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三代中医均医术高明,至陈寅恪这一辈才中断。陈寅恪从小耳闻目睹,自然熟知传统中医理论,但他不仅“不信中医,以为中医有见效之药,无可通之理”,而且认为不少中医理论以及方药最早都是从域外输入,不可随意夸耀是什么“国粹”;他认为中医治病确实有效,但因为没有相应的理论体系,所以他不相信中医,尽管他出身于一个中医世家。
一
作为中西文化兼通的文化大师,陈寅恪对中医药的态度值得注意。大致而言,他认为中医治病确实有效,但因为没有相应的理论体系,所以他不相信中医,尽管他出身于一个中医世家。陈寅恪的“中医观”比较集中体现在《寒柳堂记梦未定稿》的《吾家先世中医之学》中,他特意用一节篇幅论述其祖上数代皆精通中医并成功治愈不少名人之事:
吾家素寒贱,先祖始入邑庠,故寅恪非姚逃虚所谓读书种子者。先曾祖以医术知名于乡村间,先祖先君遂亦通医学,为人疗病。寅恪少时亦尝浏览吾国医学古籍,知中医之理论方药,颇有由外域传入者。然不信中医,以为中医有见效之药,无可通之理。若格于时代及地区,不得已而用之,则可。若矜夸以为国粹,驾于外国医学之上,则昧于吾国医学之历史,殆可谓数典忘祖欤?曾撰《三国志中印度故事》《崔浩与寇谦之》及《元白诗笺证稿》第伍章《法曲篇》等文,略申鄙见,兹不赘论。《小戴记·曲礼》曰:“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先曾祖至先君,实为三世。然则寅恪不敢以中医治人病,岂不异哉?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长女流求,虽业医,但所学者为西医。是孟子之言信矣。
……
据此,中医之学乃吾家学,今转不信,世所谓不肖之子孙,岂寅恪之谓耶?
综合陈寅恪所述,可知其家三代中医均医术高明,至他这一辈才中断。陈寅恪从小耳闻目睹,自然熟知传统中医理论,但他不仅“不信中医,以为中医有见效之药,无可通之理”,而且认为不少中医理论以及方药最早都是从域外输入,不可随意夸耀是什么“国粹”,所以他的子女学医当然是西医。不过在治学过程中,陈寅恪却能熟练运用自己掌握的中医理论对中外文化交流特别是佛教进入本土问题进行科学阐释,诸如《崔浩与寇谦之》《狐臭与胡臭》《元白诗笺证稿》以及对《三国志》中的印度故事等内容,都是这方面的精彩例证。
陈寅恪
此外,在《柳如是别传》等论著中,也有不少陈寅恪巧妙运用中医理论进行论证的内容,其实就是精彩的文化和文学批评,且引用两段如下:
吾国旧时妇女化妆美容之术,似分外用内服两种。属于外用者,如脂粉及香熏之类,不必多举,属于内服者,如河东君有服砒之可能及薛宝钗服冷香丸(见石头记第柒及第柒捌两回),即是其例。……然则河东君之香乃热香,薛宝钗之香乃冷香,冷香犹令宝玉移情,热香更使卧子消魂矣。
人参在明季非仅限于药物之性质,亦可视为货币之代用品矣。渔仲于明季由北京至南方,挟此后起外来之奇货以当多金,岂为行侠救贫耶?抑或求利自济耶?寅恪非中医,且无王夫人“卖油的娘子水梳头”之感叹(见红楼梦第柒柒回),故于人参之功效,不敢妄置一辞。但就此区区药物,其名实之移转,价格之升降言,亦可以通知古今世变矣。
第一段中陈寅恪以“热香”一词对陈子龙惑于柳如是的魅力给予善意的嘲讽,从中流露出对这对才子佳人真挚爱情的赞美。第二段中之提及人参,当为以小见大的典范,堂堂荣国府居然在急用时拿不出人参,其实是作者的一种暗示——贾府从此已经在走下坡路,所以陈寅恪才有“通知古今世变”的慨叹。
对于陈寅恪的上述考证或阐释,一般读者甚至专家学者,限于学力不逮,大都给予肯定而无质疑之词。
二
一般而言,五四时期的文人,大都不信中医而服膺西医,鲁迅就是最好的例子。至于梁启超,虽然因西医诊断失误导致他过早去世,但他生前一直尽力为西医辩护。当时他做了切除右肾的手术后病情仍未好转,消息传出后,徐志摩、陈西滢等公开指责协和医生医术不精,进而抨击西医。梁启超担心会影响西医在中国的发展,特意于1926年6月2日发表了题为《我的病与协和医院》的文章。他说:“右肾是否一定该割,这是医学上的问题,我们门外汉无从判断。但是那三次诊断的时候,我不过受局部迷药,神智依然清楚,所以诊查的结果,我是逐层逐层看得很明白的。据那时的看法罪在右肾,断无可疑。后来回想,或者他‘罪不该死’,或者‘罚不当其罪’也未可知,当时是否可以‘刀下留人’,除了专门家,很难知道。但是右肾有毛病,大概无可疑,说是医生孟浪,我觉得冤枉。”可见当时的社会舆论,对西医还是不太相信,而中医、西医之争更是一直持续至今。
此外,从五四时期陈独秀和汤尔和之间的一次通信讨论,也可看出他们对中医的态度,而这次商榷竟成为陈独秀后来离开北大的导火索,却是当事人都没有想到的。
1919年上半年陈独秀因故“被”辞掉北大文科学长职务,不久更是离开北大专心于政治——这无论对他个人、对北大还是对整个新文化运动都影响极大,胡适甚至认为这件事改变了新文化运动的进程,虽然有些夸张,却说明此事的确意义重大。而直接参与此事之数人中就有陈独秀的老友汤尔和,当年正是他向蔡元培推荐陈独秀担任文科学长,如今却要蔡元培辞掉陈独秀。至于为何会有这样截然相反的变化,大概和之前他和陈独秀的一次讨论“三焦”问题的通信有关。
所谓“三焦”,本为中医说法,出自古籍《难经》(原名《黄帝八十一难经》,又称《八十一难》),是中医现存较早的典籍。《难经》之“难”字,有“问难”或“疑难”之义。《难经》的作者一般认为是秦越人,即名医扁鹊,至于最后成书年代,当不晚于东汉。全书采用问答方式,论述了中医一些重大问题,包括脉诊、经络、脏腑、阴阳、病因、病证等。而“三焦”之说见于该书的第六十六难:“三焦所行之俞为原者,何也?然:脐下肾间动气者,人之生命也,十二经之根本也,故名曰原。三焦者,原气之别使也,主通行三气,经历于五脏六腑。原者,三焦之尊号也,故所止辄为原。五脏六腑之有病者,皆取其原也。”
按照《难经》的说法,“三焦”之尊号为“原”,位于五脏所在之地,但非指具体某脏器。又分为上焦、中焦和下焦,“主通行三气”,至于具体位置,则很难说清。不过在传统中医理论中,“三焦”之存在和作用无可置疑。
1918年,以陈独秀彼时之思想立场自然不相信什么“三焦”,但他大概无法解释,遂求助于精通医学的汤尔和,后者即写信答复。陈独秀收到汤尔和来信后,大概觉得信中所谈古人对“三焦”“丹田”的解释正可成为《新青年》批判封建传统文化的案例,即在没有征得汤尔和同意的情况下,连同自己的回复发表在《新青年》第四卷第5号。有人据此认为陈独秀这一做法以及他在回复中的严厉批判,让汤尔和恼羞成怒,从而埋下日后逼迫陈独秀离开北大的种子。
汤尔和
那么,汤尔和究竟写了什么?陈独秀又是如何答复的?
独秀吾兄:
示敬承。
“三焦”之说,即以内难经论,亦仅指部分名称。强欲附会今说,可当胸腹两腔。金元之交有以心相为“三焦”者。瞽说也。
“丹田”尤为荒谬。纵在我古医家,矣所不道。妄人以脐为“丹田”,若谓道家之说,则道家其人死无对证,而书阙有闲,不妨闭门造之。倘欲附会生理,则按脐之为物,在胎生时已脐带与胎盘联络;胎盘外面有绒毛,与子宫粘膜联络;胎盘剥离,(即分娩时,)脐带切断,其断端陷于坏疽脱落,其所遗之瘢,即脐。故自胎生之后,脐于人体初无丝栗之用。或竟公然谓人之初生以脐为起点者,于胎生学太无常识,不值一噱也。
汤尔和时任北京医学专门学校校长,早年曾留学日本,后赴德国学医,获柏林大学医学博士学位,曾翻译过日人所著之《诊断学》等,并在1915年创立中华民国医药学会,担任会长,是中国现代医学的创始人之一。他一向反对中医,更反对传统文化中对中医的迷信解释,这从信中看得很清楚。其实在他们那个时代,几乎所有出国留学者或较为开明者都轻视中医而迷信西医,所以汤尔和反对中医毫不奇怪。
诊断学
既然汤氏此信是站在反封建立场对“三焦”“丹田”等说法给予批判,陈独秀怎么会否定汤尔和此信?他对该信的评价是否确实有对汤氏不敬之语?且看陈独秀的回复:
尔和学兄左右:
惠复拜谢。
吾国学术思想,尚在宗教玄想时代,故往往于欧西科学所证明之常识,尚复闭眼胡说。此为国民根本大患,较之军阀跋扈犹厉万倍,况复明目张胆,倡言于学校,应受绅士待遇之青年学生,亦尊而信之,诚学界之大辱,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者也。来书虽系弟私人请益,以关系学术,故揭告读者,谅不以为忤也。以后倘有大著赐登本志,指导青年逃出迷途,则幸甚。
独秀一九一八,五,十五
陈独秀此信中确实用了一些“闭眼胡说”“明目张胆”等贬斥之语,但从上下文看并非针对汤尔和,而是对当时学术界和教育界的批判。语气虽然有些放肆激烈,但陈独秀当时在《新青年》上所写文章一向如此,对此汤尔和肯定清楚。因此,仅看两人书信,尽管陈独秀回复中有些语句让汤尔和可能觉得刺耳,尽管陈独秀应该在发表书信前征求汤尔和的同意,但所有这些似乎并不能导致他们产生矛盾。须知他们年龄相仿,汤尔和大一岁,他们早在1902年就是日本东京成城学校陆军科的同学,还一起创办中国留日学生中最早的革命团体——中国青年会,后来又都参加过反清革命活动。对于陈独秀创办《新青年》,汤尔和也大力支持并向蔡元培推荐,而最能说明他们关系很好的例子就是汤尔和推荐陈独秀担任北大文科学长。既然他们关系如此,又怎会因为发表这样一封信就导致友谊破裂?
三
看来问题不在陈独秀擅自发表书信本身,也不在其答复不当。由此,围绕“三焦”之说的一些解释显然不能成立。
事后看来,引发汤尔和对陈独秀态度发生变化的根本原因,也许源自当时在北大任教的浙籍文人群体和皖籍文人群体的矛盾。
上述有关新文化运动中一件往事的回顾,足以说明在彼时即便是和中医有关的小事,也可能引发重大后果。而陈寅恪作为多年留学海外者,虽然对中医持怀疑拒绝态度,但这不影响他把自己的中医知识运用于学术研究之中。通常,鉴于陈寅恪的学术地位,他这方面的结论不会有人提出质疑,不过在医药界,还是有人敢于指出陈寅恪的失误。
陈寅恪
1937年7月12日,《申报》以“中西医药研究社三周纪念征求社员”为题目发表报道,这中西医药研究社成立于1935年,为全国性的医药学术团体,彼时影响很大,其所办刊物为《中西医药》。且说这报道中不仅绍介他们的成绩,而且特意把指出陈寅恪的失误作为核心内容:“中国医学文献之研究,素为中国新旧学人所忽略,我们在这方面研究所得之成绩,不敢自为菲薄,已可称为空前。如今日已通行之‘解剖’二字,实为‘解部’之误。如对于中西医药方面之文献,我们曾指出清华大学教授陈寅恪先生、暨南大学教授卫聚贤先生及陈竺同先生等论文之错误,并有深入之批判,诸先生均首肯无异辞。又根据解剖生理病理学彻底研究十二经脉,以解决医学士重要之问题,这些只要看我们近三年来所刊行的中西医药便知。我们在以上各方面努力所得之效果,不仅在国内学人所钦佩,即如日本,朝鲜,法国,德国以及美国等之汉学者,也无不时通声气,予本社以绝大之助力。……”
这是陈寅恪研究中的一条重要史料,遗憾的是迄今尚未收入任何陈寅恪研究资料。有意思的是,胡适未能发现的陈寅恪论文中之“错误”被中西医药研究社发现并进行了批评,且陈寅恪居然也“首肯无异辞”,这当然值得注意。那么,此事缘由何处?
查《中西医药》1936年第七期,刊登了署名陈竺同的《汉魏南北朝外来的医术与药物的考证》及范行准的《汉魏南北朝外来的医术与药物的考证商榷》两文。这两篇文章的作者均非普通人,当时可谓学术界著名人士。陈竺同(1898-1955),原名经,字啸秋,后改名竺同,浙江温州永嘉人,曾从欧阳竟无学印度哲学,后留学日本,入东京帝国大学研究院,专攻墨经与因明的互证以及印度婆罗门思潮传入中国历史,著有《二十年来日本势力下之满蒙》《中国上古文化史》和《中国文化史略》等著作。范行准(1906-1998),名适,浙江汤溪县人,中国近现代著名中医医史文献学家,著有《范行准医学论文集》,曾在《中西医药》上发表大量文章。而正是在范氏文章中,对陈寅恪在使用翻译佛经的版本方面问题提出质疑,说陈寅恪在有关论文中误把《木奈女耆域因缘经》认为是后汉人安世高所翻译,而范氏认为应系六朝以后人所翻译。所以“陈先生拿这部伪书坐他的证据,已是错误了。你又承伪沿误,沾沾自喜的做这篇‘考证’的靠山,岂知这种靠山,是靠不住的”。
那么陈寅恪是在哪篇论文中提及这部佛经的呢?这就是1930年发表的《三国志曹冲华佗传与佛教故事》一文。其中提及《木奈女耆域因缘经》的部分如下:
“又考后汉安世高译《木奈女耆域因缘经》所载神医耆域诸奇术,如治拘睒弥长者子病,取利刀破肠,披肠结处。治迦罗越家女病,以金刀披破其头,悉出诸虫,封著瓮中,以三种神膏涂疮,七日便愈,乃出虫示之,女见,大惊怖。及治迦罗越家男儿肝反戾向后病,以金刀破腹,还肝向前,以三种神膏涂之,三日便愈。其断肠破腹,固与元化事不异,而元化壁悬病者所吐之蛇以十数,及治陈登疾,令吐出赤头虫三升许,亦与耆域之治迦罗越家女病事不无类似之处。(可参裴注引佗别传中,佗治刘勋女膝疮事。)至元化为魏武疗疾致死,耆域亦以医暴君病,几为所杀,赖佛成神,仅而得勉。则其遭际符合,尤不能令人无因袭之疑。(敦煌本勾道兴《搜神记》载华佗事有:‘汉末开肠,洗五脏,劈脑出虫,乃为魏武帝所杀’之语,与《木奈女耆域因缘经》所记之尤相似。)然此尚为外来之神话,附益于本国之史实也。若慧皎《高僧传》之耆域,则于晋惠帝之末年,经扶南交广襄阳至于洛阳,复取道流沙而返天竺(见《高僧传》九)。然据《木奈女耆域因缘》等佛典,则耆域为佛同时人,若其来游中土,亦当在春秋之世,而非典午之时,斯盖直取外国神话之人物,不经比附事实或变易名字之程序,而竟以为本国历史之人物,则较标《华佗传》所记,更有不同矣。”
迄今学术界对于安世高是否翻译过《木奈女耆域因缘经》一直有争议。
陈寅恪之后并未对《中西医药研究社三周纪念征求社员》有所反应,倒是事实。一方面原因可能是陈寅恪并未见过此文,另一方面也可能与卢沟桥事变爆发后,陈寅恪开始颠沛流离生活,无暇对此做出反应有关。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认为不必反驳——在陈寅恪治学生涯中,对于他人之质疑,他确实经常保持沉默。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就是该文说对于他们的批评“诸先生均首肯无异辞”,此言有些不实,至少陈寅恪的没有反应并不代表他“首肯无异辞”。
来源:各界杂志2022年第1期
作者:刘克敌
陈寅恪为《百年巨匠》第二季国学篇拍摄的巨匠之一。
陈寅恪(1890—1969),江西修水人。中国现代集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语言学家、诗人于一身的百年难见的人物,与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一起被称为“清华四大国学大师”。他运用“诗史互证”方法,形成 中国史学“新考据学派”。首先提出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为追求的学术精神与价值取向。先后任教于清华大学、西南联大、香港大学等。培养的弟子有季羡林、蒋天枢等大师。著有《隋唐制度渊 源略论稿》《金明馆丛稿》《柳如是别传》《寒柳堂记梦》等。
中年陈寅恪
作为中西文化兼通的文化大师,陈寅恪对中医药的态度值得注意。大致而言,他认为中医治病确实有效,但因为没有相应的理论体系,所以他不相信中医,尽管他出身于一个中医世家。陈寅恪的“中医观”比较集中体现在《寒柳堂记梦未定稿》的《吾家先世中医之学》中,他特意用一节篇幅论述其祖上数代皆精通中医并成功治愈不少名人之事:
吾家素寒贱,先祖始入邑庠,故寅恪非姚逃虚所谓读书种子者。先曾祖以医术知名于乡村间,先祖先君遂亦通医学,为人疗病。寅恪少时亦尝浏览吾国医学古籍,知中医之理论方药,颇有由外域传入者。然不信中医,以为中医有见效之药,无可通之理。若格于时代及地区,不得已而用之,则可。若矜夸以为国粹,驾于外国医学之上,则昧于吾国医学之历史,殆可谓数典忘祖欤?曾撰《三国志中印度故事》《崔浩与寇谦之》及《元白诗笺证稿》第伍章《法曲篇》等文,略申鄙见,兹不赘论。《小戴记·曲礼》曰:“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先曾祖至先君,实为三世。然则寅恪不敢以中医治人病,岂不异哉?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长女流求,虽业医,但所学者为西医。是孟子之言信矣。
……
据此,中医之学乃吾家学,今转不信,世所谓不肖之子孙,岂寅恪之谓耶?
综合陈寅恪所述,可知其家三代中医均医术高明,至他这一辈才中断。陈寅恪从小耳闻目睹,自然熟知传统中医理论,但他不仅“不信中医,以为中医有见效之药,无可通之理”,而且认为不少中医理论以及方药最早都是从域外输入,不可随意夸耀是什么“国粹”,所以他的子女学医当然是西医。不过在治学过程中,陈寅恪却能熟练运用自己掌握的中医理论对中外文化交流特别是佛教进入本土问题进行科学阐释,诸如《崔浩与寇谦之》《狐臭与胡臭》《元白诗笺证稿》以及对《三国志》中的印度故事等内容,都是这方面的精彩例证。
此外,在《柳如是别传》等论著中,也有不少陈寅恪巧妙运用中医理论进行论证的内容,其实就是精彩的文化和文学批评,且引用两段如下:
吾国旧时妇女化妆美容之术,似分外用内服两种。属于外用者,如脂粉及香熏之类,不必多举,属于内服者,如河东君有服砒之可能及薛宝钗服冷香丸(见石头记第柒及第柒捌两回),即是其例。……然则河东君之香乃热香,薛宝钗之香乃冷香,冷香犹令宝玉移情,热香更使卧子消魂矣。
人参在明季非仅限于药物之性质,亦可视为货币之代用品矣。渔仲于明季由北京至南方,挟此后起外来之奇货以当多金,岂为行侠救贫耶?抑或求利自济耶?寅恪非中医,且无王夫人“卖油的娘子水梳头”之感叹(见红楼梦第柒柒回),故于人参之功效,不敢妄置一辞。但就此区区药物,其名实之移转,价格之升降言,亦可以通知古今世变矣。
第一段中陈寅恪以“热香”一词对陈子龙惑于柳如是的魅力给予善意的嘲讽,从中流露出对这对才子佳人真挚爱情的赞美。第二段中之提及人参,当为以小见大的典范,堂堂荣国府居然在急用时拿不出人参,其实是作者的一种暗示——贾府从此已经在走下坡路,所以陈寅恪才有“通知古今世变”的慨叹。
中年陈寅恪
对于陈寅恪的上述考证或阐释,一般读者甚至专家学者,限于学力不逮,大都给予肯定而无质疑之词。如胡适就说陈寅恪“但他的文章实在写的不高明,标点尤嫩,不足为法”,因为他无法找出陈氏论文的其他毛病。
一般而言,五四时期的文人,大都不信中医而服膺西医,鲁迅就是最好的例子。至于梁启超,虽然因西医诊断失误导致他过早去世,但他生前一直尽力为西医辩护。当时他做了切除右肾的手术后病情仍未好转,消息传出后,徐志摩、陈西滢等公开指责协和医生医术不精,进而抨击西医。梁启超担心会影响西医在中国的发展,特意于1926年6月2日发表了题为《我的病与协和医院》的文章。他说:“右肾是否一定该割,这是医学上的问题,我们门外汉无从判断。但是那三次诊断的时候,我不过受局部迷药,神智依然清楚,所以诊查的结果,我是逐层逐层看得很明白的。据那时的看法罪在右肾,断无可疑。后来回想,或者他‘罪不该死’,或者‘罚不当其罪’也未可知,当时是否可以‘刀下留人’,除了专门家,很难知道。但是右肾有毛病,大概无可疑,说是医生孟浪,我觉得冤枉。”可见当时的社会舆论,对西医还是不太相信,而中医、西医之争更是一直持续至今。
此外,从五四时期陈独秀和汤尔和之间的一次通信讨论,也可看出他们对中医的态度,而这次商榷竟成为陈独秀后来离开北大的导火索,却是当事人都没有想到的。
1919年上半年陈独秀因故“被”辞掉北大文科学长职务,不久更是离开北大专心于政治——这无论对他个人、对北大还是对整个新文化运动都影响极大,胡适甚至认为这件事改变了新文化运动的进程,虽然有些夸张,却说明此事的确意义重大。而直接参与此事之数人中就有陈独秀的老友汤尔和,当年正是他向蔡元培推荐陈独秀担任文科学长,如今却要蔡元培辞掉陈独秀。至于为何会有这样截然相反的变化,大概和之前他和陈独秀的一次讨论“三焦”问题的通信有关。
所谓“三焦”,本为中医说法,出自古籍《难经》(原名《黄帝八十一难经》,又称《八十一难》),是中医现存较早的典籍。《难经》之“难”字,有“问难”或“疑难”之义。《难经》的作者一般认为是秦越人,即名医扁鹊,至于最后成书年代,当不晚于东汉。全书采用问答方式,论述了中医一些重大问题,包括脉诊、经络、脏腑、阴阳、病因、病证等。而“三焦”之说见于该书的第六十六难:“三焦所行之俞为原者,何也?然:脐下肾间动气者,人之生命也,十二经之根本也,故名曰原。三焦者,原气之别使也,主通行三气,经历于五脏六腑。原者,三焦之尊号也,故所止辄为原。五脏六腑之有病者,皆取其原也。”
按照《难经》的说法,“三焦”之尊号为“原”,位于五脏所在之地,但非指具体某脏器。又分为上焦、中焦和下焦,“主通行三气”,至于具体位置,则很难说清。不过在传统中医理论中,“三焦”之存在和作用无可置疑。
1918年,以陈独秀彼时之思想立场自然不相信什么“三焦”,但他大概无法解释,遂求助于精通医学的汤尔和,后者即写信答复。陈独秀收到汤尔和来信后,大概觉得信中所谈古人对“三焦”“丹田”的解释正可成为《新青年》批判封建传统文化的案例,即在没有征得汤尔和同意的情况下,连同自己的回复发表在《新青年》第四卷第5号。有人据此认为陈独秀这一做法以及他在回复中的严厉批判,让汤尔和恼羞成怒,从而埋下日后逼迫陈独秀离开北大的种子。
那么,汤尔和究竟写了什么?陈独秀又是如何答复的?
独秀吾兄:
示敬承。
“三焦”之说,即以内难经论,亦仅指部分名称。强欲附会今说,可当胸腹两腔。金元之交有以心相为“三焦”者。瞽说也。
“丹田”尤为荒谬。纵在我古医家,矣所不道。妄人以脐为“丹田”,若谓道家之说,则道家其人死无对证,而书阙有闲,不妨闭门造之。倘欲附会生理,则按脐之为物,在胎生时已脐带与胎盘联络;胎盘外面有绒毛,与子宫粘膜联络;胎盘剥离,(即分娩时,)脐带切断,其断端陷于坏疽脱落,其所遗之瘢,即脐。故自胎生之后,脐于人体初无丝栗之用。或竟公然谓人之初生以脐为起点者,于胎生学太无常识,不值一噱也。
汤尔和顿首三月三十日
汤尔和时任北京医学专门学校校长,早年曾留学日本,后赴德国学医,获柏林大学医学博士学位,曾翻译过日人所著之《诊断学》等,并在1915年创立中华民国医药学会,担任会长,是中国现代医学的创始人之一。他一向反对中医,更反对传统文化中对中医的迷信解释,这从信中看得很清楚。其实在他们那个时代,几乎所有出国留学者或较为开明者都轻视中医而迷信西医,所以汤尔和反对中医毫不奇怪。
既然汤氏此信是站在反封建立场对“三焦”“丹田”等说法给予批判,陈独秀怎么会否定汤尔和此信?他对该信的评价是否确实有对汤氏不敬之语?且看陈独秀的回复:
尔和学兄左右:
惠复拜谢。吾国学术思想,尚在宗教玄想时代,故往往于欧西科学所证明之常识,尚复闭眼胡说。此为国民根本大患,较之军阀跋扈犹厉万倍,况复明目张胆,倡言于学校,应受绅士待遇之青年学生,亦尊而信之,诚学界之大辱,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者也。来书虽系弟私人请益,以关系学术,故揭告读者,谅不以为忤也。以后倘有大著赐登本志,指导青年逃出迷途,则幸甚。
独秀
一九一八,五,十五
陈独秀此信中确实用了一些“闭眼胡说”“明目张胆”等贬斥之语,但从上下文看并非针对汤尔和,而是对当时学术界和教育界的批判。语气虽然有些放肆激烈,但陈独秀当时在《新青年》上所写文章一向如此,对此汤尔和肯定清楚。因此,仅看两人书信,尽管陈独秀回复中有些语句让汤尔和可能觉得刺耳,尽管陈独秀应该在发表书信前征求汤尔和的同意,但所有这些似乎并不能导致他们产生矛盾。须知他们年龄相仿,汤尔和大一岁,他们早在1902年就是日本东京成城学校陆军科的同学,还一起创办中国留日学生中最早的革命团体——中国青年会,后来又都参加过反清革命活动。对于陈独秀创办《新青年》,汤尔和也大力支持并向蔡元培推荐,而最能说明他们关系很好的例子就是汤尔和推荐陈独秀担任北大文科学长。既然他们关系如此,又怎会因为发表这样一封信就导致友谊破裂?
陈独秀
看来问题不在陈独秀擅自发表书信本身,也不在其答复不当。由此,围绕“三焦”之说的一些解释显然不能成立。
事后看来,引发汤尔和对陈独秀态度发生变化的根本原因,也许源自当时在北大任教的浙籍文人群体和皖籍文人群体的矛盾。
上述有关新文化运动中一件往事的回顾,足以说明在彼时即便是和中医有关的小事,也可能引发重大后果。而陈寅恪作为多年留学海外者,虽然对中医持怀疑拒绝态度,但这不影响他把自己的中医知识运用于学术研究之中。通常,鉴于陈寅恪的学术地位,他这方面的结论不会有人提出质疑,不过在医药界,还是有人敢于指出陈寅恪的失误。
1937年7月12日,《申报》以“中西医药研究社三周纪念征求社员”为题目发表报道,这中西医药研究社成立于1935年,为全国性的医药学术团体,彼时影响很大,其所办刊物为《中西医药》。且说这报道中不仅绍介他们的成绩,而且特意把指出陈寅恪的失误作为核心内容:“中国医学文献之研究,素为中国新旧学人所忽略,我们在这方面研究所得之成绩,不敢自为菲薄,已可称为空前。如今日已通行之‘解剖’二字,实为‘解部’之误。如对于中西医药方面之文献,我们曾指出清华大学教授陈寅恪先生、暨南大学教授卫聚贤先生及陈竺同先生等论文之错误,并有深入之批判,诸先生均首肯无异辞。又根据解剖生理病理学彻底研究十二经脉,以解决医学士重要之问题,这些只要看我们近三年来所刊行的中西医药便知。我们在以上各方面努力所得之效果,不仅在国内学人所钦佩,即如日本,朝鲜,法国,德国以及美国等之汉学者,也无不时通声气,予本社以绝大之助力。……”
这是陈寅恪研究中的一条重要史料,遗憾的是迄今尚未收入任何陈寅恪研究资料。有意思的是,胡适未能发现的陈寅恪论文中之“错误”被中西医药研究社发现并进行了批评,且陈寅恪居然也“首肯无异辞”,这当然值得注意。那么,此事缘由何处?
陈寅恪
查《中西医药》1936年第七期,刊登了署名陈竺同的《汉魏南北朝外来的医术与药物的考证》及范行准的《汉魏南北朝外来的医术与药物的考证商榷》两文。这两篇文章的作者均非普通人,当时可谓学术界著名人士。陈竺同(1898-1955),原名经,字啸秋,后改名竺同,浙江温州永嘉人,曾从欧阳竟无学印度哲学,后留学日本,入东京帝国大学研究院,专攻墨经与因明的互证以及印度婆罗门思潮传入中国历史,著有《二十年来日本势力下之满蒙》《中国上古文化史》和《中国文化史略》等著作。范行准(1906-1998),名适,浙江汤溪县人,中国近现代著名中医医史文献学家,著有《范行准医学论文集》,曾在《中西医药》上发表大量文章。而正是在范氏文章中,对陈寅恪在使用翻译佛经的版本方面问题提出质疑,说陈寅恪在有关论文中误把《㮈女耆域因缘经》认为是后汉人安世高所翻译,而范氏认为应系六朝以后人所翻译。所以“陈先生拿这部伪书坐他的证据,已是错误了。你又承伪沿误,沾沾自喜的做这篇‘考证’的靠山,岂知这种靠山,是靠不住的。”
那么陈寅恪是在哪篇论文中提及这部佛经的呢?这就是1930年发表的《三国志曹冲华佗传与佛教故事》一文。其中提及《㮈女耆域因缘经》的部分如下:
又考后汉安世高译《㮈女耆域因缘经》所载神医耆域诸奇术,如治拘睒弥长者子病,取利刀破肠,披肠结处。治迦罗越家女病,以金刀披破其头,悉出诸虫,封著瓮中,以三种神膏涂疮,七日便愈,乃出虫示之,女见,大惊怖。及治迦罗越家男儿肝反戾向后病,以金刀破腹,还肝向前,以三种神膏涂之,三日便愈。其断肠破腹,固与元化事不异,而元化壁悬病者所吐之蛇以十数,及治陈登疾,令吐出赤头虫三升许,亦与耆域之治迦罗越家女病事不无类似之处。(可参裴注引佗别传中,佗治刘勋女膝疮事。)至元化为魏武疗疾致死,耆域亦以医暴君病,几为所杀,赖佛成神,仅而得勉。则其遭际符合,尤不能令人无因袭之疑。(敦煌本勾道兴《搜神记》载华佗事有:“汉末开肠,洗五脏,劈脑出虫,乃为魏武帝所杀”之语,与《㮈女耆域因缘经》所记之尤相似。)然此尚为外来之神话,附益于本国之史实也。若慧皎《高僧传》之耆域,则于晋惠帝之末年,经扶南交广襄阳至于洛阳,复取道流沙而返天竺(见《高僧传》九)。然据《㮈女耆域因缘》等佛典,则耆域为佛同时人,若其来游中土,亦当在春秋之世,而非典午之时,斯盖直取外国神话之人物,不经比附事实或变易名字之程序,而竟以为本国历史之人物,则较标《华佗传》所记,更有不同矣。
迄今学术界对于安世高是否翻译过《㮈女耆域因缘经》一直有争议。
陈寅恪之后并未对《中西医药研究社三周纪念征求社员》有所反应,倒是事实。一方面原因可能是陈寅恪并未见过此文,另一方面也可能与卢沟桥事变爆发后,陈寅恪开始颠沛流离生活,无暇对此做出反应有关。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认为不必反驳——在陈寅恪治学生涯中,对于他人之质疑,他确实经常保持沉默。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就是该文说对于他们的批评“诸先生均首肯无异辞”,此言有些不实,至少陈寅恪的没有反应并不代表他“首肯无异辞”。
来源 | 摘自《陈寅恪和他的世界》,刘克敌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21年8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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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文化项目《百年巨匠》是中国第一部聚焦20世纪为中华文明作出突出贡献的大师巨匠的大型系列人物传记纪录片,由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央新影集团、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百年巨匠(北京)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等单位联合摄制。
《百年巨匠》是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中宣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连续两年入选中宣部(国务院新闻办)“纪录中国”传播工程,是国家广电总局“十四五”纪录片重点选题规划项目、庆祝建党100周年重点纪录片、“记录新时代”纪录片精品项目和纪录片重点项目(2018),还是中央电视台重大主题主线宣传暨重点选题项目,也是国家艺术基金、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中华艺文基金会、北京市政府文化创新发展基金、北京文化艺术基金、北京广播电视网络视听发展基金、北京市西城区文化艺术创作扶持专项基金的资助项目。已获得9项纪录片大奖。
2013至2017年,《百年巨匠》第一季43位大师的拍摄已全部完成,分为美术篇、书法篇、京剧篇、话剧篇、音乐篇、文学篇。《百年巨匠》第二季57位大师的拍摄已于2018年启动,增加了科技篇、教育篇、国学篇、建筑篇、中医篇、戏曲篇、电影篇,计划于2021年陆续完成,届时将以“百年·百人·百集”纪录片、“百位大师特展”、“百部图书出版”,为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献礼。
拍摄完成的《百年巨匠》纪录片,陆续在中央电视台(一套、三套、四套、九套、十套、十五套、发现频道、国际频道)、中国教育电视台、各省级卫视、海外电视台等国内外134家电视台播出,受到广泛好评,屡创同类纪录片收视率新高。《百年巨匠(国际版)》启用8种语言向全球播出。
央视市场研究股份有限公司(CTR)2020年7月根据CSM全国测量仪统计结果,《百年巨匠》累计触达受众共102亿人次。
《百年巨匠》系列丛书已连续三年被教育部、文化和旅游部、财政部作为“高雅艺术进校园”学习读本,发放到全国近千所高校。
《百年巨匠》已成为文化领域最高端的现象级品牌之一,并以其独特优势搭建起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诠释和展示文化自信、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平台。
四大家鱼,是传统淡水养殖的四个重要品种:青鱼、草鱼、鲢鱼、鳙鱼。
四大家鱼目前仍然是淡水养鱼的主打品种。
家鱼之家,指家养,人工养殖。
湖广渔夫先说说这四种鱼名称的含义。
一、鲢、鳙、青、草释义
1.鲢lián,名称含义是“连”
鲢lián鱼,也称白鲢,鲢子。
鲢鱼名称含义是“连”。古籍介绍,这种鱼“好群行相与也”,即有“连行”特点。
鲢鱼,体侧扁,银白色,是四大家鱼里颜色最白的,所以称白鲢。
鲢鱼主食浮游植物,栖息于江河干流及附属水体的上层。
鲢鱼性活泼,善跳跃。我们在江河中坐船,有时可见有鱼受惊跃起,这多半是鲢鱼。
鲢鱼发情时,雄鱼追逐雌鱼,更是活跃异常,并列露出水面嬉游,不时掀起浪花。
2.鳙yōng,含义是“慵懒”
鳙之名称,取义“慵”“慵懒”。
鳙鱼性温顺,行动迟缓,天生慵懒不爱动,不如鲢鱼、草鱼活泼。
鳙鱼头大嘴大,也称大头鱼,胖头鱼。
为什么头大嘴大?这与他们进食习惯有关。
鳙鱼以浮游动物为主食,兼食浮游植物,是典型的浮游生物食性的鱼类。
浮游生物很细小,鳙鱼进食是吞水滤食,它们张大嘴缓慢地游动,不停过滤水中的浮游生物填饱肚子。
鳙鱼嘴巴大,不需像鲢鱼那样四处乱窜进食。
鳙鱼还有一个名称,花鲢。这是因为鳙鱼与白鲢体形相像,只是头大些,身上有不规则黑点,所以称花鲢、麻鲢。
在湖北、河南方言中,鳙鱼也称pāng(乓)头鱼,其来由后面再说。
3.草鱼原名鲩鱼
性活泼,游泳迅速,常成群觅食,为典型的草食性鱼类。顾名思义,草鱼爱吃草。
但草鱼在古代称鲩鱼,或草鲩、白鲩。
鲩,音huàn(浣、唤)。《说文解字》《尔雅·释鱼》,都收有鲩字。
李时珍《本草纲目》称“其性舒缓,故日鲩、曰鰀。俗名草鱼”。
鲩,是缓的含义,指草鱼性情“舒缓”。
——清末浙江人徐珂《清稗类钞》:食草,亦谓之草鱼,又作鲩。
4.青鱼
鲢鱼白,青鱼黑。
青鱼身体呈青灰色,所以叫青鱼。青鱼背部颜色较深,鳍均呈黑色。
青鱼与草鱼体形相似,粗壮近圆筒形。草鱼称草鲩、白鲩,青鱼也称为青鲩。
这就产生了的青鱼、草鱼、鲢鱼、鳙鱼四大家鱼。
二、四大家鱼地位,早在宋代就已奠定
我国淡水鱼养殖,有几千年的历史,但上古时期,养殖品种主要是鲤鱼。唐朝因为皇帝姓李,乃严禁食鲤。政府不让吃,意味着养了白赔钱,这逼着养鱼户养其他鱼类。
到了北宋时期,就形成四大家鱼养殖模式,并一直延续至今。只是近几十年,人们解决了温饱问题,嘴巴变“刁”了,养鱼户为适宜消费新变化,大力发展鳜鱼、黄颡等特种养殖。
四大家鱼是青鱼、草鱼、鲢鱼、鳙鱼,没有鲤鱼。
湖广渔夫认为,鲤鱼没进入四大家鱼之列,主要原因不是唐朝禁食,而是养殖性价比不高。唐朝禁食鲤鱼,宋朝以后没禁啊!
青、草、鲢、鳙能跻身于四大家鱼之列,首先是个子大,生长快。这点鲤鱼及鳊鱼、鲫鱼等不能比。
经常杀鱼的人应该知道,鲤、鳊、鲫常有鱼子,却罕见有四大家鱼的鱼子。这是因为,我们市场销售的四大家鱼,虽然有几斤重,但仍然处于幼年,还没有发育成熟。
如鳙鱼(大头鱼),要生长5年,长到一米长、30多斤重,才能性成熟。而市场销售的鳙鱼,一般不到十斤,处于“少儿期”。
青鱼最大可达140多斤,体长可达145厘米。
鲢鱼、草鱼,也可长到一米长。
第二,四大家鱼青、草、鲢、鳙是个绝妙的组合,适宜混养,充分利用了水域与饵料,互利而不互害,让养殖成本降到最低。
鲢鱼在水域的上层活动,吃浮游植物;鳙鱼栖息在水域的中上层,吃浮游动物;草鱼生活在水域的中下层,吃水中植物;青鱼栖息在水域的底层,吃螺蛳等软体动物。你看,在一个池塘里,他们的活动空间互不影响,吃的食物还能内循环。青鱼、草鱼的排泄物,滋生出细小浮游,成为鲢鱼、鳙鱼的食物。
据专家考证,四大家鱼混养技术,产生于宋代的长江流域,并迅速普及。
三、四大家鱼不能在静水里繁殖
四大家鱼在江河流水环境中才能自然繁殖,不能在静水池塘里产卵。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国科学工作反复探索,攻克了四大家鱼的人工繁殖。其关键技术环节是两项:其一,对封闭池塘进行改造,接入长江活水,并模拟自然条件下的水流环境;其二,对亲鱼打针,注入催产剂,人工催产,人工授精。四大家鱼人工繁殖成果,1965年获国家发明奖。
但在以前,人们养殖四大家鱼,必须从野外江河捞取天然鱼种。南宋后期,四大家鱼鱼苗的捕获、运输、筛选、贩卖,就已经达到专业化程度。
长江,是四大家鱼最大的种源基地。从湖北宜昌至黄梅小池口一带,1000多公里的江岸边,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天然家鱼产卵场。
四大家鱼产卵活动大多发生在水位陡涨、水流加速的汛期。每年4月中旬以后,长江流域气温回升,雨水增多,江水上涨,四大家鱼进入繁殖季。
四大家鱼产卵量惊人,如鳙鱼,平均怀卵超过100万粒以上。
其发育卵具漂浮性,孵化出的鱼苗顺流而下。这个时候,渔民会抢抓机会,下到江滩浅水区,用绠网捕捞鱼苗。
四、四大家鱼野生资源需要保护
现今,淡水养殖虽然名优鱼类增加,但四大家鱼仍占据着龙头地位,占淡水鱼养殖总产量一半以上。这四条鱼为渔业经济做出了巨大贡献。
但是,近些年来,长江野生四大家鱼的数量呈断崖式下滑。对比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鱼苗数量,如今长江当中的鱼苗数量几乎下降了90%以上。
现在四大家鱼的种苗依赖人工繁殖,但是长期的人工繁殖,会造成基因退化。专家指出,如果没有野生的基因提供支撑,用不了多少年,四大家鱼物种就会退化。
专家警告:再不保护“四大家鱼”基因库,中国人在未来或将无鱼可吃!
造成长江野生四大家鱼减少的原因很多,如修建大坝阻断了家鱼的洄游通道,长江中机船密布,螺旋桨首先会伤害到个头大的家鱼,还有电打鱼等恶性捕捞,以及产卵场的破坏。
这也是国家实施长江流域十年禁渔的一个来由。
五、湖北为何称鳙鱼肨(乓)头鱼?
湖广渔夫最后说下,湖北为何称鳙鱼(胖头鱼)为pāng(乓)头鱼?
pāng(乓),是湖北话一个重要的词汇,对应的汉字,可写为“胮”,也可写为“肨”。
在现代汉语里,“胮”作为膀的异体字,“肨”作为胖的异体字,均已经淘汰。
在《现代汉语词典》里,胮注音pāng一声(乓),含义胀大,浮肿。他肾脏有病,脸有点儿胮。但胮归入到多音字“膀”中。膀至少有3个读音,肩膀bǎng、膀páng胱及pāng胮。
《现代汉语词典》里,肨注音pàng,是胖的异体字。
从古籍溯源,湖北话“pāng头鱼”的pāng,表字为肨较为合理,只是我们不读之为四声,而是调整为一声。
一千多年前南朝字书《玉篇》:“肨,肨胀也。”即肿胀之义。
北宋字书《广韵》:“肨,胀臭儿。”即胀臭貌。
近代国家大师、湖北蕲春人黄侃,在其著作《蕲春语》写有:“今四川语状物之臭曰肨臭底。”即四川方言,肨,形容臭味重。
肨腥肨臭,中部多省口头语
湖北对“肨”的用法,最为丰富。
一是作动词,发出(气味)。房里胮气味。厕所胮臭气。饭胮煳味。
武汉话说一个人有狐臭味,说为“胮体气”。体气,是对狐臭的委婉说法。
二是作副词,很、特别之义。尿胮臊。鱼胮腥。汤胮酸。
三是作形容词,强调大。肨头鱼,强调头很大。这可能是从肨的肿胀、胀大原义引申出来的。
肨是个贬义词,湖北先人把这种鱼称为肨头,可能是嫌其头太大,出肉率低,没什么吃头。
但是,现代的湖北人会做,也会吃,他们用肨头的头,烹饪出了鱼头汤、剁辣鱼头等名菜,这也是鳙鱼的鱼头比鱼身贵的原因。在武汉菜市场,鱼头与鱼身分开卖,鱼头售价更高些。
(本文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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