却看到狐狸眼角的泪水像珠子一样一颗颗砸在地上。

原来,他应该赎罪的人,不叫美丽,应该叫眉栗。

两者之间,就像天道开了一个玩笑,却也是森严不可逆转的惩罚。

斛岚并不惧怕死亡,所以天道不用死亡来惩罚他,天道真正的惩罚应该是——

世上众人皆爱狐仙,除了狐仙的爱人。

狐狸将自己埋在尾巴里,心如死灰。

眉栗叹了一声,算了,小狐狸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了。老母亲怎么可能都知道呢。

她剥好狐狸喜欢的小橘子放在它身边,金黄色的橘子旁再搁上一张小帕子。

一直到晚饭,狐狸都没有吃什么,只是盘在角落里,白乎乎的身影第一次透出灰暗的色彩。

眉栗虽然有些担心,但小妖怪嘛,成长期内总有些烦心事的,而且妖怪几天不吃饭也很正常,雪满山的妖怪们经常是一个月吃几顿呢。

这么想着,她就放下心来,顺便在心里计划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国师塔去一探究竟。

国师府内府弟子的大部分课程都是和外府弟子一起上,因此她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看见乌兰了。

并不是她刻意关注乌兰,而是弟子府所有人里,就数乌兰最好看。那张清秀的脸庞,怎么看都有一股“狐狸味”,当然,她并不是骂乌兰,而是真心实意地在夸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自己就养了一只狐狸,那之后所有和狐狸有关的词全都被她自动划归到褒义词中。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

眉栗如往常一样回到了家,她像一股龙卷风一样从家门口席卷过境:“啊呜,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也没有狐狸像以前一般飞奔着跳进她的怀里。

“啊呜?”

秦琯不在家,眉栗上下翻找着,她跑遍了整个屋子,连屋后的院子都仔细找过,根本没有看到狐狸的身影。只能气喘吁吁地坐在凳子上想,也许是啊呜贪玩跑出去了?

但它一直都是一只很乖很稳重的狐狸,还是一个懂事的小妖怪,不会像其他小动物一样做出让她担心的事。

眉栗越想越担心,联想到第一天来到国都时发生的“车祸”。她猜想会不会是专门盯着小妖怪的人趁她不在捉走了狐狸?

眉栗心下急躁,抓起一叠符纸急匆匆出了门。

***

真正走在漆黑冰冷的街道上,狐狸才开始懊恼,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要学小年轻用什么“离家出走”的办法。

但他心里实在太苦。在那个满满都是有关小姑娘回忆的屋子里,愧疚就像是生长的毒草,将被苦水撑满的心紧紧缠绕勒住。他明白这是罪有应得,换眉栗的话讲,叫活该。他一边尝着“活该”的苦头,一边忍受着不想告诉她所有这一切的折磨。

他知道狐仙应该怎么做——把事实告诉她,把他的身份通通告诉她,然后把命交给她,任凭裁断。

但他现在的身体里并不是一颗狐仙之心,而是一颗狐狸心,一颗凡俗之心。他想要永远呆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作为一只狐狸。

因为凡心而起的爱慕,贪念,和身为狐仙的认知纠缠碰撞,让他几欲崩溃。

只好离开。

这里是没有灯烛的巷子,连远处打更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有一片漆黑,和令人恐惧的沉寂。

一团白色毛绒物慢慢挪动着,没有方向,漫无目的。

他不想去狐仙庙,那里会让他更加愧疚。但这里已经离狐仙庙很远了,离它的,家,也很远了。

不对,斛岚,他在心里纠正自己,你已经没有家了,你选择了卑劣的后退,只打算等小姑娘完全忘记你了才敢回去看一眼。

狐狸把尾巴里藏着的帕子抖落出来,这是他离开前唯一带走的东西。

那株染尾花,大概会像其他野草的命运一样,经历过疯长后等着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就像不存在一样。

他对她的悸动,爱慕,依赖,和欢喜,大概也会像它一样,除了在他的心里留下狠狠一笔之外,对于眉栗来说,也是不存在的。

帕子柔软如温热的手指,狐狸用脑袋蹭了蹭,又把它小心地藏在尾巴里,藏得深深的,不会掉。

白色的毛团一点点往前走,初春的风还是少了些温度,小巷狭窄,风声鹤唳。

从身后来的风吹得长毛倒伏,冷风灌进毛里,接触着皮肤,如冰针刺骨。

它低着头慢慢走,没有发现身后几个影子贴着地面静静滑过,如幽灵般尾随在身后。

静悄悄的,除了风声之外没有一丝声音。

狐狸看看身边一片漆黑的巷子,前面有个小小的拐角,可以安放这个无家可归的小毛团。

还有十几米,那就在那里睡下吧。

狐狸慢慢挪过去。狐仙处置世间邪暗之事已有太久,他知道黑夜里是这些事情滋长最好的时机,他也并不害怕。

国都为天下正气之源,在他执掌之时龙气充裕,足以压过世间大多邪祟,在国都里,即使有妖怪,也多是秉持正心纯心的妖怪。

狐狸慢慢打了个哈欠,几颗开始变得尖利的乳牙露出来。

它走到拐角,地上刚下过小雨,还是湿的,它身上的毛又白又长,地上的泥水顺着毛发钻进去,本该温暖的肚腹被湿的冰凉。

但举目四望,周围都是地势更低的水坑,它能呆的地方只有这里了。

狐狸小小呜了一声,它把尾巴放在背上,不让尾巴被脏水打湿,小肚子刚贴上冰冷的地面,就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也只好这样了。

它趴下去,团作一团,只有尾巴奇怪的翘起,放在干净的背毛上。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怪异的响声,像是有人张开了袋子,狐狸来不及细想就要一跃跳走,但那黑网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几股力量在它的身上各处击打,狐狸不出一声,但张开尖利的乳牙,狠狠咬在其中一人的手上——

“啊——这小兔崽子!”那人痛骂,腿脚重重踢在狐狸的肚子上。

狐狸奋力一跃而出,就要跳出麻袋,那人却抓住了它的尾巴,手紧紧揪住。

狐狸尾巴上的毛多是虚毛,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实打实的厚毛,顺着它死命的挣脱又跳将出来,它一跃跳远,水花四溅。

那点水花溅到了揪着它尾巴的人脸上,他捂着脸骂:“我的眼睛!”

狐狸匆忙中回头,下一秒就要跑开——

但它一瞬间站住了。

那条帕子。在那个人手里。他没有揪住自己的尾巴,但揪住了那条帕子。

那是它能带走的唯一一件眉栗的东西。

第33章 十五只狐狸爪 铁锅炖狐狸(入V三合一……

狐狸定定的看着那个手里拿着帕子, 奇怪地大喊的人。

“一条帕子!哈哈哈哈哈这妖怪尾巴里还藏了一条手帕!”说完他就把那帕子狠狠揉了几下,当着狐狸的面,把帕子丢在了污水里。

另外几人却显得有些急躁:“跟一只小妖怪费什么力, 赶紧抓了它好回去交差!”

那双一向温柔剔透的狐狸眼里, 红红的露出了凶猛之意。

它毛脸严肃, 定定立在浅水中,月光照下的影子倒影其中,竟赫然是一条毛发丰沛的大狐狸!

一人高的狐狸于深夜里长啸, “啊呜”一声朝那人扑去。

四个人瞬间怔愣在那,不对,明明是一只妖气衰弱的小狐狸,本来应该什么攻击力都没有, 也无法施展妖力,为什么可以突然变换……

等等,这不是变幻。

四人哆嗦着看向狐狸身前的影子。影子黑的瓷实, 这,不是幻术。

狐狸就要一下扑上去,用尖利的牙齿将他们统统撕烂,因为心底的声音在悄悄蛊惑:

斛岚, 你现在只是一只狐妖, 没了狐仙之心,为什么要受狐仙之心压抑之苦呢?狐仙不可以伤害未犯天道的凡人,但狐妖可以——

蛊惑的声音戛然而止,如被掐住脖子的长嘴鸭。

不可以。一个温柔的声音道,斛岚,没了心,你依旧是狐仙。

那个声音在霎那间将它唤醒, 高大的狐狸轰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色的绒毛团子。

变小的狐狸依旧站在街巷的浅水中,它并不惧怕。

依旧“嗷呜”一声扑了上去。

它的乳牙咬住了其中一人的肩,那人却用手肘撞击它的肚腹,将它一下子撞进冰冷的水里,狐狸重重喘息,任凭四个人踢打,它低下脑袋,将水里湿哒哒的帕子咬在嘴里。

它想奋力跳起,但一只后爪和一只前爪已经在刚才的击打中折断,只好一颤一颤的跳走,没几步就被四人重新狠狠踢中——

滚入泥水中。

他们似乎将这种击打当成了乐趣,将这只已经力竭无法反抗的狐狸当成了玩物,一边用脚踢着,一边骂着脏话,发泄着一天的不满。

剧烈疼痛中,它想,即使就此死去,也算是将这条命还给了眉栗,狐狸眼看着那条脏污的不成样子的手帕,有点心疼。它咽下帕子角的脏水,无力地低下脑袋。

世界仿佛静止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拐角。

小小的,黑衣人影,如果不是惨白的月光,几乎就要彻底融入黑暗。

她露出一张皎皎盈盈的小脸,琉璃样的圆眼睛慢慢眨动,唇角没有微笑。

她说:“那是我的狐狸。”

“知道动了我的狐狸,下场会是什么样吗。”

语句轻飘飘的,呢喃般散在夜里。

下一个瞬间,金色符光轰腾而起,将她整个人都映在这一片赤.裸的辉煌中,雨水未干,地上的脏水粘腻淅沥,接近她的水汽都如蒸发一般缭绕开,她一步一步铿锵踏着雨水,小小的身影向四人走来。

“妈的,哪来的不自量力的臭婊 子,你是谁?”那人不屑地朝边上啐了一口。剩下三人嬉皮笑脸,显然以那人为首,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身在国都,谁没见过几个符师?怕别是拿着几张别人画的符打肿脸充胖子想吓唬人吧?

那四人不约而同地想,爷几个见惯了符师,也见惯了冒充符师的,这个小屁丫头,看这身量,连符师的普遍年龄都没到,就想充大人来砸场子?

那人将外衣脱下来甩在水里,毫不觉得“欺负‘一个小女孩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他们甚至摩拳擦掌,想一起上。

他们维持着不屑的神情,直到那道金光轰上他们的身体,淹没他们脸上无限的震惊。

就像打飞了几个破布袋子,那道金光铸成了金色的牢笼,将他们困在里面,尖利的叫喊无法传出,触到阵法的边际也要弹回来,继续下一轮的狠命击打。

那几人口吐鲜血,但击打却并没有停止,符文化作攻击的漩涡,他们哀嚎,求饶,却发现不仅那个少女听不见,甚至整个国都都听不见,这里被隔成了一方密室,将他们的痛苦和鲜血通通关押的暗无天日。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眉栗不是听不见,她早就听惯了这种声音,因此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慢慢走过去,小心捧起水里的狐狸——

它最爱惜的、每日都要打理的毛被脏水全部打湿,一缕一缕黏着,原本看着胖乎乎的毛绒一下子不见,只有消瘦的狐狸。平常经常在她怀里拱来拱去的尖吻边上有咳出的血沫,她用袖子轻轻擦掉。

嘴上还咬着什么,生怕被人抢夺似的四只爪子一起抱着,藏在肚腹上。

一条帕子,已经被脏水污得看不出摸样。但眉栗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昨天她放在狐狸身边那一条。

眉栗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抱着狐狸,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它取暖,丝毫不嫌弃狐狸满身的泥水,就像第一次救下这只狐狸时一样把它揣在胸口。

扑通,扑通。

是她急迫的心跳声。她重新抬头看着那面容扭曲,大喊大叫的四人。

魔头不会掉眼泪,但会愤怒。

黑色的琉璃眼珠无情的聚焦在他们身上。

谁来承受魔头的愤怒?

黑袍的少女再次张开掌心,她的发丝被符力吹得向后鼓动,金色的符光纯粹到近乎赤红,愤怒的恨意汹涌滔天,她喝道:“去!”

那张小小的符纸刹那间就成为了十六条巨大的铁链,从符纸中蛇一样飞出,捆缚住四人的手脚,粗大的链条穿梭过原先的禁锢壁垒,竟将那四方的阵法“咔嚓”一下粉碎,链条狠狠钻进那四人的四肢,将他们的手臂死死钉在看不见的墙上。

鲜血崩溅。

少女唇边依然没有微笑。她的愤怒化作烈火烧灼,从四人的身下烧起,任凭他们无力叫喊。

禁锢符重新添补,那方阵法重新合上,将这炼狱般的世界从现实中完全隔开。连同他们力竭的呼痛声响一起消隔。

就像从未存在过。

眉栗踩着一地积水,没过她的鞋面,重新打湿她的裤脚,划过一地涟漪,巨大的月轮破碎在她脚下。

满世黑暗,她踩碎唯一的光明。

深夜里,重新下起小雨,她把狐狸藏在怀里,推开家门。

秦琯看到她怀里的狐狸,一脸心疼:“要不要紧啊,我去烧水。”说着她急匆匆走向后院,顺便招呼着还没睡下的玛瑙一起帮忙。

半两悄悄凑上来,它贴在狐狸的脑袋上,眉栗刚想把它轻轻拂走,就见它吐出了一个透明的圆球,那里面是狐狸的记忆。

四个人对狐狸拳打脚踢,小小一只毛团子在污水里无意识的翻滚,把所有长毛都染得脏污,紧紧贴在身上。它闭着眼睛,怀里却还紧紧抱着一只湿得滴水的帕子。

眉栗的拳头重新握紧。记忆消失后,她甚至觉得那四人受到的痛苦还远远不够解她心头之恨,只想把他们挫骨扬灰。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狐狸。

狐狸无意识地歪着头,那条尾巴一动不动地垂在她胳膊上,好看的狐狸眼闭着。

眉栗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毛脑袋,神情中竟带了一丝不可察的温柔。

这是她的宝贝狐狸,不允许任何人伤害。

眉栗把狐狸轻轻放在柔软的毯子上,秦琯和玛瑙烧好了热水端进来,眉栗拉住帕子的一角正要扯掉,却发现帕子的另一端,狐狸四爪并用紧紧抱着,丝毫不让。

她并不觉得一条脏帕子有什么好的,更何况,就是秦琯随便买的,以“大家女儿都有帕子,自家女孩子也要有”的歪理硬塞给她的。

一条帕子罢了,狐狸如果想要,她可以亲手帮它做一条的!

眉栗:……好吧,暂时有点困难,她现在连怎么穿线都不会。

但勇敢的大魔头不怕困难!

眉栗最终放弃了抽出狐狸爪中的帕子。厚绒巾在水中“咕咚咕咚”浸湿,吸饱了水,眉栗不太擅长地把它拧干,因为太用力把绒巾绞得干巴巴的。

秦琯轻声说:“我来吧。”

眉栗的眼神落在那一团柔软上,把绒巾重新按进水里:“我想自己照顾它。”

秦琯看了看伤的不轻的狐狸,拍了拍眉栗的肩膀:“我再去烧一壶热水。”

眉栗拿着烫手的绒巾,在空中甩去多余的温度,将冰冷的狐狸裹在里面。原本深厚的白色绒毛被打湿成一缕一缕,肚腹上的深深伤口裸露出来,那是被尖利鞋尖一次次踢打出来。眉栗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也曾经受过这么重的伤,不知道多少次。

她从来对肉/体上的痛苦十分冷漠,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所以上一世天下人叫她大魔头,这一世她称自己为大魔头。

但现在,大魔头坐在桌边,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想冒出来,又被阻隔。

她抚上自己的睫毛,有些迟疑。

面前的狐狸小小的“呜”了一声。

眉栗回过神来,湿度正好的绒巾轻轻擦过狐狸的每一寸毛发,将它身上的污泥、血迹都慢慢拂去,边擦边摸一摸狐狸湿冷的尖吻。

还是没有恢复正常的热度。

她叹了口气。

重新从床头摸出那本大国师亲传的符册,书页一页页划过,停在最后几页上。

眉栗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撕裂感再次传来,但她这段时间练符越发勤快,符力提升许多,撕裂感也就越剧烈。撕裂符力犹如撕裂心腑,甚至在自己动手撕裂时还不能有一刻停下,必须要强忍剧痛,彻底将现有的,和医符符力不相关的符力全部压抑,把唯一的善念从这些符力中撕扯出专门锤炼。

才能将莹莹的绿色符光唤起,写出真正的医符。

世上没有人敢这样做,他们坚持不到撕扯完毕,符力就会先一步溃散,成为毫无符力的废人。

但她不一样。所有符道都欢呼雀跃着涌入她的怀抱,没有任何一种符道会拒绝她的召唤。

眉栗嘴唇苍白,皎白的额头布满冷汗,她的指尖有微微的颤抖,但那丝绿光依旧在划过的符纸上一点点显现出来。

符成。

小小的绿色符阵浮在毛团的上方,轻轻转动,隐约可以感受到其中的生机。

狐狸的脑袋动了两下,它放开那张帕子。然后抱住了眉栗的手指。

一点点湿润从狐狸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把刚刚擦过的地方重新浸湿了。

眉栗把狐狸整个抱起来,走上楼放在自己的床上,另一只手给它盖好小被子,开始絮叨。

“离家出走的孩子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你这么顽皮,看吧,被别人打了还不是要乖乖回家。”

“这么顺滑,我一口肉一口粮白花花的银子养起来的毛,全破相了!”

她犹为不解气,小声道:“别看你现在听不见我就不说你。”

却发现狐狸的四只爪子都有些颤抖,她探身过去,把脸颊贴过去,却发现啊呜整只狐都十分烫脸。

眉栗一下子直起身,惊奇道:“啊呜发烧了!”

可她也有些担心。

本来嘛,小妖怪们身强体健,脱离父母在深林里打架受伤是常有的事,她甚至在雪满山里见过浑身是伤的小兔妖,刚想趁其无力反抗把它抱回去养,结果那只小兔妖就身姿矫健的跳远,并回过头给了她一个不屑的表情。

眉栗不知道一张兔子脸是怎么做出“不屑”这个动作的,但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精神攻击。从那之后,她就意识到,小妖怪们虽伤但强。

结果看看自己养大的小妖怪……却好像有点虚弱?

难道家养的就是不如野生的吗?

她不知道怎么照料发烧生病的小妖怪,只好叫来玛瑙。

“生病?我们生病没有别的办法,洗个凉水澡?或者,”小兔狲吸着鼻子仔细想了想,“向狐仙祈祷。”

它肯定道:“就是这样。”

眉栗:凉水澡?以毒攻毒?

听起来还是向狐仙祈祷比较靠谱,虽然她这辈子,向谁祈祷都不会向狐仙祈祷,但在医符也没用的时候,这是唯一一个可能有点用的方法?

“向狐仙祈祷,他能听到吗。”眉栗不太相信。

“能的!”玛瑙踮起脚,够着床角郑重道:“一定可以的,狐仙听得到所有妖怪的祈祷,上一次我们家隔壁山上的小松鼠被人类的捕妖夹夹断了尾巴,就是向狐仙祈祷了才好的。”

玛瑙看了看床上的狐狸:“更何况,大……大人还是和狐仙同族呢。他一定会听到的。”

眉栗心里虽然十分抵触,但如果真的可以靠这个和狐仙联系……另外,啊呜也确实是一只狐狸,没准狐仙更喜欢自己本族的幼崽呢?

嗯,眉栗肯定地想,她是为了啊呜,不是为了自己。

她说不上诚心也说不上不诚心地请教了玛瑙,得到对方“就双手合十,直接说”的回复后在心里大胆地默念:

“你虽然为狐不行,但啊呜是一只小狐狸,狐狸你总得管管吧!快把它治好!”

下一秒,啊呜就懵懵懂懂睁开了眼睛。

眉栗:……这么灵验吗?

她赶紧又合上双手,像是生怕错过机会一样赶紧补上下面的话。

啊呜迷蒙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就在刚才,他的意识短暂的离开了这具身体,冥冥之中有所感触,似乎是狐仙之心在召唤他。

但接着,他发现自己可以聆听一个人的祈祷,就像他在这千年中所做的一样,除了这个声音分外熟悉之外也没什么不同……嗯,内容好像也不太对。

第一句,应该是在祈求一只狐狸的健康。

第二句,嗯——“你这只天下最垃圾的狐狸,赶紧告诉我你现在在哪,不然我打不死你!”

然后他的眼前清晰起来,就看到小姑娘盘腿坐在面前,口中默默念着什么。

她不小心念了出来,竟和他脑中的声音分外同步:“狐仙你这个臭公道辣鸡天道之子,赶紧给我滚回来受死!”

下一秒,小姑娘扭过头,眼神中还未消散的凶狠刚好和他睁开的眼睛对上了。

狐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再度扭过头,把自己黏在她身上的目光拔下来,团吧团吧看向自己的尾巴。

虽然他的眼神离开了,但脑海里还是不断回响着今晚听到的最难忘的一句话——

“那是我的狐狸。”

那时它跌在积水里,耳边水声回荡,全身疼痛难忍,心上万分绝望,似乎身在幽邪地狱。朦胧间,看到水里的那轮月光破碎成片,世间黑暗,唯有她向他走来。

那个时候,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再也不要离开了。

再也不会离开她,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不如,告诉她吧。哪怕是死在她的符下,也比在外面做个孤魂野鬼更安心。

***

几日过去,眉栗请了假一心一意呆在家里照顾啊呜。虽然国师府各科的老师们都是被磨到不行才不情不愿的答应给她三天假期。

在他们看来,这种千载难逢的好苗子就应该全身心投入到符学的学习中,他们每一科的老师哪一个不是好不容易才逮到这样一个天才符学生,哪怕有时她已经在某些方面展现出比老师更厉害的实力,但他们都想尽自己所能,让她更“完美”一点,再“完美”一点。

眉栗不堪其扰,她觉得自己愿意走流程请个假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要不是怕他们以为自己失踪了满大街张贴布告找人,她是绝不会出此下策的。

眉栗:上个学罢了,怎么还限制人自由呢。

但今天,她迎来了重生之后最大的难题——

给狐狸洗澡。

狐狸自从被救回来之后就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虽然看她的眼神时不时会变得奇怪,里面隐约还夹杂着纠结和悲伤,其余的时候比之前还要好,具体表现为:啊呜已经任由她随便撸都不会反抗了。

以前的啊呜虽然在刚睡醒的时候比较乖,被摸毛毛的时候也不怎么反抗,但那是有时间限制的!一旦清醒过来,狐狸就要飞快地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把尾巴脑袋耳朵等一系列毛毛柔软但非常敏感的地方藏起来。

眉栗最喜欢撸的就是这些地方。

每次摸到这些地方,稍微摸一摸狐狸就要受不住地“呜呜”出声,那双狐狸眼这时就会委屈但无奈地看着她,带着一点点让她不要再摸的小反抗。

没错,她就喜欢这样。

眉栗:大魔王的心思,一般人不懂。

以至于现在狐狸清醒的时间因为她长期的“偷袭”已经提前了不少,眉栗已经很久没有摸到这些地方的软毛了。

但这几天,狐狸对她可谓是予取予求,极尽满足,即使它已经控制不住的“呜呜”几声,也尽力把那些小声音憋回去,做出很享受的样子。

这样的狐狸,让眉栗反而有些不忍起来。

然而今天要做的事却不容她心软。

就在昨天,她刚想完成每晚睡前的“例行一撸”,却捂着鼻子逃开了。

细细闻去,原来是啊呜身上已经有了不好的味道!

虽然啊呜自己闻不到,还很疑惑,但今天它必须洗澡。

眉栗是知道啊呜的,它最讨厌自己的毛毛被水打湿,每次打理好毛毛之后连路过桌上盛水的杯子都要小心翼翼的绕道走。

她打算先发制人,想要洗澡,得先消除啊呜心里不正确的洗澡认知。

首先,她在不透露任何风声的情况下出去买了一整筐金灿灿的橘子,个个饱满多汁,甜蜜可口,据说是从南海岸运过来的,十个就要一银币!

另外,她还特地询问了秦琯卖那些帕子的店铺,特地上街挑选了很多条好看的回来,都是真丝的,一条就要两银币呢。

帕子加橘子,这下总能让狐狸乖乖洗澡了吧。哪怕是边洗澡边吃橘子也不是不可以。

眉栗“啧啧”两声,觉得自己为了让啊呜洗澡真是用心良苦,如果它再不听话,真是对不起她的银子。

她怀着无与伦比的信心推开门,一眼就瞄上了二楼床上的狐狸。

“啊呜,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她高高举起手中的橘子筐,顺便还摇晃两下抓满丝帕的左手。

狐狸疑惑地从二楼的栏杆里探出脑袋。

一筐橘子?一手的丝帕?

它不太感兴趣地缩回了脑袋。

眉栗:???

她继续诱惑道:“来剥橘子给你吃呀——”

狐狸闻言,颤巍巍地跳下床,颤巍巍地走下楼梯。

她张了张嘴,说出条件:“除非你愿意洗澡哦。”

狐狸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然后用仅剩的两只完好的前爪和后爪飞快逃回了二楼。

眉栗:……明明刚才下楼还很慢啊。

她叹了口气。狐狸不听话怎么办?削减它的福利!

她威胁道:“啊呜,如果不洗澡,今天晚上就不许和我一起睡了。”

狐狸抬起脑袋,稍稍不满的“呜呜”两声,没有动。

“明天也要睡在木柜里。”眉栗咬咬牙,加大砝码。

狐狸的小鼻子动了一下,它已经恢复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焦虑的摇摆,但还是没有其他的动作。

眉栗实在说不出来“以后都不能跟我一起睡”这样的话,因为身边有一只随时散发着温暖气息的狐狸感觉实在很好,顶多两天,她就要自己把狐狸抱回来了。

眉栗眼珠转了转,“我本来是想给你亲手做一件小衣服的……”她顿了顿,故意惋惜地说:“但可不给脏脏的狐狸穿。”

狐狸的一只耳朵动了动,它犹豫了一下,前爪蠕动着似乎想跳下床,就此缴械投降,但后爪死死扒拉着被子不肯动,似乎在坚守着什么奇怪的底线。

可恶。眉栗暗暗想,我的砝码都加到这个份儿上了,居然还不上钩!

节流不行,就开源。威逼不行,就利诱。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一个大决心:“只要你肯洗澡,前面的亲手剥橘子亲手喂,亲自做衣服都算数的,再加上,以后我不随便摸你的耳朵了。”

天知道她损失有多大!那可是啊呜的耳朵,超级细密柔软的绒毛,温热有弹性的小耳廓,还有摸一摸就有的敏感小表情,她逼迫自己停止想象,壮士扼腕一样坚定地看着啊呜。

狐狸的两只耳朵一起动了动,这次四只爪子都放弃了抵抗,只有尾巴还紧紧缠着床柱,努力向狐狸表达它的决心。

啊呜的脑袋垂下去,似乎在思考。

不可以的,斛岚,这是身为狐族最后的尊严,怎么可以在还没染尾的伴侣面前淋得透湿,露出自己最消瘦,最难看的一面呢。绝不可以。

然后眉栗就看到啊呜跳了起来,以头抢地,似乎下定了决心不洗澡,什么样的条件都不会答应了。

很好。眉栗心想,既然礼貌的劝(诱)说(惑)已经没用了,那就用点非常手段吧。

她随意抽出一张符纸,在楼上狐狸紧张的神色中画符召阵,随后指尖轻轻朝着啊呜一点,狐狸就发现自己“飘”了起来,朝楼下飞去。

它“呜呜”地小声叫,但没有换来眉栗丝毫的怜惜,只有铁一样的小臂膀和虽然温暖但朝着后院出发的怀抱。

这回任凭狐狸怎么挣扎,眉栗都坚守初心不动摇,特别是凑近了,她又闻到了啊呜身上奇怪的味道后。

“玛瑙,烧水!”

她霸气的指挥小兔狲烧开水,家里没有大木盆,秦琯也不会愿意分享自己洗澡的木桶,眉栗只好把上一任住户留下来的烧饭大铁锅架在柴禾上,把水烧开,不是,烧到一定的温度,再把已经偃旗息鼓的狐狸放进去。

啊呜像是丧失了所有希望,不仅大大的狐狸耳朵垂下去,整只狐都沉在锅底,只留一只尖尖的鼻子在水面上,怎么说都不愿意上来了。

“哈哈哈哈,”眉栗见此不仅不着急,还要邪恶地调侃两句:“铁锅炖狐狸!”

玛瑙已经不想看“狐狸大人”是如何缴械投降的,它生怕后面被报复,一溜烟跑出了后院。

只见眉栗大张旗鼓地撸起袖子,把皂荚树汁和着面的白胖皂团丢进锅里,在狐狸身上搓搓这里,搓搓那里,时而把它的毛毛像麦田一样拢在一起,时而单独揪起一簇,很多簇这样揪起来,远看就像一只“刺猬”狐狸。

斛岚已经不反抗了。确切地说,他完全妥协了。

直到——“啊呜,把你的尾巴翘起来。”

狐狸在水里闪闪躲躲,依赖一锅的泡沫和眉栗放肆的手指捉迷藏,最后却被一下子抓住爪子,顺着摸到了肚子,把狐狸揉搓的“呜呜”叫之后,就是尾巴。

眉栗是第一次洗狐狸,手法绝对算不上温柔。她倒提着狐狸的尾巴,从尾巴尖开始揉搓。

“呜呜——”

“啊呜——”

激烈的声音中,狐狸的小颤音勾的她的心也痒起来,干脆在狐狸夹着泡沫的毛脑袋上狠狠“啵唧”一口,然后光荣的全身湿透。

狐狸把眼睛遮在水里,被泡沫蛰的有些痛也不愿抬起来,他扒拉着泡沫,被水打湿后的毛毛遮不住脸红。

好吧,可以,怎样都可以的。有哪个幼崽不贪玩呢。除了偶尔用委屈的眼神觑一觑小姑娘,他已经是一条废狐了。

斛岚只是庆幸,浓密的泡泡已经把大半个狐身都遮掩起来,而且,啊……水温确实还有点舒适。

狐狸有些享受地眯起眼睛,任由小姑娘给他做免费的马杀鸡了。

眉栗用了一下午,终于把狐狸洗完了。整整洗了三锅水。

她运起风符召来微风,将狐狸吹干,四月初的天气,狐狸跳下来在风中打了个哆嗦。

它甩了甩毛发,觉得小姑娘洗狐的手艺还可以再精进精进。

***

深夜静谧,忽闪的提灯微微照亮那人的衣袍,“吱啦——”,面前的门被打开。

暗黑的内阁露出来。机括转动,巨盘轮转,一间地牢陈设其中。

一个少年坐在床边,左手指尖撑着头,刺目的烛光下,他侧过脸露出一双惑人的眸子,猩红的嘴唇微微掀起:

“我知道,你会来的。”

提着灯的人被这句话僵住了腿脚,他干瘪道:“只有一晚,如果你明早不在这里,我就死定了。”

少年猛地倾身过来,脸庞距离那人不过三寸,他嗅着对方略微紧张的呼吸和颤动的喉结,像阴冷中的蛇,猩红的信子探寻着感官信号。

看着对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他稍稍让了步:“好。”这个好字说的既轻又冷,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不自知的诱惑。

他接过对方手中的衣服,悉悉簌簌换上。

深幽的夜色中,月光隐在云后,天地俱是暗色。

推开门,一个红衣白袖的玉面少年走出来,他用手拨开面前震惊于这世间美色的怔愣之人,走出幽暗的房间,走出国师府的大门,站在清冷大街上。

像是终于回到人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闻不到任何气味,但通体舒畅。

手中的琉璃球叮铃碰撞,卜算子低下眉眼,不一会,他转了方向朝狐仙庙走去。

新上任的打更人和他迎面相遇,竟觉得这少年昳丽不似凡人,以为自己遇上了专门吃人心肝肺的孤野妖怪,连忙敲着梆子飞快地走了。

卜算子停在了狐仙庙旁第四家铺子前。

这里大门紧闭,符咒满布,他绕到后街去,翻上墙,坐在墙头看下面的院子。

偶尔有一个人影出入其间,那人长发拢起,腰封紧束,勾勒出纤细曼妙的曲线,她把院子里毛茸茸的一团抱起来,甚至让它把头埋在自己胸前。

少年的眼光盯着着看似温馨的一幕,凤眼吊起,眼尾微红,他慢慢抠紧了手心。

但是他既没有剧烈的心跳,也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他就这样在高高的围墙上看着那人进了屋子,再也没有出来。

他跳下院墙,亲手抚摸她曾摸过的所有物品,她路过的所有野草,企图在上面挽留住任何一缕未散的气息。

在这个无人的院子里,他一直呆到后半夜,直到晨霜在他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白花儿。

***

“今年,国师府弟子的小试炼提前,三天之后所有初级的外府、内府弟子都要通过秘境之轮前往秘境。”

“届时,符师晨报将依据每一个弟子的表现重新更新天下符文榜。”

老符师的表情严肃起来:“秘境之中,你们要做的只有拿到越多越好的妖骨和妖丹。如果遇到自己不敌的妖兽,”他顿了顿,语气果断,“逃。”

他的目光扫视过下面的弟子,缓声道:“至于秘境的地点,只有三天后才会宣布。”

眉栗懒得再听这些废话,她拍拍衣角挤开人群,径直走出国师弟子府。

家里还有一只毛茸茸翘首以待,回家的感觉就是这么好。

“明天秘境试炼,你总得带点什么吧。”秦琯把她的衣服收拾成一个包裹,“听说要在里面过一夜呢。”

“你怎么知道的比我还清楚。”眉栗摸着狐狸的软毛,啃了一口狐狸小爪子送上来的小酥饼,饼渣掉了狐狸一身,它一下子跳下来抖了抖,认真地把饼渣梳理掉,在眉栗吃完小酥饼之前都不愿意呆在她腿上了。

“我虽然之前没有符学天赋,但却十分向往。”她的面容亮起来:“所以对话本、说书里提到的所有有关国师府的事情,都十分清楚呢。”

“话本?”眉栗一脸不可置信,像秦琯这样的高门淑女,也会在枕头床底偷偷藏话本吗?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只是一心好学罢了。”秦琯说着,把符纸通通往包裹里面塞去。

眉栗探过头,把包裹里的衣服都拿出来,只留下符纸,又放了好些吃的,什么黄金酥糕,玉芙蓉软糕,还有蜜橘,青梨,鼓鼓囊囊塞了一整个包裹。

活生生像是要去郊游。

秦琯叹了口气,彻底不管她了。

“啊呜,你就不要去了。”眉栗看着坐在包裹上努力表达自己意思的狐狸,坚定道。

狐狸扭过头,狐狸不为所动。

他并不是非要去,只是有些担心她的安危。

“啊呜,你想想,这次去,可是要猎杀你们妖族的同胞,你还想和我一起去吗?”

狐狸低下头想了想,升仙后,他就不能算是妖了,那些还未开智的妖族怎会和他同族?

它抬起湿漉漉的狐狸眼,使出独门绝技——

轻轻的“啊呜”了一声。像是在撒娇一般。

眉栗却一反常态的硬气:“不可以,啊呜,明天如果去的真是一个重要之地,也许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我怕保护不了你。”

狐狸低下脑袋,不再动作了。

眉栗心里松口气,撸了一把狐狸毛:“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于是第二天,她带上包裹放心的出门。

国师府内,十数位符师同时为弟子们送行,等到站上秘境之轮,临行前,有声音洪亮响起——

“此次会有符师带领你们,因为你们要进入的秘境是危机重重的幽冥境。”

此话一出,就连送行的符师们都露出了吃惊的一面。

幽冥之境,万妖之林,岂止是危机重重,更是千年前最大的人妖两界战场!

如今,它属于妖界以内。

眉栗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微笑。

她猜对了,就是幽冥境。

他们曾经陷害于她身上最重的罪孽,就是坑杀万妖。幽冥境,万妖坑。

她就要亲自,揭开真相。

眉栗在拥挤的人群中打开包裹,想取出一些符纸放在袖中备用,随着包裹渐渐打开,下一秒,一对白茸茸的耳朵跳了出来。

眉栗的双眼顿时瞪大。

第34章 十六只狐狸爪 一辈子都呆在你身边……

那只狐狸耳朵动了动, 等在眉栗的指尖滑过去,那双耳朵就又钻进包裹里。它在里面搜刮一下,不一会, 两只小爪子捧出一叠黄澄澄的符纸。

眉栗拿着符纸, 心情复杂。

身边都是立志要去妖怪的老巢闯荡一番, 好能多杀些妖怪夺些妖骨妖丹的人类,如果现在把狐狸放出来,估计出不了国师府的大门就要被剥皮拆骨。但带着它, 她也确实没有更多的精力,好在啊呜一向听话,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眉栗虽然此刻有些紧促,但骨子里还是十分随性。她考虑了半刻就重新系紧了包裹, 悄悄把包裹举到自己的唇边,贴着小声说:“啊呜,你乖一点, 别乱动。”

里面小小的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

眉栗放下包裹,却发现身边一个人正看着她。眉栗顺着视线看过去,是一个白色便装的少女, 她头上的红色束发长绳荡下来, 手持剑鞘,两手抱胸,好奇地看着自己。

眉栗知道她是谁。她叫凉楚,是这一届三名内府弟子之一。

眉栗转过身,把装着狐狸的包裹好好的背在胸前,偶有拥挤,她都用双手虚虚护在包裹旁, 不让包裹被撞到。

狐狸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妖族并不像人类一样会讲究同类之间的情谊,也很少协同作战,这才是人类在符师数量稀少却能和妖物保持力量平衡的原因。一旦进入幽冥境,即使是啊呜这个小妖怪,幽冥境中的妖怪们也会一视同仁,把他们全部当成入侵者对待。

秘境之轮符光闪烁,所有人只觉头脑一晕,根本来不及细看周围发生了什么,就感到脚下踩着的已经不再是结实的地板,而是松软的树叶。

眼前也瞬间昏暗下去,短时间内竟难以视物。

头顶滑过微弱的亮光,是前方唯一一个领队的符师使用了禁锢符,将这里暂时划为安全的地方。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幽冥境。幽冥境中终年不见日光,就如夜晚一样黑暗。这里已经是幽冥境的范围,你们三位内府弟子先行出发,外府弟子过半个时辰一同出发。一天后,这里会生成防御罩并发出信号光,大家返回这里即可。”符师的眼光注视着眉栗,微微向他们点头。

黑裙少女的表情微妙,她把手中的包裹一抱,还不等别人有所动作就径直朝前方走去。

“哎哎,师姐!师姐!”一个人影从旁边窜过来,他抓住眉栗的袖摆,露出讨好的表情。

是那个小胖子,和她、凉楚一同进入内府的弟子。

眉栗一挥手臂,把袖摆从他手里抽出来,但好歹站住了。她的目光冷冷的,掺着一丝不耐。

孙有机却不以为意,他“嘿嘿”笑了两声,热情地坦白来意:“我家里是研究机关术的,攻击有所不能,但自保却没问题,”他把正往另一个方向走的凉楚也喊住,声音圆润道:“我们三个一起走,如何?”

眉栗把手偷偷摸进包裹里拿了块糕点,却摸到了软茸茸的一团。狐狸像是每次都知道她要拿什么,每次摸到那双小爪子,下一秒狐狸就把东西举上来了。

眉栗吃着糕点,说的话却不像手中的糕点一样软糯:“不必。”她走了两步,视线划过身后的两人,沉声道:“这里面十分危险,就你们的符力,最好就呆在这里哪也不要去。”

这是她能给的忠告,至于他们信不信,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她边吃着糕点边悠闲地往里走,完全看不出来这里面“十分危险”。

凉楚和孙有机对视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说话了。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把怀里的包裹往地上一放,三两下解开,把还是懵懵状态的狐狸抱出来。

“会……会被人看见……”清冷的男声变得有些紧张,狐狸抬起眼睛:“我怕给你惹麻烦。”

国师府的内府弟子,却养了一只没有被契约成妖仆的妖怪,传出去怕是整个国师府都要以为她有问题。

“不怕。”眉栗大气道,她的嘴角反而噙着一抹微笑:“在这幽冥境中,谁知道谁是怎么死的。”

狐狸的爪子顺着她的肩膀摸索上来,轻轻捂住了她的嘴:“不可以滥杀的。”怕太没有说服力,他又补充道:“这样不好。”

眉栗看着狐狸认真的眼睛,反而觉得这只妖怪太过纯善,以后一定会被欺负,她语重心长地教育它:“啊呜,你是妖怪,妖怪之间都是打斗争抢,甚至拼命,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我是大魔头。” 她嘟囔道。

狐狸一下子定住了,它收回爪子,眼睛里似乎有些悲伤,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滥杀的人,不是她,是他自己。

狐狸把脑袋搁在眉栗的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

眉栗一下子站起来,妥协一样拍了怕狐狸脑袋:“算了,啊呜,你就一辈子都呆在我身边好了,我可以一直保护你。”

她和狐狸吃光了包袱里一半的糕点,觉得口渴又吃了一个梨,算是解决了今天的晚饭。这林子里不分昼夜,没有了光亮和黑暗的分别,时间的感官开始混淆模糊。

但眉栗却知道在幽冥境中,只有危险才能划分黑夜和白昼。夜晚时,幽冥境中昼伏夜出的妖兽们遵循本能开始觅食,因此夜晚才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应对。

“沙沙……沙沙”,夜晚静谧,偶有虫声蝉鸣,似乎就像人间的黑夜一样温柔无害,催人入眠,但已经和妖怪们一起生活了多年的眉栗却将符纸时刻握在掌心,屏气凝神,慢慢向前走去。

狐狸为了减轻眉栗的负担,已经缩回了包裹中,只留一根蓬松的尾巴晃荡在外,那根尾巴也竖起来左顾右盼,倒是在像模像样地侦察着周围。

脚下“咔嚓”一声,眉栗慢慢放轻脚步缩回右脚,却发现周围已经安静下来,就连刚刚还扰人烦忧的蝉鸣都消失了。

眉栗意识到了什么,左手掌心一动,符纸飘忽在空中随时准备着笔,右手也腾起了看不见的符力。

顷刻间,从身后袭来一阵嗡鸣,眉栗蹲下躲过了一次,那嗡鸣声追到前面,又转头朝眉栗追来——

眉栗右手控住符罩抵挡半刻,左手快速画符,那符纸飘到她身前,浸满符力的符纸顿时放出光彩,“轰”的一声,将如千百炮弹般袭来的小虫全部抵挡在外面。

眉栗倾身去看,符阵外密密麻麻的小虫缠绕飞舞,撞击在符阵上,发出如钢铁般的“砰砰”声,让人头皮发麻,她吓了一跳地往后闪躲。

这些小虫名为蝉疫,群聚生存,黑压压围起来能将大的妖兽活活蛰死,它们口器中的鳌牙会传播迅速致死的疫病,不说人类,就是体格强壮的妖兽也不想面对这些难缠的小虫。

眉栗最讨厌这种满身黑不溜秋的小东西,干脆燃起符力,战符瞬间化成火束冲去,“刷啦”一下在空中将这些小虫全都化为黑烟。

饶是这样,眉栗还是心有余悸,绕道而行。

她经此一役,连吃糕点的心思都没了。

静悄悄的深林中,浓雾渐起,铮鸣之声断断续续的从不远处传来。有人在打斗。

看那符光,应该是修为惨淡的弟子们在顽强抵抗,即使是车轮战术也要失去作用,那纂雕鹰头虎身,头上有一尖利巨大的角,四爪尖利,身后还有数条长尾,刚劲有力,它用四条尾巴缠起四个弟子,头上的巨角向剩余零星几人猛地冲撞过来。

弟子们纷纷亮出刚学的阵法,却出乎意料地烧伤了纂雕的腹部,火焰和疼痛彻底惹怒了这只脾气不好的妖兽,它张开血盆大口,在弟子们的惊呼声中摔了个狗啃泥。

——一颗南面而至的飞石,以迅猛之速击中了纂雕的前腿。

弟子们左顾右盼,肉眼可见的方圆中只有从纂雕尾巴上摔下来的同伴,那纂雕眼见就要起身,更加愤怒地朝他们扑来。

仓皇之中,白色浓雾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姑娘。

黑裙小巧,长发高束,面色如霜。

这几点特征迅速核实,外府弟子们早就将那被一颗石子就击倒在地的纂雕抛诸脑后,齐齐朝前行礼:“大师姐。”

眉栗身为大国师的关门弟子,内府弟子最强,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所有国师府弟子的大师姐。

只是,弟子们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白色的条状物一晃而过,隐没在大师姐肩上的包裹里。

身后的妖兽挣扎爬起,向前几步,再次张开巨口,却被一张禁锢符挡住不能前进。

它发出狂怒的声音——“嘤。”

弟子们听到这娇弱之声,全都跃跃欲试:“大师姐,看我们齐心协力,定将它斩灭!”

眉栗面无表情沉稳道:“不必。这妖兽有你们所不知的凶猛之处,你们自去,我来处理。”

弟子们眼中的敬佩之意愈发灼热,看啊,大师姐虽然面若冰霜,但内心却如此关爱着师弟们。

他们纷纷抱拳:“如此,有劳大师姐。”

说罢就纷纷离去,还有甚者虽然已经走远,还要回过头来不舍地回望大师姐的英姿。

等到四周重新归于无声,暗河水流潺潺,巨大的榕树垂下千万枝条,河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隐秘在夜色中。

他人是举杯对酌,但在这幽冥境中,二人只好举糕对吃。

对面鹰嘴虎身的大块头蹲坐下来,头上的尖角差点戳瞎眉栗,却在瞬间变幻成仪表堂堂的仕人公子,他身着白褂,头戴金冠,好一个如玉青年。

此刻,如玉青年开口的第一句话:“嘤嘤嘤,我被抛弃了……”

第35章 十七只狐狸爪 我可不喜欢妖怪

眉栗扶额。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隹。”

玉面公子的眼泪瞬间稀里哗啦流下来,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语气却分外悲伤:“萤萤不要我了, 我呆在那里会惹她伤心呜呜, 我就只好到这里来了。”

他伤心地流着泪, 手却摸到眉栗手上拿走那块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糕点,囫囵往嘴里塞,“好吃好吃,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一秒继续嚎啕大哭:“哇呜萤萤也会做这么好吃的点心,我再也、再也吃不到了呜呜呜……”

眉栗边听他哭诉,手放在背后做了个手势, 狐狸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把旁边包着糕点的油纸团吧团吧迅速塞进了自己所在的包裹里。

这是他们今明两天的伙食,得节省着吃。

萤萤名叫周萤, 是雪满山山脚下一家山户的女儿,从小在雪满山中长大,一次上山打猎遇到了偷偷藏在雪林中的纂雕,从那之后, 纂雕就对她一见倾心, 想和她结为伴侣就成了纂雕这一百年来最重要的心事。

他甚至给自己起了个人间名字,冠上周萤的姓,叫周隹。

人妖两界向来隔阂已久,虽然周萤在雪满山附近长大,知晓妖怪们大多心思直白,但却依然难以接受自己的伴侣是个妖怪。

“于是,我, 我听见出入他们家的媒婆说,要帮萤萤找一个有大好前程的书生,以后做贵家夫人。”周隹伤心道,他的眼泪流到地上,腐蚀了好大一片花草。

“所以,你就假扮成富家公子,和她偶遇了?”眉栗顺藤摸瓜。

“什么叫假扮!”周隹生气道:“我有一整座雪满山,难道还不富裕吗?”他感受到眉栗危险的目光,意识到打不过就赶紧改口道:“好吧,我分你一半嘛。”

他的目光顺着眉栗的方向溜向远处,像是沉浸在回忆里:“我们也有过很好很好的时候。但我后来才知道,她不喜欢富家公子,她只喜欢人身的周隹。”

周隹慢慢低下头,眼泪更加迅即地涌出,眉栗连忙往后坐了点怕腐蚀了自己的裙袍。

“可我是妖怪。”他说。“我永远都是只妖怪。”

周隹说到伤心处,因为没有鼻孔,只能一把泪一把泪地道:“她不要我了,再也不来雪满山了,我到处找她都找不到,她肯定抛弃我了,再也不想见我了呜呜……”

眉栗也觉得他有些可怜,手悄悄摸到包裹里拿出一块糕点,狐狸的尾巴缠上来,意图阻止她的败家行为,但眉栗觉得这个家应该是她做主,所以坚持从狐狸手里抠出了一块金玉糕,递给了周隹。

“多谢小娘子。”周隹用人身久了,竟精通了一些人间的官话,他不哭的时候,看起来完全就是以为毫无破绽的贵族公子,读过很多书的那种。

“你真是我见过的除了萤萤之外最好的人类,”他认真地看着眉栗:“如果不是萤萤,我真想和你在一起。”

眉栗一言难尽地看着张大妖嘴一口就吞下糕点的周隹,没有注意到狐狸的耳朵从包裹里悄悄竖起来。

她说:“我可不喜欢妖怪。”尤其是这样金玉其外邋遢其中的。

狐狸的耳朵晃了晃,慢慢僵住了。

周隹不死心:“为什么人类都不喜欢妖怪?”

“不是的。”眉栗掏出自己的手帕塞到周隹手里,让他赶紧把脸上快干掉的眼泪擦了,又从狐狸僵住的爪子里再次抠出一块糕点,边吃边说:

“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我并不是不喜欢你,”眉栗看着除了衣袍还是干净其他都一塌糊涂的周隹,头一次为了安慰别人违背本心,“但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如果有一天我有自己喜爱的人,那一定是想和他一起在雪山里,在草地上打滚的喜欢。”

“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在草地上打滚,现在就可以。”周隹不明所以。

“你不懂,你不行。”眉栗三下吃完了糕点,拍了怕衣袍上的碎渣,她一手拎起包裹,站起来道:“我救了你,你总得有点回报吧。”

周隹惊奇地瞪大眼睛:“可人间都说无以为报,不如不报。”

眉栗一脑壳敲上去:“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她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又想找打了,雕?”

站起来有两个眉栗那么高的纂雕再次回忆起自己在雪满山的时候,是怎样无数次败在这个可怕的人类小姑娘手下的,身高八尺的贵公子不由缩了缩脑袋:“好……吧,你要我怎么报答?”

“带我去万妖坑。”

周隹不解:“万妖坑是哪?听起来就不像一个好地方。”

眉栗想起来现在那里还没有被命名为“万妖坑”,但国师府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它的存在,甚至准备好了证据,才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嫁祸给自己。

虽然现在还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就算在这偌大的幽冥境,也不算是无迹可寻。她试图描述:“就是这里妖气最浓郁,怨气也最浓郁的地方。”

纂雕一族的天赋之一就是追寻怨气和死气,它们对源源不断散发出这些气味的生灵格外感兴趣,饥饿的时候甚至会吃掉怨气浓厚的人类。

周隹一口答应下来,他搓着手,不好意思地问:“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块糕啊?我在里面吃到了萤萤做的味道。”

眉栗白他一眼,什么萤萤的味道,这单纯就是馋了吧。但都怪妖怪们化为人身大多个顶个的漂亮,被一个人形的俊朗公子一直用委屈、请求的眼神看着,实在让人很难以拒绝。

眉栗只好翻出一块最小的芙蓉糕递给他,并紧紧按住包裹,“这是最后一块了。”

“好的,谢过小娘子。”周隹乖巧接过。

眉栗跟着他,这只妖怪因为刚刚才被烫伤了皮毛,说什么都要绕着那些“专门坏人面貌”的小弟子们走,因此眉栗跟着他绕了好大的弯路。

一路上,萤火点点,幽冥界特有的重翅蝶成群结队,悠悠飞过,周隹已经见惯了这些小妖灵,因此挥一挥手把它们赶跑,这群翅膀上隐隐闪着水蓝色光亮的妖灵们四散开来,它们只在夜晚吃一些土中更小的妖虫,因此对大妖怪和人类来说没有半点攻击力。

但这样一团一团,被周隹打散后漫天飘舞,在黑暗的幽冥境中隐约闪烁,让从来没见过夜晚幽冥境的眉栗陡然陷入梦幻般的场景。

她在那群重翅蝶飞舞的圆圈中跑来跑去,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玩耍的小妖怪。

狐狸从包裹里跳出来,狐狸爪在空中一挥,转瞬就抓住了三四只幼小的重翅蝶。

眉栗把它抱起来,生怕啊呜在这黑暗的幽冥境中走丢。

“呜~”狐狸小声叫道。

眉栗低下脑袋,狐狸示意眉栗看它的爪子。下一瞬,狐狸的爪瓣微微张开,几只重翅碟翩跹而起,有一只甚至大胆地停在狐狸的鼻尖上。

送给你的。斛岚在心里说。

他见过世间那么多风景,只有这个小姑娘才能让他驻足停留,愿意将往后的生命尽数交付,哪怕隔着千沟万壑。

她开心地大笑,把指尖小心伸到狐狸的鼻尖,用手挑起那只胡作非为的小妖灵,让它柔软地靠在自己的指头上,最后像吹蒲公英一样把它轻轻吹走。

“还走不走啦?”前面的周隹小声地嘟囔道,但因为实力不如人,只好低声催促,并不敢大发脾气。

“走走。”眉栗把狐狸抱在怀里,快走几步赶上周隹。

一丛一丛的荆棘在他们身边慢慢伸展开,但因为感受到了大妖的气息而纷纷遁走,那些难以逃开的小妖灵们就刨开土壤,将自己埋在里面,等到大妖的气息消失不见后再蹦跳出来。

他们路过了很多坑坑洼洼的地方,有些是大妖之间剧烈打斗留下来的,里面还有被瓜分干净的妖骨,但这些妖骨灵气散佚,早就是一堆废骨。还有一些是妖怪们的陷阱。

一些树藤大妖因为难以挪动,就将根系伸展长远,在那里抽干土壤中的灵气,做出因为妖怪们打斗而陷落的坑洼,在其中放上几只伤重的妖怪或它们的尸骸,借此引诱那些想“不劳而获”的妖怪们。

当有妖怪进入了陷阱,这些树藤大妖就会瞬间伸出埋藏在松散土下的枝条,将这些误入歧途的妖怪们送入口中,吞吃下去,就连妖骨也会慢慢化为养料。

周隹重新化为巨大的纂雕,所过之处地动山摇,眉栗坐在它的背上,因为这只纂雕没有掌握任何驾车技巧而被颠得不行。

黑暗中的时间漫长枯燥,在很长的路程后,纂雕终于停下了脚步,它趴下来,让骑在背上的小小姑娘顺利滑下来,相比于身庞体大的纂雕,眉栗就像一个拇指姑娘一样娇小。

娇小的拇指姑娘刚跳下来,就被周隹站起身来的一阵风吹得东倒西歪。

“就在这里。”周隹轻声说,但即使这样,眉栗依旧要捂着耳朵听。

“我能感受到,这里就是整个幽冥境怨气最重、死气最浓的地方了。”周隹往后退了两步,“我就,我就不送你了,你住在国都,你的糕点也是在国都买的吗?”

周隹吸溜了一下口水:“好好吃啊,我也要去国都。”

“国都可有国师府,你不怕?”眉栗问道。

“哎呀,所有的人类里,我只怕你啦。”周隹顿了顿,颇为伤心道:“以前还怕萤萤。”他不想再沉浸在悲伤中,只想快些忘记这些难过的回忆,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隐秘的不舍。

周隹犹豫半晌,还是扬起粗壮的虎爪转身而去,不一会就在茂盛的深林中消失。

眉栗拨开眼前的荆棘,其中的小虫嗡嗡飞起,她的眼神却看向前方——

这是一个难以用距离衡量的洼地,诡异的红色烟雾萦绕不散,沉寂如坟。

就连眉栗这个对怨气毫无天赋感知的人类也从心里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心脏在胸膛里鼓点一样跳动,似乎在警告她不要踏入,同时也有一种兴奋和欲望从四肢百骸蔓延而上,狠狠抓住那丝警告,将它撕碎,抛诸脑后。

她终于接近了。上一世的真相,她被陷害,被世间千人唾万人骂,扣在她头上永远也洗刷不掉的最大的阴谋。幽冥境,万妖坑。

时过境迁,她终于回到了起点。

啊呜跟在她的身后,狐狸眼中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第36章 十八只狐狸爪 如果她真的回不来……

万妖坑前, 斛岚已经回想起来。

上一世国师府向天下昭告“大魔头”的存在,公布了那份所谓的“罪状”,其中最不可饶恕的就是坑杀万妖于幽冥境。在当时, 这件事直接引发了妖界和人界的再次斗争, 打破已经持续了百年的平静状态。

但因为国师府只公布了万妖坑的存在, 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件事与眉栗有关,且涉及到两族相争。狐仙虽以兽身化仙,却已然超脱了妖界, 因此他并未插手。

此时回想起来,再联系小姑娘一定要找到这里的坚定决心,他已然明白了大概。

眉栗踏过一路的荆棘,前面就是黑暗浓稠的沼泽, 仿佛没有边际,甚至连人的灵魂都要吸引进去,不自觉间, 她竟然感受到了脑海中强烈的召唤。

一团白色从包裹里焦急的钻出来,狐仙的意识将万妖坑怨气的侵入切断,狐狸还十分清醒。

它围在眉栗的脚边,后脚扒住土地, 扬起前爪不断拉扯着眉栗的衣角, 想让她停下脚步。奈何这里的土壤经过多年侵蚀早就松软的不成样子,狐狸的后爪除了带出一些泥水外丝毫扒不住土壤,只能整只挂在小姑娘的衣角上。

它“呜呜”直叫,四爪并用爬上眉栗的肩膀,见她双眼几近无神,却还在向那沼泽行去,心中万分焦虑, 只能一口咬在眉栗的脖子上,它控制着力道,只留下浅浅的血痕。

疼痛骤然唤醒意识,将眉栗拉回现实。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上一世,前方不远处是深厚的雪白,一只手臂长的白骨从积雪中伸出来,细细的腕子上还套着秦琯的镯子,叮铃作响。那声音化为柔软的呼唤,就像上一世好友的邀请,时而怨怼,时而温柔。

她深吸一口气回到现实,发现脚下哪里是厚厚的积雪,分明是乌黑的淤泥,眼前也丝毫不见了白骨的影子,而是一片焦黑的沼泽样的坑陷,几处还汩汩冒着气泡。

肩上的狐狸还“啊呜啊呜”地叫,眉栗顺着疼痛处摸去,原来是脖颈处一个小小圆圆的牙印,扭头看去,那双狐狸眼中淌满了担忧。

见她清醒过来,啊呜似乎松了一口气,它卸力般趴在眉栗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四只小爪子上沾满了污泥,只能举在空中,不然就要弄脏雪白的毛发。

眉栗站在岸边。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万妖坑,在上一世被陷害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幽冥境还有这样的存在,更不要说像国师府所言的那样“坑杀万妖”。

“这里十分危险。”狐狸的毛脸上表情严肃。

眉栗这才意识到啊呜居然还在她身边,万妖坑的怨气对所有生灵的心智都有不可估量的影响,此刻狐狸虽然筋疲力尽,但依然趴在她的肩上,丝毫没有丢下她的意思。

刚刚霸道侵入自己脑海的声音和幻象,让人不容抗拒地沉溺其中,将往日的伤口都剖析开,翻出血淋淋的血肉。

眉栗抿紧了嘴唇,她并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她余光瞥见瘫软成一团的狐狸。啊呜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肯留在她身边的妖怪,它信任她,爱护她,毫不犹豫地袒露最脆弱的肚腹,在那天晚上甚至用小小的身躯努力保护她……还有那条帕子。

它其实并不是很喜欢那条帕子,以至于用这个来诱惑它洗澡一点用都没有,它遍体鳞伤却还要保护的,是她送给它的帕子。无论她送什么,都是它最为欢喜的东西。

前方艰难,肩上柔软。

眉栗的掌心悄悄跳跃出一小团沉睡符阵,在黑夜中散发微弱的光。符阵缓缓上浮,在她沉默的目光里包裹住闭着眼睛的狐狸,托着它慢慢停在了万妖坑的岸边。

那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眉栗把还剩半兜食物的包裹一并放在了狐狸身边,它似乎有些不安,微微耸着鼻头,两只爪子往前伸了伸,似乎想扒住什么。

做完这一切,她脱下累赘的黑色外袍,神色中微弱的不舍被刚硬的决心取代,眉栗面容冰冷,慢慢抬起眼瞳。

她是大魔头,大魔头就要做一点别人做不到的事。

眉栗袖中的符文尽数飞出,就如布将点兵般陈列在前,她手中腾起快速转动的符力,飞鸟投林般进入了白色的浓雾,再也看不见渺小的身形。

***

凉楚和孙有机行走在幽冥境中,起初因为眉栗那句“就呆在这里哪也不要去”,他们十分谨慎。但这次秘境不同往日,是对这一届弟子实力的重新排名,凉楚和孙有机虽然都背靠大家族,但当他们成为内府弟子后,无数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个人和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二人都不能像眉栗一样随心所欲,即使知道是万分危险也要闯一闯。不过他们结伴而行,也算多了一重保障。

一路走来,周围不见半点人影,遇到的妖怪不计其数,但大部分他们都可以勉力一试,如果是实在难以抗衡的大妖,孙有机就会毫不犹豫地用出保命的机关术,和凉楚的符阵相结合,没有一次是逃脱不成功的。

这样一圈下来,孙有机对这个面带英气,战斗风格狠厉的姑娘佩服至极,更何况,凉楚主虽然修战符,她的战符却和他人完全不同。

“你看,那是,那是什么……”孙有机话音颤抖,目光紧张地盯着远方。

凉楚顺着他晃动的指尖看去——一抹黑影,不,应该说是一幢黑影。它本来完美隐匿于浓密树林中,但也许是他们走动的声音惊醒了这个庞然大物,它露出了就连参天树冠都遮挡不住的庞大身形。

“我数到一,就一起朝南走,你放出机关屏障,我用符阵拖延片刻。”凉楚尽量屏住呼吸,她的声音压成气音,小小的传到孙有机耳边。

“三……”

“等等……”孙有机紧张不堪,他试图打断凉楚问个明白,但下一个瞬间,那撞巨大的影子就似乎发现了他们,它慢慢朝这里移动,似乎在捕猎两只小小的鸟雀。

“二……”

孙有机更加紧张,他说话都说不囫囵,声音颤的不成样子:“等等……”

凉楚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因为那怪物的影子已经开始飞速移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到达这里撕碎他们。

“一!”凉楚低声道,同时放出了符阵,那符阵被附在她手中骤然甩出的长鞭上,接着鞭子的力道更向前抛向远处,符阵落地,赫然铸成一道坚固屏障。

影子被这闪着红色光芒的符阵拦截了一瞬,然后似乎伸出了指尖,戳了一下——

下一秒,符阵轰然倒塌。

凉楚看向还呆呆站在原地的孙有机,恨铁不成钢道:“跑啊,你的机关屏障呢!”

孙有机哭丧着脸,大声哀嚎出了刚刚一直没能问出来的话:

“哪里是南边啊!”

机关屏障被延迟放出,但那怪物已经近在眼前,可拖延的时间屈指可数,再也不能耽搁下去。凉楚拽住孙有机的胳膊,拉着他放出流星符,借着符阵的力道向远处遁走。

在这个过程中,凉楚一度怀疑自己拉了一头猪……的重量。

但还能怎么办呢,生活还是要咬牙坚持下去。

***

狐狸爪子张开又收拢,像是张开四指伸了个懒腰,它小声地打了个哈欠,慢慢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这里枝叶茂密,到处都翠绿一片……不是在国都铺子的家里,也不像是在国师府弟子府,更像是……幽冥境!

狐狸的眼神顿时清醒,它翻身而起,却发现自己被一个沉睡符阵笼罩着,符阵还散发着淡淡的金色,上面的金色符力还未消退,在半圆形的符阵上水一样流淌着。

是眉栗的符!她对自己施符做什么?狐狸焦急地看向四周,发现外面空无一人,没有微弱符光照到的地方漆黑一片,更糟糕的是,眉栗不仅走了,给它设下了沉睡符让它沉睡过去,还在沉睡符外又附了一层禁锢符。

虽然这样外面的害人妖兽们都进不来,但它也出不去了。

斛岚慢慢想起来眉栗看向那不详沼泽的眼神,坚定,没有一丝退缩。他的心里涌上一阵一阵的担忧,愧疚和心疼几乎将他淹没。

如果不是他,在上一世眉栗就已经报了仇,根本不会将心结留到这辈子。这个地方怨气冲天,妖气浓厚,根本不是能全身而退的地方,如果她真的回不来……

狐狸的爪子握紧了。它开始拼命撞击眉栗留下的禁锢符,现在少的可怜的狐仙之力根本不能支撑他破解这个符阵。只能用尖利的爪尖在符阵上不停抓挠,意识到这个不可行之后,整只狐狸在符阵中后退几步蓄力,然后猛地撞击在坚固的符阵上——

“咚”,“咚”,“咚”……

持续不懈的猛烈撞击没有让符阵立刻破碎,却在狐狸的身上留下一块又一块青紫,但它丝毫不在意,在下一瞬更加猛烈地撞上去。

无数次的撞击后,这种愚笨的办法终于有了一点效用,符阵有了一丝裂痕。

狐狸的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在不停地看向不远处的沼泽,却发现里面的人丝毫没有出来的动静后,它更加焦急,甚至不顾一切地伸出小小的爪子在那丝裂痕的缝隙中抓挠。

裂痕越来越大,它直接将整只前爪通过那狭窄的裂口挤出去,爪子往下翻去,然后狠狠地往后拉扯!

裂痕像细碎的琉璃片一样纷纷落下,尖锐的裂口将狐狸的前爪割开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血痕。

它来不及舔舐,只向前奔跑,然后——

那团白色一跃跳入了黑暗。

第37章 十九只狐狸爪 撒娇和羞赧

它坠入了另一个世界。巍巍雪山上, 积雪有一人那么高,小小的姑娘穿着兽皮裙在刚刚建好的木头房子前玩耍,她迈出套着小皮套的脚丫, 一脚踩进了深深的积雪里。

斛岚刚刚想伸出手扶住她, 就发现自己只是以一抹意识的状态进入了这个世界里, 他只是一个看客,没有任何改变眼前世界的能力。

小姑娘在深深的积雪里坐着,发现自己完全被雪块埋了起来, 却没有继续向下掉,她咯咯笑起来,双手拍打着身边的雪,下一刻, 一节树枝就飞快地从木屋旁伸过来,缠住她的腰,把她一下子从雪地里拉起来, 放在木屋前。

可她一点都不听话,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拉起来,就一次次地往雪堆里冲去,一次次被拉起来, 乐此不疲。

斛岚定睛看去, 那小姑娘终于转过身露出一张脸。她因为笑容鼻子眼睛都挤到了一起,可斛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小时候的眉栗。

她被那棵老树妖养的很好,嫩呼呼的两坨小脸蛋看得人手痒,像两颗甜酿的水蜜桃,让人直想掐一掐。

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幻,斛岚面前是小木屋里的情景, 火塘劈里啪啦,旁边木桩上一个老伯,抱着小眉栗说,“你是一个人族,有母亲,有家人。”

“像你一样的家人吗?”

“是的,有很多,比我还要好。”树妖悠悠道。

“人类寿数难久,你练好符道后就下山寻找你的家人吧。”

一晃神,斛岚发现自己正站在大街上,街巷吵闹,人们不断朝街头的一处公告榜涌去,第一个抢到消息的人高声喊道:“天下符文榜第一——眉栗!”

人群吵闹,更多是质疑:“眉栗是谁?第一怎么会是她?”

“是啊,怕不是写错了吧,明明应该是凉楚!”

“就是!应该是凉楚!”

吵闹声愈发燥热,群情激昂,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这个横空出世的“眉栗”到底是谁,怎么会取代呼声最高的凉楚成为天下第一符师。

国都的偏远郊外,一处三进小院静静矗立。

静悄悄的门廊下,雪白衣服的小姑娘轻轻叩响了门环,她还有些紧张,手指不断缠绕着衣角。

“有人吗?”她小声问。

斛岚站在远处,看见里面出来个青衣小厮将她迎进去,不一会,一个主母模样的人走出来,赤裙玉钗,在丫鬟的搀扶下将小眉栗轻轻抱住,在眉栗看不到的地方,她皱着眉头,看上去并不欣喜。

第二天刚蒙蒙亮的时辰,青衣小厮手举卷帛,偷偷溜进了主母后房,一个丫鬟迎出来,拿走了卷帛。

斛岚想走进院子里一看究竟,他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他的意识被拦截在院外的上空不得进入。

他的预感应验了,到了晚上,眉栗从后门被轰出了小院,她手抓着衣角,颤声道:“我学符只是因为人间崇尚符道,为了让你能认我回家,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都不是我做的!”

青衣小厮打开了一条门缝,眉栗以为里面的母亲听到了她的话让她重新回去,谁知迎到门前却只见一个砸过来的布包裹。

里面是她的旧衣服,还有一沓破旧的符纸。

门再度关上。

她愣愣地捡起地上的包裹,回味着那个女人用手掌抚摸自己脸颊的温度,她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愿离开。

夜晚的时候,三进院子里升腾起一阵白色烟雾,坐在屋顶上的眉栗跳到院子里的花草丛中,生怕是着火了,却听见两个路过小厮的说话声。

“娘子之前认回了一个野女儿,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听说是拿着一块当年的襁褓布就认下了。”

“认下有什么用,也不是主子的孩子,不过是娘子改嫁前的孩子,如今还不是死了。”

“死了?不是还在娘子院子里住着吗?昨儿才认的呢。”

“我还能骗你?衣冠冢都准备好了,没见纸烟已经烧起来了吗?”

她站在他们的话声中,神情从焦急慢慢转成了沉默。

她冷笑一声,似乎毫不在意,起身一纵跃过屋顶时,却还是迎着风打湿了衣领。

斛岚看着眉栗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份卷帛摊开来,血红大字陡然入目:国师府昭告眉栗之一百零八罪状。笔迹急匆匆的,像是从哪里抄录下来的。

她带着这份证据清晰条理清楚的所谓“罪状”打上国师府,于是第二天,一百零八罪状变成了一百零九罪状,罪名是杀害国师府弟子,还附带了所有被杀害弟子家人饱含着血泪的血手印。

又一桩证据确凿。

她心灰意冷,在国师府的重重拦截下回到雪满山,小木屋里却再也不见了树妖老人的身影。

只有一截枯木,静静被大雪埋葬。

斛岚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看到泪水决堤一样冲垮了这个小姑娘的脊梁,她伏跪下去,重重磕了几个头,整整一晚,长跪不起。

斛岚试了很多方法才能接近她,他想扶起她,却凑近听清了她低低的梦话:

“你骗人,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了,老树妖。”

这一瞬间,他心里的心疼无以复加,想起他对她做过的事,他愈发痛恨当时的自己,越来越觉得除非死亡,无以谢罪。因为他处决了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一颗心。

但在这之前,他还要做点什么。比如,还眉栗一个公道。

他站在虚幻出来的雪地中,莫名觉得全身冰冷。

下一秒,幻境就将他排斥出来,斛岚眼前一变,浓墨般漆黑的沼泽中,他漂浮在上空,眼前就是被白色浓雾包裹的眉栗,她似乎在沉睡,但垂在身侧的手却越握越紧,突然,她睁开了双眼。

*

她似乎做了好大一场梦,那些前尘旧事全部涌上来,仇恨愤怒裹着她,似乎永远也不能安宁。

眉栗向前看去,眼前是浓重的白雾,远处似乎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容,只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万妖坑的怨气上涌,像千万只手操控她的情绪和思想,眉栗的眼前又回到了上一世的悲痛中,一幕幕令她难以释怀,被永远封锁在脑海深处的疼痛再次袭来,犹如脑内千万根针,逼得她快要发疯。

她痛苦地捂住脑袋,重重喘息着,想要将这些痛苦的回忆通通抹去,但她就是这些记忆的载体,她突然,也想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眼前的白雾一点点散开,露出下面虬结的沼泽,诡秘的黑暗诱惑着她,就像在雪满山得到却在转瞬间又失去的,仅存的温暖。她在脚下的沼泽里看到了老树妖的脸。

仿佛是在噼啪作响的火塘边,自己偎在那个可靠的怀抱里,老人的枝干慢慢地抚摸她的发顶。眉栗没有眼泪,但她的眼瞳渐渐变得血红。

眉栗慢慢低下头,认真地向沼泽伸出手。

世间皆是苦难,解脱岂不更好,何苦在这泥潭中挣扎陷落?

忽然,她听见了一个声音,声嘶力竭。

“眉栗,你看看我!”

她抬头看去,浓重的白雾中,一个人穿过千万层障碍,向她走来。

他说,眉栗,你看看我。

白雾如遇到天敌般溃散开,那个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直到她看见那张脸——

是乌兰。他的嘴唇殷红,在惨白的世界里是另一种风采。

他张开嘴,少年的声音竟有了一丝撒娇又羞赧的意味:

“啊呜。”

第38章 二十只狐狸爪 眉栗,我是啊呜……

眉栗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啊呜?

是“啊呜”还是啊呜?

不行,她的脑子有点晕。奇怪的是,那些针一样的刺痛在瞬间就停止了, 她的头脑又恢复一片清明, 甚至能分出一缕心神来考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的问题。

眉栗张开唇, 轻声说:“啊呜?”

少年外表下的一颗狐狸心顿时停跳,满脑子都是面前小姑娘那一声“啊呜……”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幼崽,不是,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伴侣!

一千只狐狸崽都没有她可爱!此时她正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

斛岚听见自己控制不住的声音:“眉栗,我是啊呜。”

眉栗的脑子混沌成一片浆糊,乌兰是啊呜?啊呜是乌兰?

到底是啊呜变成了人?还是乌兰变成了狐?

她立刻反应过来, 觉得这个人出现的异常诡异,这里是万妖坑,狐狸应该呆在她设下的符文里, 那符文可不止一层,光凭小狐狸怎么可能解的开?

怕不是这个狗万妖坑变着法来折腾她吧?

眉栗警觉地问:“那你回答我,我最讨厌的人是谁?我最想杀的人是谁?谁是这个天底下最坏的人?”

她紧紧盯着对方的脸,虽然不得不承认那张脸俊美到犯规, 每看一眼都能弱化她心中的戒备。眉栗使劲摇晃脑袋, 提醒自己不要沉迷于美色,要有警惕心!

果然,对面的乌兰沉默了。他长了张口,试探性地说:“你最讨厌的人,是国师府的七位国师……”

“不对!”小姑娘气鼓鼓地说:“你是假的!我明明和啊呜说过我最讨厌的人的。”

她自动排除了啊呜就是斛岚的可能,觉得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可能出卖她的人除了秦琯就是啊呜了。

对面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用一种史无前例的勇气说:“你最讨厌的是那个天下第一号大傻瓜狐仙,最想杀的也是这个最蠢最笨毫无公正可言的狐仙,斛岚是这个天底下最最坏的人!”

他像是憋着一口气,说完了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只有眼角微微垂着,仔细看还有点红了。

眉栗:……嗯?

他好像不是假的啊,看他批判狐仙时多么情真意切,就像是自己也检讨了一遍似的,现在他扬起脸,用一双水眸温柔地看着她。眉栗觉得那双眼瞳要把自己溺毙在里面了。

她清了清嗓子,面上装着勉强同意的样子道:“好吧,那你确实是知道的。”

然后她的眼睛像是一寸一寸被点亮:“你真的是啊呜啊?我家啊呜居然会变成人了!”还这么好看!还考上了国师弟子府!

眉栗咬着下唇,有点舍不得,她觉得自己之前想的啊呜聘礼只收一千两实在是有点少,这么好的狐狸,之后一定要是别人家的吗?

她还在思索,却看见少年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皓白如玉的手腕向她伸过来,他温柔说:“我带你离开。”

眉栗轻轻牵住他的指尖,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她说:“这一趟不能白来。”

眉栗的掌心金光氤氲,脱离了精神控制,她又恢复了小魔头的本质,那符文像脱缰的野马,朝着沼泽上方的白雾横冲直撞,将里面被杀害的妖怪们的怨气全都烧毁,白雾惧怕地节节败退,一路退到沼泽中心。

最后,它像是妥协了,终于交出了眉栗想要的东西——一段记忆。

白雾浅浅弥漫,中间闪回一个画面,一人手持金黑交错的剑柄,青色的袍角略过万妖坑的上方,无数被夺取了全部妖力的妖怪们的尸身沉溺其中。

金黑色的剑柄,青色的袍角。

眉栗记住了这两个特征,她要找的人就是他。

在她没有注意的地方,沼泽开始隐蔽地向上漫涨,看似是污泥的东西现在离他们原先所在的上空只有些微的距离,它甚至开始伸出触手一样的凸起,企图黏住眉栗的衣摆。

斛岚见状不妙,他放出自己的尾巴狠狠抽在凸起上,但它似乎认识到了斛岚对它无能为力,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更加猖狂,甚至已经聚集起来在眉栗看不见得背后张牙舞爪,意图将她扯下泥沼。

斛岚扑过去,那东西却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一下子缩了回去,斛岚却已经控制不住地扑向了眉栗,没了中间的阻隔,他直接把小姑娘抱在了怀里。

眉栗在怀抱里慢慢转过身,双眼微微瞪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你在干什么?”她小声问,眼睛的余光偷偷觑着腰上斛岚搂过来的手。

斛岚哑声道:“我来接你,一起回家。”

却在下一秒,他突然维持不住人身,连同被搂住的眉栗一起,两人双双掉入泥沼中。

幸好眉栗眼疾手快,连忙接住了从半空中一起掉落的狐狸,才没让它直接摔进深不见底的污泥中。泥沼怨气群起,却在下一瞬纷纷退开,仿佛万妖坑中只是无害的污泥。

眉栗抱着狐狸,两个人的重量将他们向下拖去,还没等眉栗的符光亮起,手中的狐狸从她怀里跳下去,白毛膨胀,身形拉长——

啊呜变成了好大一只狐狸!

船那么大的狐狸眨了眨眼睛,胡须微微颤动,它四爪扒拉在泥沼中,轻松地就像在小溪里淌水,那张秀气的狐狸嘴微微张开:

“啊呜~”

像是无声的邀请。

眉栗的眼睛弯起两汪月牙,她被干净蓬松的狐狸尾巴卷住腰,轻轻松松地被放在了毛茸茸的背上,身下的狐狸毛温软如上好的绸缎,眉栗坐在上面,就像坐在蓬松的云朵上,触手是狐狸颤抖的体温,小魔头把狐狸背上的毛一通乱摸,顺滑的长毛几乎都要倒伏过来。

狐狸却毫不在意,那双本就含情的狐狸眼中,温柔像月光一样淌出来,他慢慢扭过脑袋看着前方的黑暗,这只凌乱的狐狸船四肢摆动着向岸边划去。

眉栗坐在狐狸浓密厚实的被毛上,整个人放松下来,手脚摊平躺在上面,从肺里吐出由衷的赞叹:

“啊,我好喜欢狐狸啊……”

前面狐狸脑袋上本来立住的耳朵动了动,红透了耷下去。

岸边,狐狸再次骤然变小,这次它力量彻底衰竭,很长时间都不能再使用狐仙之力了。

白色的毛团掉落下去,眉栗一把抱住变小的狐狸,就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轻声道:“我怕……”

眉栗把狐狸抱在怀里,认真地看着它的眼睛。

那声音继续传来,含着几许忐忑:“我这么狼狈,满身都是泥垢,衣物不洁,妖气浑浊。你连衣袍齐整的纂雕都不喜欢……”

“可是很帅,乌兰。在我眼里。”眉栗捧住狐狸的脸,小心的亲吻了上去。这次她不再像亲吻一只惹人疼的小动物一样敷衍的亲亲,而是平视着他的眼睛。

狐狸的尖吻湿湿的,那双眼睛也湿漉漉的,像是在里面藏了一汪泉水,倒映着月亮。

它的狐狸眼慢慢亮起来,用尖吻碰了碰小姑娘柔软的嘴唇,像是一阵风抚摸最珍贵的宝物。

下一秒,略带犹豫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你说,你不喜欢妖怪……”那声音里含着浓到快要溢出来的委屈,轻轻回荡在沼泽边。

眉栗在狐狸的脸上又贴了一下,悄声说:“我可没说过。”

面对狐狸疑惑和带着一丝无奈的眼睛,眉栗伸出一只手,直接捂上了那双狐狸眼,顺便用脸颊偷偷蹭了一把柔软的毛毛。

狐狸害羞地闭上了眼睛,毛毛下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它不说话,甚至还扭过头特意不去看让狐不好意思的罪魁祸首,但那条尾巴却悄悄垂下来,在晚风中愉快地轻轻摇摆。

第39章 二十一只狐狸爪 骗取她的心疼

斛岚身上都是脏脏的泥垢, 眉栗因为在沼泽中一路坐着啊呜牌狐狸船,到了岸边也一身清清爽爽。

眉栗拍了拍身上零星的灰尘,转过身向狐狸伸出了手。

她的本意是见狐狸已经没什么力气, 而且因为变成狐狸船把自己带到岸边, 不让自己受到沼泽中怨气的侵蚀, 他原本雪白的爪子都变成了脏污的颜色,此时这只小狐狸正紧张地在草丛里磨爪子,好把爪子上的污泥都擦掉, 但怎么也擦不干净。它背过身继续磨蹭着杂草。

看到眉栗看过来,还伸出双手,斛岚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里有几分犹豫。

他不想让眉栗看见他这样狼狈的样子, 但现在她就在他面前站在,那双眼睛把他这只脏狐狸的细节都看清楚了。这让他有些沮丧。

“啊呜。”眉栗走上前来,蹲下来, 双手依旧维持着张开的动作,她不顾他的挣扎,把这只狐狸整个抱在了怀里。

“啊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她意识到这个是自己擅自给人家起的名字, 那个时候以为这是一只还听不懂话的小狐狸, 并不知道他还会长得这么大,这么好看。

狐狸别过身去,却还是点了点头。什么名字都可以的。他在心里说。

“啊呜,你是为了我才跳进万妖坑的,我怎么会嫌弃你?”她轻声诱哄着狐狸,觉得简直把自己上辈子加这辈子全部的耐心都用上了,才能憋出这么温柔的语气。

“更何况, 我就喜欢能在沼泽里划船的大狐狸。”她说着,在狐狸溅到了泥点的胡须上也蹭了一下,污泥顺势也沾到了她的脸上,现在眉栗仰起脸得意道:“你看,我也是个脏魔头啦。”

眉栗的怀抱并不算大,抱着这么大一只狐狸,只能勒住它的肚腹和脖子,勉强把它抱住。但这样的姿势让她在走动间一不小心就会碰到狐狸的爪子。

斛岚瑟缩了一下,那里,有点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上一世的自己明明是坚强,稳重,即使是迎来化仙的劫法时,整整九百道雷劫也不能让他心里生出脆弱的感觉,那个时候他看世间诸生皆是一样,也从没有这样的依赖。

但现在,他感到自己变得会焦急,会心疼,会把目光只聚集在一个人身上,会因为她的喜怒哀乐而感同身受,甚至他自己都开始变得脆弱。他想要依赖一个人,想让她看到自己的伤口,甚至情不自禁地想“骗取”她的心疼,这样他就会满足。

这样不对,斛岚。狐狸把头埋在尾巴里,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坏了。

眉栗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她快步走着,狐狸的爪子在空中晃荡,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起,在狐狸还没有控制住的时候“呜呜”出声。

细细小小的声音,像是痛呼,更像不经意的撒娇。

眉栗连忙停下来,她把狐狸推倒在旁边的草地上,一片黑暗中,她摸出珍贵的符纸亮起一张日光符。

方圆半里,瞬间如昼。

狐狸乖乖的半躺在草地上,脑子里天人交战,最后理智占了上风,他把受伤最严重还在渗血的右爪悄悄往后藏了藏。

谁料眉栗的眼睛格外尖,她把狐狸瑟缩的右爪托在手上。右爪上的爪尖有些都被拔出,几个指尖还血淋淋的,只是有污泥包裹着看不真切,等眉栗用袖子轻轻擦掉爪子上的脏污,一下子就看到了还在轻轻颤动的伤口。

她把狐狸的爪子都一一检查,发现除了两只后爪没什么伤口之外,前面两只爪子都布满细密的刮伤,有的伤口还十分深。但狐狸这一路,从来没有说过。它划过沼泽的时候也一声不吭,但那些怨气会不会钻进伤口里,会不会疼痛难忍?

眉栗心疼的无以复加,扯下自己的小衣衣摆,用这格外柔软的绸缎包裹住狐狸的前爪,她抱着狐狸的时候更加小心地注意不碰到它的伤口。

斛岚的脑袋埋在尾巴里,心里却像开了一朵花,颤巍巍的愉悦感从心里涌起,像浪潮一样,将仅剩的理智冲散。

小姑娘撕下的衣摆上还留着余温,就这样一圈一圈缠绕在冰冷的爪子上,狐狸就像被暖暖地烫了一样微微颤抖,然后它就被小姑娘重新抱了起来,这一次,她走的慢了些。

这一夜已经快要过去,眉栗收起日光符,把没用完的符纸塞到袖子里,下次还可以再用一次。

一人一狐在闪烁着荧光的重翅蝶中慢慢穿梭,狐狸的爪子搭在眉栗的肩上,耳边就是小姑娘轻轻的呼吸声,在幽静的深林里格外清晰。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她的频率慢慢同步。

心里那朵小小的花就似乎结出了花苞,包裹着甜蜜的馅。

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草木晃动声,远听悉悉簌簌,但越来越近。

眉栗肩上的狐狸也扭过头,二人站在原地,紧紧盯着远处。

树影摇晃,看不真切远处的情形,在幽冥境,时有冷风刮过,也可能只是树叶随着风响动。

就在眉栗以为自己是杯弓蛇影时,那里突然划过了一道声响——“咻!”

狐狸的耳朵动了动,“是鞭子抽动的风声。”它悄声说。

眉栗隐隐觉得这是个麻烦,于是带着狐狸向另一条道路走去,虽然是绕远了些,但远方秘境之轮的光亮已经亮起,这代表他们永远也不会迷失方向。

但没等他们走几步,重重的脚步声就从远处踏来,像是一只巨兽从远处奔来,看这方向,正是朝他们而来。

如今再躲已经来不及。

不过几个瞬息,近在咫尺的前方就伏倒了一片荆棘丛,两个人从荆棘后方跳出来,还未站定,就听后面紧追不舍的“轰隆”一声,那是已经赶到的危险。

二人见到眉栗,双双睁大眼睛,语气里满是危急时刻遇到同伴的希望:“眉栗!”

小胖子孙有机的眼睛里流露出庆幸,凉楚的脸上却多了一丝忧虑,她并不确定眉栗有没有足够的实力解决这个他们无意间招惹的妖兽,否则,就是把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也扯进这场逃亡中。

眉栗心下暗叹,她就知道,这就是一场麻烦。

狐狸的小爪子及时地捧上一叠符纸。这时,那妖兽已经赶到了百米处。

眉栗提纸画符,指尖划过符纸,如水般荡开层层符力的波纹,金色的光芒将她全身照亮,符纸如网状分割,下一刻就张开来化为一张巨大的网,牢固地定在她地前方。

五十丈。十丈。那妖兽向着符阵狠狠扑将过来,却像被烧灼了爪子一样跳开,它围着符阵晃悠了一会,见实在破不开,又有着被烧伤的危险,明显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妖兽巨大的头颅歪了歪,转身悻悻离开。

身后的凉楚这时才松松呼出一口气。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是看着英雄:“眉栗,你救了我。”

孙有机站定在她身旁,似乎早就放松下来,他把保命的机关重新收拾好,颇有豪气道:“大恩不言谢,改日我一定报答你。”

眉栗见那妖兽没有重新回来的意思,才挥手撤去了符阵,她摸了摸肩上的狐狸,冷言道:“不必。你们只要惹了麻烦不要往我这里跑就行了。”

孙有机惭愧地挠了挠头,实际上,他就是看到了这边有亮光,觉得一定有不少弟子在这里聚集,才想着借助大家地力量度过这次难关,没想到只有眉栗一个人。如果他知道只有一个人,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过来的。

二人已经都看到了眉栗肩上的狐狸,那是一只会递符纸的狐狸,一定不是哪只没开智的小动物,而是一只妖怪。

它的身上,也没有妖仆的印记。

凉楚看了那狐狸一眼,小声道:“我们会保密的。”

眉栗却并不理会,只有狐狸看了看两个陌生人,它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歉意。

自己还是给她惹麻烦了。

眉栗嘴角撇了撇,她把狐狸抱下来,揣在怀里,遮的严严实实,一个人都不给看。

***

通过秘境之轮回到国都,眉栗没有理会国师弟子府的事务,直接回到了狐仙巷。

“叩,叩叩。”

一长两短的敲门声响起,不一会就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这个前半生长居深闺,从未下过柴房的贵女此刻腰间围着布巾,身上一股焦火味。

看到眉栗完好无缺地回来,秦琯仔细解下布巾,给了她一个暖暖的拥抱,顺便把她小鼻子上的一块污泥刮掉。

狐狸从包裹里跳出来,缠着厚厚绸带的右爪在空中举着,其他三只爪子费力的支撑,它坚强地推开了眉栗的怀抱,坚持自己一拐一拐地跳上了桌椅。

秦琯虽然和这只狐狸相处的并不久,因为她来到这个家也没有很长的时间,但对于这只总是受伤却格外坚强的狐狸还是免不了有些心疼。

秦琯翻翻找找,递给眉栗一只小小的瓷瓶,这是她昨天从国都最好的伤药铺买回来的,当时想着放在家里给眉栗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狐狸最先受伤。

斛岚优雅地伸出左边那只还算完好的爪子,轻轻推回了那只放在桌上的小瓷瓶。人类的药物对妖兽们的伤痛无能为力,但狐狸还是扬起小下巴,矜持地向秦琯微微低头表示感谢。

眉栗在墙角边左摸摸右找找,终于翻出来一个小小的陶瓶,她欣喜的摇了摇:“这里面还有一点剩的,啊呜,我来给你上药吧!”

第40章 二十二只狐狸爪 上药(甜蜜日常 狐狸……

眉栗在墙角边左摸摸右找找, 终于翻出来一个小小的陶瓶,她欣喜的摇了摇:“这里面还有一点剩的,啊呜, 我来给你上药吧!”

狐狸的眼睛骤然睁大。

它猛然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小姑娘魔鬼般的声音还回荡在耳畔, 狐狸一下子溜到了桌底,怎奈尾巴还在外面,被眉栗揪到了一小撮。

狐狸抱着尾巴和眉栗拉扯, 小姑娘已经跪坐在地上,她俯着身低头,目光寻找着桌子下面的啊呜,一手握着尾巴尖尖, 一手撑着桌子道:“啊呜,不要害羞,我会轻轻的。”

狐狸瞬间回忆起了上一次, 小姑娘慢慢掀开他的尾巴,用指尖蘸着一点点“药”,轻轻地涂抹在那个敏感的地方……尾巴根处酥酥麻麻的,它咬着掀起来的大尾巴才勉强忍住不出一点声音, 不然, 他不知道自己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那声音里是邀请,还是欲拒还迎……

狐狸露出悲愤的表情,他握住自己蓬松雪白的大尾巴,视死如归地用力一拽——

那点尾巴尖尖就从眉栗紧握着的手心里冰冰凉凉地滑走了。

眉栗泄气地站起来,但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金光闪烁,这张百年古木做成的沉重桌子在符力的作用下颤巍巍地飘飞起来, 藏在下面的狐狸见势不好,连忙往别的地方逃窜。

但它的毛发雪白,在这个整体来说是砖红灰黑色的屋子里格外显眼,不管在哪里都会被眉栗一眼就看到。

慢慢的,小姑娘似乎把找狐狸当作了一种游戏,她故意拖慢追逐的脚步,等到狐狸没了动静以为自己已经藏好时,她就施施然出现,然后揪一揪狐狸不小心露在外面的耳朵毛,或者捏一捏不小心垂落的一小截尾巴尖儿。

到最后,眉栗甚至不用符术,自己就可以猜到狐狸躲在了哪里。

现在,她摇晃了一下放在二楼柜子上的大花瓶,把脸堵在花瓶口,闷着声音说:“找到啦~”

里面的狐狸吓了一跳,但它立刻发现之前很费力才能躲进去的花瓶,现在出不来了。

狐狸淡定地团在里面,他觉得即使出去了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眉栗小心地拉扯着狐狸团在花瓶颈处的尾巴,想把缩在花瓶大肚子里的狐狸一起拉出来,但无论什么姿势,狐狸好像都出不来了。

眉栗从袖筒里摸出一张符纸,刷刷两笔写成。

“缩在里面,啊呜。”她嘱咐道。下一刻,金光附着在花瓶上,花瓶向外爆裂开,碎片迸溅,里面的啊呜跳出来,被眉栗一把接住。

她扫掉狐狸毛里藏着的些许花瓶碎片,点了点狐狸的鼻头:“叫你淘气。”

狐狸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难道不是她非要玩这种调皮的小游戏,还要亲自给他上药,他才配合着玩这种只有幼崽才玩的“捉猫猫”游戏的,现在却要倒打一耙?

狐狸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从小姑娘的臂膀里一跃跳到桌子上,团着不动了。自从斛岚在万妖坑进入眉栗的回忆之后,他对眉栗总是有着无限的包容心,因此虽然自己没有养过幼崽,却愿意化身为一个狐狸玩具,满足小姑娘贪玩的快乐。

他在以一种温和的方式,试图把她曾缺失的,都一分一秒补给她。

但眉栗趁机上下其手,捉住狐狸的大尾巴不让它逃开,趁狐狸不注意,提起它的左爪,用指头点了点倒出的药液,轻轻抹在狐狸受了伤的爪子缝隙里。

突然,雪白的狐狸突然变成了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眼前一花,一个少年坐在木桌上,因为手还被握在坐在桌边的人手里,他不得不俯下身,好配合她的动作。

眉栗只是略微抬起眼光,就被那清冷的昳色摄住全部的目光——

他似乎又长大了。不,长大这个词太过肤浅,她搜肠刮肚,用自己没什么墨水的脑子想出来一个词,成熟。对。他的脸庞,他的五观,甚至放在她手心里的手和正在注视着她的目光,都变得比在弟子府初见的时候更成熟了。不是像小动物一样纯洁、不掺有任何欲.望的目光,而是一种珍视,他的喜爱要从目光里满溢出来了。

眉栗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被用这种目光注视过,她不自在地别开了自己的眼睛,好争取一时半会来重振“小魔头”的雄风。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努力坚硬起来:“你还,抹不抹药?”

为了强调自己的主人身份,她特地加了一句:“啊呜。”

少年长着一双狐狸眼,眼尾像蝴蝶的翅尾一样轻轻挑起,哪怕他并不是故意这样做,但也不可否认,他看过来的时候总能让眉栗觉得自己是被重视的。

他眨了眨眼睛,反而握住了眉栗想要偷偷溜走的指尖,进而一点一点握住她的整只手,那只受了伤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力起来。

“你变成了人,就自己上药。”眉栗努努嘴,示意他看身边的那个小陶罐,然后她像想起来了什么,慢慢微笑道:“那里面还是你自己的东西呢。”

这一刻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永远掌握主动权的小魔头,正想假装潇洒地丢下手中的纱布实则慌忙遁走时,乌兰在她身后沉默了。

她奇怪的转身,却看见在她身后,少年受伤严重的那只手撑着桌子,有丝丝殷红渗露出来,他的另一只胳膊上,深蓝色的衣袖被挽起,手掌上纵横交错着细密的伤口,虽然没有血迹,但看着也让人心下怜悯。

他的动作像是在说,两只手都受伤了,怎么自己上药呢。

用火燎过的细针轻轻戳破了脓包,温柔干燥的布巾擦干净被污染的伤口,眉栗倒了些酒液冲了冲伤口,最后把药液抹在上面,再用白色的布巾重新包扎好,上面甚至有模有样的系了个小蝴蝶结。

眉栗发誓,这是她这辈子最细心的时候。以往她自己受伤都没有这种待遇的。

玛瑙在门边偷偷伸出半个脑袋看屋内的情形,只见里面的青年坐在桌上,正低下头看认真上药少女的发顶。

秦琯把它抱起来,一人一妖向后院走去:“今天有人受伤,我们做一点骨头汤补一补好不好?”

小兔狲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难怪狐狸这么受宠,原来这么娇啊。

第41章 二十三只狐狸爪 亲手喂饭

小兔狲点了点头, 心里却在想,难怪狐狸这么受宠,原来这么娇啊。

说着玛瑙就仰起头, 小小的“喵嗷”一声, 那声音就如初生的猫崽, 加上玛瑙特意软化了声调,显得又娇又嫩。玛瑙抬起一双圆瞳的金眸看着秦琯。

秦琯果然低下头又揉了揉它的脸蛋,并承诺要把最嫩的骨头肉给它留着。玛瑙的眼睛里有着恍然大悟的惊奇。

看来狐仙大人确实懂的很多啊。

“你在干什么呐?”一道声音从柴房门口传来。

秦琯朝背后看去, 原来是眉栗扒在柴房的门框边,黑色的小裙子垂下来,显得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但那双圆圆的眼瞳又跳出来两点闪闪的光芒, 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活泼诡邪。

秦琯虽然时常喜欢给眉栗买粉红色的小裙子,像打扮小妹妹一样打扮眉栗,但实际上护短的秦琯只觉得眉栗穿什么都很可爱。

此时她正不熟练地握着汤勺, 往那口锅里加被切成小块的葱姜蒜:“我前几日和百月楼的大厨学习了几道汤,想做给你们尝尝。”

眉栗的眼睛亮起来:“做汤?”

她迈着欢快的步子走进来,差点就要踩到地上的叶子滑倒:“我也要做汤。”她歪歪扭扭地扶住灶台,语气坚持。

*

原本蜷在柔软被垫上的狐狸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 却发现小姑娘已经好久没回来了, 狐狸跳下床,扒在二楼的小木栏杆边观望,只听到后院 “啪嗒”一声,似乎碎了只碗。

它大概知道小姑娘去干嘛了。

斛岚看了看自己裹得严实的前爪,还是一拐一拐下了楼,他并不是像狐族中其他伴侣一样时时刻刻都要黏着对方,他只是有些不放心小姑娘的厨艺。

嗯, 就是这样。

他成仙后,只要没有大事,一般都独居在自己创立的小世界里,对那些人类的话本看的也并不少,虽然挑挑拣拣搁置不看的多,但好歹对人间有基本的了解。现在,他挑选着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符合现在情境的内容,开始回想。

首先,在话本里,很少下堂的女主角们只有在被夫君感动之后才会下厨房,哪怕不擅长,也要强撑着做一碗不好吃的面。

斛岚沉思,小姑娘可能并不是被感动,只是纯粹觉得好玩?这一条不靠谱。

他边想边把自己挪动到后院门口。

柴房的名字虽然乡土了些,但由于这家上一任应当是开酒馆的,因此柴房建的十分气派,足足占了半个后院,四面的墙都是刷了赤色的土漆再上过一遍桐油,四面整整齐齐的油亮的墙,叫人看了就心情好。

眉栗和秦琯在里面忙的热火朝天。由于技术和经验还非常欠缺,眉栗只能被迫取代玛瑙的位置,管好柴火,控制火力,她随手画了一张火符往灶台里一丢,就又好奇地蹭到秦琯身边,看她到底是怎么熬汤的。

站在门口的斛岚脑内风暴还未停止,他沉浸在人间话本的回忆中。

第二条,在女主角们下厨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被烫伤/割伤/划伤等小伤,此时夫君就要履行义务,一定要第一时间将夫人的手指含在嘴里或轻轻吹气。

斛岚皱了皱眉。他并不希望眉栗受伤来体现自己对她的关心,更何况,太肉麻了,他做不出来。顶多……他只会稍微舔一下,毕竟被狐仙舔一舔会让伤口快速愈合。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整个脑袋都探出厨房的门口,准备一旦小姑娘受伤就立刻跳上去。

终于,在近半个时辰之后,狐狸受伤的右爪都因为不得不撑住地面而感到疼痛了,厨房内传来了一声:“哎呀!”

斛岚迎来了自己宿命般的使命。他刚准备一跃进去,就看见眉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画了一张符,贴在了自己的手掌上,那道本就不长的伤口迅速愈合。

“我好啦。”她翻转着手掌像小星星发光一样伸到面露担忧的秦琯面前,“现在我的医符越来越厉害啦。”

狐狸失落地窝回了门外。原来小姑娘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即使受伤,她自己也完全可以。

可下一秒,里面传来一道轻轻的声音:“这样以后啊呜再受什么伤,我就都可以治好啦。”

斛岚原本没精打采地搁在前爪上的狐狸脑袋猛地抬了起来,他觉得那句话像被施了符咒一样直往他心里钻,把原本冷下来的脏腑都烫得温暖熨帖。

眉栗和秦琯两人还在忙着用大铁勺打捞锅里浮起来的血沫,谁都没有看见门口趴着一只狐狸,他正看着柴房里,眼神里像藏了一抹月亮,温润深沉。

只有趴在院子后面的兔狲看见了那丛愉快摇摆的白色尾巴尖。

柴房里,二人还在忙活着,虽然两人在厨艺这方面都十分不精通,但还算是磕磕绊绊地给骨头放入烧开的热水中除去血沫,再捞起来丢入姜和蒜,将骨头放入新煮的汤中。

等了两个时辰,都到了黄昏时分,奶白色的骨头汤汩汩冒泡,里面若隐若现着被肉筋包裹的骨头,秦琯切了些葱花和香菜,眉栗捏着鼻子把香菜撵出碗,都挑给了斛岚。

半两觅食还没有回来,玛瑙坐在秦琯的腿上,斛岚化作人身坐在旁边。

秦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青年,带着一点清冷如雪的意味,却因为本体是狐狸,化形也不免有些惑人,他垂着眼眸,温柔看向眉栗盛汤的手。

秦琯大概从那目光中读到了什么,又把自己的木凳往旁边挪了挪。

眉栗豪气地给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大碗,她放下筷子,用手直接拿着大骨头就开始啃,吃的嘴唇晶亮亮的,像涂了一层蜜。

“啊呜,你怎么不吃?”眉栗转头看着丝毫未动的青年,他正坐在一边,是不是用余光瞟着眉栗因为千方百计要吃到骨头缝隙里的肉而显得格外可爱的脸。

那截小臂松松撑着头,湛蓝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里面如雪的肌肤,手腕上一截圆骨突出来,看着格外劲瘦。

眉栗不禁晃了眼,狐狸……都是这么好看的吗?

“白色的狐狸,化为人身自然要白一些。”斛岚小声说。

眉栗的眼神控制不住的往下,木桌上,那只右手已经被缠布完全包裹住,只露出五个指节。她好像知道啊呜为什么不吃的原因了。

眉栗想了想自己身为啊呜主人的身份,确实是要照料他的吃食的,于是放下手中的碗,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有些别扭地说:“好吧,那你变回狐狸的样子,我来喂你。”

斛岚并不说话。事实上他自从化了人身,由于要控制灵力的消耗和千年狐仙一向少言的习惯,他一般都很少表达自己的观点。

但他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注视着眉栗,那里面是小动物一样的可怜和为难,狐狸眼的眼睫轻轻抖动,像是忐忑不安的蝶,染上了一丝红意。

眉栗和妖怪生活过很长时间,因此她反而觉得斛岚并不是在撒娇,而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妖怪们的规矩是,当众由妖形化为人身是实力的体现,但在众人的注视下由衣冠楚楚的人貌化为□□的妖形则有些羞赧,除了妖力不足以支撑人形时被迫化形,其他时候妖怪们哪怕勉力支撑,也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化形。

这是天性本能的警醒,也是少有的羞耻之处。

眉栗抿抿嘴,她似乎也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点过分,最终妥协道:“好吧好吧,我来喂你。”

说完,她就拿起斛岚的碗筷,一点一点送到他的唇边。这个时候她终于有了点不好意思,素碗里的肉香,乌兰沾了汁水的晶莹嘴唇,白皙深邃的面孔,和微微上挑的眼眸,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

眉栗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她第一次萌生了退缩逃窜的想法,于是把碗筷放在斛岚面前,干脆地落荒而逃。

斛岚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难堪,玛瑙偷偷看去,只觉得他唇边挂着一丝笑。

迷茫的小兔狲看了看正在喂它吃肉的那双手,觉得秦姐姐喂自己吃饭时,自己就没有这种奇怪的笑。

同样是喂饭,怎么感觉好像不一样?兔狲抓了抓脑袋,始终想不清楚。

***

屋中明亮,院墙寂静。

漆黑的影子被拉的很长,那人背对着月光,表情带着令人战栗的微笑。

红衣白袖的少年手中摇晃着扇骨,他的声音如寒蝉冰冷: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看来,你宁愿和别人一起生活,也不愿来找我。”话音轻轻的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如情人间温柔的呢喃。

他用扇骨支着头,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办才能夺回心上人的喜爱。

红唇鲜艳,眉目如画,深夜里,他轻轻吐出字句:“那就,杀了吧。”杀字话音未落,那把坚硬洁白的骨扇就在他的手里寸寸化为齑粉。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走过楼梯小女孩,她腰后系着大大的蝴蝶结,正步调轻快地上楼,身后黑色的裙摆也跟着摇晃跳跃,但少年似乎已能看到她血溅当场,死于那人面前的样子。

既然她不选择我,那她选择的每一个人都会毁灭……直到她只剩下我可以依靠。

少年站在后院里,目光穿过大堂轻轻落在那个端坐着的少女身上,她连喂一只什么都不是的猫都那么有耐心,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得眼睛里流露出悲伤,但仔细看去却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类人的眼瞳里是空洞的愤怒和深深的嫉妒。

第42章 二十四只狐狸爪 刺杀

今日是国师弟子府新一度的开学日, 经过了幽冥境的洗礼,大多数弟子们的团体合作能力和实战能力都得到了提高,新一年的天下符文榜也已经按照弟子们在幽冥境中所得的妖兽骨做了重新的排布。

但令人吃惊的是, 不管是国师府的一众符术教师们还是弟子们所看好的眉栗, 却根本没有出现在天下符文榜上。天下符文榜对于新晋符师只标明前五十名, 然而他们找遍了所有的角落,把五十个名字看了个遍都没有找到眉栗的名字。

有些弟子甚至怀疑,是不是天下符文榜粗心地漏写了。

现在开课铃还没有打响, 眉栗坐在弟子府一颗松树下的石头上,正吃着热气腾腾的肉汤包。

她拿着一只纸袋,用竹签扎住一只汤包,小嘴一吸, 那热热烫烫的肉汤汁水就被嘬到口中,唇齿间肉香弥漫,再轻轻咬一口软中带韧、浸满了汤汁的面皮, 和着劲道肥肉均匀的肉团一起咽下去,啊,那感觉让眉栗顾不得烫,只拿着木签穿过下一个皮薄馅大的汤包, 怎么也吃不腻。

五月初的天气还算凉爽, 但清晨的冷风中,眉栗吃出了一额头的薄汗。

在她旁边坐着早起给她捎带早食的乌兰,此时正望天望地,就是不怎么看她,仔细看去,那耳后根还有点红。

自从乌兰在眉栗变成了人身后,他从今早开始就要包揽眉栗所有的早食。以往秦琯还要冒着冷风出去给眉栗买好带去弟子府的早食, 但现在,乌兰顺便把家里所有人,包括的玛瑙的吃食都买好,再和眉栗一起走去弟子府。

他悄悄地想,早起买好早食,这是古今男主人通用的惯例,应该是独属于他的。

眉栗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嗦溜着美味的汤包,顺便躲开乌兰几次想要给她擦嘴的手。

偶尔耳边传来几声弟子府其他人的叹息,认为眉栗是自愿放弃天下符文榜的竞争,好把第一名让给凉楚。

不,其实她也不是让,她根本无心这些杂事,所以一块妖骨都没有。

更何况,这些妖骨最后都要上交给国师府,她可不想帮别人打工。可笑的是,上一世所有人都不相信一个横空出世的眉栗,这一世她不屑争这个第一,却又有人开始怀疑凉楚的实力。

吃完了汤包,眉栗豪气地一抹嘴,竹签和纸袋全都施个符就地掩埋,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乌兰,但内府弟子和外府弟子的修习场地不同,乌兰只能被拦在内府外。

“乌兰,你是不是又想无故缺习!”掌管每日签到打卡的大师兄在他身后高喊,生怕一不留神这个已经有过一次无故缺课经历的弟子彻底丧失修习的动力。

乌兰却并不理会他。过去的百年中,狐仙对于所有妄图接近他的人类都保持疏离的漠视,直到一个人不怀好意地撸遍了他的全身。

对于他并不感兴趣又不在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和人,斛岚一向十分冷漠。

对于他而言,考取国师弟子府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保护眉栗,因为他并不想像真正的宠物一样每天守候着时辰,等待主人归家后短暂的宠爱,再面临下一天长久的分离。而那些并不算重要的修习,只能说是马虎应付了事。

但现在眉栗要一个人进入内府,狐狸虽然不放心,但温柔的眼神并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

眉栗走进内府的时候,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她不可否认,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与狐狸相伴的日子,即使狐狸变成了人,她也没有因为他人形失去了皮毛而对他变得冷淡,相反,她越来越被他吸引。

那双水一样的眼眸,每每都如深潭一样注视着她,眉栗甚至隐隐觉得,啊呜从狐狸变成了人,甚至更好看、更吸引她了。

但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她重活一世,并不是为了和谁有一段美好的爱情,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只妖怪。她并不是不喜欢妖怪,相反比起人类,她更愿意和妖怪们一起生活,因为它们总是更直接地披露自己的渴求,不像人类一样需要时时防备。

然而感情是不一样的。那是她从没有经历过的,所不需要的东西,只会拖住她的脚步,让她贪恋平静的生活。她注定要搅弄风雨,要被卷入无尽的危险中,这一点她从三年前开始就有准备。

而且,妖怪拥有长久的寿命,而她注定和国师府不死不休,是一个不知道下一个明天在哪里的人。两者之间,真的平等吗?

她买下国都的铺子,也并不是真正把它当作这辈子的家,而是给秦琯一个保障,哪怕有一天她失败了,秦琯也不会无家可归。

现在她却发现,自己对狐狸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仿佛……不再只是一只狐狸了。

眉栗烦躁地绕了绕垂下来的头发,别人都已经开始修习符术,按理说,她应该和他们一样开始一天的练习,可她的心里萦绕着乌兰那双狐狸眼,走在路上都差点来个平地摔,实在是没有心思干别的事。

现在国师弟子内府中人并不多,大多数都已经进修炼场地开始练习。眉栗在内府中闲逛,她甚至想偷偷摸到国师府去。

国师府和国师弟子内府相通,两者之间用一扇后门连接。

但不知不觉中,眉栗就走到了一片竹林中,竹叶轻晃,沙沙作响,自她走进来就立刻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这里的竹叶摇晃,但四周没有半点风声。

眉栗的手慢慢摸上胸前衣内的符纸,符纸带着她的体温,被慢慢从衣领中掏出来,却在下一刻被暴风猎猎吹响!

寂静的竹林中,飓风四起,飞沙走石,幸好她提前有所防备,右手掌心骤然腾起金灿灿的符光,迅速化为保护罩一样的屏蔽圈在她的四周,在飓风中圈起一方安全之地。

居然有人敢在国师弟子府中杀人!

眉栗初时感到惊奇,但想到这事自己也曾在国师府中做过,顿时就觉得这个打上门的人档次还不够。

天空似乎忽然暗下来,符光外是被疯狂飞舞的竹叶包裹起来的圈层,那些看似柔弱的竹叶现在却像刀片一样,疯狂地打在符光上,片片都有金石之声!如果不是眉栗早做准备,现在就已经被那竹叶凌迟而死。

但最奇怪的是,没有符力。她感受不到周围除她以外的符力,那就说明那个要对她不利的人并非是用符杀她。

她向前看去。目光盯着前方的阴影。

眉栗的直觉告诉她,那里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伺。

陡然间,阴影动了。却不是一个,是一片,气息沉重,杀气逼人。

而天下最厉害的大符师也怕人海战术。

第43章 二十五只狐狸爪 英雄救美?×……

而天下最厉害的大符师也怕人海战术。

从竹林后方缓缓走出一排人,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行走间毫无声响,就像是一片竹叶飘到地上, 如果不是眉栗一只注视着那里, 也许等到他们近身也不会发现。

这个时候语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真正关乎生死的对战中不会先问候对方的家人再开打。

眉栗干脆利落地抽出符文,却发现即使画好了符,符纸也丝毫没有反应, 犹如一张只是染过色的普通废纸。

眉栗几次调动符力灌输进去,符纸都拒绝了她的符力!

或者说,那些符纸本就是假的。

眉栗心下惊异,她的符纸被做了手脚!这说明这是一次完全有准备的, 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刺杀!

昏暗竹林中,前方的黑影越来越近,他们在争分夺秒地接近她, 黑袍的眉栗立在竹林深处,即使没了符纸,她也不打算退让。

明晃晃的符光在黑暗环境中骤然腾起!那是眉栗的掌心。

她并不惧怕刺杀和战斗,对于一个高超的符师而言, 符纸只是复杂阵法的载体, 而不是施符的必需品。

符光奔涌,在眉栗手中化为一截长鞭。

之前在幽冥幻境的时候眉栗见过凉楚的鞭子,心里痒痒,也想试试。

长鞭由符力幻化而成,但却比世间大部分制鞭的材料都要坚韧,眉栗之前没有学过鞭子怎么用,但她隐隐觉得, 对付这群人单纯的符阵并非万无一失。

下一秒,长鞭卷着风声呼啸而至,眉栗暴力地挥舞着向那排人袭去,金色鞭子狠狠砸在他们身上,如砸在铿锵的山石上,根本不是人皮的触感。

鞭子在横扫过的人身上留下深深的击打痕迹,但也只是痕迹。

那些人依旧保持着恒定的速度,结成一排向她走来,虽然速度渐渐变快,但更像是时时受到控制的人,或者说,他们已经不再是人。

一击不成,眉栗跳回原地,她甩甩手中的鞭子,觉得这个武器不太适合她。

金色的符光在瞬息之间变化,一会是剑,一会是锤,眉栗颠颠那锤子的重量,还是不满意。

但那些人已经近在咫尺,甚至想将她包围起来。没有时间了。

她高高跃起,将就着抡着大铁锤向其中一个“人”的脑壳上砸去,那人的脑袋被砸了个稀巴烂,眉栗再次确定,这绝不是人的脑壳,而是某种材料,十分坚硬的材料。

这是一队人形的刺杀者,他们是被锻造出来的武器。

那个脑袋开花,瘫躺在地上的人性武器还想爬起来,他的脸上刻着诡异的微笑,那是油画画上去的假面,双手挥舞,还想抓住眉栗的衣角。

可惜,晚了。

眉栗扔掉了铁锤,从空气中缓缓抽出一把刀。宽面厚刃,似乎都没有开刃,以至于看上去古朴而粗糙,仿佛只是哪个蹩脚的铁匠无聊锻造出来的废弃的作品。

眉栗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手艺这么差,她的眼睛都要被这把刀丑瞎,但现在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再造另外一把。

眉栗看了眼粗糙的刃口,眉毛挑了挑。

然后右手像抡锤子一样抡着这把符力铸造的大砍刀,宽面的刀身从空中挥下,“哐”的一声巨响拍在那个企图起身的人胸前。

细微的“咔哒”破碎声被砍刀拍下来重击人身的声音掩盖,眉栗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下一刻,那个“坚不可摧”的武器人在她的面前寸寸碎裂,从四肢到颈部,碎裂成块。

眉栗快速捡起一个碎块,摸上去是木质,却又比木质更加坚硬,显示出异常苍白的类人皮肤颜色。

她刚详细看,旁边至少十数具人形兵器就围剿上来,他们的臂膀卸掉原先类似人类胳膊的套壳,露出里面的符文。

那符文歪七扭八,像是一个根本不会写字的人写的,颇有几分眉栗的风骨。

他们停在那里,似乎只要眉栗不动他们就不动。

“轰”的一声,最旁边那个人形骤然爆裂,还没有看清他们胳膊上是什么符文的眉栗被气浪波及,金色符罩猛地弹开,以眉栗右手掌心为原点辐射出一个安全的禁锢符,将外面的爆炸气浪全部抵御。

即使这样,她也不自觉的后退几步定住,黑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接下来,接二连三的人形兵器全部自.爆,他们的任务并不是捉住她或者单纯的刺杀,而是同归于尽。

一双手忽然拉住她,眉栗以为是还未自爆偷偷绕到背后的人形兵器,刚想拍下大砍刀,就看到了那截白皙、骨节突出的手腕。

并不是像人形兵器那样苍白而丑陋的颜色,而是如玉一样,似乎碰上去就触手生温,手腕的突出的骨节像清晰分明的竹节,十分好看。

连手都这么好看。眉栗的脑海里自动跳出来那双狐狸眼,跳到了她面前。

更恐怖的是,她可以确定这是真的狐狸。

眉栗顿时比见了人形兵器还要恐慌,她一下子跳回到了人形兵器的包围圈里。

狐狸的手顿了顿,垂下眼眸。

他说:“我来带你离开的。”

眉栗连忙拒绝:“不用不用,你不知道,我其实很厉害的,之前只是试探。”

说着她爆发出此前没用出来过的力量,生怕他不信,一下一下把那些还没来得及自爆的人形兵器一一拍扁。

毫不费力的架势似乎是拍扁几颗糖豌豆。

她再次看过去的时候,那双狐狸眼微挑的眼尾似乎有些垂下来,但他没有多余的表情,眉栗只好干巴巴地说:“这里也,毁的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眉栗和乌兰的目光一交汇,就感觉脑仁隐隐的疼,她连忙说:“我也很快回去。”

乌兰终于点点头,看他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含着一丝失落。

眉栗尴尬地挠挠头,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和乌兰之间多出来的感情是什么,但也不愿意伤害他。眉栗更希望他们能够重新回到原先的关系和气氛中。

主仆也好,伙伴也好,家人也好。

都可以。眉栗抿抿嘴角,觉得自己并不贪心。

国师府的密室中,少年盘腿坐在床上,他的手里正把玩着几颗珠子,那几颗珠子正滴溜溜地转,却突然从中间碎裂开来。

少年沉下目光,打开床板上的机关,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木匣,不出他所料,里面的珠子尽数裂开。

失败了。

那人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即使是人偶自爆都已经留不住她了。

少年看着手里破碎的珠子,眼神晦暗不定,他的手指婆娑着碎的不成样子的琉璃块,动作轻柔。

……

“我要找到这个人。”眉栗从竹林出来之后,就对刚刚攻击她并差点全部自爆的人形武器感到愤怒,但还有些兴趣参杂在里面。如果她也可以制造出这样的武器,就可以操纵它们去解决国师,自己则舒舒服服窝在家里。

说着她兴致勃勃地要重新回去薅一台人形兵器回去研究,但不管她从哪个方位再次进入竹林,都找不到刚刚发生斗争地地方,那些人形兵器像是从未存在过,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眉栗从袖子里掏出自己千钧一发之际捡到的木块,现在她可以确认,这就是木头。虽然它异常坚硬,甚至比得上专门抵抗符阵的盔甲。

前面就出了内府的地盘,再过一道门就是外府弟子学习的地方。

外府弟子并非内府弟子管理这样放松,反而每天都要学习练习大量的符阵,靠经验的积累熟悉符力,提升自己的力量。反观内府弟子,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学习方法,因此并不拘泥于教室的学习,而是单独练习,有问题再单独询问老师。

“符力,由心而生,由天命而定,每个人的符力不可增长,只可发掘。”

“换而言之,你们如今和未来能达到什么样的境地,成长为什么样的符师,从你们初生起便已注定。虽然不满十五皆有可能,但境界超绝的大符师依然可以判定一个婴儿是否适合修习符道。”

眉栗冷哼一声。她绝不认可这种说法,虽然她所看过的符书,接触过的大部分符师都这么说。

她自己就是例子。她是一个从婴儿时就被判定不适合修习符道的人。

但眉栗此时正站在国师弟子府的教习室外,因为不想被发现,她在自己和教习室中间施加了一层禁锢,这是一个单向禁锢符,里面的人看不见眉栗,眉栗却能看见里面。

她已经站在这里听这个老师巴拉巴拉说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人能发现这间教习室外有一个符阵。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被判定永远学不了符的婴儿,如今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高学府里施符,里面侃侃而谈“天定”的老师和学生却毫无察觉。

无聊间,她的目光朝教习室的后排扫去。

那里有一个人正在看她。还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眉栗:“……”

笑容有一丝破裂。

等她的目光毫不畏惧的对上对方,却在斑驳树枝的投影下看到他。

少年容颜美好,两手松松撑着课桌,没有关注教习室里老师的授课,眼神温柔地注视过来。

日光温柔,挂于他羽睫。

眉栗不止笑容破裂,她立刻移开了目光。心里则开始警惕,狐狸是妖怪中最会蛊惑人心的,现在看来啊呜也神不知鬼不觉的学会了,这难道是天性的觉醒?

刚想转身就走,却听到那老师点名道:“乌兰!”

她转过身,听到他说:“你昨天就无故缺席,是对所有符道都领悟透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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