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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成松,男,苗族,贵州水城人。在《诗刊》、<星星》、《贵州作家》、《寻根》等刊发表文学(学术)作品。诗歌曾获“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奖”等全国性文学奖项,入选《中国诗歌年鉴2013》等选本。著有文艺理论专著《发生与阐释》。系六盘水市文艺理论家协会副秘书长。你们诗社发起人之一。
白头吟
向阳南路水东大街
曾留下过你青春的体温
我们在冬天苍茫的夕阳下,看一壶平静的水
在隐秘的火焰上,把骨头,鲜血
肌肤,以及毛发
消解成摄氏九十三点六度的蒸汽
门前是熙熙攘攘的街
走着匆匆忙忙的过客
水汽上升,漫过你鲜艳的红唇
秋风一样闪烁的眼睛
它们野马般驻足于你三千发丝
缠绕如花红颜,恍若隔世
仿佛我们,从绝望的清朝
走到乱离的民国,霎时间白了头
远方是黛青的蛮牛般的山
耳畔是晚归的牧童的叶笛
大风歌
何必把自己紧紧扣押在风暴的中心
风雨飘摇的旧房子,苟延残喘的荒街
尸横遍野的大树,慌乱的飞禽走兽
阳台上呼救的花被单,作祟的隐身衣
以及潜逃未遂的人群,足以使你分寸大乱。
何必小心翼翼地龟缩于露天体育场
他们用劣质的木料,废弃的纸壳
孱弱的电线,临时搭建的棚户区
充斥着工业用品,方便面,狐臭,潲水
以及荷尔蒙刺鼻的味道,足以使你精神失常。
老人的叹息,妇女的咒骂
男人的粗口,孩童的啼哭
事实上那是谎言的试验场
是勇气与力量的天敌或杀星
勇敢地冲出那片迷离的海吧
狂乱的大风,河流般倾泻的暴雨
飘落的残红,损毁的舰艇
丝毫不会削减你君临天下的威仪
其实风暴来临,你应该像一个王
大可从容地走出倾斜的屋宇,手持长剑
号令四方诸侯,迎霹雳风暴于广袤荒野
你该泰山般安坐帅营,用星子摆一盘棋
排兵布阵,手上端一杯
月光酿制的酒。在八面来风的间隙
安详地捻须,微笑,看猥琐的风暴
怎么暧昧地吹走,少女五彩的裙裾
卖魂序
水西土司律法规定,“男子十七
应该跟随边关烽火的牛角声
征战杀伐,守土开疆”
兵器自带,不论刀剑,或是农具
当然,性命也得自己负责
男子十七,正是父母的命根,尤其
求神拜佛得来的独子,征战沙场,可能
一去不回,哭干了泪的白发双亲
只得为孩子卖魂。祈求老态龙钟的罗汉松,给予佑护
据说这是沿袭千年的仪式,可以避免孩子在战场死去
苍白的古老的仪式,自然要请几个巫师,雇一些哭丧的人
以及念经的和尚,做道场的道士,他们围绕罗汉松
敲锣打鼓,大念咒语,火把燃烧成长蛇阵
在月黑风高的子夜,忘情地演练没有章法的舞蹈
他们向罗汉松唱赞美诗,说甜言蜜语
吐口水,甚至诽谤,威胁,咒骂。软硬兼施
据说这样可以让罗汉松,爽朗地答应收买孩子的魂
即将征战的十七岁的孩子,他不能出现在卖魂的现场
他必须躲进柴垛,庄稼的秸秆堆
度过三天三夜的黑日子,像死人一样睡去
以此造成阎王的错觉。当杀伐的鼓声响起
不在牛头马面勾魂的黑名单里
牛角声起,死过一次的十七岁的孩子
带上口粮,骑着家里唯一的骏马,或是耕牛
去土司兵部报到,他们都知道自己即将
投入战场。都坚信自己死过一回
倒以不惧怕战争
在不久村庄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
侥幸躲过战争瘟疫的人都知道
有十七岁的孩子,客死他乡,他曾擒贼三十
斩首十八,不幸殒命于流矢。
这是他的第二次死亡,以后再不会醒来
某个落寞的黄昏,晚风扯起经幡,赞美诗与诅咒歌
又从某处荒芜的土司庄园幽怨地飘出
那里春暖花开,稻香两岸
又有一批十七岁的孩子,正在举行卖魂仪式
在一棵默默生长了,几千年的罗汉松前
秋日阳光
我必须找到一条秘道
悄无声息地来到枝繁叶茂的阳光中间
让她那温柔的目光舔舐
我几个春秋的暗伤
这件事情必须做得天衣无缝
我怕惹恼那秋风那秋雨
秋风它会毫无节制地带来一场落叶
把冰的冷的戈矛刺向我
瑟缩的心脏
秋雨它会不听招呼地缠绵悱恻
带来阴暗的天
如同巫师的玄色袍子
我的阳光会被阴谋似的黑暗吓跑
我的阳光胆小如实验室的小白鼠
尤其禁不住这人世的乱离
老虎沟酒鬼
现在想想,要在老虎沟的夜晚
睡一个好觉,是多么奢侈
首先是火车,一小时一班,雷打不动
破晓时分 开往上海 晚点的740次列车
还会拖长汽笛尖锐嚎叫 醉鬼般抖晃黎明
暮光初降 猜拳令 必定在老虎沟
次第响起 此起彼伏 高原汉子豪爽
赌酒 罚酒 敬酒 觥筹交错 有人喝醉
抱着电线杆痛哭流涕。有人成为堂吉诃德
把街边的梧桐树 作为假想敌,打斗整夜
凌晨二三点,一群醉汉勾肩搭背
高唱国际歌,大喊社会主义好
整齐划一 正步走过水西路 向毛主席雕像
敬礼 恳求 祖国庄严的检阅
用一场荒诞的 戏谑和狂欢 稀释
青春期的躁动 弥补 欲望身体的荒芜
他们中有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源于一场情殇,我兄弟借酒消愁 甘愿
沦陷酒国 他喝了八两二锅头,一瓶半
小炸弹酒 对着情人模糊的画像 呕吐数升秽物
深夜 他驻扎池塘 醉眼望月
头枕 蛙鸣和风声 睡神仙觉
次日 糊涂地 跟随太阳醒来
继续 在祖国的心脏 研究唐诗宋词
还是与阳光有关
这个十月太过明亮
阳光注定是永远的主题
偶尔有雨水来季节里偷窥
也只是把人间洗得更干净
使得阳光越发的晶莹
这个时候需要一些故事来点缀
上天就安排了一个湖泊,一池莲子
几丛翠竹,几棵古老的梧桐
还让风吹下一些树叶
黄的红的黑的大的小的叶子
让你,让他
做繁华落尽后的不期而遇
第一次遇见太阳在翠竹的枝头
第二次相逢太阳在梧桐树梢头
第三次邂逅太阳在南湖的尽头
她第一次短袖,褶群
第二次她摄影,写生
第三次她从桂子山下来
你说,好巧,她笑
然后你们在夕照下各奔东西
烟雨帖
碧桃,郁金香与山樱
这些词汇与你有关
与花香馥郁的春天有关
长桥,木栅栏与堤坝
这些隐喻与你有关
与雾失楼台的三月有关
三月乘飞鸟的白羽而来
它越过磨山,掠过东湖
设伏于旧货市场
把季候提前引进雨季的宫殿
雨季不远,先期抵达你的心海,邀约
时间缠绵,起草永恒誓言,准备把宇宙攻陷
心的空间与维度,却可以比宇宙更加宽广
藏得下,任何一个烟雨迷离的雨季
烟雨迷离的雨季,你在谋划一场春天的回归
该有一叶豪华扁舟,扬帆于鲤鱼寄居的滩涂
载着江南随你的白发远去
江山旷远,故事注定绵长
故旧书
光谷巴渝火锅店,我是第一次光顾
来到江城数年,这个最接近家乡的
地方,却没在我心灵的地图册
过早定位了坐标。倘若,远方的朋友不来
久违的家乡菜——折耳根
酸菜,以及莲渣闹,魔法般与我们邂逅,还有
盘县的刺梨汁,独属布依族的便淡酒
甘甜可口,后劲足。你应该没有喝过
入夜,我们打道回南湖
楚天响起春雷并带来大雨
朋友建议去网吧等雨停,收银员居然是贵州人
我们拥抱,互认老乡。相约下次去行吟阁喝酒
八点钟,雨稍息,穿过细雨的帘子
我们来到538站,暗流涌动的天云走烟飞
一次像云贵高原的阵雨,又熟悉地
打落在鲁磨路光谷广场。惊起了鸽群一样慌乱的过客
这雨唱的歌谣,像我家乡的调子
朋友说,今天是怎么了,连雨
都下得像六盘水。六盘水你可能不知道
有种心病叫乡愁,你不会感到陌生
机厂路
就是这样 土墙房 灰瓦房 平顶水泥房
沿着机厂路两边 次第交错 鳞次栉比
构成了 老虎沟民居
就是这样 原住民 外来农民工 学生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龙蛇混杂
构成了 老虎沟居民成分
查户口的居委会负责人
知道出租屋 集中在哪个片区
涂脂抹粉的女人
何时会在出租房 下午四五点
总会敲诈出 多笔社区暂住服务费
学生是不收费的 社工们能够 精确判断
读书人的房舍 懂得对读书人礼貌
他们曾声嘶力竭地 拍打我隔壁房间的门
那门从来不开 有时
会遇到我的邻居 牵来一个 秃顶男人
丰满妖艳的少妇,楚楚可人的倦容
她在房间 会传出喊救命的愉悦声
伴随男人粗重的喘息 很多次
我好想 把自己打扮成佐罗
见义勇为 救我的邻居 于水火
很奇怪 那些年的四月春暮
看见老虎沟桃花开败 落红成阵
我会惆怅 又心疼地想起 我的邻居
她在一个 大雨滂沱的夜晚 搬走了
第一次 敲我的门 说她有一个书橱
如果我不嫌弃 可以送我装书
那天的她 端庄秀丽
多像一个 中世纪的修女
夜雪
我们就平静地坐着,沉默不语
只听见水壶中的水“突突”地喊叫
我们埋头剥火炉上的瓜子、花生,从日暮到夜深
果皮四处纷飞,“劈啪、劈啪”,瞬间就狼藉一地
指尖开始火辣辣地疼痛,转而麻木,又疼痛
无限循环,到丧失知觉,我们不在意。继续
机械地剥着,好像要把沉重的生活层层剥离
要把脚下嗜血的荆棘,彻底打扫干净
似乎看透了人世浮沉,这倒春寒笼罩的三月
突来的强风,奇袭的寒流,不曾让我们惊异
春花早开了,还是零下三度的雨雪天气
邪恶冻雨魔鬼般肆虐,雪粒“簌簌”地
敲打无精打采的树木,花草。春天寒心了
准备酝酿一场温暖的春雪,驱赶严寒幽灵
我们就平静地坐着,沉默不语
任黑夜蔓延每一寸肌肤,任厚厚的雾水爬上纱窗
夜的深处公鸡打鸣,马蹄声碎在遥远的古驿
有人在黑暗中咳嗽、呻吟,时已三更。电视还在
播放巧合:山重水复,总有柳暗花明。我们明白
这是荒诞的,现实没那么多巧合,生活哪凭想象去运转
灯光昏黄,照见内心风暴,集结于无声处
挟冰裹雪,仿佛要淹没花草萌芽的原野
仓惶的心海一团乱麻,找不到一只可以泅渡
彼岸的木船。紧张的神经无力成为救命稻草
我们继续沉默不语,听得见灵魂绝望的呼嚎——
“拼了,拼了……假如生活没有一点光亮。”
何处的鸟啼,唤醒了黎明
推开窗,大雪覆盖了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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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16 农历 十月十二 辛丑年 【牛年】 己亥月 戊辰日 周二 第46周
西班牙概况
西班牙
西班牙王国(西班牙语:Reino de España;英语:The Kingdom of Spain),简称西班牙,位于欧洲西南部的伊比利亚半岛 ,地处欧洲与非洲的交界处,西邻葡萄牙,北濒比斯开湾,东北部与法国及安道尔接壤,南隔直布罗陀海峡与非洲的摩洛哥相望。领土还包括地中海中的巴利阿里群岛,大西洋的加那利群岛及非洲的休达和梅利利亚。该国是一个多山国家,总面积505925平方公里,其海岸线长约7800公里。以西班牙语作为官方语言的国家数量排名世界第二,仅次于英语。
中世纪的西班牙
中世纪时,境内有多个国家并立,1492年西班牙光复运动胜利后,建立统一的西班牙王国。16世纪起 ,成为大航海时代中重要的海上强国,在欧洲、美洲、亚洲和非洲建立起大量殖民地。1494年和葡萄牙共同签署了《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意图将世界瓜分为二。在文艺复兴时期,西班牙帝国成为当时欧洲最强大的国家和影响全球的日不落帝国。三十年战争后开始衰落。在经历两个共和国和一个君主国后,于1978年宣布实行君主立宪制。
西班牙主要城市
西班牙是一个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也是欧盟和北约成员国。截至2020年10月,经济总量居欧盟第四位、世界第十四位 。主要工业有纺织、钢铁、水泥、造船、汽车制造、电力等。农业现代化水平较高,橄榄油产量和葡萄种植面积均居世界第一。
西班牙生活
伊比利亚火腿
伊比利亚猪肉火腿是一种西班牙传统的有法定产区的生火腿,肉源来自伊比利亚种的黑猪,也被称作伊比利亚生火腿。伊比利亚猪的特点是能在肌肉纤维内储存脂肪,这给予其肉质独特的口感。
雪莉酒
莎士比亚曾将雪莉酒比喻为“装在瓶子里的西班牙阳光”,“雪利酒”是由西班牙语Jerez的音译化而来,在西班牙,它的名字应该是“赫雷斯”酒,“赫雷斯”是位于西班牙南部海岸的一个小镇,小镇附近富含石灰质的土壤,适于生长品种葡萄巴洛米诺,这种白葡萄即为雪利酒的原料。
橄榄油
橄榄油是由新鲜的油橄榄果实直接冷榨而成的,在西方被誉为“液体黄金”,“植物油皇后”,“地中海甘露”。橄榄油主产国中,西班牙的产量占世界总量的三分之一,故有“世界橄榄油王国”之称。
牛轧糖
西班牙风味的牛轧糖最早来自阿利坎特,是当地传统甜品,由蜂蜜和糖蒸制,里面有小片的杏仁。牛轧糖外面包着一层可吃的透明糖纸,俗称糯米纸,是用蕃薯、玉米或小麦粉等做成的。
Tex-mex
TEX MEX是一种西班牙作料,这种作料最大的特点就是“臭”,它的臭味特征就是 “狐臭”(腋臭)。这种作料主要用于各种肉类和生菜上,西班牙料理中炸猪排、牛排在炸熟后均在肉的表面涂上一层厚厚的狐臭味作料。
马德里市长广场
自16世纪起,菲利普二世就将设计这座城市的任务交给了他最喜欢的埃斯科里亚尔建筑商胡安·德埃雷拉(Juan de Herrera),自从16世纪以来,西班牙充满活力的首都跳动的心脏就在马德里的生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它一直是举行庆典活动的舞台-宣布新国王,封圣人,焚烧异教徒-以及进行公共娱乐活动,例如骑士比赛和斗牛比赛。咖啡馆直通行人专用的石质人行道,在拱廊下的餐厅是马德里的起居室,是Madrileos和游客的热门聚会场所。
巴塞罗那La Rambla
在一个夏天的傍晚,沿着拉兰布拉(La Rambla)漫步,您可能会认为巴塞罗那的每一个居民都伴随着您。绝对是在夏季晚上或周末下班后去的地方。这座绿树成荫的林荫大道穿过市中心,从港口附近的哥伦布纪念馆向西北延伸,切出一条绿线(不是很直的一条)。
加泰罗尼亚广场(Plaade Catalunya)的路段两旁种有梧桐树,其宽阔的行人专用区两侧是一条狭窄的道路。除了其花鸟市场外,兰布拉大道(La Rambla)还设有许多书报摊,餐厅和带有露天餐桌的咖啡馆。路面艺术家,街头音乐家,活雕像和即兴表演者都为其增添了活泼的氛围。
巴伦西亚的拉斯阿尔特艺术与拉斯西恩西亚斯城
当瓦伦西亚改行说曾多次淹没城市的河道,它留下了一个广泛的,平坦的河床由桥梁跨越。正是在这个干净的调色板上,才华横溢的西班牙建筑师圣地亚哥·卡拉特拉瓦(Santiago Calatrava)创造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合奏,这些建筑已经吸引了当代建筑爱好者。不仅建筑物,而且博物馆,艺术场所和水族馆(费利克斯·坎德拉(FélixCandela)设计的,也是唯一由卡拉特拉瓦(Calatrava)设计的建筑物)都构成了一系列旅游胜地,跻身西班牙最受欢迎的景点。欧洲最大的海洋水族馆L'Oceanogràfic以睡莲的形状建造,其建筑物专门用于从热带到两极的不同水生环境。
太阳海岸海滩
有着被誉为欧洲最阳光明媚的地方的记录,以及绵延数英里的白色沙滩被缓和的海洋所覆盖,难怪太阳海岸海滩是北欧饥饿的北欧人寻找日晒沙地的目标。这种受欢迎程度起初导致严重的过度开发,但安达卢西亚政府不仅制止了这种情况,而且还开始拆除最坏的违法者,并将整个海岸地区恢复为自然景观,干净的海滩和迷人的新建筑与周围环境更加和谐。
海滩不是太阳海岸唯一吸引游客的地方。振兴其中心城市马拉加使这个海岸对所有人都更具吸引力。游艇爱好者喜欢波多黎各巴努斯(Puerto Banus)的精巧游艇码头,狂热的高尔夫球手会从马贝拉(Marbella)的旧世界魅力向西行驶,到达努埃瓦·安达卢西亚(Nueva Andalucia),因其50多个球场而闻名。距马贝拉(Marbella)海滩仅几步之遥,是粉刷房屋的老城区和保存完好的摩尔卡斯蒂略遗迹。
特内里费岛El Teide
这座古老但仍存在的火山是西班牙最高的山峰,也是欧洲顶级的自然奇观之一。泰德峰(Pico de Teide)和巨型火山口火山口(Caldera de lasCaadas)一起在特内里费岛(Tenerife)岛的中心形成了泰德公园(Parque Nacional del Teide)。在2007年将公园列为公园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举了它的自然风光和“在提供支撑大洋岛屿演变的地质过程证据方面的重要性”。
您可以通过几种方式探索El Teide。您可以开车或徒步穿越火山口的内部-火山口地板-直径12英里,在贫瘠的月光下,有彩色的岩层,就像开车驶入地球中心一样。您可以攀登El Teide的锥路,但是更容易到达顶峰的方法是乘八分钟的缆车。在晴朗的日子里,景色可以覆盖整个群岛,并且可以延伸到北非-离加那利群岛最近的陆地。
西班牙人物
伊莎贝拉一世
伊莎贝拉一世(西班牙语:Isabel I la Católica,1451年4月22日-1504年11月26日),卡斯蒂利亚王国女王(1474年-1504年在位)。她及其丈夫费尔南多二世(1452年3月10日-1516年1月23日)完成了收复失地的运动,为日后他们的外孙查理五世统一西班牙奠定了基础。
1468年9月,伊莎贝拉被恩里克四世立为王储。1474年12月13日,伊莎贝拉在塞戈维亚举行了登基加冕仪式,宣布自己为卡斯蒂利亚王国伊莎贝拉一世。1475年,卡斯蒂利亚王位继承战争爆发。1479年,与葡萄牙签署《阿尔卡科瓦斯条约》,继承战争宣告结束。1482年,开始同格拉纳达王国进行战争。1492年2月,征服了格拉纳达王国。同年,伊莎贝拉一世同哥伦布签订了《圣大菲条约》,拨出经费,使哥伦布的远航得以成行。
伊莎贝拉于1451年出生于卡斯提尔王国(现在是西班牙的一部分)的牧歌镇。她小时候受过严格的宗教训练,是一个非常虔诚的天主教教徒。她的同父异母长兄恩里克四世从1454年到1474年死去时一直就任卡斯提尔国王。那时候西班牙尚未统一,主要分为几个王国:卡斯提尔、阿拉贡、格拉那达、纳瓦拉等。卡斯提尔的面积最大,阿拉贡位于今日西班牙东北部,格拉那达位于南部,纳瓦拉在北方。1504年11月26日,伊莎贝拉一世因病去世,享年53岁。
伊莎贝拉一世给西班牙奠定了政治统一的基础,并努力在思想上一统西班牙,使西班牙成为世界的中心,西班牙的霸权自此而始。她还是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横渡大西洋的资助人。她留下的影响超出伊比利亚半岛的范围,欧洲大陆和整个世界都为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西班牙语:Francisco Pizarro,1471年或1476年—1541年7月26日),西班牙掠夺者,秘鲁印加帝国的侵略者。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开启了西班牙征服南美洲的时代,也是现代秘鲁首都利马的建立者。在西班牙历史上,皮萨罗和墨西哥的征服者埃尔南·科尔特斯齐名(在美国学者麦克·哈特所著的《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100名人排行榜》,皮萨罗名列第62位,科尔特斯名列第63位)。
1541年7月26日,皮萨罗被阿尔马格罗的追随者刺杀身亡。
埃尔南·科尔特斯
埃尔南·科尔特斯(西班牙语:Hernán Cortés;英语:Hernando Cortes,1485年—1547年12月2日),出身西班牙贵族,大航海时代西班牙航海家、军事家、探险家,阿兹特克帝国的征服者。
1504年,埃尔南·科尔特斯在西印度群岛的伊斯帕尼奥拉岛定居。7年后,他加入到出征古巴的行列中。他听说墨西哥的一些城市拥有巨大的财富,充满了黄金和珠宝。在这类传闻的驱使下,他于1519年率领一支探险队入侵墨西哥。建立了城市维拉克鲁斯后,由于他的狡诈和贪婪,先后征服了阿纳华克地区的阿兹特克人,在墨西哥城传扬天主教的思想。而后北上探索南加州。1547年12月2日逝世于西班牙。
米格尔·德·塞万提斯·萨维德拉
米格尔·德·塞万提斯·萨维德拉(西班牙语:Miguel de Cervantes Saavedra,1547年9月29日-1616年4月23日),西班牙小说家、剧作家、诗人。出生于马德里附近的埃纳雷斯堡,他被誉为是西班牙文学世界里最伟大的作家。其作品《唐·吉诃德》达到了西班牙古典艺术的高峰,标志着欧洲近代现实主义小说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评论家们称他的小说《唐·吉诃德》是欧洲文学史上的第一部现代小说,同时也是世界文学的瑰宝之一。
塞万提斯对于世界文学的影响巨大,甚至连西班牙语都因此被称为“塞万提斯的语言”。
1550—1565年举家迁居至巴利阿多里德、马德里和塞维利亚。
1566—1569年居住于马德里,在人文主义者胡安·洛佩斯·德契约斯神甫的学校就读,后被神甫称为诗人。
1569年发表最初的几首诗,开始军旅生涯,并且作为胡里奥·阿夸比瓦枢机主教的侍从出行罗马。
1570年离开教廷参加了步兵团。
1571年参加了勒班陀战役。左手在战斗中被打残,由此落得了"勒班陀的独手人"的绰号。
1572年加入洛佩·德菲格罗亚兵团,后开赴希腊的科孚岛,参加了西班牙东部沿海地区及希腊的纳瓦里诺战役。
1574—1575年辗转于意大利的撒丁、热那亚、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在乘“太阳号”船赴西班牙途中被非洲柏柏尔族人的三只海盗船俘虏,送到阿尔及尔。
1575—1580年在阿尔及尔当俘虏期间曾数次向西班牙几位大臣写信求助,并且创作了一些幕间短剧和喜剧。后来被家人用五百金盾赎回。《堂吉诃德》中的俘虏经历就是塞万提斯这段生活的写照。
1581—1582年在里斯本结识了葡萄牙的安娜·弗兰卡夫人,并养有一女伊萨贝尔·德萨阿韦德拉。
1584年同西班牙的卡塔利娜·德帕拉西奥斯·萨拉萨尔结婚。
签名签名1585年出版了《加拉特亚》第一部,随后出版了《阿尔及尔生涯》和《努曼西亚》。
1587—1589年在安达卢西亚接受了皇家军需官的职务,负责为无敌舰队和陆军采购军需品。
1590年向国王请求到西印度群岛供职,未获准。1591—1592年辗转于村落之间采购军需品,后被诬告为账目不清,身陷囹圄。
1594年回到马德里,后任格拉纳达税史。
1597年被人指控为私吞钱财,再次入狱。
1598年获释出狱,担任一些私职,其间创作了一些诗歌、十四行诗和一首歌谣。
1603年赴巴利阿多里德为自己洗刷冤名,随身携《唐吉诃德》上卷手稿。
1605年《唐吉诃德》上卷出版,一年之内再版六次。不料又卷入一场官司中,同姐妹、女儿和外甥女一起在牢房中度过了几天。事实澄清后获释。
1606年在马德里落脚,担任私职,经济状况窘迫。
1607年开始在文学界树敌,其中包括洛贝·德·维加。《堂吉诃德》被译成欧洲几种主要语言。
1609年加入圣体教友会。
1613年加入圣方济会。《惩恶扬善故事集》出版。
1614年《帕尔纳索游记》出版。
1615年《八部喜剧及八部幕间短剧集》和《唐吉诃德》下卷出版。
1616年身患严-肿,为《佩西莱斯和塞西斯蒙达》写了《向莱穆斯伯爵致辞》,4月23日逝世于马德里,其坟冢一直以来未找到。据新华网2015年3月17日消息,西班牙专家17日宣布,西班牙伟大作家、文学巨著《唐·吉诃德》的作者米格尔·德·塞万提斯·萨维德拉的遗骸已在马德里市中心的特里尼塔里亚斯教堂内找到。
巴勃罗·毕加索
巴勃罗·毕加索(西班牙语:Pablo Picasso,1881年10月25日~1973年4月8日),全名巴勃罗·迭戈·何塞·弗朗西斯科·狄·保拉·胡安·纳波穆西诺·玛莉亚·狄·洛斯·雷梅迪奥斯·西普里亚诺·狄·拉·圣地西玛·特里尼达·路易斯·毕加索(Pablo Diego José Francisco de Paula Juan Nepomuceno María de los Remedios Cipriano de la Santísima Trinidad Ruiz Picasso),西班牙画家、雕塑家,法国共产党党员。是现代艺术的创始人,西方现代派绘画的主要代表。毕加索是当代西方最有创造性和影响最深远的艺术家,是20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天才之一。代表作品:《格尔尼卡》《和平鸽》《亚维农的少女》《生命》。
1881年,毕加索出生于西班牙的马拉加。1897年,毕加索赴马德里的普拉多艺术馆进修。1900年,毕加索前往巴黎工作并生活。1903年,完成画作《生命》。1907年,画作《亚维农的少女》的完成,成为他创造立体派风格的里程碑。1937年,毕加索创作大幅画作《格尔尼卡》,以纪念纳粹对格列尼卡的轰炸。1949年他的作品《和平鸽》被选为国际和平会议海报。1973年,毕加索于法国穆然去世,享年91岁。
毕加索是位多产画家,据统计,他的作品总计近37000件,包括:油画1885幅,素描7089幅,版画20000幅,平版画6121幅。在1999年12月法国一家报纸进行的一次民意调查中,他以40%的高票当选为20世纪最伟大的十个画家之一。
1881—1900年 童年时期
1881年 10月25日毕加索出生于西班牙南部的马拉加;
1889年 完成第一件油画作品《斗牛士》;
1894年 首度展出作品;
1895年 进入巴塞罗那的隆哈美术学校;
1897年 进入马德里的皇家圣费南多美术学院就读,油画作品《科学与慈善》获马德里全国美展荣誉奖,后来又在马拉加得到金牌奖;
1900—1903年 蓝色时期 (人生的低潮)
1902年 完成“蓝色自画像”; 1903年 完成《人生》,以浓郁的蓝色调表示贫老与孤独的苦难;1904—1906年 玫瑰时期(粉红色时期,遇见自己的爱情)1904年 开始定居巴黎的“洗衣船”,玫瑰时期开始。邂逅费尔南德·奥利维叶,并同居;
1905年 创作《拿烟斗的男孩》并被慈善家约翰·海惠特尼女士以3万美元重金购得;
1906年 结识野兽派大师马蒂斯,为美国作
家兼收藏家菖楚·斯坦因画像,《斯坦因画像》是毕加索从“玫瑰时期”跃入“立体主义”的跳板;
1907—1916年 立体主义时期
1907年 结识布拉克,开始立体派风格创作,创作《亚威农少女》;
1909年 解析立体派开始;创作《费尔南德头像》;
1912年 把上胶的纸贴到画上,进一步发展立体主义;
1917—1924年 古典时期
1917年 在意大利邂逅舞者欧嘉·科克洛娃,创作《欧嘉的肖像》;
1918年 与欧嘉结婚,与马蒂斯举行联展;
1920年 手工彩绘珂罗版《三角帽》;
1922年 创作《海边奔跑的两个女人》;
1925—1932年超现实主义时期
1927年 邂逅年仅17岁的玛丽·德蕾莎·沃尔特,成为毕加索的模特。并生下女儿马姬;
1929年 与雕塑家贡萨列斯一起创作的雕塑和铁线结构。作以女人头像为题的攻击性系列画作,显现婚姻危机,结识达利;
1932—1945年 蜕变时期
1932年 创作《红色扶手椅中的女人》;
1933年 以雕塑家工作室为题,创作蚀版画
1934年 创作以斗牛为题的作品;
1936年西班牙内战爆发。认识多拉。玛尔,并创作《多拉·玛尔的肖像》;
1937年 创作完成《格尔尼卡》;
1942年 创作版画《大自然的故事》
1943年 邂逅22岁的弗朗索娃·吉洛;
1944年 加入法国共产党;
1945年 开始尝试石版画创作;
1946—1973年 田园时期
1947年儿子克洛德降生。在陶艺家哈米耶工作室制陶,至1948年共作了2000件陶艺术品;
1948年 为世界和平会议作“和平之歌“海报和《贡戈拉的二十首诗》;
1949年 创作《卡门》系列;
1950年 获列宁和平奖章;
1953年 在玛都拉陶艺工作坊邂逅杰奎琳·洛克;
1954年 开始创作德拉克罗瓦的“阿尔及利亚女人”变奏系列;
1956年 与克罗鲁佐共同拍摄的电影《神秘的毕加索》公映;
1957年 在纽约现代艺术馆举办“毕加索75岁纪念展”,创作版画《斗牛系列》;
1958年毕加索为设在巴黎的联合国教科文总部大厦创作了壁画《伊卡洛斯的坠落》;
1959年 创作仿马奈《草地上的午餐》变奏系列;
1961年 与35岁的杰奎琳·洛克结婚,并庆祝毕加索80大寿;
1963年 绘制《画家与模特儿》;
1966年巴黎大皇宫及小皇宫举办大型《毕加索回顾展》。创作《流沙系列》;
1968年 创作《塞莱斯蒂纳》和《可笑的男人》系列版画;
1970年 把西班牙家中保存的近2000件早期作品捐赠给巴塞罗纳毕加索美术馆:
1971年 巴黎国立现代艺术馆举办了《毕加索诞生90周年回顾展》;
1973年 92岁,4月8日逝世于坎城附近的幕瞻市。4月10日葬于佛文纳菊别墅花园里。
毕加索的一生辉煌之至,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活着亲眼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收藏进卢浮宫的画家。在1999年12月法国一家报纸进行的一次民意调查中,他以40%的高票当选为20世纪最伟大的十位画家之首。对于作品,毕加索说:“我的每一幅画中都装有我的血,这就是我的画的含义。”全世界前10名最高拍卖价的画作里面,毕加索的作品就占据4幅。
毕加索一生中画法和风格几经变化。也许是对人世无常的敏感与早熟,加上家境不佳,毕加索早期的作品风格充满了早熟的忧郁,早期画近似表现派的主题。在求学期间,毕加索努力地研习学院派的技巧和传统的主题,而产生了像《第一次圣餐式》这样以宗教题材为描绘对象的作品。德加的柔和的色调,与罗特列克所追逐的上流社会的题材,也是毕加索早年学习的对象。在《嘉列特磨坊》、《喝苦艾酒的女人》等画作中,总看到用罗特列克手法经营着浮动的声光魅影,暧昧地流动着款款哀伤。毕加索十四岁那年与父母移居巴塞罗那,见识了当地的新艺术与思想。然而正当他跃跃欲试之际,却碰上当时西班牙殖民地战争失利。政治激烈的变动导致人民一幕幕悲惨的景象,身为重镇的巴塞罗那更是首当其冲。也许是这种兴奋与绝望的双重刺激,使得毕加索潜意识里孕育着蓝色时期的忧郁动力。
迁至巴黎的毕加索,既落魄又贫穷,住进了一处怪异而破旧地住所“洗衣船”,这里当时是一些流浪艺术家的聚会所。也正是在此时,芳华十七的奥丽薇在一个飘雨的日子,翩然走进了毕加索的生命中。于是爱情的滋润与甜美软化了他这颗本已对生命固执颓丧的心灵,笔下沉沦痛苦的蓝色,也开始有了跳跃的情绪。细细缓缓地燃烧掉旧有的悲伤,此时整个画风膨胀着幸福的温存与情感归属的喜悦。
玫瑰红时期的作品,人物表情虽依然冷漠,却已注重和谐的美感与细微人性的关注。整体除了色彩的丰富性外,已由先前蓝色时期那种无望的深渊中抽离出来。摒弃先前贫病交迫的悲哀、缺乏生命力的象征,取而代之的是对人生百态充满兴趣、关注及信心。在《穿衬衣的女子》中,一袭若隐若现的薄纱衬衣,轻柔地勾勒着自黑暗中涌现的侗体,坚定地延伸,流露出年轻女子的傲慢与自信。鬼魅般地流动着纤细隐约的美感。整体气氛的传达幽柔细致,使得神秘的躯体在氤氲中垂怜着病态美;拼贴艺术形成的主因,源于毕加索急欲突破空间的限制,而神来一笔的产物。实际上拼贴并非首创于毕加索,在19世纪的民俗工艺中就已经存在,但却是毕加索将之引至画面上,而脱离工艺的地位。首张拼贴作品《藤椅上的静物》与1913年的《吉他》,都是以拼贴手法实现立体主义的最佳诠释。
后期画注目于原始艺术,简化形象。1915-1920年,画风一度转入写实。1930年又明显地倾向于超现实主义。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毕加索作油画《格尔尼卡》 德、意法西斯对西班牙北部小镇格尔尼卡进行狂轰滥炸。这幅画是毕加索最著名的一幅以立体主义、现实主义和超现实主义手法相结合的抽象画,剧烈变形、扭曲和夸张的笔触以及几何彩块堆积、造型抽象,表现了痛苦、受难和兽性,表达了毕加索多种复杂的情感。晚期制作了大量的雕塑、版画和陶器等,亦有杰出的成就。毕加索从十九世纪末开始从事艺术活动,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毕加索是整个二十世纪最具有影响力的现代派画家。毕加索的作品对现代西方艺术流派有着很大的影响。
毕加索是个不断变化艺术手法的探求者,印象派、后期印象派、野兽的艺术手法都被他汲取改造为自己的风格。他的才能在于,他的各种变异风格中,都保持自己粗犷刚劲的个性,而且在各种手法的使用中,都能达到内部的统一与和谐。他有过登峰造极的境界,他的作品不论是陶瓷、版画、雕刻都如童稚般的游戏。在他一生中,从来没有特定的老师,也没有特定的子弟,但凡是在二十世纪活跃的画家,没有一个人能将毕加索打开的前进道路完全迂回而进。
1973年,他静静地离去了,走完了九十二岁的漫长生涯,如愿以偿地度过了一生。
萨尔瓦多·多明哥·菲利普·哈辛托·达利-多梅内克
萨尔瓦多·多明哥·菲利普·哈辛托·达利-多梅内克,普波尔侯爵(西班牙语:Salvador Domingo Felipe Jacinto Dali i Domenech, Marqués de Púbol,1904年5月11日-1989年1月23日),一般简称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í),是著名的西班牙加泰罗尼亚画家,因为其超现实主义作品而闻名。达利是一位具有非凡才能和想象力的艺术家,他的作品把怪异梦境般的形象与卓越的绘图技术和受文艺复兴大师影响的绘画技巧令人惊奇地混合在一起。
在1982年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封他为普波尔侯爵,与毕加索、马蒂斯一起被认为是二十世纪最有代表性的三个画家。
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i),1904年5月11日生于西班牙菲格拉斯,1989年1月23日逝世。他是一位具有卓越天才和想象力的画家。把梦境的主观世界变成客观而令人激动的形象方面,他对超现实主义、对20世纪的艺术做出了严肃认真的贡献。达利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除了他的绘画,他的文章、口才、动作、相貌以及胡须均给欣赏他的人们留下了扑朔迷离的印象。达利年轻时在马德里和巴塞罗那学习美术,曾兼收并蓄多种艺术风格,显示出作为画家的非凡技能。但是,直到20世纪20年代末期,才由两件事情促使其画风日臻成熟。一是他发现了弗洛伊德的关于0对于潜意识意象的重要著作;二是他结交了一群才华横溢的巴黎超现实主义者,这群艺术家和作家努力证明人的潜意识是超乎理性之上的“更为重大的现实”。
为从潜意识心灵中产生意象,达利开始用一种自称为“偏执狂临界状态”的方法,在自己的身上诱发幻觉境界。达利发现这一方法后,画风异常迅速成熟,1929~1937年间所作的画使他成为世界最著名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在他所描绘的梦境中,以一种稀奇古怪、不合情理的方式,将普通物像并列、扭曲或者变形。在这些谜语一般的意象中,最有名的大概是《记忆的永恒》(1931),画中以平静得可怕的风景为衬托,停留着一只柔软易曲、正在熔化的表。
达利还与西班牙电影导演L·布努埃尔共同制作两部超现实主义影片,即《一条安达鲁狗》(1928)和《黄金时代》(1930),同样充满怪诞的但富于暗示的意象。20世纪30年代末,在文艺复兴画家拉斐尔的影响下,达利的绘画转趋比较古典的风格。
此后,他花费大量时间设计舞台布景、时髦商店内部装饰以及珠宝饰物。在1950~1970年间他有许多宗教题材的绘画作品,但仍探索0主题,描绘童年记忆,并且让妻子加拉成为这些题材的中心形象。这些晚期绘画虽然技法纯熟,但客观评价低于其早期作品。在达利的著作中,最有趣味和揭露隐秘的是《萨尔瓦多-达利的秘密生活》(1942~1944)。他的许多作品中充满了暴力和对传统社会禁欲主义的批判。代表作有《记忆的永恒》、《悍妇与月亮》、≮战的预兆》等。
黄孝阳
叛逆少女周丽周丽有一个
将几何体、达利的超现实主义
与古老的东方智慧
相结合的大脑。
不知这话是谁说的,反正某日我们推开教室门就在黑板上见到这些粉笔字,楷体,还分了行。这句话形成了一种奇异效果,像一只从校园内冲天而上的鸟,在整个县城上空盘旋翱翔,清唳数声。不知道是什么鸟。这不重要。没过多久,连我妈都知道了,打算拎着两袋苹果去贿赂班主任,让我与周丽同桌。我妈是打算让我肩膀上扛着的榆木脑袋能有幸被天才之光近距离照亮,哪怕照亮那么一丁点也是好的。我制止了我妈的鲁莽。周丽的同桌是陈元庆,他们已同桌一个学期,陈元庆考多少分?比我还差。尤其是数学,一百分的卷子起码要差十五分。这不是因为陈元庆比我蠢,他是被那个次次接近满分的天才之光灼伤了。陈元庆是多么聪明的孩子啊,他会用十三种方法来求解那道著名的鸡兔同笼算术,还晓得用淘米水加橘子皮来洗那些发黄的衣物。
我坐在我妈对面剥着笋壳,语重心长。我都想给我妈讲慧极必伤的辩证法。我的辩证法不能白学,好歹得对得起我妈给我缴的学费。如果我妈还不信,那我就给她讲故事,讲课本上的《伤仲永》。我妈颓然坐下,盯着生满青苔的墙角不知在想什么,等我爸手捧饭碗进来,她眼里递出一把寒光闪烁的刀子,舌绽春雷:“都是你的种不好!”我爸捧在手中的饭碗掉地上了。我手指里捏着的竹笋也掉地上了。我爸蒙了,我乐坏了。我妈终于认识到这件事的本质。
我喜欢周丽,虽然她有一张异常严肃的脸庞,额头显宽,下巴的线条有点生硬,嘴唇老抿着,一副谁也不屑搭理的模样,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忘了具体是从哪天开始,只要瞥见她的身影,我的心脏就咚咚跳得厉害,根本不受控制,练《中华武术》上的内功心法也没有用。
陈元庆书包里有一大摞《中华武术》。
我看不进了,那上面的字在打架。
教室里有嗡嗡的响声。上课铃还没响。陈元庆挤过身来,半边臀部悬空坐在板凳上。这家伙不知道从我脸上看出了什么,朝我比出两根手指头,压低声音,表示愿与我做桩交易。交易成功后,他很愿意向班主任申请调换座位。
“啊,那只白嫩细滑的手掌,就那么静静地搁在桌上,如白莲盛开,掌沿偶尔一厘米一厘米地朝你移过来,你这时只要……操,我不是让你拿圆规戳人,我们都是要建设祖国四个现代化的新人,一起生娃可以,哪能再搞过去那套呢?”
这一段话说完,陈元庆脸上已经换过了七八种表情。这绝不是他的极限,手沿额头往下抹,从一身凛然正气迅速切换成猥琐龌龊,还他妈的吐出一根舌头。
“你只要这样伸出舌头,就能有机会舔上一舔。问世间谁最淫,直叫我当仁不让!”
我没像往常那样去拽他那对淫贱的耳朵。
我在想一个极严肃的问题,陈元庆从哪看出我喜欢周丽?
必须严肃。
周丽姑娘在作文里说得好,“严肃的人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
陈元庆摇头晃耳,居然胆敢窥觑我兜里那两张崭新的大团结,那是班主任让我代收的全班课本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念出此七字,如念真言,手自动就掐在他脖子上。我们战成一团,再气喘吁吁分开。
“黑板上的那些字是你写的。”我是诈他。也可能不是诈,是脑子里的某个声音在替我说话。
“不是。”陈元庆说得很坚决。
“你写的字烧成灰我也认得。”
陈元庆的脸上有许多奇异线条。其中一些线条与那行字的笔画一模一样。我为迟至此刻才发现这个事实而感到懊恼无比,我都想把他脸上某根线条扯断,再打上死结,套他脖子上,勒紧。他脖子上的血管在突突跳,真奇怪,就算是他写的,他也不应该这样愤怒啊。怎么说呢,就像一头被红布激怒的公牛,眉毛竖起,一脸暴戾。他朝我扑来,风驰电掣。“我会喜欢她?也只有你这种傻逼才会喜欢她那种烂货。”
我挥出拳头。这回我们是真打,没几秒钟,都鼻青脸肿。
陈元庆是喜欢周丽的。这是我早就明白的事。
喜欢一个人有必要这样恼羞成怒吗?我不明白。
这个问题在脑子里一闪即逝,如同白驹过隙。一个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是:我认识周丽很多年了,还揪过她辫子,从来不觉得她次次考全县第一与我有什么关系,是什么让我“喜欢”上她了?这种情感来得如此强烈,突兀,犹如火山爆发,以至于难以正视她的脸庞。
那张脸,现在只有闭上眼,才能清晰看见。
是因为黑板上的那些粉笔字么——就像是爱因斯坦在黑板上写下的那道质能方程式对世界的照亮?我潜入县图书馆偷了几本封皮发黄的《西方绘画史》《欧洲艺术》之类的图书,大致了解了什么是“达利的超现实主义”,却仍无法把它与周丽联系起来,后者的容貌与行为没有任何怪诞、不合情理处,沉默,自律,与所有人皆保持着一个精确又恰如其分的距离。我测量过。我与她的距离,25厘米是极限,陈元庆是13 厘米。这让我倍觉沮丧,又心存希冀。可还没等我想出什么好法子来缩小这距离,周丽出事了。
她在美术老师家里脱得赤条条的。
说是当模特,这话鬼才信呢。
美术老师的妻子,一个瘦小的印刷厂女工,眉眼怯怯,说话细声细气,有一张东方古典美人的脸。她到学校里给遇到的每个领导看她的遍体伤痕,像祥林嫂那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带着两个伢崽吃糠咽菜,捡别人丢掉的烂帮子菜。辛辛苦苦攒了五百块钱,他全拿去花在那个烂货身上。”女人晃着羸弱的身子,艰难地伸出五根指头,眼泪汪汪,“那烂货下面就算是镶金的,也值不了这么多啊。”女人是想拿回钱,可她太蠢了。她不知道这个冷酷世界自有其逻辑。她上午到学校,下午派出所的人就来学校带走了她的丈夫。尽管美术老师一口咬定他与周丽之间是清白的,他是请她做模特,每次十元,还出示了一大摞画,但他还是被投入看守所,说是猥亵,诱奸女学生。我在法院前面的布告栏上看见过这些字眼。
是周丽救了美术老师,她到医院做了一个处女检测证明,拿着一本《西方绘画史》走进了派出所。警察终于部分理解了那些画与她的关系,那些扭曲夸张变形的线条,以及不吻合人体常识的比例是对某种“更为重要现实”的反映。
这些话是陈元庆对我说的。
陈元庆的亲叔叔是警察,就在那个派出所,案子就是他管的。
“你信吗?”陈元庆的目光自上而下斜睨着我。
“信什么?”
“她是处女。”
“有检测证明,凭什么不信?你叔叔干了这么多年刑侦,不是吃闲饭的,怎么可能被一个黄毛丫头给诓了去。”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心里憋得慌。又没法子不接着陈元庆的话往下说。我想陈元庆一定知道什么,否则他不该挑起这个话题,甚至他就不该在这个蝉声聒噪的午后拦着我。
“我不好奇周丽是怎么做到的。我亲眼目睹过,我相信我的眼睛。”陈元庆嘟囔着,语义含糊,“我只是好奇她为什么这样做。”
陈元庆瘦脸绡红。他病了。我应该向他致以革命同志的慰问。可我脑子里居然有个细小声音在不紧不慢地嚷:“要是他病死了,那该多好啊。”我没让这个声音钻出喉咙。我的表情应该说是相当怪异,我在来往人流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可怖。陈元庆没有发现,他的心神都被他说的那些话给吸引了。他咳嗽,皱眉,把眉毛拧成问号,半晌,露出一口发黄的四环素牙。
“如果我说周丽是故意让美术老师的老婆发现的,你信吗?不瞒你说,我是喜欢过她。但……现在是害怕。”
他说的最后两个字我听见了,下意识地接了句:“害怕什么?”
陈元庆没再往下说了。我们都看到了周丽,她的步频与往常一个节奏,97 步/分钟。她朝我们走来,很快,在距离我们10 米处停顿片刻——这个事实让我既遗憾又愉快,现在我和陈元庆与她的距离是一样的。她的眼里有凝胶,脸与手白如瓷器,身后杂乱无章的建筑群与更遥远的青灰色天穹让她像是站在一帧油画里。她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她的嘴唇动了下。她走远了,没进校门,拐过校门口那棵双人合抱的梧桐树。
落日余晖下,她肩膀像有了翅膀,一片接近透明的淡黄,薄薄的,极大,上面脉络清晰,如同一个顽童对这个滞重世界露出的鬼脸,接着,另外一只翅膀出现了,两只翅膀开始一起振动。
周丽消失不见了。
“她说什么了?”
“她说再见。”
陈元庆闷闷说道。我们没有再往下交谈的兴致了,各自散开。我没有再见到周丽。她离开了县城。她母亲,一个上海知青带走了她。我这时才知道她母亲与她父亲早在去年夏天就离了婚。
我去了周丽家,在佑民巷,筒子楼,二楼,靠最东端的两个房间。室内有人,是陈元庆。他在哭,悄无声息,瘫坐于一片灰尘与狼藉中,还不时用拳头击打坚硬的水泥墙面。墙上有血。是从他拳头上迸出来的血。他会骨折的。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眼睛从被撬的锁孔上移开。
陈元庆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呢?
多少女生被他嘴里的甜言蜜语迷得神魂颠倒啊。其中一个据说是副县长的千金,手指被纸割了道口子,陈元庆马上作势要拿削笔刀往掌沿割,嘴里还嚷,“你手上划了一道口子,我也在手上划一条吧。”我以为他的间歇性经神病又发作了,没想到他马上又补道,“这样咱俩就是两口子了。”目光还那样深情。
一个好姑娘就这样毁了。姑娘的脸部轮廓有点像用圆规画出来的,可她的胸脯多大啊。能把头埋进去的人是有福的,起码从今以后不必再担心忍饥挨饿。令人伤感的是,陈元庆明明不喜欢圆规脸,圆规脸也明明知道他不喜欢,还有事没事挺着胸前的富士山往他身上蹭。我提醒他,富士山是活火山,小心哪天火山爆发。他反而给我科普起乳房的医学美学标准与一对漂亮乳房的各种数据,还精确至毫米。我目瞪口呆,一方面佩服他的博闻广记,另一方面也大致理解了什么是无耻之尤。
陈元庆喜欢的是周丽。
我知道。几个月前我俩就对过眼神。
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喜欢到这种丧心病狂的程度。这是生而为男的耻辱啊。我都想用修炼了数月之久的降龙十八掌猛击他脑门,让他早点恢复理智。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喜欢女人,哪怕她是周丽,那也不行。这不符合科学。书上说了,爱情只是多巴胺在作祟,是有保质期的。
周丽的房间里又传来数声砰砰闷响。不像是一个人形生物在用拳头击墙,倒像一头体形庞大的巨兽,用它受伤流血的头颅在疯狂撞击牢笼,而那牢笼是用世上最坚不可摧的材料制成。
我跑走了。陈元庆真蠢,如果他心里面真有这么多的爱与痛苦,为什么不在月圆之夜长嗥出声呢?也许他能化身为狼人,赶上那辆开往上海的绿皮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
高考前夕,我与陈元庆的关系有了部分改善,只能是部分,那层看不见的隔阂确实存在,比我们手中握着的圆珠笔还要真实不虚。他的成绩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尤其是数学。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没张嘴去问,偶尔去开他与圆规脸的玩笑。娶对一个妞,少奋斗二十年。我的长吁短叹声,都有了宫商角徵羽,还是美声唱法。我朝圆规脸抛去港式飞吻。圆规脸瞪我一眼,当着我的面,把牛奶苹果花生糖等,往陈元庆的书包里拼命塞。陈元庆拍开她的手。她嗲着声说人家就要嘛。我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是对港台录相里那些少儿不宜片赤祼祼的抄袭嘛。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件衫。”我在这对狗男女身后放声歌唱,恨不得天上能立刻降下一道惊雷,把他俩劈成化蝶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为啥没有一个祝英台对我投怀送抱?陈元庆眉宇间的那股暴戾气在娇嗲声里日渐消磨。不久,他考上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总成绩比我高了近五十分。我妈听说后,对准我的脑门上使出海灯法师的一指禅。我很想告诉我妈,人家陈元庆之所以能后发先至,那是有爱情的加持,不是一般的爱情,是祝英台的。
没有人提周丽。
尽管我在陈元庆的毕业留言册上,绞尽脑汁地写了一首诗,将黑板上那句话中的几个关键词、筒子楼、他的嚎哭与拳头上的血等,做了一番排列组合。可他收回本子后啥也没说,像其他同学一样,在我的毕业留言册上,工工整整地写道:“我们即将步入新的生活,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让我们更加珍惜今天所拥有的青春和友谊,用真情去浇灌友谊的花蕾。”
我怀疑在上面写字的陈元庆是一个假陈元庆,想把他打一顿,想想又没有必要。他说得对,新的生活在向我们招手了,是沸腾的生活。
我们要么被煮成烂人,要么被煮出一身铜筋铁骨——这就是两个物种了。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国庆我回了趟老家。我与陈元庆在县城最豪华的得月楼喝酒。陈元庆做东,他已经是县工商局的局长。相对于他的年龄与基层权力生态来说,这种擢拔速度如同火箭。这得感谢他娶的妻子,那个圆规脸,她曾是货真价实的副县长千金,而今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县委书记千金。我们喝的是过期茅台。我举杯恭祝他与妻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陈元庆哈哈大笑,突然压低声音问我是否知道他为什么要娶圆规脸,没等我接腔,便一字一顿地道:“因为她蠢。”
陈元庆这属于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面无表情地把过期茅台倒入喉咙。我们都会变成我们最讨厌的那种人。
是陈元庆提到的周丽,这位国内颇有名气的天使投资人。我常在各种财经新闻里看到她的身影,一款斜纹软呢外套,搭配经典小黑裙,都是香奈尔的。她改了名字,不过这不重要,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那张脸庞,不那么严肃了,脸部线条也像是古典大师笔下所绘。
“我终于想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元庆喉咙里传出一声喟叹。
“为什么?”
“因为她不晓得拿她的美如何是好。”
陈元庆掏出手机,点开。我看见了周丽二十年前画的那些“超现实主义”,画面中央无一例外都是她的头颅,没有身子,以各种球形存在,处于一种漂浮状,有时是与畸形身体的结合,有时是与数块钟表的结合,有时是与彩色气球的结合,有时是与一幢哥特式古堡的结合,奇异怪诞,细节又无比真实,背景无一例外是荒漠、海滩与天穹。还有题款,有几帧笔迹是我眼熟的,其中一帧题款的笔迹与我幼时笔迹一模一样。署名皆是周丽。
她确实是一个天才。
这不是指她惊人的绘画天赋与模仿能力,而是指当年她选择的这个从现实世界逃逸的方式,是如此漫不经心,极具毁灭性,又始终在一种恰如其分的控制中。更让我沮丧的是,这个现实世界的逻辑、规则、范式和桎梏,还根本不曾被当年的我与陈元庆感知,更别说通过对它的交媾与阐释,完成对它的反叛与超越,继而抵达一种绝对的真实,一种纯粹意识的呈现,所谓自由之境。
“知道我的数学成绩后来为什么会突飞猛进吗?”陈元庆对着虚空遥遥举起酒杯,嘴里的酒气汹涌而出。他的四环素牙不见了。
“这得感谢她,是她教我的,1 是一个傲慢的男人,2 是一个跪在地上的女人,3 是一个靠在门框上的男人,4 是一个跳芭蕾的女人,5 是一个跳伦巴舞的男人,6 是一个喝醉了酒摇摇晃晃走路的男人,7 是一个戴礼帽的瘦女人,8 是一个臃肿女人,9 是一个瘸了腿的女人,0 是矮胖的上帝。数学就是这些人的各种故事,是有味道的,有颜色的,有喜怒哀乐的。等我真正想明白了这点后,数学对我来说就再也不是问题了。”
陈元庆的样子如信徒对神灵的礼赞,尤其是他眼里的那光,怕是有根火柴都能点燃。
我反复拍打着陈元庆的肩头,我知道他刚才说的这些只是铺垫,一个冗长的铺垫。
“可她选的为什么是那个又丑又老的美术老师,而不是我?”陈元庆用手指头用力戳自己的鼻子,戳得太用力,眼里都有了泪花。
我保持微笑,小声说道:“你刚才说过的,她只是不晓得拿她的美如何是好。”
本来有些问题我想问,想了想,没再问了。那些技术问题,就凭我这样一个普通人的智商也不难解决。至于她为什么要故意让美术老师的妻子发现,为什么要去派出所证明美术老师的无罪,这在心理学上都可以得到一个很好的解释。
我没再搭理嘟囔着的陈元庆。我点开微信,给一个叫虫二的ID 发去一个笑脸。她即周丽。几周前,在北京的一个饭局上,我们相逢了,一眼就认出彼此。她的微信头像是美术老师当年给她画的那些素描中的一张。“世界会变,而我始终如一。”这是她的微信签名。还有一首她今天发在朋友圈里的诗—《自由国度》。
夜晚,我心甘情愿爬上床,爬上断头台
闭上眼,等待梦的斧头落下,这是愉快的
惊心动魄之旅程。摆脱了头颅的骑士
迟早要摆脱自我的匮乏
众生的喜怒哀乐即他的眼耳鼻舌
凡所有见,皆是他手中的盾与刀
我是我的敌人,我是杀死我的凶手
我是我的排泄物,我是我的诅咒与祝福
这是人子的傲慢,如一把钥匙开启自由国度
数个时辰后转化为清晨的第一缕光线
不再是堂吉诃德的长矛,刑天的斧头
我沉沉睡去,把头颅轻放在你枕边
我截了个图问陈元庆这首诗写得好不好。我没告诉他,这首诗的作者即是周丽,我更没有告诉他,我与周丽上床了。她并不爱我,不过是使用了我。她不再是芳兰蕊与雨前茶,可她的美如月满轮,如午时盛开之牡丹,不管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是谁,她都是要此般绽放的。也许我会被这种绽放灼出满身水泡,可我不会再感到害怕。
陈元庆喝醉了,伏于案头,鼾声大起。我把手中这杯过期茅台倒入他的衣领。他不明白的,我已明白。
那句黑板上的话是周丽自己写的。
马胖老家的故事。听上去像是《聊斋志异》里面的。
寻常巷陌,马头山墙,青砖黑瓦。青石板路依原始地貌宽窄不一,多有曲径通幽。住户人家的墙角窗棂一律挂满青苔灰藓,从屋子里走进走出的人像是从光阴深处漂出来的,飘飘如同幻影。叫鱼王巷。少有人能够说得清这巷子名字的来龙去脉。但我知道。
我是听在巷口与人赌钱的猴子说的。
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大家饿得厉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到下一个时辰。这时刮起一场怪异风暴,成千上万条鱼从天而降。真多啊,银光闪闪,其中最大的一尾青鱼有一米长。真难以想象它是怎样飞上天的。因为这些从天而降的鱼,老家人得以熬过灾年,就把鱼王落下的这条状元巷改了名。
这让尚在念初中的我对鱼王巷充满好奇与敬畏,隐约觉得它可能是某个神灵的慈悲化身,又或者说那些青石板下埋着一个能与天地发生感应的神秘阵图。去学校的路有许多条,从鱼王巷走是最长的,然而我还是多选择走这里。一路上踩着青石板上那些凹坑扭胯走路,暗暗祈求哪天也会有一尾大鱼从天而落,砸在身前一米——千万别砸在脑袋上。这种持续、隐秘又久无回应的祈求让我如害疟疾,看人的眼神是滚烫的。
就在某个黄昏,我的眼神把住巷子里的一个姑娘烫着了。正在门前洗头,挺着一段天鹅脖颈的她,喝道“死伢崽”,扬手甩给我一记结结实实的嘴巴:“回家看你妈去。”
她这记巴掌在治好我的疟疾的同时,也让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她揍我的这一刻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时至今日仍未有丝毫磨损。我仍然能清晰想起当时所有的一切,她用的蜂花洗发水,搪瓷脸盆,手掌的纤细触感与大拇指盖上的月牙白,身后门板上那两张被烟熏火燎的门神(是尉迟敬德与秦琼),墙角的蕨类植物,一股让人头晕目眩、湿漉漉的氤氲香味,还有那张宜嗔宜喜的脸,等等。
我没法不逃学翘课,各种尾随。
她叫招娣,刚辍学,念到高二再不肯读了。她跟了一个在社会上混的罗汉,就是那个经常输钱的猴子,还被猴子搞大过肚子。她妈,那个身材高挑的粮站记账员,在县百货商场门口用菜刀拦住她与猴子,叫他俩分手。她从母亲手上夺过刀,横在颈脖处,众目睽睽下大声叫道:“妈,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她的颈脖上都出现了一条红线。
她有一个弟弟,大名刘国宝,念初二,在我教室隔壁。我与刘国宝成了朋友。这很简单,放学路上拍一拍他肩膀,再递上一本《鹿鼎记》就行了。
我在刘国宝家,与他比赛谁更像韦小宝。他傲然道:“起码我的名字里就有一个宝。”我说,“明天我上派出所改名字,就改成韦小宝。反正我妈的妈姓韦。”我们几乎要打起架,互相戳对方的眼睛。招娣进屋,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快手快脚收拾衣物,床单打包裹起。招娣这是要与家里断绝关系吗?那个叫猴子的,双手抱于胸口,默不作声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那片阴影荡漾起来。我想抓起桌上搁着的水果刀朝他刺去。荆轲刺秦王的刺。
刘国宝喊:“姐,你这样一走,妈会哭瞎眼的。”招娣没吭声,眼睛红了又忍住了。招娣转身走了。那片阴影不见了,有一缕阳光跳出对面屋檐,把若干只脊兽的影子投进屋内,其中一只是骑着鸟的仙人。我说:“刘国宝,你有没有发现你姐特别像阿珂?”刘国宝点头,用力点头。我说:“她是阿珂,你若还要当韦小宝,你就是乱伦。你懂吗?”我与刘国宝打起来,我把他打得鼻青眼肿,他把我揍得眼乌嘴歪。我们打了一个平手,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后来听说猴子与东门的马胖打架。猴子的胆子真大。这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居然敢与马胖掐架。被马胖按住,像被如来叉开五指按住的孙悟空。马胖扇他嘴巴,扇到第二十七下的时候,招娣赶来,操起一把锄头就敲开马胖的脑袋。
多好的一个女人啊!赶得上力破十绝阵、救出夫君薛丁山的樊梨花。
招娣步下有雷霆。
可惜她一点也不被猴子珍惜,经常挨猴子揍,打得披头散发四处翻滚,还死命去抱猴子的腿。猴子凶性大发,去扳她的手,扳的是中指,边扳还边厉声高叫“放不放”。招娣一声不吭,泪水无声无息流着。手指就这样被扳断了,咔嚓下。招娣这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猴子走了,踱着方步,像县里的干部那样走得不紧不慢,临走前还恶狠狠地往招娣衣上吐了一口唾沫。招娣蜷缩一团,死了一样。她在正午的街头流着血,不仅是额头眉眶的血,嘴里不断呕出的血,下半身也在汩汩流血。猴子把她又打小产了。我听见有人交头接耳。我有点难过,想挤出人群抱起她送至医院,可手足无力。我是如此懦弱,怪不得刘国宝说我与韦小宝中间还差着一个筋斗云的距离。
招娣是一个人去的医院,走一步,水泥地面出现一个血印子。招娣差点死了。医院里的人都说,没见过这样强悍的女子,给她紧急动手术时缺了麻醉剂,她就说了四个字——“我忍得住”。
再后来,招娣在街头开了一家餐饮店,生意很不错,一碗鱼头豆腐汁浓味美。大家都说比放了罂粟壳的火锅还好吃,还让人上瘾。连与她分了手的猴子都想进店叫上一碗,但被她直接无视,当成了空气。
我吃过一碗招娣煮的鱼头豆腐汤,没有传说中那样让人欲罢不能。可能是我对她的喜欢停止了,这倒不是因为那个班上新来的同桌,那个眉眼小小的女孩儿。纯粹是停止本身。我的注意力转移到马胖身上。对的,就是那个被招娣用锄头敲开脑袋的马胖。
马胖不是好人呐,长得凶神恶煞,偏偏还不蠢,收店家的保护费精确到元角分,什么时候交了多少,还欠了多少,清清楚楚。大家说他脑子里有一个拨得飞快的算盘。大热天也一身黑衣黑裤,走在街上连狗都不敢朝他吠。马胖走过的地方有碎冰渣子留下,哪怕七月溽暑,大家也得好一阵子才能缓过劲来。
马胖好赌,牌技不差,赌运不济,赌品太糟糕。一旦输就论蛮,不断翻番再押。有次运气实在不佳,带的钱全输掉了,大家以为他会收手,他眼里迸出一道寒光凛凛的剃刀,四下一扫,再用左手尾指指甲剔了下牙齿,把尾指搁上桌,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这根手指头值得了五百块吧?”继续赌,开盅。马胖又输了。
赢钱的人额头出汗。谁敢真把刀拿出来切马胖的手指头?还要不要命?马胖森然一笑,半晌,竖起食指与无名指:“先欠着。到时一起算账。我再押这两根手指。”马胖不光有十根手指,还有十根脚趾,还有耳朵鼻子牙齿。赌到耳朵的时候,马胖期待的手气终于来了,连开二十七把大,清完欠债,还大有斩获。县里没人愿跟他赌了。马胖不在意,来县里的外地木竹客商多得是,比一荏荏韭菜更为鲜嫩可口。
马胖本来注定要在县城罗汉史上留下名字。可这样一个马胖竟然被招娣一锄头给敲掉了。
马胖出院后,原来那个鬼憎神厌的凶汉不见了。上帝啊,头缠绷带的他现在居然说一加一等于七。最早大家还惧怕他的余威,认为这是他诈人的套路,后来发现他真的变成一个傻子,还是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傻子!这让那些原来受尽他欺辱的人眉开眼笑,大呼过瘾,大热天喊住兀兀如痴的马胖,叫他四肢落地,他照办;叫他学狗叫,他继续照办,还懂得汪汪叫出声。未几,连刘国宝都敢招手喊他过来,说:“马胖,爷今天心神不好,你靠墙站好,让我扇三记嘴巴。”
最有意思的是,怎样揍他,他都不会叫疼;若让他看到招娣,他就会有疼痛感,甚至疼得满地打滚,鼻涕眼泪全淌出来。我们不敢相信,一再试验,屡试不爽。后来还是招娣发怒,说你们这样欺负一个傻子有意思么?大家这才讪讪散去。
就有一天,马胖捡了个粉笔头,趴在县广场的水泥路面画画。开始我们不以为意,后来有路人尖叫出声:“这画的不就是招娣么?”还真是,尤其是那双杏仁眼,精确到毫米层面。什么叫栩栩如生?这才是。比起马胖的这幅粉笔画,学校美术老师笔下的那些人物素描就是屎。我们面面相觑。难道招娣那一锄头敲出了一个艺术家?就算“当上帝关了这扇门,必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这句话是真的,可从来没听说过马胖对绘画有过任何兴趣,或是幼时接受过任何素描训练。另外一扇门是怎么开的呢?两种可能,一是神迹;二是有个会画画的鬼魂寄身于马胖体内。而且,马胖不是见了招娣本人便会疼得喊救命么?怎么画她的像就不疼了?这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叫住马胖,塞去一支铅笔与一叠白纸。
“干吗?”马胖一脸猪样,诚惶诚恐。
“画。画你刚才画的。”我提高音量,仰着脖子对他挥了一下拳头。
只用了半个小时,马胖就在纸上画出一幅与粉笔画一模一样的招娣挥锄图。完全是不假思索,一挥而就,期间没有停顿片刻去审视这张素描图各部分比例是否恰当,或低头去望地上那幅粉笔画。
“还要再画么?”马胖呆戆,鼓着腮帮子。我相信我若再说要,他一定能马上再画出一张。他是一台性能良好的复印机。
我把这张素描画揣入裤兜,倍觉伤感。我都想跑去招娣店里,请她拿锄头在我脑袋上敲一下。我走了几步,转身看见马胖还站在原地,脑子一抽,挥手冲着街道两边的房子与各种建筑物,脱口说道:“去吧,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是。”马胖双腿一并,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美术老师说马胖的绘画少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所必须拥有的阐释力,只是僵硬线条的集合,看不到光与阴影,看不到天空流动的云彩等背景,以及应该被强调的各种细节。是死的。美术老师用被烟头熏黄的手指狠狠地戳着我摊在桌上的这张素描图,一脸鄙夷,腥臭的唾沫星子喷了我满脸。可没多久,他就被打脸。打得噼啪响。
一幅幅关于招娣的绘画出现在县城的街头巷尾,连政府门口两排电线杆上都是。不再只是素描,还有用各色油漆画的。不知马胖从哪里弄来的油漆。上帝啊,他不仅能用粉笔画,用铅笔画,还能用毛笔画,随便捡起一根树枝也能画。画的都是招娣,挥锄头的招娣,被猴子打倒在地的招娣,一瘸一拐的招娣,等等;更让美术老师绝望的是:马胖画的不仅是今天的招娣,还有垂髫之年的招娣、及笄之年的招娣、而立之年的招娣、大衍之年的招娣,更有绛衣素带的招娣、云鬟酥腰的招娣、霞帔霓裳的招娣——所有人一望即知,那眉眼与神态错不了。
美术老师目瞪口呆,绕着这些画作走了两天两夜,找到马胖,又给他塞了一支笔与一叠纸,让他试着画画别的,比如静物与建筑什么的。马胖点头如捣蒜,十几分钟后,纸上仍然还是一张招娣的画。美术老师长太息以掩涕兮,不无沮丧,也不无骄傲地环顾四周,说道:“知道吗?这就是传说中的白痴天才!”
天才?
哪怕前面有一个让人不太愉快的定语,那也是天才,当钟鼓乐之,琴瑟友之,鸾凤迎之。我打算与马胖搞好关系。我把从刘国宝那拿回来的 《鹿鼎记》扔在他面前,说:“知道吗?韦小宝娶了七个老婆。”马胖神情恍惚,傻笑。我说:“知道吗?招娣长得跟阿珂一模一样。”马胖继续嘿嘿笑。我说:“他妈的,你知不知道,你画的就是招娣啊?!”马胖见我生气了,不笑了,双腿迅速并立,用那种眼巴巴的表情瞅我,表情是那样无辜。我没啥好说的了,我去看招娣。
连县长都知道白痴天才马胖,还有招娣。
招娣到哪,大家的笑声就跟到哪,叔伯阿姨大婶阿婆,连猴子都笑成一朵花,区别只在于有的是三月桃花,有的是腊月梅花,有的是有毒的夹竹桃花。招娣店里的生意更好了,从早到晚,人流如过江之鲫。进了店,人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笑,各种各样的笑。招娣也眯眼笑,安排顾客各自落座,忙得如一尾大鱼跳掷其间。招娣是那样丰腴妍丽。还真别说,那段时间整个县城都浸泡在一种古怪的笑声中,街头吵架的人少了,打架的人也少了,有一根神奇的手指在挠着所有人的痒痒处。大家的坏脾气,像蝌蚪的尾巴一样变不见了。
可惜这段美好的时间只维持到来年开春,据说招娣找了马胖谈了一次,也可能是几次,反正马胖从县城消失了。等他再回到老家,已经是一年以后。
我念高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发现了“除了读书考上大学,我别无出路”这个事实。我开始用功读书,算得上是悬梁刺股。尽管我知道拿锥子扎自己大腿的苏秦死得很惨,被五马分尸;把头发用绳子绑在房梁上的孙敬,终生就是一个两脚书橱。
有天晚自习回家,途经鱼王巷,我看见马胖。我们擦肩而过。马胖走得慢,畏首缩脚,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借助于巷子里昏暗的路灯,能看见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两条中华烟与两瓶五粮液。这是老家毛脚女婿上门的标配。
在前面走着的,牵着他手的是招娣。招娣用力地敲那两扇贴着尉迟敬德与秦琼门神的木板门,大声喊:“姆妈,开门。我回来了。”
再后来,听说马胖在外面学成一手炒菜的本事,在招娣店里掌勺,做得了一手全鱼宴,既有清淡嫩滑之南味,又有鲜香咸辣之北味;诸般菜肴色好形美,尤其是刀工让我辈叹为观止,能把一条鱼切成艺术品。
招娣嫁给了马胖,刘国宝放的长鞭炮,怕是有百米长,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足足半个小时,着实让我开了一回眼界。若说遗憾,有一件:马胖不画画了。
不是不想,是不能。听刘国宝与人闲谈时说,他姐让马胖画过。马胖自然急急如律令,可他画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啊,一个幼稚园孩子的涂鸦也比他画的那鬼东西像样子。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没过几个月,招娣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会哭会笑会蹒跚走路,管马胖叫爸管招娣叫妈。这个男孩既不是白痴,也不是天才,处于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理解范畴内。我很羡慕,略有嫉妒,是嫉妒马胖。
对了,猴子在招娣与马胖结婚的那年冬天,欠人赌债,上吊自杀了,屎糊了一裤裆,真是一个怂货。更让人看不起的是,他怀里还揣着一张马胖画的招娣像。
野人田佳县里多山,耸峙不得出。
陈元庆指着街头那些流鼻涕的小屁孩,说这些山就与这些互相推搡的顽童一般,尽是一群魑魅魍魉。这个成语不好念,更不好写,陈元庆急了眼:“连这四个鬼字底的成语你都不晓得,你说你还能做啥?要不,你就留在这里扮猴吧。”
我们在街头,街头有耍猴艺人。是一只棕灰色的猕猴,戴文明帽,脖子上套着一根细铁链,会各种戏法,骑独轮车,拿木剑劈削,为了讨钱,骨头里都是奴颜婢膝。这是一只聪明的外地猴子,我承认。可陈元庆还非要说我们县附近山里那么多猴子之所以演不了猴戏,是因为蠢。为什么蠢呢?是因为这些山。
陈元庆个人妄自菲薄也就罢了,他竟宣称,如果从这些小屁孩子中抓几个放在山里去当野人,就能改良本地猴的品种!
这种混账话我不想听了,撒腿就跑,临走前还往灰猴摊开的手掌上吐了一口唾沫。我跑得飞快,脚下有筋斗云,可停下脚喘气的时候,阴魂不散的陈元庆又出现在身后,一脸淫贱,“去缫丝厂?!”
80年代末县政府搞了一家缫丝厂,在城东偏僻处,依河而建,风景算得上优美。只是这种优美对我们这种土著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我们之所以天天逃课去缫丝厂,为的就是看那些刚入厂的女工。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腰细脸白,不晓得平时隐匿于县城何处,而今我与陈元庆加起来四只眼珠子都不够用了。陈元庆咬牙切齿:“都是狐狸精,昼伏夜出的属性,”又眉开眼笑说,“这个妞长得比啥子港姐还要靓。”
我们骑在缫丝厂的围墙上。再高的墙壁也阻挡不了体内荷尔蒙的澎湃力量。看门老头最早还妄想用竹竿把我们挑下墙。“呀呀呔,他还以为自己是常山赵子龙呢。”陈元庆“呸”了一声。路上拦住老头念小学的孙子,连扇三个嘴巴,又给眼泪汪汪的小朋友手上塞去一盒破旧的变形金刚。老头不再管我们。我们在围墙上翻滚腾跃,倒立劈叉。陈元庆胆子贼大,还敢侧身空翻,不怕摔成脑震荡,典型的猴精附体,还是发情期的猴。
陈元庆看上的那个妞,叫田佳。课文里有篇《孔雀东南飞》的古乐府。陈元庆鹦鹉学舌,瞅着那抹娉娉婷婷的背影,嘴巴阖合如嚼辣椒炒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陈元庆这叫不学无术。《孔雀东南飞》的女主人是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人妻懂不懂,真是白看了那么多的港台录像。人妻是好,与这种恰破瓜年华的姑娘是一个物种吗?“女孩子一旦嫁了,那就要从珍珠变鱼眼睛。”我指出陈元庆的谬误。陈元庆来掐我脖子。我们战成一团,双双滚落墙头。真的是团身在滚,沿着围墙内侧的低矮土坡一直滚至田佳脚边。
田佳惊吓,接着苑尔。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可惜当时我还没读白居易的这首《长恨歌》,要不准会像陈元庆那样犯同样该死的错误。我被子弹打了,不是一颗,是很多颗。脊椎骨僵硬。大脑皮层被熨平。陈元庆是苕货,比我还不如,弃友不顾,起身仓皇逃窜。我都看得见他双腿中间那根夹得紧紧的尾巴。
我与陈元庆在围墙外面面相觑,长吁短叹。灰溜溜回家,佯作各看各的风景。一个念头盘桓于胸:“原来真正长得好看的女孩子,真可以让人双股战栗。”那个叫刘什么瑶的所谓校花,还有那个县文工团的杏仁眼,与田佳这块丝绸比起来应该算是麻布粗衣吧。
辗转反复睡过一夜。醒来发现梦遗,腰酸背疼。我逃课了,没与陈元庆打招呼。昨日鲁莽,未曾备好弹药粮草,非战之罪。往书包里藏了把弹弓。硬木弓身,等腰叉正,皮筯由四根自行车轮胎的气门芯绑起,上等牛皮弹兜,十五米内弹无虚发——我就不信收拾不了那个祸水红颜。
要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在哪跌倒在哪爬起。
陈元庆还真是一个不要脸的家伙。我出教室时明明看到他趴在桌上打瞌睡,等赶到缫丝厂,他又趾高气扬站在高高的围墙上。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手里也拿着一把弹弓。我一眼就洞悉这个贱人肚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盘珠子。我们相视一望,惺惺相惜,又同时颇感不适,迅速错身绕开。
我们趴在墙头的两侧,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黄昏。望穿秋水,衣带渐宽人不悔。田佳没出现,只能怏怏而归。我都想操起弹弓朝陈元庆后脑勺来上一发。一定是这家伙身上杀气太重,他用弹弓打死过多少只漂亮的鸟儿啊,连栖在河边芦苇梢上的翠鸟也有本事打下来。田佳必定嗅到危险气息,这才化身田螺姑娘。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明日,明日何其多。我就不信她能当上一辈子的田螺姑娘。
田佳一直没出现。我在墙头守了三天,其间用弹弓射落麻雀一只,螳螂三只,秋虫若干。还有一个香港人,猴形,据说一个月能拿上千元的工资,不见他做甚,整天抻着细脖上蹿下跳,声嘶力竭。那些女工从早忙到晚,十几个时辰的劳作不过拿一百多块钱。
这是万恶的资本家!吸穷人的血。他们宁肯把牛奶倒进大海,也不送给挨饿的人。我特意捡出数颗精心磨圆的石子。可惜距离太远,没法出心头恶气。
田佳的事,我后来是听陈元庆说的。不止一句话,“田佳给厂里管事的香港人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三个字:娶我吧。就是那个长得跟猴子一样的香港人。他妈的,香港人没有六十岁,起码有五十岁吧。厂里替香港人洗衣服的阿姨发现了纸条,当成笑话对大家说。田佳连夜出走。就是她朝我们抿嘴笑的那天晚上。”
陈元庆闷闷不乐,瘫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墙头上,把弹弓的橡皮筯放在嘴里嚼了又嚼:“你说,她上哪去了呢?她妈说没有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女儿。倒是她妹老在汽车站问人,各种打听。真奇怪,我也问了,都说没见过。这样一个漂亮妞,不可能没印象的。她肯定不是从汽车站走的。难道投河自尽了?那身细嫩皮肉也太便宜河里的鱼虾了啊。”
陈元庆说的是人话吗?不是。
我跳过去,一脚踢飞。
阳光猛烈,天空寂静。大块的蓝罩住世间万物,罩紧,罩得严严实实。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悲从中来。有把生了锈的钝锄头在身体里来回挖着沟渠,挖得歪歪斜斜。这种感觉真疼,也真是糟糕。“陈元庆,你狗日的。”我不得不大力呼喊出声。我被陈元庆打掉半颗门牙。
我们的友情有了一个短暂结束。我也未再听闻田佳的消息。
再后来,我不大敢接近漂亮女生。不明白为什么,但凡靠近这种美丽生物,胸口必定发闷,手脚抖震,难以畅快呼吸。陈元庆嘲笑我得了司汤达综合症。还用那种小人口吻唱《莲花落》,什么“家有丑妻是个宝,骆驼单走罗锅桥”。我想把他从电话里揪出来暴打一顿,可惜我在南京,他负笈帝都。我们忙着比较两座城市的异同,争论鸭血粉丝汤与老北京炸酱面哪个更适合异乡人的肠胃,还有各种指点江山。
我忘掉田佳,陈元庆也忘掉了。是彻底地忘掉。她连草尖露也不是。
毕业,求职,朝九晚五;娶妻,生子,蝇营狗苟。
我知道生活中充满陈词滥调,真没有想到这些陈词滥调是如此让人难以忍受。更鄙视自己的是,我居然就这样一年年忍受下来了,纯属一个“人形造粪机器”——这六个字是陈元庆发明的。他毕业后回老家,娶了一个副县长的千金,仕途上高歌猛进,三十岁出头混上县工商局的副局长,肥头大耳,望之俨然。而在这段时间内,我与他之间的电话联系,也从指点江山,渐趋讨论案头搁放的绿植与办公室内鱼缸摆放的方位,再至缄默。
陈元庆说得好,缄默是成年人一日三餐的盐。
2009年国庆我回了趟老家看望父母。碰见陈元庆,纯属街头邂逅。
我们的谈话与落在马路上的雨水一样,开始稍显凌乱,很快恢复了节奏,是陈元庆所擅长的节奏。我被他搡进丰田普拉多。一辆套牌车,挂的是广东牌照。问他要带我上哪儿。答曰:“云深不知处。”开车还不老实,右手在我肩膀上重击一拳,骂骂咧咧,说我来之前也不给他打个电话。这是他的不对。副科级干部在南京不算啥,在老家县城那可是领导,脑后自带光环,三尺童子亦知其威,尤其是工商局的,手中可是捏着许多具体事务的关键权力。我不过一介草民,哪敢惊动领导大驾?陈元庆说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话更不对。这么多年,我没见过哪条狗的嘴里能吐出过象牙,哪怕是具有英国皇家血统的威尔斯科基犬也不行。当然,现在科技如此发达,世事又是这般苍茫多变,如果他基因突变嘴里长出象牙,我不奇怪。
象牙珍贵,严禁交易。
陈元庆说我的毒舌本领日益见长。说今天必须把我这张欠揍的嘴治服。怎么治?必须是打牙祭。说到“打牙祭”三字时,陈元庆扶着方向盘的那双又白又嫩、女人似的小手也发了抖。我闭上嘴,有了一丁点好奇。只是一丁点。
车子驶离喧嚣街头,往东疾行。陈元庆猛踩刹车,摇落车窗,“缫丝厂,还记得吗?”我没吭声。工厂已废弃,房屋破败不堪,多有坍塌,其间几畦菜地。落日黄昏,有几分后工业时代的废墟之美。
“还记得田佳么?因为她,你一脚把我从墙头踢下。他妈的,佛山无影腿。”陈元庆可能怀疑我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粗短的手指头来戳我脑门。我揪住。拗。这厮惨叫,反击。他叉我颈,我拧他腹。这肚子真大,装了多少民脂民膏啊。他说得对,我是人形造粪机器,但他是更大号的一只。我们搏斗数分钟,收手,不约而同哈哈大笑。陈元庆笑出眼泪。我不清楚他为什么笑得这样欢畅。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这次回家我在与父母闲聊时已听说缫丝厂这块地被人买走了,据说买主与陈元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陈元庆愿意给成本价,我很乐意买上一套以供父母安享晚年。
陈元庆没提这茬事。我们继续驱车前行。
山路十八弯。草木里隐有溪流潺潺。有什么好吃的要到这种人烟僻静处?就算是吃石蛤,县城长征路上的得月楼偶尔也是有的。这种奇怪的野生蛙类一只足有斤重,与毒蛇相伴而生,偶见于清晰见底的山间溪流中,尤喜栖居于悬岩底的深水潭,确属难得的山珍。我吃过几次,入口即化,肉极鲜美。陈元庆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我闭目养神。脑前额叶处蓦然浮现出一个身影,发覆额,眉目如画。是田佳。陈元庆刚才提到过她。他提她做甚?我竦然一惊。隐隐约约,好像找到了这些年见了漂亮女生就躲的病根。
雨敛云收。头顶的天穹现出一块澄青。溪流曲处有两间林中木屋,墙身爬满青苔与藤萝。进屋。我见到了田佳。
如果不是陈元庆赌咒发誓,我无法把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女子与记忆中那个窈窕身影联系于一处。我目瞪口呆。女子枯瘦,箕踞于屋角旮旯处,神情惶恐,眼珠子是死的。上身套了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胯下缠着一块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面前泥地上撒着板栗与玉米粒。我们的到来打扰了她,她惶恐,作势欲掩面遁走。我这才发现她左足踝上绑着一条铁锁链,而锁链另一头套在一根被焊死的钢管上。
“一年前发现她时,就一野人。赤身裸体,无片缕遮身。还不能说话,作猴叫。”陈元庆转身进屋后,不多时拎出一个竹笼,里面蹲着一只吱吱乱叫的猕猴。我屏住呼吸。我猜到陈元庆说的打牙祭是什么意思了。
“操,这可是国家保护动物,濒危物种。吃它犯法啊。”
喉咙里没有半点声息。脑子里有嗡嗡作响的野蜂群。这个句子在蜂群中一闪而逝。我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屋角这张僵硬如皮革、乌黑发紫的脸容。是她,是田佳,错不了。这张面容曾在我梦境深处有过千百种颜色,也包括乌黑发紫——只是那时的乌黑发紫亦如一尾珍贵的蝶尾墨龙睛。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小心翼翼后退半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陈元庆下车后未拔下车钥匙。屋内光线阴暗,有一种特别难闻的仿佛腋臭的气味,形若有质。我手背掩鼻,情不自禁打出一个喷嚏。
“吃猴子。”陈元庆的喉结跳了下,眼里有了一丝亮光,快活地笑,“前面镇里有一家店,手艺还不错。付五十块加工费就行了。兄弟,天下美味莫过猴脑。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吃出什么问题,也别担心野生动物保护站的人找上门。嘿嘿,他们自己也吃的。”
他在咽口水。这只人形畜生真的是在咽口水。我皱眉。
“她怎么在这儿?怎么是这个样子?”
“山民发现的。”陈元庆答非所问,看我脸色不豫,这才又补充道,“你还记得她当年的离家出走吗?记得就好。我一直以为她搭顺风车离开了县城,没想到她跑到深山里与猴子作伴了。渴饮山泉,饥食野果。二十年就这样过来了。真的难以想象。山民发现她的时候,她倒卧溪边。严重营养不良,还有各种疾病。送到医院才缓过来。不认人,不会说话,只会吱吱叫。最早谁也不知道她是谁,还是她妹认出来了。她妹现在是县医院的护士长。她妹把她领回家中,没两天,她又逃了,又逃到深山里。”
“她怎么在这儿?怎么是这个样子?”
我把这句话又缓慢地,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如果他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想我会很享受用拳头砸碎领导鼻梁骨的滋味。
陈元庆眼里有乌云汇聚,脸色沉下,渐生青白。“他妈的,别用这种审判犯人的凶残眼神瞅我。操你妈的,老子好心好意请你吃猴脑还请出问题了。不吃拉倒。回去!”
“不着急回去。你得先给我一个解释。”
我往前踏出一步。陈元庆放下猴笼,冷笑,微蹲,摆出一个咏春拳的起手势。这是赤祼祼的挑衅嘛。看来刚才在普拉多里的那场搏斗还没让他过够瘾。我反手抄起门边搁着的一根扁担,陈元庆一叹:“他们来了,你问他俩吧。”
身后出现两人,一瘦削老者,一光头青年,皆山民装束。老者手中提着一个猴笼,笼里有一只猕猴。青年反复吸着鼻子,鼻涎数寸,见屋内缩在墙角簌簌发抖的田佳,怪叫,扔掉手中拎着的石蛤,猱身自我腋下穿过,上前一把抱住,左右端看,嘴里吱唔有声。是痴呆儿,虽然他的身手足够敏捷。
老人是护林员。痴呆儿已年逾三十。
田佳有心脏病,长年的野外生活不仅摧毁了原本姣好的容颜,也使她灯枯油尽。逃回深山不久,她在荆刺丛生的藤蔓中再次晕厥。是痴呆儿救了她。陈元庆掏的医疗费。怕田佳失踪,护林员用锁链铐住她。
“她是他的妻子。没领结婚证。我主持的。医生说了,她还能活大约半年。若没有人照顾,可能明天就会死。”陈元庆指着痴呆儿,耸耸肩膀,“他是捕石蛤的高手,这些日子她可没少吃,要不,她哪能活到今天。”他没提田佳的妹妹,也没提田佳的父母。我理解。
我回到车内,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月亮升上来了,挂在乌黑林梢,又薄又轻。此处极静,鸟兽虫鱼声隐约可闻。我想说点什么,嘟囔半天,脑子里只冒出半句:此情此景奈何天。半晌,陈元庆来敲车窗,没说话,用手电筒照了照指护林员搁在门边的猴笼。我下了车。或者说不是我,是腿把我带到笼前。有种猕猴,六耳,神通与齐天大圣一般无二。我拉开笼门。猴子用惊惧的眼神瞟了我一眼,战兢而出,忽在空中翻过一个跟斗,瞬间隐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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